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兰风在她鼻尖儿上轻轻一刮,道:“这是自然,如此只要不再出什么天灾人祸的,足可以支撑半年了……你自管等着,他迟早晚儿地要过来好生谢你呢。”笑着把她抱了一抱,又自出外而去。

虽有应兰风的话,怀真心里只不踏实,倒是想听郭建仪亲口说了端的才放心。

只他一直没得闲前来,怀真倒也知道他必然部里忙碌,正这几日应佩找的香料差不多了,因又着手调那曼陀罗香。

只因一时心思浮动,这日,怀真便叫李贤淑照顾着小瑾儿,自己换了衣裳,乘车而去。

原来怀真感念这连日来骋荣全力相帮,又兼骋荣素来相请她过府,她总不得闲,今日因无心做香,索性便往她府内拜会。

谁知车行半道,忽地马车渐渐停了,却听外头小厮禀道:“姑娘,前方街头上站着的,像是骋荣公主。”

怀真诧异,忙略掀起帘子,抬眸看出去,果然见前方街心的酒楼跟前儿,站着一道身影,仍是珠帽缎袍,英姿飒爽的,正是骋荣,怀真欢喜,便催道:“快过去。”

当下小厮赶着车到了跟前儿,便同骋荣见礼,怀真略打起帘子,笑着道:“公主……”

骋荣一见是她,双眸一亮,才欲走过来,忽地从她身后酒楼中,也正有一人迈步出来,仍是一袭珍珠白的绢纱道袍,宽袖长衣,三缕长髯,显得仙风道骨似的,却正是慕宁瑄,微抬眸,不期然目光相对,慕宁瑄略一怔,便向着怀真温文一笑。

怀真想不到他竟也在此,心里微窘,当下便要放下帘子,然而人家却已经笑着致意了,怀真又心想他乃是“世叔”,先前又有买钗之情,便敛了笑,只向他垂眸一点头,以为回礼。

这会儿骋荣已经走到跟前儿,因问道:“怀真如何在这里?”

怀真低低道:“我正要去公主府上,不料公主在此……既然公主有事,改日再去拜访。”

谁知慕宁瑄在骋荣身后,因听得分明,便笑道:“我今日无事,是约着公主来此吃酒的,既然应姑娘有约,你们自去,我改日再跟公主相约就是了。”说着,便举起双手行了个礼,又向怀真一笑,竟自带着随从们飘然去了。

第334章

话说骋荣因见怀真来到,自是惊喜,便舍了坐骑,竟上了她的马车,一路同回。

怀真因见慕宁瑄去了,只怕耽误了他两人之事,因道:“我是不是来的不巧呢?原本派了人前往公主府上告知……只我来不及等他们回信儿,就出来了……”

骋荣笑道:“并没有要紧正事,只是我是个闲人,慕掌柜也是个闲人,因此才约了同游罢了。”

怀真听了此言,点头道:“公主倒是一向的洒脱。”

骋荣打量了她片刻,道:“你若不怕世俗眼光,我们一块儿同游如何?”

怀真一吓,继而笑道:“我哪里能跟公主一样呢。”

骋荣也笑起来,道:“如何又说这些没意思的话?先前你起意筹宝赈灾,这等心意谋划,我尚且想不到呢。此举岂不也是惊世骇俗的?相比较而言,与人同游又有算得了什么?”

怀真哑然失笑:“若是与你同游,自无不妥,然而慕先生……我原本跟他并不熟悉,又是个男子,哪里像是赈灾之事,那自是正经大事,纵然为人非议,却也罢了。”

骋荣摇头道:“照你这样说来,那些在朝为官的男子,只能拼力为国,私下里却不能游玩喜乐了?”

怀真见她这样做比,便不再跟她辩论,只是笑笑。

骋荣会意,因也笑道:“罢了,知道你一时半会儿仍不肯变通,然而慕掌柜是个有趣之人,又从来游历四海八方的,见闻也自是广博,跟他相处,倒是大有裨益的。”

怀真不由惊奇问道:“他既然是江南的富商,如何来到京城内闲逛?”

骋荣道:“如今他这个地步,也算是个富贵闲人了,此番来到京内,我猜测也不过是见识京城风光之意,至于是否还有其他……就不能得知了。”

怀真又问:“他收了那钗子去,可说什么了?”

骋荣笑道:“你当真想知道?”怀真点头,骋荣道:“我先前问过他,他只说是佳人之物,不可落入俗人之手,免得被玷污了。你可懂他这意思?”

怀真怔了一会儿,因那“佳人”两字,不觉有些不自在,便只含混道:“并不十分懂。只大概是他惜物之意罢了。”

骋荣觑着她道:“你怎么不说还有惜人之意?”

怀真一震,便扫了她一眼,又不言语了。

骋荣虽近来跟她渐渐熟络,却知道她是不经这样打趣的,见怀真敛容,便忙赔礼道:“是我一时失言了,怀真莫怪。”

怀真方微笑道:“我并不是怪公主,只我是和离了的人,倘或这会子跟人有些牵扯,不明不白的,平白给那人添加酒后茶余的谈资而已,又有什么意思呢?”

骋荣道:“以后不敢再说了。”怀真见她如此,才方转嗔为喜,又同她闲谈起来。

如此便在骋荣府上盘桓了半日,中午又吃了饭,略小憩片刻,便告辞欲去。

骋荣亲自相送,还未出门,就见一匹马惊雷似的奔腾而来,骋荣知道怀真性子弱,怕惊了她,便挡在跟前儿,用詹民话喝了一句。

原来马上来人,正是骋荣的哥哥莽古,见状刹住马儿,翻身下来。骋荣疾言厉色又呵斥了两句,却是责怪莽古又在城内放马疾奔、怕再惹事等的话。

那边儿怀真见莽古人高马大,生得铁塔似,又微黑,果然是个结结实实的莽汉子,不敢多看,忙低头上车。

不料莽古看着她,只一眼,就已经魂儿也飞了,因直直愣愣地就要上前搭讪。

骋荣早看出来,啼笑皆非,忙抬手在他后背拍了一下,莽古一个踉跄,讪讪站住。

这会儿怀真隔着车帘儿道:“我且去了,公主留步。”莽古听这般轻柔婉转的声调儿,早又呆了。

一直到马车滚滚而去,骋荣才喝道:“你又做什么乱?”

莽古顾不得说别的,只问:“这女娃子是谁?”

骋荣似笑非笑地瞥着他,道:“你且打住,这是唐尚书的妻室,你再敢多问一句,先想想上回吃的亏再说话。”

莽古果然瞠目结舌:“是唐三爷的女人?”

骋荣横他一眼,哼道:“怎么?”

莽古大摇其头,说道:“不对,我听说唐三爷和离了,如今是孤家寡人一个,如我一样的。”

骋荣啐了口,说道:“什么如你一样,你如何跟人家做比?是了……这会儿你匆匆的来,是为什么?”

莽古这才想起正事,忙道:“对了,我是有急事的,方才我去礼部,他们的人告诉我一个消息,原来是你的母妃病了,父王传信来,让你快些回国探望。”骋荣闻听,脸色大变。

不提骋荣闻讯色变,话说怀真乘车返回,走不一半儿,便听马蹄得得而来,外间小厮已经笑道:“给郭大人请安。”

只听郭建仪的声音笑说:“不必多礼,可是怀真去了哪里?”

怀真听那问话声音正在旁侧,忙撩了帘子,往外一看,果然见郭建仪骑马在侧,怀真含笑唤道:“小表舅,你自哪里来?”

郭建仪已经猜到车内是她,故而特意行在旁边,说道:“我正想去你们府上,远远地看着是你们府里的车,便赶来瞧瞧,不想果然是你。”

怀真见他虽然形容依旧,然而面上神色飞扬,自不似昔日那般担忧含愁之态了,便掩口莞尔:“去我们府做什么?”

郭建仪道:“自是去相谢你的。”

怀真见他眉目明朗,含笑相看,却又醒悟是在街头,当下道:“既如此,回府里说就是了。”当下放落帘子,郭建仪一笑,骑马随行。

不多时来至府中,郭建仪先去见了李贤淑,这才回到怀真这边儿,说起先前赈灾义卖之事来,怀真道:“不必谢我,不过是歪打正着罢了,我只说了一句,是爹给出的主意,具体详细,也仍是小表舅你们在中间操持,何况原先也有骋荣公主等相助呢,方才我便是去她府上来的。”

郭建仪望着她,此刻却不想说那些官面正事,踌躇片刻,问道:“小瑾儿……是在太太那里呢?”

怀真道:“因我今日出去,是以抱过去给我娘看着了,待会儿自会送回来。”

郭建仪点点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怀真本心无杂念,忽然见他大有欲言又止之态,她心中一动,就有些领悟,当下未免不大自在起来。

郭建仪却也察觉了,暗中握了握手,才说道:“怀真,原本我……不想叫你为难,然而有句话,闷在我心中许久了,不说出来,只怕死也不能安心。”

怀真暗中惊心,便站起身来,不知如何面对。

果然,郭建仪道:“原先你嫁了人,倒也罢了。只如今,你跟他已经和离这许久了,我因想着……”

怀真低垂着头,蹙眉道:“小表舅……”

郭建仪不禁也站起身来,走到她的身旁,忽地把心一横,竟说道:“怀真,嫁我可好?”

怀真虽猜到他要说什么,却万想不到这句竟直接撞入耳中,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竟把身后的盆景架碰得晃了一晃。

郭建仪怕她伤着,忙伸手出去,本意是想将她护住,谁知手一动,便顺势在她腰间揽住了,手掌心贴在那绵软的腰肢上,竟再也分不开了似的。

怀真心跳加速,很知不妥,忙欲走开,谁知郭建仪见她大有回避之态,手上略微用力,将也上前一步,复轻声唤道:“怀真……”

怀真见此情此声,不由心悸。她自打嫁了唐毅,虽然和离……却从来谨慎自守,更不曾跟什么人如此亲密,虽然从来当郭建仪是至亲一般,却也并未有似现在这样的行径举止,忙颤声道:“小表舅……”抬手在他身上一推。

郭建仪索性握着她的手,此刻已经是箭在弦上,便镇定心神,沉声道:“我对你的心意,从来都未曾变过……本以为今生也只能这般盼望无果了,只是……瞧着你安好喜乐,纵然我一人孤凄,也自替你快活。谁知道……竟生出这许多事来。”

怀真想不到他竟会说出这许多话,一时怔忪,并无他言。

郭建仪凝眸望她,又道:“你跟唐毅和离之后,你虽不说,我却知道以你的性情,自然是纵有愁山苦海,也只埋在心底罢了,何况前些日子府里的事儿多,你自然更不愿苦楚外露、叫表哥表嫂徒增伤心……可知我旁边看着,心中滋味如何?你若是跟着唐毅,一生宁静安好,倒也罢了,可如今……”

怀真听了这些话,眼中已禁不住涌出泪来,只紧闭双唇,垂眸不语。

郭建仪道:“我虽然才不如唐毅,家世种种也都不如他……但我自会照料陪伴你一生安稳,不叫你再暗地里隐忍垂泪,怀真,你总该明白我的心。对你……从来都是至真的。”

怀真满心震动,自然知道他字字真心,然而却又如何以对?

郭建仪叹了声,将她的下颌微微抬起,见她眼中湿润,便道:“我无心惹你落泪,却是我的罪过了,好怀真,不要再哭了,你从来懂事,我也从来懂你,就许我陪着你……这一生,可好?”

怀真无以应对,心乱如麻:“我……小表舅……”

郭建仪注视良久,原本温柔的眼色之中,多了几分焦灼之意,禁不住往前靠近了些,道:“我已经蹉跎这许久,天可怜见儿,竟叫我有机会说出这些话来,好怀真……过去之事,你且也该放下了,只为以后打算可好,成全你自个儿,也成全了我。”

怀真口干舌呐,她虽从来都敬爱郭建仪,却是亲情居多,另外还有一多半儿的感激,只因他从来温柔宽和,每每在她无助之时相伴不离,然而若论起男女私情,却是从来不曾有过。

先前郭建仪来了那一遭儿,她因看出他有些意思,因此只忙回避了……乃是不愿他说出口来罢了,只因他若说出来,却叫她如何拒绝?她从来都不是个擅长拒人千里的,更加对方是郭建仪,越发不忍心以一言一语伤他分毫。

然而他毕竟仍是把这无限心事捧了出来,在她眼前,而她也退无可退,毕竟是要选择。

跟唐毅和离……又遭了那些波折之后,心本就如古井之水一样,只一个波澜不再起就是了,更没半点儿再嫁的心意,谁想到竟仍躲不过这无头情债。

此一刻,两个人在里屋说话,丫头们都在外间,倘若有人不期然地进来,瞧见这一幕情形,自然更是说不清楚的。

怀真竭力定心,便低低说道:“我知道小表舅是天底下难得的,也从来敬重有加,只是我毕竟是嫁过人的了,还有小瑾儿在,从没想过再嫁他人,京城内的好女子数不胜数,怀真竟不算什么……”

怀真掂掇迟疑着,说到这里,郭建仪便打断了她:“京城内的好女子自然多不胜数,可是应怀真只一个,你叫我再往哪里寻去?”

忽地又道:“小瑾儿是你的孩子,若你嫁了我,我自然视同己出,又有什么话?还是……你莫非信不过我,觉着我会亏待你们?”

怀真本就不擅面对这些情形,听了这几句,越发被堵得无言以对:“我并没这个意思……”

郭建仪见她接了口,便说道:“既如此,你便是信我的为人了?”

怀真只得道:“我自然是信的。”说了这两句,便觉得接的甚是不好……他心里明明没什么暧昧之意,却陡然多了几分,顿时更不自在,又兼郭建仪靠得甚近,怀真的脸上,便不由地泛出红来。

郭建仪瞧在眼底,眼中越发温柔了几分:“其实我心里也知道,怀真也是疼惜我的,不然……为何先前那样四处奔波的?”

怀真待要说“不是”,但她的确是曾担忧过他,可又万万并非他如今的这份意思。

正迟疑中,郭建仪道:“上回你看着曾送我的香囊,说是旧了不香了,可知在我心底,这份儿香从来独一无二,一佩一生的?就如……怀真一般……”

郭建仪从来不曾仔细说着情话,如今竟忽然说出这几句来,低低话语中,那股绵绵柔情,自然叫人闻之动容。

怀真微睁双眸,本正想着叫他放手,听了这几句话,却不觉懵懂起来。

郭建仪见她双瞳剪水,又有些朦胧之意,不觉心动,目光下移,望着那嫣红樱唇,他渴望良久,却从来都相望不相即……当初她嫁了唐毅,他也只能天各一方似的,默默凝望罢了,——望着那人或拥或抱,种种缱绻不避人处的温存,如今天光乍开,给了他一线之机,他仿佛也有此福分,能拥她在怀,也能如那人一样,肆意尝她唇上甘露……

郭建仪从来冷清,心底想到这许多,却竟忍不住血液奔涌起来,刹那竟通身滚热,便哑声唤道:“怀真……我、我……”颤抖着未曾说完,便埋首下来,往那唇上吻落。

第335章

是夜,李贤淑因问起怀真:“白日建仪来寻你做什么?”

怀真正拍着小瑾儿哄着他睡,低声答道:“无非是相谢前儿的事。”

李贤淑瞅了她一会儿:“没说别的?”

怀真道:“又说什么别的?”

李贤淑见她不提,自也不好多话,只佯作叹息般道:“说来建仪也怪,人也不差,官儿做的又大,这许多年来却总也不成个家,家里没个管事料理的女人怎么能成呢?看着叫人怪心疼的。”

怀真隐约猜到几分。李贤淑见她缄口不言,又道:“怀真,你觉不觉着……建仪他对你……”

因郭建仪白日那一番……怀真好不容易安稳心神,如今被她一句话引起,不觉又搅乱心绪,便道:“娘,别说了。”

李贤淑才试着张口,又被她这样挡回来,无奈,便道:“娘也不是逼你怎么样,只是觉着,建仪算是个极不错的了,唐家那边儿……看着也没……你毕竟还年轻……”

怀真轻声道:“娘,小表舅自然是极好的,可难道是极好的,就得是我的不成?何况纵然不嫁人,难道我就活不了的不成?”

李贤淑听了这话,便道:“娘只是怕你以后为难……其实我跟你爹都知道,只怕你仍是对毅儿……倘若你当真忘不了他,我看唐夫人对你又那样,不如干脆重归于好……”

怀真越发皱眉:“娘别说了,什么重归于好,只别再想了。我也不要再嫁人,横竖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就完了。”

李贤淑见她这样决然,倒是不好再说什么了,便又坐了会儿,自回房去,便跟应兰风把此情说了。

应兰风沉吟半晌,道:“这孩子从小儿就性情倔强,原本又那样一心地不肯嫁人,谁知遇上个唐毅……磋磨着那许多日子,他们两个从来又好的鸳鸯似的。只怕……怀真的心都放在他身上,这会子,你我虽觉着建仪好,只怕怀真心里竟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所谓知子莫若父,大概便是如此。李贤淑道:“这又有什么呢,心里有人,难道就不吃饭过活了不成?偏又不肯再回唐家,既如此,索性嫁给建仪,我也冷眼看了这多年,也知道建仪的为人了,以建仪的性情,还不是捧在掌心里当宝?”

应兰风笑道:“若怀真的性子跟你一样,那自然就没这许多了,只怕这会子不用咱们说,早跟建仪好了。”

李贤淑叹道:“如今我也不知怎么是好了。我倒不是逼着你女儿嫁,只是觉着咱们阿真这样的人品样貌,孤零零的……只想着给她配个极好的人儿、疼着怜惜着才也安心。”

应兰风笑道:“你不必先替她操心起来,横竖只看怀真自个儿的心意就是了,须知强扭的瓜不甜。”

李贤淑忍不住埋怨:“多半怀真的性子像你!常常就死倔起来!”

应兰风噗嗤笑了,将她抱住:“不管像谁,都是咱们的好女儿,纵然一辈子再不嫁人,难道咱们会亏了她?将来纵然你我不在了,还有佩儿,还有准儿呢,何况真儿自己也是个有章法的,先前不多亏了她跟大元宝私底下做那生意……才撑着家里?近来又做了那样一件利国利民的大好事……外头提起来,谁不称赞呢?你说是不是?”

李贤淑点了点头,到底有些感伤:“罢了,我也是怪操心的,横竖先只守着怀真跟小瑾儿好生度日便是了,想先前她嫁了唐家之后,你我何等孤凄,现在既回来了,也不算是坏事。”

应兰风忍俊不禁:“是是是,也不算坏事。所谓‘得之我幸,不得我命’罢了,一切只顺其自然,看孩子们的造化罢。”

是夜,不说应兰风夫妇房中嘀咕。且说怀真抱着小瑾儿,也不觉思绪万千。

情之一字,真如毒物一般,果然不能沾染。比如凌绝之于她,比如她跟唐毅,再比如她之于郭建仪。

倘若今生未动心之初,把心意托付在郭建仪身上,倒也罢了,偏偏有个想也想不到的唐毅。

两世为人,前世是一厢情愿的恩爱,似镜花水月。但今生,却是着实的想象不出的那些相爱相惜的缱绻缠绵。

是以如今对郭建仪,竟也只是一个: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毕竟是要辜负了。

然而想到郭建仪其人,那明明失落却强作无事的神情,竟有万般愧悔,无法言喻。

次日午后,唐夫人便来了府中,跟李贤淑两人便逗弄小瑾儿玩耍。

怀真得空便自去花园内,正在花房内调香,心无旁骛之时,猛然仿佛觉着地震了一下,耳畔似有轰然之声,有些站不稳脚。

桌上的各色盘盏香料等物,也随着抖了抖。

怀真心惊,忙放下手中之物,出来查看,却见花园里也有三两个小丫头,都也痴痴呆呆站着,仿佛受惊了似的,不知怎么样。

正笑荷掐着一簇花儿飞跑过来,有些慌张地拉住怀真的手道:“姑娘别进房里去,仿佛是地动了呢!”

怀真人经两世,都没见识过地动之事,慌忙道:“小瑾儿呢?”

笑荷道:“不妨事,夫人看着呢。”

果然就在此刻,便见花园那边儿,李贤淑跟唐夫人两人也都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丫鬟跟奶母,李贤淑怀中抱着小瑾儿,正四处张望,目光相对,见彼此平安,才各自放心。

大家伙儿仍是不敢进房,又站了约略一刻钟,见平静安然,才散了惶恐,各自回去了。

怀真也松了口气,自进花房行事。

这一番忙碌,便将近黄昏时分了,房内光线也有些暗淡,不宜行事。

怀真便把香放在盒子里,想等明日再继续,正欲出门,便听得外头脚步声响起,有人道:“原来下午那一场大响,并不是地动了,你可听闻了?原来是军器局那边儿出了事呢!”

怀真闻之心惊,先前应兰风是提过这军器局的,正是跟内府监造一块儿负责火药制造等物,之前还出过事故。

却听另一个道:“你打哪儿听说的?”

小丫头道:“先前门上都在传,方才是咱们爷派了小厮回来报,叫奶奶别担忧,说爷并没有在那里,只听那跟随爷的小厮说的呢,军器局那仿佛死了不少人,连房子都震塌了几处。”

怀真听说应兰风回来了,一颗心才又安稳,当下松了口气,便要出门回房,却听那小丫头继续说道:“我也只远远地听了一句,怎么说唐府里的三爷在场……也不知真假……唐夫人正着急,要回家去呢。”

怀真正举手开门,猛然听了这一句,满头晕眩,手足发麻,忙拉开门跑了出去,却见那两个丫鬟已经走开了,怀真呆站片刻,便提着裙子,如风般往前面儿跑去。

李贤淑正打发了回来送信的小厮,就见怀真忙忙跑来,神情惶急。

李贤淑即刻明白她听说了,便握着手说道:“你别着急,你爹就是怕咱们担心,故而派人回来说了声。因出了事,这会儿你爹现在也正在那里处理后续诸事呢,唉……这样凶险的地方,如何去得?”

怀真气喘着问道:“爹有没有说过三爷如何?”

李贤淑正不知如何回答,就见唐夫人从厅后转了出来,满面惊慌之色,双目含泪,见了怀真,便立刻上前,握着手道:“方才家里头来人,也不说怎么……只叫我赶紧回去。”

怀真想也不想,道:“我跟太太一块儿回去。”

唐夫人本正想开口,见她自个儿这么说,正中下怀,含泪点头。

李贤淑本欲陪着唐夫人,见怀真要去,她便道:“既然如此,我留在府里看着小瑾儿就是了,怀真,你照看着太太些儿。”

李贤淑这一句,却是叮嘱怀真,叫遇事不要先惊慌不知自处的意思,怀真也不知听懂了未,只点点头,也顾不得换衣裳,便同唐夫人出门乘车去了。

只不多时,两人回到唐府,却见府门口已经有几辆车马在,唐夫人魂不附体,死死抓着怀真的手,径直入内,有丫鬟接了,道:“太医们如今正在房内,三爷一直都昏迷未醒。”

唐夫人差点厥死过去,喉咙里先哽咽了声出来,怀真此刻反镇定了,一言不发,陪着唐夫人进了房中。

正几个太医聚集着,见了唐夫人回来,忙都行礼,唐夫人顾不上搭理,只忙着迈步进内,靠床榻上一看,见唐毅闭眸躺着,鬓发微乱,肩头的衣裳似是被火焰燎了,破损的露出底下白色中衣,隐隐有些血迹透出。

怀真见状,便后退几步出去,白着脸看了数眼,竟一步步地退出卧房。

正太医们在外,见她这般,便叫保重。

怀真回过神来,因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现在又是如何了?”

几个太医面面相觑,其中一个便道:“听闻有一批火药不知如何竟着了,三爷身上有几处伤,看着并无性命之忧,只不知为何总是昏迷不醒,仔细还要再看一看。”

忽然间,听到里头唐夫人哀哭了一声,怀真心头牵动,却几乎不敢再进房中去看,正无法自持,却见吉祥跟冰菊搀扶着唐夫人从里头出来,唐夫人只顾哭泣,不能做声儿,吉祥对怀真小声说道:“姑娘,你进去瞧瞧三爷罢了,如今是这个样儿了……太太又瞧不得……”

怀真几乎窒息,当下顾不上说话,便转身进了房中。

此刻卧房内再无他人,静静寂寂,怀真几步挪步到床边儿,低头看着唐毅,眼中早就含泪,怀真便挨着床边儿坐了,低头望着他,看了半晌,便从怀中掏出帕子,却并不是给自己拭泪,探出去,轻轻地给他擦拭脸上的灰渍,一边儿擦拭,一边儿不由自主地只是流泪,却也不肯哭出声来,只是咬着唇。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候,外头才有个丫头悄悄进来,把一碗汤药放在桌上,因对怀真道:“奶奶,太医说须把这药给三爷喝了才好……”见她不抬头也不答话,便垂头自退了出去。

那丫头去后,怀真又坐了会儿,才起身自把桌上的药端了过来,先试了试,仍有些热,便吹了吹,舀起一调羹来便要喂给他,谁知唐毅双唇紧闭,那药汁子顺着唇边流下来。

怀真忙给他擦了去,呆呆看了半晌,模糊之中,竟想到一件事,略微迟疑了一番,便举起那碗来自喝了口,这才俯身过去,便唇对着唇,给他喂了一口药。

这一次,虽也有些药汁子流出来,却也喝了小半儿,怀真尝着那药,一股苦涩自舌尖直透心底,然而近来她所受的苦已经够多了,因此竟不觉得格外苦些。

怀真看着唐毅,只轻声道:“三爷本是个无所不能的人物,如何竟会有这些灾难……只以为你离了我,只会好端端地,从此纵然两不相干也罢了,你这样,却又怎么叫人安心?”

唐毅仍是无知无觉,紧闭双唇,怀真看了会儿,便又喝了口药,仍是如此这般给他喂了下去,又拿帕子,仔细给他揩拭唇边儿的药汁,又见他眼角一块儿淡淡漆灰,便又给他擦去,那灰渍抹掉之后,才透出底下那很淡的一颗泪痣,怀真定定看了半晌,便俯身在他的胸前,哽咽着哭了起来。

只是哭了片刻,却想着那药凉了不好,当下不免又撑着,仍给他度过去,大概是习惯了如此,最后喂得竟也顺利了好些,不再有药汁子洒出来了。

怀真把那空了的碗放回桌上,回头又看着唐毅,越看,越是忍不住心酸难禁,便又俯身,在他唇上轻轻地亲了两下,眼中的泪便打在他的脸上。

怀真便不敢再细看,只低声道:“你万别有事……求你了……别这样待人……可知不管你怎么样,只要你好好儿的,我便如何都使得?”

如此才方说完,便觉底下的人颤了一颤,怀真一惊,抬起头来看过去,却见他眼皮动了动,便慢慢地睁开双眸。

怀真惊喜交加,唐毅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忽地道:“你如何又来了?”

他的声音虽沙哑,却掩不住冷漠,怀真听了这句,如被人一把狠狠地揪住五脏六腑似的,还未开口,唐毅又道:“你如何不去找那慕宁瑄,或是郭建仪?”

怀真死死地盯着他一会子,终于说道:“三爷……既然无事,我自然是该走了。”

当下起身欲去,不料还未移步,手腕早被人死死捏住,怀真也不回头,只道:“三爷放手。”

唐毅本欲起身,奈何四肢竟都隐隐做疼,胸口发闷,便只望着她道:“我方才昏迷里,听你说什么……只要我醒了,你就、咳……如何都使得?”

怀真也不看他,只道:“我并没说过。”

唐毅听了,一口气梗住,竟暴咳起来,怀真听他咳嗽的甚是厉害,便忙回身探望,这会子太医们听了动静,也便一窝蜂地进来。

怀真见是这种阵仗,便欲退开,谁知唐毅虽咳得身子颤抖,却仍死死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放开。

太医们见状无法,只要给他诊脉,不料唐毅渐渐止住咳嗽,竟冷冷道:“劳烦各位了,请各位出去吃茶……我已是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