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

那所谓的“莫道天下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又怎会只是他梦境之中得来、正好儿给她听了去的?就算真的是他梦境偶得,就算她再聪慧,竟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这样一整首诗?

她不肯嫁人的誓言,自然也不是空穴来风。

以及后来出现的噬月轮……那所谓时光倒转等看似荒谬的言语,落在她的身上,却……

兰风心头暗惊,只紧紧搂着怀真,不叫她看见自己的脸,泪却已经顺着眼中不觉流下。

他想给他宝贝女孩儿天底下最好的,想要把她放在心尖上疼着,不叫她苦,不叫她忧,然而一路至此,又何曾做到如此?他的几升几落,命运颠沛流离,直到如今……想到她所说“因我任性,害了全家”的话,兰风隐隐更也猜到了,是什么让怀真将心意性情紧敛秘藏,一直到此……

若非至真至深的伤痛,又怎会如此。

兰风自怀真房中退出,便见李贤淑呆呆站在廊下,正等候消息,见他走出,忙便迎上来,问道:“如何了呢?”

兰风握住老妻的手,道:“回房内说。”

且说这日,因宫中静妃娘娘产期将至,怀真便进宫探望,正含烟也在,三人相见,自有一番喜欢。

彼此寒暄过后,又说了会儿话,怀真忽地问道:“如何不见宝殊?”

敏丽道:“昨儿送到唐府去了,听说瑾儿也在,竟叫他两个亲近亲近是好。”

怀真说道:“我昨儿不曾过去,因此竟不知道。”忽然想起上回小瑾儿抓宝殊的情形,不由笑说:“别看小瑾儿年纪小,却比宝殊顽皮许多,上回还把宝殊欺负的哭了。”

敏丽道:“母亲都跟我说过了,不过是小孩子们玩闹。我反觉着宝殊性子太安静了,只怕也是因宫中太闷之故,故而把他送到府里去,跟瑾儿玩玩闹闹的,只怕好些。”

正说到这里,含烟道:“说起来,宝殊跟瑾儿之间……却竟是怎么算的辈分?”

三个人琢磨了会儿,一起笑了,敏丽忍着笑道:“自然是表兄弟……不对,是堂兄弟?”

怀真道:“我也糊涂了,如今还糊涂着呢,总归彼此亲亲热热的就罢了,管叫什么呢。”

因敏丽身子沉,说笑了会儿,不免要歇息。含烟便把怀真袖子一拉,两个人出了殿。

两人便沿着殿前栏杆,慢慢地边走边说,怀真问道:“前日子事多,一直不曾来……姐姐近来可好?”

含烟道:“我已经惯了的,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只是……”

怀真见含烟面有难色,欲言又止似的,便问道:“怎么了?”

含烟踌躇了会儿,竟问道:“你说……静妃这回会是生个小皇子还是公主呢?”

怀真道:“这个怎能断定?姐姐如何问起这个来了?”

含烟笑了笑,道:“你没听说么,皇后娘娘病了有些日子了……”

含烟并没往下说,怀真却已经明白了,因见宫女们都在远处,怀真便也低声说道:“上回赈灾的时候,就听说娘娘的身子不妥当,到底是什么病?”

含烟皱皱眉:“先前好了一阵儿,因太上皇殡天,闹腾了阵子,便又复发了,只若是身上的病,倒也是好的,只怕……”说着,便往心头上指了指。

先前因敏丽进宫,封为静妃,忽地又有了身孕,自然不便侍寝了。

因此皇后做主,又从大臣家中,选那适龄出色的女孩儿,充了几个入了宫闱,太上皇殡天之前,到底也宠幸了两个,一个是苏御史之女,封了婕妤,一个是封了美人,——那苏婕妤竟然也还有了身孕。

原来含烟因郭建仪的缘故,对郭白露天生也有一种好感,何况彼此之间又是这般的关系,因此听闻郭白露身子不好,便去探望了几次。她冷眼旁观的,也瞧出几分来。

含烟素来是个不肯多嘴的,何况是这些宫闱之事,只是对着怀真,却知无不言。

怀真听了这句,便握着含烟的手,低声问:“皇后可是因敏丽姐姐的身孕,故而不自在呢?”

含烟微微点头:“你要知道唐家是那个样儿,皇后虽早嫁了……只可惜总只是公主一个,偏偏静妃才进来不多久就有了喜,皇后心中只怕未免会多想。”

何况静妃之外,又多了几个美人……却也都是伶俐过人的主儿。

怀真道:“我看娘娘的为人,像是个贤德大度的,只怕……不至于想不开的呢?”

含烟眼中透出几分忧色,道:“皇后是个聪明人,但也毕竟是个女人……”说到这里,忽地摇头道:“罢了,是我多心而已。”

怀真瞪了含烟半晌,知道她若不是有些觉察,自然不会跟她透这些,怀真思来想去,颇有些心跳。便对含烟道:“姐姐,这两日我若有个不在,你多帮看着敏丽姐姐可好?”

含烟笑着安抚道:“我很懂得,你也不必就先担心起来了。”

含烟虽然答应了,然而怀真自也知道她心向郭建仪,若郭白露不是郭建仪的妹子,含烟自然也不会特意去理会……且如今含烟虽贵为太妃,在宫中却并无实权,只怕此事对她而言有些为难。

此日怀真欲出宫时,便又去辞别皇后,郭白露虽是盛装,然而细看,果然面上透着几许憔悴。

怀真也并未多说别的,恭恭谨谨说了几句,便退出来。

正出外之时,就见一名丽人扶着宫女翩翩而来,正是那个新得宠又有了身孕的婕妤,生得果然妖娆美貌非常。

两人相见,苏婕妤含笑招呼,怀真还礼,便彼此各自去了。

话说怀真自宫内回府,因想着含烟的话,不觉有些心不在焉。

将回内宅之时,忽地想起来跟骋荣公主之约,虽然上回提起的时候被父亲拒绝,然而怀真因起了出走之意,哪里肯轻易放下,这几日来抽空便求兰风,只盼他被自己磨不过应允罢了。

当下便转往兰风书房而来,谁知还未出廊下,就见有个人推开书房门,闪身入内,动作极快,显得有几分鬼祟。

怀真一怔,隐约看出那是应蕊……她心中一动,便要过去查看究竟,不料还未迈步,就被人一把拉住,那人向她“嘘”了声,扯着她后退两步,隐住身形。

怀真转头看去,却见拉着自己之人,竟是王浣溪。怀真疑惑,低声问道:“你拉着我做什么?莫非你没见么?”

王浣溪亦低声说道:“我自是看见了,姐姐稍安勿躁,免得打草惊蛇……”

两个人说了不几句,就见那边儿书房的门轻轻打开,却是应蕊闪身出来,左右看看无人,便极快又去了。

第354章

话说王浣溪拦住怀真,两人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应蕊已经去了。

王浣溪见状,向着怀真一笑,也撒手而去。

怀真自觉莫名,在月门处看了半晌,这会子,自早知道兰风不在府内了,当下只好先转回房中,想等他回来之后再行细问。

是日黄昏,贤王才回到府中,闻听怀真曾找,便亲来见她。

怀真本想提起今儿应蕊擅入书房之事,忽地见父亲面有不愉之色,便问是否有事。

果然兰风思忖说道:“我刚从宫内回来……你大概还不知呢,静妃娘娘诞下一名小皇子了。”

怀真闻听,先是大喜,忽地又道:“仿佛比太医所说的日子早了些?”因又看父亲脸色不对,不觉紧张起来,生怕有什么意外。

兰风看出她有些担忧,便道:“可不是早了好些日子么?只不过你放心,母子平安……”

怀真松了口气,又问道:“既然是母子平安,怎么爹好似不太喜欢似的?”

兰风复又一叹,打量着怀真,便问道:“今儿你入宫,也在静妃娘娘的寝殿坐过来着?”

怀真见他问的古怪,便笑道:“这是自然了呢。”

兰风脸色变得很是难看,竟起身走到她跟前儿,把怀真的手拿起来,握在掌心里抚了抚,迟疑了会儿,才说道:“身上……可好?没觉着哪里不适?”

怀真见问的越发蹊跷了,便知道宫内必然出了事,可偏偏兰风又说敏丽母子平安……那到底又是如何?

怀真忙催问道:“到底是怎么了?爹倒是快同我说呢。”

赵兰风打量着她,见她神色举止皆是如常,暂且安心。

原来自打怀真出宫后,忽然苏婕妤来见静妃娘娘。

敏丽便请她落座,彼此闲话。苏婕妤因见新捧上来的海棠酥甚好,闻着也是喷香,她到底是个孕妇,即刻便有垂涎之意,敏丽会意,就叫宫女拿了让她先吃。

苏婕妤喜欢,便谢恩,当下吃了一块儿,正觉得极好,谁知腹中作痛起来,竟滚在地上,哀叫不已。

敏丽见状,不免受了惊吓,竟也撑不住腹痛难忍,当下忙传太医,一时闹了个天翻地覆。

敏丽因正是临产,又眼睁睁看是这样可惧的场景,如此一惊之下,便生产了,得亏是母子平安。

然而苏婕妤却不知因何,竟落了胎。

赵永慕听闻后大惊,亲来查看端倪,先见敏丽……瞧着她虽然无碍,但毕竟受了惊悸,竟昏睡不醒的,永慕又看过了小皇子后,才出来去苏婕妤宫中,此刻苏婕妤已经有些奄奄一息之意……实在可怜。

永慕龙颜大怒,便命人彻查到底是如何,宫内一时风声鹤唳,人人惊惧。

怀真听兰风说完,兀自不敢信,才知这极短的时间内,竟生出这样可怕的事端来……偏偏她今儿也在宫内盘桓了半天,怪不得方才兰风问她是否可好。

赵兰风说道:“我也是详细打听宫内之人,才明白这经过的,这恐怕必然跟那盘海棠酥脱不了干系了。”

说着又看怀真一眼:倘若怀真在宫内的时候,也吃了此物,这会子,又当如何?一念至此,只觉得周身发冷,却不敢再说,唯恐又吓着怀真。

怀真心中却也正想着此事,因掂掇说道:“怎会有这种怪事?敏丽姐姐素来最喜欢吃那些甜腻的小点心,这海棠酥也是她素来喜欢之物,她总不会特意准备着对苏婕妤不利,难道是有人要害敏丽姐姐,阴差阳错却害了苏婕妤?”

赵兰风见她这样快就想通了,便道:“嗯……”然而脸色沉沉,不肯多言。

怀真猛然想到白日含烟对自己说的话……又看父亲是这般神情,顿时也有些唇角发麻,见丫鬟们不在身边儿,怀真便小声问道:“爹……你猜到底是谁想对敏丽姐姐……”

兰风瞥她一眼,此刻虽然一个字儿也没说,但是从这眼神之中,却已经看出来了。

怀真伸手捂住嘴,不敢做声。

父女两个对面儿坐着,片刻,兰风才说道:“先不必认真思量起来,此事也不一定真个儿如此,毕竟是大家子出来的,又有无上荣宠……这种狠毒下作的手段,只怕未必能够。”

怀真自然知道兰风指的是什么,敏丽得宠,诞下皇子,对宫内何人最为不利,只怕人尽皆知。

然而这也委实太令人发指。

怀真上前一步,似要说服兰风,也似要说服自己般:“爹……这个只怕不真。”倘若是真的,那么……牵连起来,又何止是宫内之事,只怕还有她最担心那人。

兰风很懂她想的是什么,便安抚道:“你放心,我命人探听着呢,一有消息立刻便知道,何况如今宫中也是在调查而已。”

赵兰风说到这里,便徐徐地又出了口气:“万幸静妃娘娘无碍……而万幸中的万幸,却是……”兰风并不说下去,只是抬头看着怀真,眼中透出喜忧参半、隐隐欣慰之意。

因为此事的缘故,惊心动魂的,怀真差些儿忘了跟父亲说起书房之事,好不容易想起来,当即告知了。

兰风点头道:“不碍事,为父早有预料。”

怀真见父亲如此说,便不再多话。

原来上回她因问起赵兰风为何要留下应蕊之事,兰风才说起,当初应蕊回来,本无人留意,却是凌绝把此事告诉了凌景深。

谁知凌景深是个最精细之人,且又受人所托,故而对贤王府的一应上下都格外留心,丝毫不肯放松,竟特意派了人,前往南边儿打听,当下发现了许多可疑之处。

是以应蕊回府之后,王浣溪也随之回来,乃是作为凌景深的眼线之用。

又因敏丽受惊,怀真牵挂,便想即刻进宫探望,赵兰风却将她拦住,说道;“现如今宫内防范的甚是严厉,多有不便,这会子你不必进宫去,横竖有消息爹会跟你说的。”

怀真只得答应,却也知道是父亲也担忧自己安危之意。

却说这一日,骋荣公主又来到王府,彼此略说片刻,骋荣便问起先前之约,因道:“再过两日,我便要启程回国了,你可跟王爷王妃商议定了?”

怀真说道:“父亲还并未应允。”

骋荣点头道:“我也明白,王爷王妃自然是舍不得你的,何况……你还有小瑾儿,你必然也舍不得他。”

怀真听说起小瑾儿来,便垂了眼皮,半晌才一笑道:“我自然是舍不得他,然而纵然再舍不得,也要舍得……太太爱他如命,唐家三房这里,目下又没有别的根苗,纵然先前太太仁慈,叫我带着小瑾儿,然而我又如何不知,小瑾儿毕竟是唐家的人,将来也是要留在唐家的,如此,倒不如现在就……”

骋荣道:“怀真……”

怀真一笑转开头去,悄悄拭泪,静了片刻才道:“故而我想,索性离得远一些……如此反而更好呢。”

骋荣无言以对,便只好另说些别的话好逗她开心,又道:“前日慕掌柜相请,给我看了几样儿世间珍稀的宝物,可惜你不在场。”

怀真知道她的心意,就也打起精神来道:“是什么宝物?是了,先前慕掌柜也送了几样东西给我们,我得了两件难得的,分别是蔷薇水跟海狸香,我甚是喜欢,已经用蔷薇水调了两样香出来呢。”

骋荣笑道:“我就知道,慕掌柜这人是很会做人的,知道你最喜欢这些香料,便捡着这些给你。”

骋荣又说了半晌,见怀真转忧为喜,才又告辞离去。

因跟骋荣提起了小瑾儿,怀真不免又触动想念之心,下午时候,便乘车来到唐府,跟小瑾儿玩闹了半日。

至黄昏时候,唐夫人便苦留她住下,怀真因想着前途未卜,又因小瑾儿慢慢儿长大,只怕更加彼此生分了,真真儿是情何以堪……当下果然便留宿唐府之中,一直到了次日方回。

正兰风也盼着她,因见她回来,便拉到书房中。

怀真见他如此,知道多半是宫内的事儿有了着落。

果然兰风道:“这件事儿,算是放下一半儿的心了。”当下就把打探来的情形说了一回。

原来昨日,因赵永慕龙颜大怒,喝命严查,宫中众人不敢怠慢,详细查验之后,发现前儿苏婕妤所吃的海棠酥,果然是落了药的,仔细查探究竟,到底是寻到了动手之人。

偏偏这动手之人却并不是别的,乃是皇后身边儿的一名叫做秋蔚的贴身女官,乃是皇后自在郭家时候就带着的……经过一番审讯,秋蔚已经应承了自己因嫉妒静妃,为皇后不平,故而动手,而秋蔚供认所有之后,便又说了许多对不住皇后等的话,趁人不备,竟自尽了。

怀真心惊肉跳,听着秋蔚这个名字十分熟悉,仔细想想,却不是先前在熙王府的时候中了药,被郭建仪相请、那前来帮忙的丫鬟?

若是不认得倒也罢了,如今回想……那却是个看着极淡然有心思的丫鬟,没想到竟会是这般的人?

赵兰风又说道:“只因这一节,皇上斥责皇后有失职责,命皇后静思己过……其他的倒也罢了。唉。”

怀真心中滋味复杂,默默无言。

兰风见她呆呆地,便问道:“我听说今儿骋荣公主来过?”

怀真正思量间,便只点了点头。不料兰风说道:“先前你说要出去……爹并不肯答应,然而如今看来,纵然强留你在京内,竟也是……”

兰风想到苏婕妤如今之态,倘若不是上天眷顾,这会子倒下的,便很可能是怀真了,可见那些凶险真真儿的防不胜防。

兰风深吸一口气:“爹心里想,倘若你真的想去詹民国……那么,倒也可以随着骋荣公主去转一转,横竖如今天下太平,你若是厌倦了,再回来就也使得。”

怀真正出神中,茫茫然听兰风说了这几句,起初竟未及反应,过了会儿才醒悟,便道:“爹……你说的可是真的?”

兰风心中为难,可是望着怀真双眸,仍是点了点头:倘若强留,怀真自然不会忤逆,然而自从先前他入诏狱开始到如今,怀真只怕也从不曾真正开颜过,倘若她果然有心出去游走四方,只要是她愿意且是喜欢的,又如何不能成全?

因此赵兰风痛下决心,终究首肯。

不提怀真如何,倒是李贤淑听说了,把兰风骂了几句,道:“这样娇滴滴的女孩儿,又不是骋荣公主那样镇日在外骑马游街的,跑出去怎么了得,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别的事来?何况她还有个小瑾儿呢!肚子里可还揣着一个呢!”

兰风道:“我也是想开了,若要怀真不伤分毫,只好把她牢牢地看在宅子里,不然倘若出去……宫中府中,倒也不知会有什么意外,不如且随着她的心意,由她去罢。”

李贤淑直着眼问道:“小瑾儿呢?”

兰风道:“你没见么?这几日怀真特意把小瑾儿放在太太那里,只怕她也是想……”

李贤淑不由鼻酸:“好罢,别的能撇下,她的亲娘也能撇下?”

兰风把李贤淑肩头拥住,道:“快别这样伤感,你就当怀真仍是出嫁了罢了。”

李贤淑摇头道:“若是出嫁,倒也比这个好些,至少知道她在那儿,要找也是容易的,若真去了詹民国,来来回回,至少也要三个月!”

兰风道:“你忘了先前你陪我回泰州,也依旧是跟怀真分开了数月呢?”

李贤淑语塞,忍不住捶打兰风道:“你到底是帮谁的?”

兰风握住她的手:“我谁也不帮,我只是想让怀真快活自在。”李贤淑听了这话,红着双眼,却终于不做声了,只是低低啜泣。

话说这日,正是骋荣公主启程回詹民国的日子,只是众人却并不知道,车驾之中,还有一个永平郡主。

骋荣公主仍旧骑着马儿,随行车驾旁边儿。

怀真因是头一次撇开父母出门,心中忐忑惶恐,虽包袱等物都收拾妥当了,可临行之前,竟又不舍起来,那脚几乎也僵了,寸步也动不了。

李贤淑更是不舍,拉着她不许出门,兰风因见母女两个如此,他心里却也难以割舍,更隐隐后悔答应了她,便温声道:“阿真……若现在变了主意,也还使得。”

自打定了主意要去,这两日里,怀真也分别向应玉,张珍容兰家里,唐府等各处都走了一遍,将所要需要交代的一应事宜也都安置妥当。

事到如今,又怎能后悔?

将出门之时,门上却报表舅爷来到。

虽然怀真要远游此事,并未向人张扬,只是怀真私底下同应玉说过……然而郭建仪因早知道她有此打算,何况她又拒了自己的心意,便猜到她今日要跟骋荣公主去。

进来见兰风夫妇是如此情形,郭建仪自知猜对了,心中冰冷无言。

怀真反镇定下来,道:“小表舅,先前不及说,正好你来了……可记得我曾同你说起的好事么?是因太姑奶奶把她一应的产业都交付了我,我理了账目,留了一部分能用的,其他的田舍产出,库中的宝物等,都交付你处置,权作国库之用罢,也算是我尽了太姑奶奶的一点儿心意。”

郭建仪深吸一口气:“我不听这些,只要你留下。”

怀真道:“我留下也只是生事。我走后,别的倒也罢了,只有小表舅你,我向来虽知道你的心意……然而你好歹也为自己着想,郭家不能无后,京中好女颇多,小表舅若是能与人结缘,我不管在何处,都为你喜欢。”

车轮滚滚,微微颠簸,怀真回想临别之情,不觉心旌神摇,难以自在。

正行走间,骋荣公主忽地听到一声唤:“停车。”

骋荣靠近车窗,便问究竟,却见车帘微微打起,是怀真满面泪痕:“公主……我……”

原本打算去詹民国的时候,还是一派喜欢,仿佛豁然开朗,然当真启程,每次车轮转动,都好像压在她的心头一般,叫人呼吸都不能。

骋荣才要说话,就见莽古从前头打马跑了回来,问道:“怎么不走了?”

此刻已经是出了城门,上了大道,左右两边儿是密林,因天气渐冷,这会儿又早,路上竟没有别的行人。

骋荣才要回答,忽然脸色一变,放眼看向身侧林中。

与此同时,便听到得得的马蹄声响,从背后大路上急促传来!骋荣不及回头看来人是谁,就见密林中哗啦啦一声,数只飞鸟冲天而起,与此同时,箭如雨下!

第355章

话说车队出京,忽然箭如雨来,骋荣公主知道遇了埋伏,却不知是何许人竟如此大胆,敢在离京城不远的官道上动手。

骋荣虽是女流,却从来极有见识,遇事不慌,忙叫众人抵抗,陪伴而行的除了詹民国的侍卫队外,另还有京畿司之人,只不过因猝不及防,顿时间先被伤了一半儿。

怀真人在车中,不知如何,笑荷夜雪两个人早就起身,一个将她按倒护住,一个略掀起帘子往外看。

正看时,一支箭嗖地射了过来,夜雪将身一闪,箭射破帘子,钉在对面车壁上。

幸而除了这一支箭外,再也不曾有乱箭射入,笑荷色变问道:“这是什么人?”

夜雪说道:“是从树林里射来的,性辞职人只怕立刻就会现身。”果然才说两句,果然就见许多人影,光天化日下如同鬼魅,向着车队袭来。

笑荷见箭止了,也起身看去,猛然见这般阵仗,惊心之余,也觉大事不妙。

夜雪道:“不知这些人来意如何,外头有公主在,咱们只别出去。”

说话间,却又听见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两个人面面相觑,忽地听外头骋荣公主道:“凌驸马,快回头!”

怀真原本伏底身子,正听着两人对话,猛然听到骋荣如此一声,便抬起头来,眸中透出不信之色。

笑荷诧异道:“什么话,是凌公子也来了?”

夜雪也变了脸色,试着将车厢门打开,探身往外,果然见自城门方向、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马上那人,素衣锦袍,革带随风,面容冷峻而双目如星,正风驰电掣般打马而来,岂不正是凌绝?

此刻喊杀声四起,车驾护卫队跟来袭刺客正拼生死,骋荣跟莽古两人也都动了手,然而这来犯的敌人因早有准备,竟大有以一敌三之势,又加上兵器甚是厉害,眼看车驾卫队已经撑不住了。

骋荣见状,便用詹民语呵斥了几句,有一个侍卫跳上车来,打马急赶而行,竟是调头往京城方向而去。

因车转的甚快,怀真跟笑荷夜雪两个,齐齐歪了身子,笑荷忙抱住怀真,仓促中道:“公主想叫咱们赶回城去!”

原来骋荣见刺客人多势众,只怕扛不住,故而想保全怀真,谁知马车转头疾驰之时,忽然有几个刺客,竟也随之纵身赶上。

骋荣见状,心中一惊,回头冲着莽古大喝几句,莽古吼声如雷,也不回头,眼见一名刺客刀刃雪亮逼来,他竟不避,一步上前,就在刀刃卡在了身上之时,蒲扇般的大手探出,猛地将那人掐住脖颈,微微用力,顿时便拗断那人颈子,顺势把尸身往另一名刺客身上用力甩过去,大力之下,那人亦被撞翻在地。

其他众人见莽古如此悍勇,又惊又怒,当下又有几名刺客怪叫着冲了上来,詹民国的侍卫们也都是一贯的骁勇无畏,又见少主是如此神威,自然也是精神大振,因此虽然伤亡惨重,却仍是气势惊人,令刺客们无法小觑。

场中交战激烈,不远处的高地之上,默然立着三道人影。

当中一人,黑巾蒙面,抱着双臂,正冷冷观望,眼见詹民国众人如斯情形,不由喃喃低语数句,却竟是扶桑话。

蒙面人说着,目光转向那往城内奔逃的马车上,此刻早也看见官道上疾驰而来的凌绝,蒙面人笑道:“有趣,没想到竟然一箭三雕了。”

蒙面人右侧那身形略娇小的人道:“主君这话何意?”听声音,竟是个女子。

蒙面人并不答话,只是盯着场中,见骋荣公主人在马上,忽地张弓搭箭,只听嗖嗖两声,箭无虚发,竟把一名刺客射翻在地,两个人躲闪的快,只侥幸受伤。

然而虽然如此,仍有两人紧追着马车不放,有一个人跃上车辕,忽地见马车内一个女子出来,正是笑荷,手中白刃影动,将那刺客逼住了,无法入内一步。

这会儿骋荣复又张弓,趁着那刺客跟笑荷交手不及之时,一箭射出,便又解决了一个。

蒙面人看到此处,便皱皱眉,他身边儿那人道:“主君,让我去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