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医们闻言,见他脸色冷峻,不容人抗拒似的,也是无法,便都躬身退了出来。

怀真见他们都去了,不由顿足道:“三爷这是做什么,为何不叫人替自己诊脉?”

唐毅一言不发,只是死盯着她,竟说道:“你若是一心要我死,何必叫别人来诊什么脉!”

怀真道:“谁让三爷死了?”

唐毅道:“你!”

两个人目光相对,怀真忍不住,便道:“我一心要三爷好,才来探望,你开口便赶人走,我自领命是了,怎么反说我的不是?”

唐毅道:“我赶你走你便这样听话,如何我叫你回来,你却一味倔强?”

怀真闻听此话,无言以对。

唐毅冷笑道:“怎么,不肯牙尖嘴利了?”

怀真恼的看他,然而望着他之时,却又见他肩头的血渍隐约,那气恼便极快消散,当下低头:“三爷……不必动怒,好生养身子罢,还是把太医们……”

谁知一句话还未说完,唐毅将她用力一拖,怀真毫无防备,顿时跌了向前,唐毅闷哼一声,被她压着倒在榻上……却与此同时,他抬起手来,在她的颈上微微按落,怀真猝不及防,懵头懵脑地便低下头去。

不期然中,双唇相接。

连时光也似在此刻凝滞了。唐毅轻吻着那娇软香唇,方才那苦涩之中的温柔之感如此鲜明,也叫他如此贪恋不舍,只是胸口里毕竟仍是不适,亲吻了片刻,便放开怀真,自己又咳嗽起来。

怀真喘息不定,扭头道:“我叫太医……”

唐毅攥住她的手:“只你在这里,比多少太医在都管用,你若走,叫整个太医院来,也无济于事。”

怀真听说的竟是这些,心内默然:“三爷……快不要胡闹,性命攸关,不是好玩的。”

唐毅只望着她,忽然双臂环抱,仍把她死死地拥在怀中,竟贴在耳畔说道:“我不是说顽话。你别走,不许你走……”耳鬓厮磨,唐毅嗅着她身上香气,这次第,忽觉得身上的痛并没先前那样厉害了,反有些轻飘飘地,很是受用。

正有些神智恍惚,忽地脱口唤道:“怀真?”

怀真被他压在怀中,依稀答应了声,唐毅忽又道:“我、我是谁?”

怀真还欲挣开,一边儿道:“你是三爷。”

唐毅闻听,便把她搂的越发紧,几乎让她身上隐隐做疼了,怀真不由叫道:“三爷!”

忽听他又喃喃道:“我是谁?”

怀真有些喘不过气来,听他问的糊涂,无计可施之时,急得道:“唐叔叔,放开我……疼……”

唐毅听了“唐叔叔”三字,竟蓦地一翻身,便把她卷到床内,手指在她脸上抚过,缓缓地描过她的眉,眼……一直到了唇边,反复揉搓了会儿,才喃喃道:“是怀真……”

怀真不知所措,却觉着他有些异样:“三爷,你做什么?”

唐毅盯着她,低头在她颈间亲去,亲了会儿,便嗅到很淡的一股奇香萦绕口鼻,竟道:“你是怀真……”

怀真见他仿佛神志不清了,又见是这样可惧之势,便要挣开,不料唐毅握住她的手,轻轻压在褥子上,竟忽地盯着她,喝道:“不许去理会那些人,不许去找他们……那姓慕的,不是什么好人……别看他道貌岸然,实则是个最会玩的,从江南到京城里,那些青楼里的花魁娘子等,哪个不认得他……”

怀真大惊失色,忽地听他说出这些没道理又荒唐可怖的话来,心中又惊,脸上却是绯红,忙颤声道:“三爷你瞎说什么?”

唐毅却只死死地看着她,忽地一阵恍惚,闭了闭眼,却又道:“还有郭建仪……他倒的确是个好的,可是……不许你喜欢他,你是我的怀真,你曾亲口对我说过,你说过的话,莫非自己忘了?”

怀真张口结舌:“三爷!”

唐毅一发咬牙切齿,道:“你不要瞒着我,我都看见了……他跟着你的车,你竟还同他笑……你……你这……”

他的眼中水火交加,恨妒交炽,最后,却揉成了悲欣交集之色,满腔心思,化成一声叹息,只又低了头,不住地吻落。

怀真还要挣扎,然不过是蚍蜉撼大树罢了,如此纠缠之间,神智竟也有些迷糊,但太医们都在外间,随时便会进来,倘若是看见这般的情形,可怎么说?

只趁着他略松开自己的当儿,怀真压着嗓子道:“三爷,你醒醒……”

唐毅缓了一缓,拧眉望着怀真,眼神有些朦胧:“怎么?”

怀真道:“三爷……你、你有些不妥,你放开我,我叫太医来给你看一看。”

唐毅却又笑了笑,竟柔声道:“我很好,自来没这样好过……可见只要你回来我身边儿,我便是最好的。”

他低笑语罢,就把她又死死地搂在怀中去,没头没脑地乱亲:“不许你离开我,不许你对别的人笑,不许你的东西落在别人手里,怀真永远都是我的,不许……”

怀真本不知他到底如何,谁知纠缠之间,忽察觉一股淡淡香气,若有似无。

怀真这才恍然,低呼了声,待要拿帕子掩住他的口鼻,那帕子却跌在床边儿……然而看了一眼,却又醒悟这帕子也不能用了,一时叫苦,忙抬手去摸腰间的荷包,谁知唐毅察觉她要动,越发把她双手都束缚住了,竟不依似的道:“你又闹腾什么?”

怀真见他醉态醺醺,仿佛醉酒,可偏双眸极亮,忙定神哄道:“三爷,你听我说……我身上,有曼陀罗香,三爷被香迷了,荷包里有零陵香丸,三爷快吃一颗。”

原来先前怀真在花房内调香,衣裳之上不免沾染了些曼陀罗的香气,她来的匆忙,便未曾换衣裳,方才跟唐毅耳鬓厮磨极为亲密,又用帕子给他擦拭等等,不免让他也感染了那香的气息,虽然那香气已是很淡了,可唐毅正是伤着才醒,自不似平日一样神清智明,是以竟有些迷了心。

唐毅抬手在她腰间一探,怀真松了口气:“便是那个荷包,三爷……”话音未落,唐毅握住那荷包,自扯了下来,眯起眼睛看了会儿,便随手往外一扔。

第336章

且说唐毅因不听怀真所言,竟把那个有解药的荷包丢开,许是药性作祟,竟不顾一切、为所欲为起来。

与此同时,在外的几个太医们仍不敢离开,面面相觑,一个说道:“先前诊唐尚书大人的脉象,虽是有些内息紊乱,幸喜并无内伤,只不知为何这样久才醒来。”

另一个叹道:“亏得没大碍,不然咱们这趟差使要如何还不知道呢,皇上可是逼得紧,不许有任何差池。”

第三人袖着手,琢磨着说:“应尚书的小姐来的却是时候,进去不多久尚书就正好儿醒了,方才咱们进去,尚书的手又紧紧地抓着……这不是说已经和离了的吗?”

先前两个人闻言,齐齐“嘘”了声,因压低了声因说道:“尚书大人虽是这般……可独独对这位娇妻是放不下,先前成亲后,疼爱的什么似的。当初和离,也据闻是应小姐为不牵连唐府,自作主张要和离的,故而尚书一直郁郁心结呢,这回,多半是要好了的?可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了。”

三人正低头相商,忽见一人匆匆自外间而来,见他三人在此,便放慢脚步。

太医们忙整肃行礼,口称:“镇抚使大人。”

原来这来人正是凌景深,因见他们都站在外头,里面儿又鸦默雀静,他便忙问:“唐大人如何?你们怎生都在此?”

太医们便把先前的情形说了一回,因道:“凌大人来的正好儿,我们正不敢入内呢,大人若能劝得尚书、让我们再把一把脉也好的。”

凌景深何曾机变,听说怀真在内,又听唐毅是那个反应,还未答言,便听到里头一声低吟,竟似是女子哭泣的声音。

景深心头一震,这三个太医,有个倒是听见了的,另两人一个略有些耳背,一个听的半真不真,却都不约而同装聋作哑。

景深皱皱眉,也只做无事状,说道:“三位老大人辛苦,不如且到外间奉茶,我亲去探一探先,倘若无事,自然天下太平。”

三人乐得他出头,当下应承,作揖往外。

凌景深因有要事,才自城外回来,听闻军器局出了事、唐毅也受了伤,才飞马赶来……没想到竟遇到这样场面。

他心中啼笑皆非,半恼半恨,便叹了口气,因放轻脚步走到卧房之外,道:“唐大人。”

里头不见回答,凌景深凝神细听,听到些许密密切切地喘息声响……

景深拧眉咳嗽了声,那些响动才放缓了,景深回头看太医们都出外了,也无丫鬟在旁,便压低了嗓子,道:“且保重些罢。”

隔了片刻,才听唐毅的声音,竟道:“知道了……你、且去……”

这声音断断续续,声音底下透着些微战栗,还未说完,便听到女子隐忍呜咽之声。

连从来放浪形骸如凌景深者,听得这样暧昧入骨的声响,也竟忍不住脸上薄红起来。

他自诩也是个天底下排的上号的没正经之人,不料……在这天底下排的上号的最正经之人跟前,也是甘拜下风了。

景深红着脸,便咬了咬牙,锁眉恨道:“罢了。自管胡闹就是!”

转身往外走开,却又不愿真个儿走开,毕竟来了,竟要见上一见,问问详细才好,何况外头几个太医在,倘若撞了进来……

幸亏里头的人还算是个知道些节制的,如此小半个时辰罢,竟缓缓消停了。

景深不动声色坐着,心底却盘算到底是该入内,还是等着……谁知正浮想联翩,却听得脚步声响,景深心中一震,抬眸看去,却果然见自内室缓步出来一人,站在门口上,望着他微微一笑。

头发已经重新绾好,更换了一身儿干净的月白色缎袍,脸上的灰渍早被怀真擦得干干净净,此刻的脸色,反透出一种微润的红来,眼波流转,唇边带笑,如斯神采,更哪里是个受伤极重的。

景深扫了一眼,便点头道:“我今儿也算是开了眼界了。”

唐毅走到他跟前儿,见有一碗凉茶在,举手要喝,景深按住他手腕:“这是你家里,你纵然口渴了,也不该随意喝这凉东西,何况你先头不是吃了药么?怎好再喝茶。”

唐毅道:“你倒偏是心细。”当下果然叫了丫头进来,重新添茶加水,自喝了一碗水。

这会儿太医们听说起来了,忙都跟着进来,见唐毅坐在跟前儿,一个个惊啧不已,如众星捧月似的忙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道:“大人!如何这就起来了?使不得,倒要好生躺着静养两日才好。”

景深心想:“他躺着倒是躺着了,只不过仍不得静罢了。”

三人说着,各自道了声“冒犯”,当下手上更也不闲,一名便忙诊脉,一名给他解衣,这才露出肩头跟背上的各处伤来——便给上药。

景深原本还有些戏谑之意,见状,神情便复又凝重起来,一时也凑上前,把他的手脚四肢细看了一遍,幸喜不曾伤筋动骨,才又略松了口气。

太医们又诊过之后,说了好些留意事项,便又出外商议药方子。

景深见他们又去了,才望着唐毅道:“我知道你的心……只不过你毕竟才伤着,怎么竟然……”看里屋一眼,便没说下去。

唐毅道:“怀真睡着了。你说话小声些就是。”

景深低下头去,思忖了片刻,才道:“罢了,横竖你自个儿的私事,我不必理会。你只说今儿在军器局里,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又是无意中出了事故儿?”

唐毅见他问到了点子上,面上的笑才敛了几分,眼中透出几分冷意,道:“若不是我及时把些火药拍到了湖里,只怕半个军器局都要被夷为平地,也还牵连旁边民居……若真的生出这样大的事故来,惹动了民怨,将来军器局寸步难行还是轻的,只怕重则不复存在。”

景深想了会子,道:“你还漏了一点,为何单单正好是你在的时候出事?”

唐毅叹了口气,眸色沉沉。景深瞅着他道:“你是不是有了疑心之人?”

半晌,唐毅才道:“这军器局因出过几件事,故而管制上十分严格,出入都要腰牌,且要报口令,倘若有外人,一概不许入内,纵然是应尚书亲临,也要出示腰牌报上口令,巡逻守卫更是森严,寻常人要厮混进去谈何容易。”

景深说道:“可这行事之人偏偏有这份本事,也忒过可怕了。”

唐毅点头,忽地悄声问:“诏狱那边儿……可保万无一失?”

景深道:“自管放心,连日来,纵然是胭脂跟浣溪都不曾放她们出门。”

唐毅道:“我已经无事了,你且回去坐镇,务必要严防死守,保着不透一丝儿风,我已经有了法子……定会让这奸人自露马脚,无所遁形。”

两人商议妥当,景深不再逗留,起身自去。

这边儿唐毅静坐片刻,心底波澜涌动,眉头也不觉微微皱起,思来想去,终于缓缓吐了口气,拿定了主意。

他迈步进了内室,却见榻上,怀真竟已醒转过来,正坐着发呆,忽地见他进来,便咬着唇,转开头去。

唐毅走到跟前儿坐了,便去拉她的手,怀真把他手臂推开,回头瞪向他,却并未做声。

唐毅见她发鬓凌乱,脸上轻红未退,便道:“恼我了?”见她不理会,低头叹道:“先前我也不知……竟是怎么了,整个人有些忘形似的,多半说了些不中听的话,也做了……”

怀真皱着眉闭上双眸,听到这里,便道:“罢了……三爷别说了。”

原来怀真自知叫唐毅那样失控的,只怕跟曼陀罗的香气脱不了干系,却是她“自作自受”了,此刻竟是欲哭无泪,只挪到床边儿,谁知双足才着地,不由头晕,浑身骨骼酸痛,尤其是从腰而下,真真久违了的滋味。

唐毅早将她扶住,柔声道:“已经夜深了,却又做什么?”

怀真低着头道:“自是回府去。”

唐毅抱着她道:“这便是你的府里了,还要回哪里去?”

怀真道:“我回我们府里。”

唐毅见她颈间印着几个粉红色的印子,自知道是谁做下的好事,越发抱住不肯放:“如今还跟我犟呢?你若心中没有我,何苦一听我出事,就忙忙地来看,见我那般,又伤心成那样儿,如今既然……就越发不必再想了,明儿我叫人去府里头说,咱们复合了,如何?”

怀真听他一句句说来,听到最后,顿时更红了脸,有心不答应,可是方才却又……可若是答应,先前的坚持又算什么?又如何保证以后不出意外。

她思来想去,竟无故头疼起来,伸手揉着额,手上越发用了力,只恨不得把自己一把掐死。

唐毅见她若有自残之状,忙握住她的手道:“做什么呢!”

怀真将他的手撩开:“我要回府。”

唐毅见她情形不对,便起身拦住:“怀真!”

怀真被他阻拦,自是寸步难移,便急着道:“三爷这是做什么?我们如今却是不相干的了,三爷再拦我可于理不合。”

唐毅见她说出这些来,原本喜欢之意早荡然无存:“说什么不相干?方才我们……”

怀真道:“方才、我原本说过,是三爷……中了香……”

唐毅盯着她道:“难道如此,就可以当此事不曾发生?事到如今你还跟我这般倔强?你既心中有我,为何还要如此自欺欺人,口是心非,非要逼得你我都不得心安,两下难受不成?”

怀真见他步步紧逼,便抬手捂住脸,感觉泪自指缝中跌落,方忍着哽咽道:“我是心中有你,先前有,如今也还有,可正因为这样,才更不想再跟三爷纠缠下去,只想趁着如今尚且清醒、如今离开三爷还不至于就死的地步,趁早分开……倘或以后再有个变故,我只怕……”想到昔日百般压制的苦痛,几乎窒息。

唐毅听她说着,眼神方又柔和了几分,便走到跟前儿,将人揽入怀抱:“我知道了,怀真是怕……怕咱们还会再分开。”他想了一想,问道:“可还记得先前我们玩的那个游戏么?你问我唐毅是不是真心喜欢你的,我答得是什么,你可记着?”

怀真听他提起往事来,悲欣交集,便点了点头。

唐毅将她的双手分开握住,在额头上亲了口,道:“如今我的答案仍还是一样……唐毅永远都是真心喜欢应怀真的,这一辈子的心,也都在一个丫头身上了。”

怀真含泪看着他,泪光影动,他的影子也模模糊糊浮现其中,心中的坚持、犹豫、害怕……种种,竟都在此刻,抵不过一个“期盼”。

其实她所有的固执已见,犹豫胆怯,无非是因为她心中喜欢着他罢了,正因为喜欢他,才生出许多惶恐来,所谓“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竟果然如此。

如今因着他的话,她素日那些坚持己见,便摇摇欲坠,抱不住了,身边这人怀抱如此宽广,手掌如此温暖,笑意如此动人,处处皆似引诱着她似的……竟叫她何以抗拒?怎还能说出一个“不”字。

何况,她的的确确,心里有他,爱他至深。

此一刻,竟不知是因对未来未知、患得患失的恐惧,还是因失而复得的此人此心太过喜欢,怀真竟情难自禁,大哭起来。

唐毅见她哭的宛若受了委屈的孩童,此刻于他眼前,竟赫然浮现当初在泰州县衙里、那个扑到他怀中,痛哭失声的女孩儿。

这莫名的念想无端而来,竟叫他的心也跳乱数下,忙又把她抱紧了些,百般哄劝。一直到怀真平静了些,唐毅才道:“怀真,我要……同你说件事。”

第337章

话说唐毅在怀真耳畔低低说了一番话,怀真惊问:“真的?”

却见他点头,低声又道:“若我不和你说,过一阵你自然也是会知道,只怕会受些惊吓,因此我先透给你,你自己心里有数。”

唐毅说罢,垂眸静看怀真,两个人隔阂疏离那许久,总算鸳梦重温,本该珍惜眼下每一刻光阴,怎奈这一些话此刻不说,等改日迟早晚地透露出来,只怕白白地多给她些惊吓不说,另外……只恐还生变数。

唐毅便温声又道:“事关重大,你万万不可把这件事透给别人知道才好,具体详细,等事成之后,我再同你细说……”

怀真看他半晌,终于问道:“我爹可知道此事呢?”

唐毅道:“昨日虽提过几句……可你回去后,仍不可再说起来,免得给耳目听去,知道我们防范了,反走漏了消息。”说着,便又问道:“那香可如何了呢,已有段时日了,莫非难调?”

怀真见他终于问起来,正也想解释,忙说道:“本有头绪了,谁知出了意外,香料都被弄乱了,只重新配了些,最迟后日便可得了。”

唐毅何等心细?听到“香料被弄乱”,便问端地。

怀真道:“并没什么,只是那花园内的耗子多,不知怎么跑到柜子里去,把我的香包都咬烂了。”

唐毅若有所思道:“果然是耗子作怪?”

怀真怕他以为自个儿说谎搪塞,便说:“自然了,我亲眼看见那样大一只,跳下来跑了……还凶得很,差些儿就要咬我呢。”

唐毅本正思忖,见她说的这般认真,便忍不住笑起来,将怀真抱着,道:“果然有这样凶?连我的娘子都要咬不成?若给我见了,必然打死……可知怀真只我一个能咬的?”

竟低下头去,果然在她耳坠颈上又轻轻咬了数下。

怀真又笑又恼,因自忖才来……竟想不到弄得这个境地,不觉羞窘起来,忙推开他,低头道:“话说正经,我是该回家里去了。”

唐毅道:“说的好好的,如何又要走?”

怀真抬头看他一眼:“我们毕竟和离了,叫我不明不白留在这里做什么?何况……小瑾儿自个儿留在府里,我也不安心。”

唐毅想了一会儿,倒也明白,便说:“也罢,我不叫你为难,横竖过了这两日,你依旧还得回来,我又何必急于一时。”话虽如此,却不由地捧着她的脸儿,复又温存缱绻地百般亲昵。

怀真生恐外头丫鬟们听了动静,或者唐夫人等来看望,便大不像样,总算把他推开了去,又皱眉道:“再闹,就真的翻了脸。”

唐毅无奈,把手抱着她,那手竟像是长在身上似的,百般不愿意挪开,终究也只给她把衣裳整了整,又把头发略理一理,才道:“放你回去使得,你只且记着,把自个儿照料妥当,别亏待了我娘子。”

怀真听了这话,不免又有些鼻酸,低头道:“你也保重,似今儿这些事,万万别再经受才好,不然,可叫人怎么办呢。”

唐毅听是这样关心情切的话,越发口干舌燥,禁不住低头,唇齿缠绵,终于又纠缠了许久,才放开手。

怀真见他这样……生恐再多事,当下不敢再多留,举步自去。

唐毅望着她窈窕背影,心中却又想起一事,因叫道:“怀真!”

怀真已经行至门口,闻言回首,凝眸看他,烛光之下,明眸秀色,百看不厌,令人心折。

四目依依相对,心底欲解释的那些话,想来竟甚是煞风景。

唐毅一顿,便打住了,只回到里间,竟取了一件自己的披风,走上前来给她披在身上:“夜里毕竟风凉。”

怀真握着襟子,嫣然一笑:“多谢细心。”他的披风毕竟长大,竟拖了地,怀真回头看着,又是笑。

唐毅心头转念,便隔着披风抱住她:“另外还有一件……你方才说……”密密切切、如此这般地又叮嘱了几句。

怀真越发诧异,一颗心七上八下,却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当下叫了丫鬟,命门上车马准备,她却还有一件儿不放心的,于是又去唐夫人房中探望,却见唐夫人早已喝了药,沉沉睡着,怀真不敢打扰,便自退了出来。

是夜,怀真仍回到应府,见了李贤淑,便略说了一回,只说无碍,又抱了小瑾儿回房休息,一夜无话。

只第二日上,怀真来至花房,口中含了零陵香丸,用帕子把口鼻蒙上,才把昨日的木匣子取出来,她因怕再有耗子作祟,便是上了暗锁的,这会子打开来,只看了一眼,一惊之下,便把盒子合上,出门叫丫鬟,问道:“是谁来过花房,擅自动过我的东西?”

笑荷夜雪皆不知道,忙把管理院子的婆子叫来询问,那两个婆子说道:“因姑娘先前吩咐了不许人擅入,因此我们都不敢乱闯,底下几个丫头虽顽皮,却也是知道分寸的。”回头问几个小丫头子,果然都说不曾进去过。

怀真又叫询问后宅里行走的丫头仆妇们,都说不曾入内,也不曾看见什么人进去,一时之间,虽没找着人,此事却闹得上下皆知了。

忽然应兰风因中午回来,听了消息,便来见怀真,问说:“是怎么了?莫非是那香有事?”

怀真道:“是有人进了花房,把我的香置换了,虽查不出是谁,可爹不必担心,我因怕有事,故而多藏了一颗,先前也已经吩咐人去镇抚司,叫他们派人来拿了去,这样才保住万无一失。”

说话间,门上来报,说是镇抚司有人前来。

因这镇抚司素来叫人望而生畏,他们登门,自无好事,何况先前还经历过应兰风那一节……因此底下众仆妇小厮们都惶恐。

怀真叫笑荷去传话,让他们不必担忧,只说是镇抚司来取一样东西的,众人听闻,才都安心,又纷纷猜测是何物。

笑荷才道:“不知是谁把姑娘花房内的药给换了,亏得姑娘机警,另藏好了一枚,如今那镇抚司便是来取这个的。”大家伙儿这才恍然大悟。

却说在前厅上,镇抚司的来人行礼过后,怀真把袖中笼着的一个小小玉瓶取出来,因怕交给别人,终究不妥,便道:“便是此物,我须亲往送给凌镇抚使,有些使用的禁忌之处,要当面告知。”

应兰风陪着出外,却见门外竟是十几名缇骑,二十余步兵,威严肃穆,气势非凡。

应府的小厮们见这般凶狠,都有些惊心,鸦雀无声地备了车马。

怀真上车,镇抚司众人马簇簇拥拥,一路护卫着往镇抚司而去。

门口上,应兰风目送了队伍离去,便转身回房,正往里而去,忽听门上两个小厮低声道:“这镇抚司哪里是个好去处?怎么还要姑娘亲自去呢。我一见那些缇骑,就吓得魂也没了。”

另一个说道:“自然是有要事,没听说是姑娘调了什么香么?只怕是非同等闲,故而镇抚司求着要呢,是了,你不是该随车的?”

小厮笑说道:“我哪里敢随,亏得招财叔照顾我,说不必我去了,我才偷个懒儿,谁愿意去那阎罗殿似的地方呢。”

应兰风本不以为意,只放慢了脚步罢了,谁知听到这里,心念一转之间,脸色就变了,猛地回过身来,望着大门的方向,双眸之中透出惊栗之色。

话说怀真被缇骑步兵们护着,一路往镇抚司而来,这会子估摸着也将经过闹市了,然而耳畔竟不闻任何响动似的,只听到马蹄得得,车轮滚滚,还有步兵们嚓嚓的脚步声,叫人皮肉儿都阵阵发紧,连素来爱说话的笑荷也不敢做声。

车内静静悄悄,怀真握住袖子里的玉瓶,一颗心无端地惶然惊跳。

当马车渐渐停下之时,怀真尚有些如在梦中,直到外间有人道:“应姑娘,已经到了。”

怀真敛神静思,起身下车,双足才落地,竟有些站立不稳,笑荷忙搀住,就在此刻,有一人过来,及时扶着怀真的左臂。

怀真站稳了身形,仓促看了一眼,却见身旁的人,鸡皮鹤发……竟是招财叔,怀真不觉恍惚:竟不记得他也是跟着来了的。

这一刻,招财望着她,因哑声说道:“小姐,这儿不是什么好地方,小姐还是不要进去了。”

不知是不是这镇抚司天生有种瘆人之气,还是因先前应兰风之事,让怀真心有余悸,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怀真竟有些呼吸急促,身上乏力,然而看看掌心的玉瓶,却仍摇头道:“既然来了,也不差这一步了。”

招财也看向那玉瓶,忽然说道:“小姐就是来送此物的?若是信得过,我帮小姐送进去就是了。”

怀真闻听,蓦地一震,凝眸看向招财,却见他容颜苍老,显出几分卑微,也有几分亲切,眸色平静如昔,透出十万分可信。

怀真目不转睛看着招财,手心握着那玉瓶,此刻竟忍不住有些汗意,顷刻间,心底的念头已经转了无数个,若干次那一句“不必”,几乎将冲口而出,却又生生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