说话间,怀真道:“今儿好似不见嫂子呢?”

王浣纱微微一笑,道:“嫂嫂近日来偶有些不大自在,不得出来见妹妹,方才叫我带话,也说不必让妹妹去探视……她告了罪,改日大好了再相见。”

怀真见她这般神情,又是如此的话,心里已经越发明白了。便不说此事,只又问道:“是了,我听闻浣溪妹妹去了女学?近日……可回家来过?”

浣纱听问,脸上的笑意便敛了几分,因低了头,低低地道:“自打出去了,就没再回来……”

怀真也轻叹了声道:“浣溪妹妹是个自有主张的,却是跟我们不同,只怕她另有造化。姐姐不必太担忧了。”

浣纱才道:“我并不是担忧她,倒是担忧……”顿了顿,才低声道:“只怕她毕竟年纪小不懂事,若是作出什么有损义父声名的事儿来,可叫人怎么办呢,只怕万死难辞其究。”

怀真见她如此,反忙劝慰了两句,当下便不再提浣溪,又略说了些别的。

又过一会儿,浣纱方起身告退,忽地听外头报说唐姑爷来了,两人都有些诧异,便双双起身。

原来小唐先前就来了,只是先去探望过应兰风,方才自那屋里出来,便又来找怀真了。

浣纱行了礼后,便自离去。这里丫鬟忙捧了茶上来,小唐笑看着怀真,道:“我本来便打算来府内探望岳父,不想你也回来了,正好儿,咱们一块儿回去。”

怀真瞥了他一眼,道:“你怎么知道我要回去?”

小唐正要吃一口茶,闻言停手:“你是要在府内住一晚上?那我……”

怀真不等他说完,便道:“我住我的,跟三爷有什么相干……何况你才回来,自然是要回府去的呢。”说着,就自走到那书架边上,只抬头看上头的书罢了。

小唐本就心细如发,见她说了这几句,便察觉不对,因放下茶盏,道:“是怎么了?”

怀真也不做声,只当是没听见的,便拿了一本书下来,捧在手中随意翻了一页,心中却只顾思忖,过了会子,才将声调儿又放平了些,温声道:“三爷才回京,必然是事忙……还是不必在此耽搁了,倒是去罢。”

不料小唐已经走到跟前儿,看了她一会儿,又垂眸看了那书一眼,道:“娘子越发进益了,这是在看什么?”

怀真一愣,低头瞥了一眼,却见是一本《金刚经》,却是拿反了的。怀真脸上一红,口中兀自道:“我看看里头藏着什么不曾,又哪里是看什么了?偏你眼尖……”

小唐见屋内无人,便将她拥入怀中,亲了一下,道:“我哪里惹了娘子不快了?”

怀真心中一动,怕给他看出什么来,便笑说:“我哪里有不快?是你多心了。快松手,成什么体统。”

小唐道:“你若不说,我便不放开。”

怀真皱眉道:“怎么只管腻人……出去这多少日子,还不习惯么?”

小唐心头一颤,无言以对。

怀真自忖失言,便回头看他一眼,却不知要说些什么好。因把书放下,只又问道:“你先前去凌府,凌大人的伤势如何了?”

小唐便把凌景深的伤情略说,道:“却是有些厉害,亏得皇上请了竹先生去了,然而他也并无十足的把握,还得仔细再看罢了。”

怀真叹了口气,又问起景深受伤的经过,小唐不免也说了。

怀真听罢,点头道:“不想凌大人竟是这般情深义重,只盼他安然无事才好。”说罢又看小唐数眼,才问道:“三爷……只去过凌府?可没往别的大人府上走一走么?”

小唐摇头道:“不曾,因皇上也在凌府,不免耽搁良久……出来后因惦记岳父,就只先来应公府了。”

怀真“哦”了声,又扫了他一眼,心底想着的,是在街头那一幕……只是却想着,不能由自己口中直说出来。

谁知小唐见她忽地问了这一句,倒也罢了,只是频频地拿眼睛看自己,神情里自有一份不可言说,小唐心中一动,忽地想到……先前她乘车回府之时,自己仿佛……

小唐一念至此,哑然失笑,却并不说破,只是望着怀真。

怀真心中思谋良久,终究不知如何开口,忽然心头一动,便淡淡问道:“是了,你说遇到了皇上……前儿我听骋荣公主说,皇上在京中创办了一所女学,却不知如今怎么样了?”

小唐道:“我才回来,也不知究竟,只听闻人倒是不多,可却还有几个……比如原先岳父认的一位王家小姐。”

怀真不免心跳,回头看他一眼:“是浣溪妹妹?方才我也跟浣纱姐姐提到过,听闻她自打去了那女学,连府内也不曾回来……却也不知她如今到底怎么样了,叫人牵挂……”

小唐道:“如今倒是还好……不必牵挂。”

怀真听了这句,情不自禁,把手中那本书摔在桌上。

小唐挑眉看她,也不言语。怀真待要走开,却又停住,对着小唐冷笑了声,竟道:“她原本是我们府内的人……我们不知道究竟,三爷才回来,反倒知道了?我们不必牵挂,这话也是三爷能说的?你几时跟她这样亲近了?”到底是心中意难平,便按捺不住,话语中透出不忿来了,怀真察觉,便丢开手,要到里间去,不料小唐起身,便握住手腕,将她拉到跟前儿。

怀真只顾低着头,便推他的手,小唐哪里肯放开,轻易将她的手儿团住,低笑道:“怀真倒也辛苦,同我绕了这一圈子,不过就是想问我为何跟她见面罢了……只是怎么不直说呢?”

第286章

怀真听了小唐所说,才知他已经猜到了,心中一动,反道:“三爷说的什么?我并不知道。”推了一把,又要走开。

小唐在外应酬交际,不过平常,纵然在街头跟王浣溪见面……其实也算不得什么,细说起来,不过是浣溪行事太贸然无规矩罢了,何况若是两人有什么,又如何能在街头这样……

此事,若换作别的人,只怕当面儿便问出来了。偏怀真是个多心的,又因满心是他,故而格外谨慎,虽有些“眼底揉不进沙子”之意,却越发不愿就当一件事儿似的问出来,免得叫他以为自己小性儿吃醋,连他跟人当街说话都不许了。

小唐见她否认,笑道:“当真不是为了这个?”

怀真回头看他一眼,哼道:“我何尝提一个字儿了?倒是你自个儿先说出来……莫不是心虚?”说着,便很有不虞之色。

小唐望着她含恼带嗔之态,道:“我又心虚什么?本来我并没把这个当件事儿,所以竟忘了,也不想对你提起,免得你多心,不料竟是这样巧,偏给你看见了,可见我是半点儿的私心也不能藏……”

怀真本来想笑,却又忍着,又点头冷道:“这可是三爷说的,连私心两个字都有了……以后,可不知还有私……什么呢?”

小唐禁不住,便笑起来,将她着紧抱住,道:“我的意思你明明知道,偏来说这误解的话,我还有私什么?可知我所有的私心私情,都是在你身上。”

怀真咬着唇,只不理会。

小唐叹道:“其实,我今儿也有些意外,才从凌府出来,就撞见了王家那丫头,看她满面着急,本还以为是公府里有事……”

怀真静静听着,听到这里,忍不住冷笑道:“她自打去了女学,何曾回过公府?自然是特特去见人的。”

小唐从未见过怀真这般吃醋拈酸似的模样……心中竟觉受用,不由在腮上亲了口。

怀真瞪他一眼,道:“不好好说话,只管乱闹些什么?”

小唐见她如此,心中转念,倒是有些不大好说了。

原来,倒果然如怀真所说,王浣溪的的确确是去寻小唐的。

彼时,小唐同赵永慕一块儿,正从凌府出来,因大街上不便说话,永慕乘着轿子自去了,小唐正欲上马,便见一辆马车过来,有人下车,上前见礼,却正是王浣溪。

小唐不知她如今已经在女学了,未免诧异,正思忖是否是应公府有事,然而左右看看,又并没有其他人。

此刻王浣溪行了礼,便抬头看他,红着眼圈儿道:“先前听闻大人出事,浣溪心中着实难安……昨儿又听说大人平安回来,并不知真假,故而贸然来见,还请见谅。”说话间,眼睛里便含了泪。

小唐不知她来意到底如何,又听这话似有些蹊跷,便皱眉问道:“你……自何处来?”

浣溪道:“如今……浣溪住在太子殿下的女学之内,跟随老师们学习。”

小唐虽听闻赵永慕略说了两句关于女学之事,却没想到王浣溪也在,意外之余,不由一笑:“是么?原来你也去了。”

浣溪听他声音里带有几分笑意,便定了神,抬头看向小唐面上,颤声又道:“浣溪知道,大人通晓六国言语,是以浣溪也想着如大人一般,学有所成。倘若有朝一日,浣溪学成,而女子也可以……为国效力,大人可愿意留浣溪在礼部?纵然是当个端茶递水的婢女,浣溪也自愿意。”

小唐听着她先头两句话,还是微笑着,听到最后一句,却又微微蹙眉,敛了笑。

小唐看了她片刻,终于沉沉说道:“你倒是要先想好了,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浣溪一愣,不知他是何意,还要再问。小唐已经转身欲走,浣溪忙道:“大人!”

小唐回头,浣溪眼睁睁看着他,忽地说道:“大人……终于平安归来,这真是我一辈子所听到的最好的消息。”

小唐拧眉,又看了她片刻,才一点头,翻身上马自去了。王浣溪站在原地,兀自看着,直到他身影消失,才复上车。

先前王浣溪两度找上小唐,小唐只以为她自有一番志向,虽然有些破格逾矩,倒也罢了。

何况正好儿他心底也正思谋女学之事,不免正合了这意思,只是希望王浣溪可以在正途之上行事。

不料今日又见到她,知道她入了女学,正自有几分欣慰,忽地又见她是这般情形……观其言行,却仿佛对他……别有一番深意,这才醒悟几分。

因小唐自小到大,端重自持,极少有什么桃花,就算先前跟明慧有过婚约之时,明慧那样外向的性情,也不敢着意同他亲近,因此虽然是个金玉之质,也自是许多名门淑媛的春闺梦里之人,但真正敢对他示好亲近的,却是绝少。

昔日的六公主,因出身尊贵,性情泼辣,倒也罢了,近来的扶桑妖女,也是个放浪无矩的,不值一提……倒是想不到,王浣溪出身原本也算教养规谨的世家,竟也大胆心存此意。

然而这对小唐来说,虽然意外,却也只当是一粒尘沙似的罢了,连拂一把都不必,更不值得放在心上。

何况王浣溪对他而言,只有另一重的意义,那便是女学的经营到底会如何,除此之外的其他,只是视若无物而已,更不值得特意同怀真说起。

原本这件事也跟他无关,不料怀真偏生知道了,可如今说浣溪对他有意的话,必然会让怀真不高兴,却又何必呢。

更何况区区一个王浣溪,于他而言,注定是过眼云烟而已,大不必多事。

小唐心底一转,索性就把当日王浣溪女扮男装前往礼部的事儿说了一遍,末了道:“今日她来见我,也并不为别的,只因当日我斥她出去,今儿她又终于入了女学,故而特意面见,问我将来有没有机会进礼部,我虽然觉着意外,却并不当回事,娘子明鉴。”

怀真听完,问道:“真的是这样儿?”

小唐道:“不然如何?娘子总不会以为,我真的同她有些什么?唉,难道我是眼瞎了不成?放着这样的怀真看不够,如何还能分神看别的什么人?也把我想的太下作不堪了。”

怀真见他说开,便如搬去了心头一块儿大石,却也知道他从来目无下尘的,等闲自然不会对别的什么人动心着意。

怀真嗤地笑了声,道:“谁想你什么了,原是你自个儿心虚,竟自顾自啰啰嗦嗦地说了这半晌,可知我还不耐烦听呢。”

小唐爱恨交加,便抬手在她身上呵了两下。

怀真最是怕痒,慌忙躲闪,又笑说道:“说中你的心事,你恼羞成怒不成?再不停手,我就真的……”身上乱颤,竟说不下去。

小唐也怕闹起来,叫外间丫鬟们听见了不像,在唐府也就罢了,毕竟是在应公府,人多口杂。便只又顺势将她抱住,低声道:“岳父也看过了,可跟我一块儿回府罢?”

怀真白了他一眼,才要再打趣他两句,小唐却放开她,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脸上略有些发白,也不说话。

怀真一惊,忙上前道:“这是怎么了?”

小唐顾不上回答,只拧眉垂眸,暗中极快地调息了一回,才觉得四肢的脱力之感略缓和了几分。

怀真已经吓得色变,不知是不是要叫人传太医,正不知所措,小唐道:“怀真别急,不碍事。”

怀真见他出声,按着心跳问:“方才是怎么了?”

小唐道:“并没什么,只是有口气走岔了罢了,调理了会子即刻就好了。”

怀真狐疑看他,小唐苦笑道:“当真的,先前为了赶回来,一路上连车都不曾下过,方才又忙了半天,毕竟有些累罢了。”

怀真心中暗暗自责,怪自己方才又使性子逗了他许久,便道:“果然没事?你别瞒着我。”

小唐握住手,安抚了几句,因为这一宗,怀真也不好再多说什么,两个人略坐片刻,便告辞回府了。

路上,小唐复把李霍驻扎在长平州之事说了,怀真不免有些担忧,又想到应玉同小狗娃在府内,便悄悄对小唐道:“表哥在那,是不是会有危险?倘若真的很是凶险,调他回来可好?”虽然知道这些话不便她内宅妇人说出来,却仍是忍不住。

毕竟经历过先前之事,深知那肝肠寸断的滋味,生怕李霍也有个万一,那应玉跟小狗娃儿又如何是好?是以只能破例了。

小唐虽然明白怀真的心意,可是此事已经定下,难道无故要换将领?何况……小唐便道:“之前我也想带土娃回来,然而他一心留在那里……倘若我为着亲戚之故而徇私调他,只怕他心里反会不乐。”

怀真幽幽叹了口气,也懂这个道理,便不再提起此事了。

又过月余,因要巩固海防之事,一日早朝上,户部工部的几位,便同兵部尚书等人竟争执起来。

原来按照兵部的意思,自要修筑工事,并且要着手造些可用的兵器跟武器装备等,这一切自然需要银两,而银子却是户部掌管的,前年因为各地灾情,正休养生息着呢,国库里要拿出这样一笔天价银两,如同挖很大的一块肉一般。

而且要动工之类,一来对于各地原本的工事大有影响,二来这声势浩大的工事修建,对工部来说,也是极为头疼之事,工部本就是个苦差事,做得好,只得一声褒奖,若有半分差,却是掉脑袋的,因此更也有些难为。

工部侍郎因道:“连年来海防平静,天下无事,除了东南角上红毛国时不时有扰之外,其他各地鲜少出事,如今又要造战船,又要制火铳火炮等,岂不是劳民伤财?休说户部拨不出许多银两,纵然工部的人手也自不足。”

兵部尚书宋捷哼道:“目光短浅之言,可不闻先前出使新罗之事?摆明了是扶桑人底下搞鬼,若不及早防范,难道等他们大举来犯之时才要临阵磨枪?户部拿不出银子,是失职,工部派不出人手,也是失职,为国尽忠罢了,总是推三阻四各自找借口,算什么为君分忧的臣子?”

应兰风听了这话,也不由皱了眉,只是尚未言语罢了。

而户部工部其他众人听了,不免大怒,这两部本来就是事情繁琐,又皆辛苦的衙门,哪里禁得住这话,顿时金銮殿上吵嚷声四起。

最后还是新帝喝令停了,又留下六部尚书议事,其中礼部尚书齐缘因告病缺席,便由唐毅来暂时代替。

一直到了天黑之时,六部的大人们才自出了宫门,各自乘轿子散去。

其中,兵部尚书宋捷走在最后,见小唐在前,便紧走几步赶上,因笑道:“唐大人,我看令岳父对你,仿佛很有些不乐。”

小唐笑了笑,原来方才在君前之时,新帝自然问起众人的意思,小唐却是站在兵部这边,当时应兰风的表情……可圈可点。

小唐虽然看见了,却也无法。

宋捷又叹道:“其实我也知道他们两部的人辛苦了,然而这会子不叫他们辛苦,改日真的打了起来,我们前头的士兵们便不止是辛苦,只怕是掉脑袋的大事,因此只能得罪了。”

小唐道:“我明白这话,大人放心,有道是帮理不帮亲,我定是在大人这边儿的。”

宋捷满面感激,笑着握了握手,道:“多谢唐大人深明大义,不然的话,方才在皇上跟前儿……只怕我真的扛不住了。”

宋捷道了谢,才出门上轿而去,这会子应兰风的轿子已经去了,小唐怅望了会儿,本想回府去,转念间,还是先往凌府走一趟。

这些天来,因竹先生调养得当,凌景深的伤也逐渐有了起色,虽仍是不能下地,却已经比先前那惨不忍睹的情形好了许多。

小唐走到半路,忽地嗅到一股熟悉的香气,琢磨了会儿,才记得是兴泽楼上新出炉的肉饼香气,当初同凌景深在楼上把酒言欢之余,便会买几个饼给他带着吃。

小唐心中一动,便叫小厮过去,又买了几个烧饼,便才又去凌府。

凌府的小厮领着入内,正走到内宅处,便听见有人低低道:“你非要如此?”

另一人说道:“你满心只是想着她,对着我倒是委屈了你,我索性不在你跟前儿讨嫌罢了。”

先前那人冷笑:“无理取闹,随你。”

过不多时,迎面便见一个人匆匆地走来,边走,边似拭泪的光景……身后几个宫女慌慌张张跟着。

小唐一怔,忙退后行礼,原来这急急而来的,竟然是清妍公主。

清妍公主见是小唐,便垂下手,略放慢了脚步。

清妍将走过他身边儿的时候,却又停下来,望着小唐说道:“唐侍郎,你是来看哥哥的?”

小唐道:“是。”

清妍公主点了点头,说道:“你却是有心了。不过,我劝你还是少些来这府内的好。”

小唐道:“这又是为何?”

清妍盯着他,半晌才道:“这府内有我一个眼中钉也就罢了,你若常来常往的,更加害了人家的眼了,人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这会儿,便见凌绝缓步而来,见清妍同小唐说话,便微微蹙眉,眼中透出微恼之意。

清妍回头看了一眼凌绝,又看看小唐,才哼了声,竟领着宫女,自出府去了。

此刻凌绝走了过来,迎着小唐,两人便一块儿往内而去。小唐面色如常,绝口不提方才之事。不料才行片刻,凌绝道:“方才公主所说的话,唐大人请不必放在心上。”

第287章

凌绝一语说罢,小唐风清月朗地笑了笑,道:“夫妻两个,难免有些言差语错,驸马不必放在心上,就连我跟怀真,也偶有争执之时。”

凌绝转头看他一眼,有些好奇:“唐大人跟怀真也有过口角?”

小唐想到前些日子之事,笑道:“其实不算,不过是小误会罢了。说开也就好了,驸马也很该同公主说开才对,只切勿赌气。”

凌绝垂眸想了片刻,似笑似叹地:“我同她本就是个死结,哪里有说开的时候。”

小唐听了这般话,倒是不便再提别的,凌绝也不再提此事,只略说了几句凌景深的情形,便引了小唐进房。

却见景深正斜靠在软垫之上,闭目养神,床边上,竟是凌霄坐在地上,自顾自地不知正拿着什么把玩,虽是一个人,却玩得很是自在。

凌绝跟小唐才进门,景深便听见了,因睁开眼睛,见是他两人进来,景深一笑,对小唐道:“知道你忙,何必又跑了来?拿的是什么……好香。”

小唐把纸包送到跟前儿,道:“先前你是最爱吃的,只不知如今口味变了不曾。”

凌景深打开来,喜道:“这个好,我近来正思想着要吃呢,你倒是明白我的心意。”

两个人言笑晏晏地,相见甚欢,凌绝站在旁边只是看着。

不妨地上凌霄见父亲同小唐相谈甚欢,又见他手中捧着不知何物,便爬起身来,攀在床边抬着头看。

凌景深正扯了一块儿饼吃,见凌霄这般,就也小心地掐了一小块,给他放在嘴边,凌霄迟疑片刻,便也接了去,吃了口,觉着倒是好,就说:“霄儿还想吃。”

景深大笑,道:“果然是我的儿子,口味也是一样的。”就拿了个饼给凌霄,凌霄也不去洗手,接过来便乱咬。

小唐因见小孩儿这般,倒是觉着有趣,就俯身道:“这饼是叔叔买的,霄儿这样爱吃?”

凌霄望着小唐,依稀仍有些害怕之意,然而这饼子又香又好吃,倒是减轻了几分惧意,就只紧紧抓着饼,眼珠乌溜溜地,怯怯看着他。

小唐见他到底不曾嚎啕起来,又微笑道:“以后叔叔还给霄儿买来吃,可好?”

凌霄眨了眨眼,终于点了点头。

小唐抬手,在凌霄的头顶上小心地轻轻揉了一下,凌霄歪头看了他一眼,过了会儿,才拿着饼跑到旁边吃去了。

凌绝见小唐来到,本要领着凌霄出去,不料凌霄因在吃东西,怕领出去灌了风在肚子里,反而不好,因此凌绝便自先去了。

半晌儿,明慧来到,见过小唐后,回头一眼,却见凌霄坐在桌边上,吃的满嘴满身都是,却无人管束。

明慧大惊,便忙上前,唉声叹气把剩下半块油饼取了,又给他擦嘴擦手,忽然见小手上又有些脏,便对景深抱怨道:“如何就给他东西吃了,也没洗手,回头又肚子疼。”

凌霄因吃饱了,倒也并不介意。

景深笑道:“哪里就这么娇气了。难得他喜欢……是他唐叔叔买的。”

明慧闻言,才有些不好意思,便对小唐道:“我并不知道是哥哥带的东西……”

小唐不以为意,只担心凌霄,就对明慧道:“倒是我冒失了,你且勿怪……原本我没经验,也不知道避讳些。”

凌景深听了,便又轻轻地笑。

明慧扫他一眼,道:“你还笑呢?你倒是个有经验的,却只是不管罢了。”

景深懒洋洋道:“怕什么?小孩子不过都是如此,哪里就分分面面都理会到了?且由得他自在玩儿去就是。”

明慧叹了口气,对小唐道:“哥哥听听这话,不过是他懒得管罢了……哥哥将来有了孩子,必定不会是他这个模样,自是如珠如宝的相待呢。”

小唐只是笑,明慧便抱了凌霄,自去给他洗手擦脸。

明慧去后,景深才敛了笑,因看小唐,却见他眉端似有一丝隐忧。景深便道:“你怎么了,可是有心事?”

小唐一笑:“并没什么,你的伤可恢复的如何了?”

景深含笑道:“已经没了性命之忧,慢慢再养就是了。你倒是不必看,我知道你虽然也是个亲身经历过的,却其实看不得这些……比如上回……皇上中箭那会子,你那样儿我至今还记得呢。”

小唐笑着摇头。景深又凝视他:“你若有心事,同我说说无妨,横竖我现在动弹不得,也十分无趣,解解闷儿才好。”

顷刻,小唐果然才说:“近来因为修筑海防之事,朝上吵起来。其实也不怪户部工部,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以有些两难。”

凌景深略一想便明白,笑道:“你自然是主张如此的,可是在那两部看来,却的确有些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之势,我猜,是贵岳丈不乐了?”

小唐失笑:“偏你这样会猜。”

景深道:“天底下让你忧心的事儿也是不多。无非一为国家,二为你那娇妻罢了。”

小唐低头,只是笑。景深望着他,又说道:“你的身子可还好?先前被那妖女所害,可须当心,仔细调理才好,别酿成大害。”

小唐道:“不妨事,近来恢复了几分……只要近来不跟人动手便罢。”

景深闻言皱眉:“你别大意,此刻虽在京城,偌大之地,龙蛇混杂,却也跟在新罗差不多,那些扶桑人岂会善罢甘休?先前一力要你性命,如今,难保他们潜伏在城内又兴风作浪……你可别大意着,如今偏我又帮不了手……”

小唐点头:“放心,我自也想到了,外头有人跟着。”

景深听他这般说,才略放心,忽地嗤嗤又笑道:“的确是我多心了,这种事我能想到,皇上自然也想到了,只怕他暗中也派人护着你了。”

小唐抬手,在他肩头一按,道:“你且别想其他,只安心快些儿把自己养好……这京内也的确缺不了你,有你带人在街头上走动,我还也宽心些。”

景深笑微微地看着他,他本是个极冷的人,这会儿眼底却透出几分暖意洋洋来。

半晌,景深忽地问道:“先前在新罗之时,我……中了火铳后,仿佛跟你说了些什么?我竟忘了?”

小唐对上他的目光,道:“你是说了……我却没忘,且记得牢着呢。”

景深眼底的笑意骤然收尽了,只盯着小唐看。

小唐似笑非笑地说道:“你说……我这条命是你救得,若你还能得了性命回到京城……就让我请你在京中各大酒楼,轮番吃上一个月。”

景深先是诧异,继而嗤地笑了声,却牵动腰上的伤,忙又强忍住。

小唐道:“罢了,你且别顾着笑,只快些好起来……我倒不怕你把我吃穷,只怕你把自个儿撑死……明慧须不跟我甘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