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摇摇头道:“娘你不要乱来,先前太姑奶奶仙逝,唐府里早送了消息过去……然而他竟没有回来,可见必然是忙得不可开交,不然的话,他素来最敬重太姑奶奶,又如何不回来尽孝?正所谓——忠孝不能两全。娘现在若是去了,又算什么?何况他不知道这件事的。”

李贤淑听了这些话,捶胸顿足:“你是要急死娘了,若不这样,还能哪样儿?”

怀真原本藏着此事,心中还有些惶惑不安,此刻被李贤淑窥破,说开了……心反而安定下来,便一笑,竟安抚道:“娘别急,横竖车到山前必有路呢。”

李贤淑呆呆看了怀真半天,又气又恼又且心疼,心乱如麻,便道:“罢了,罢了罢了,我想不出主意来,我去跟你爹说就知道了。”

怀真道:“娘!”

李贤淑忍不住呵斥道:“不许再拦着我!亏得我多心、毕竟发觉了,若是一直被你瞒下去,将来你爹也要怪我是个瞎子了!这会子既然知道了,这样天大的事儿……难道还不跟他说?你知道他最疼你的,必然会给你想个妥帖的法子……”

怀真听这数句,缄默无言。

李贤淑心中本是气恼,然而看着怀真微白的脸色,慢慢地又怜惜压上来,就抱住她,深吸一口气,才低声说道:“阿真,你总该知道,爹娘最大的心愿,便是你好好的就成……你别怕,我知道你怕我们张扬出去,让唐毅为难,可这回事哪里是能乱张扬的,你说的的确不错,他一时半会儿只怕也回不来,可是纵然没了他……也要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绝不能委屈了我的乖女儿。”

李贤淑说着,抬手在怀真发上抚过,道:“好孩子……有爹娘在呢,什么都不必担心。”

怀真私下藏掖了这许多日子,忽闻这句,眼泪刷地便涌了出来,只得点头。

当下李贤淑出门,掏出帕子把眼睛擦了擦,又深深呼吸稳住心神,才问丫鬟道:“王爷可回来了?”

小丫头道:“才回来,正跟表舅爷在书房内说话呢。”

李贤淑听说郭建仪也在,心中一动,一边儿走着,一边儿在心底极快地盘算。

顷刻李贤淑到了书房,门口小丫鬟站着,还要通报,李贤淑使了个眼色,便悄声打发了丫头们去。

下人们都退下后,李贤淑在门口一站,这才迈步进内,果然见兰风跟郭建仪对面儿坐着,不知在说什么。

李贤淑便笑道:“不知道建仪也在这儿,我是不是来的不巧呢?”

郭建仪早站起来行礼,李贤淑道:“别如此,快坐下,都是一家人,每次见了还是这样客套。”

郭建仪不觉一笑,原来“应兰风”变成了“赵兰风”,郭建仪跟这贤王府,自然也更没什么所谓的亲戚关系了。

然而毕竟他为人甚好,兰风跟李贤淑又从来对他另眼相看,且他跟怀真也是打小儿的情谊,因此门上一任上下,竟仍当他是亲戚一般看待,李贤淑兰风也一直以表弟称呼,怀真也始终唤一声“小表舅”,郭建仪起初虽要改口,却总觉得有些不惯,因此仍是按照旧日称呼罢了。

当下三人又坐了,郭建仪见李贤淑唐突来到,又看她脸色不对,知道她必然有事,便起身告辞。

李贤淑只随口挽留了几句,郭建仪行礼过后,迈步出门。

兰风早也见出李贤淑的举止神情有些异样,便问道:“是怎么了?”

李贤淑却不等他再问,已故意含恼似的略提高声音,道:“是你那宝贝闺女!……若没有要人命的大事,我何必这样来找你!”

兰风猝不及防,听是这样的声气,被她吓了一跳。

李贤淑说了这句,却微微转头,扫了一眼门口,此刻心中,却也是有些忐忑的,不知自己所想的……是否可行,也不知是否是对的,然而如今,却仿佛已经顾不得了。

且说李贤淑前去找兰风商议,这边儿门上却报骋荣公主来到。怀真正洗了脸,闻言便出来相见。

骋荣公主见她脂粉不施,宛若芙蓉出水,只双眸微红,便道:“是怎么了,又为了平靖夫人伤感了?”

怀真摇了摇头,道:“公主且坐。”又命丫鬟奉茶。

骋荣落座,因笑说道:“你别嫌我来的太勤,只怕以后咱们彼此相见,也是难得的了。”

怀真不解,便问缘故。骋荣道:“你也知道的,起初我们这些人来到大舜,虽名为交好,实则是做质子罢了,如今两国安泰,承蒙皇帝开恩,许我们回国,因此过不几日,我跟莽古就回詹民了,以后再相见,岂不是很不易的?”

怀真诧异道:“真的要回国了?然而……公主这样喜欢大舜,我还以为你要留在此地。”

骋荣笑道:“多半是母妃的缘故,我格外喜欢大舜的人物、风土等……然而毕竟我在这儿,仍是个外人身份似的……”

怀真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骋荣见她若有忧色,便又说道:“可是在为以后不能相见而生忧呢?然而你不必忧虑,要知道我是个闲不住的性子,两国又且这样好了,以后自然也会常来舜走动……或者,你可以跟我一块儿回詹民去……也呆上些时日,毕竟我看你在这京内,也闷得很了,你若去,我带你去看格桑梅朵跟大将军花如何?”

怀真本有些走神,有些笑叹人生别离无常,忽然听骋荣公主这般说,心中一个闪念,猛然抬眸看向骋荣。

骋荣见她如此怔怔注视,只以为她是不愿之意,便又笑道:“罢了,不过是玩笑话……要知道你如今也是郡主娘娘,且又有小瑾儿……怎能随意山高水远的出去呢。”

不料怀真道:“倘若我想要出去呢?”

骋荣大为意外:“什么?”

怀真拧眉,低头飞快地想了一会儿,才缓声说道:“我原本有心要出去走一走……开阔些眼界倒也是好的……”

骋荣见她沉吟说来,不似信口玩笑,一时喜出望外,便站起身来道:“你若真的有这意思,我却是求之不得的!”

怀真眸中带笑,莞尔道:“只是我什么也不会,只怕是拖累,若到异国他乡,还不知怎么着呢,倒还要细细想想。”

骋荣大笑,竟走过来,握着她的手说道:“你哪里什么也不会了?处处妄自菲薄,何况纵然真个儿不会又如何?你且放心,你若肯去,所有事都在我的身上……”

四目相对,怀真见骋荣双眸之中均是喜悦笑意,怀真不由也笑说:“公主别只顾捧我,我反倒心虚害怕起来了。”

骋荣还待要说,却听外间丫鬟的声音隐隐传来,道:“表舅爷来了。”

两人面面相觑,便停了口。

此刻郭建仪已经匆匆走了进来,见骋荣公主在场,微微一怔,骋荣见他匆匆而来,担心是有事,当即告辞,又嘱咐怀真道:“方才所说之事,若是当真的,且仔细再斟酌,我等你的话。”

怀真笑道:“知道了。”亲自送她出了门口,骋荣又道:“快回去罢,郭侍郎急急而来,不知是有何事。”

怀真目送她去了,才返回屋中,却见郭建仪坐在炕沿上,垂着头一声不吭,怀真便笑问道:“小表舅,你怎么了?”

郭建仪静静垂首,隐约见双眉微扬,宁静庄重。

怀真因方才跟骋荣一番话,仿佛眼前豁然开朗,有了一条新的出路,因此放开心结,便笑吟吟道:“你面有忧色,难不成是户部又缺了银子了?我也正有件好事跟你说……只是你又要欠我一个人情了。”

第352章

怀真笑说罢,便看郭建仪,本以为他会问自己是何好事,不料他竟霍然站起,径直来至身边儿。

直到此刻,怀真才察觉不对,只得抬头看他:“到底……怎么了?”

郭建仪垂眸,见她目若秋水,雪肤上只有很淡的一抹粉色,看来宛若初春的樱花瓣,透着几许不经风雨的柔弱,然而偏偏竟是个这样闷犟独绝之极的人。

郭建仪道:“你有什么……瞒着我的?”

怀真眨了眨眼,本来不知怎么样,忽地想到方才李贤淑匆匆而去之事……陡然之间,脸上那最后一丝血色也都抽尽了,本想起身,奈何他人在身前,几乎贴着她的膝站着,叫她避无可避。

一刹那,怀真心中极快地合计了一番,只怕李贤淑不至于将这般事情告诉他人,尤其是他。

怀真便强做无事,笑道:“什么话?我竟不明白。”

而郭建仪打量她躲闪的眼色,回想方才,李贤淑进了书房,同兰风说了那句……

那时候他才出门口,走了不几步,自然听得分明。

虽然从来君子,也不肯做偷听别人之举,然而因听见跟怀真相关,又看门边上并无别人,因此竟站住脚。

屋内,兰风因问究竟,李贤淑却放低了声儿,隐约听她说什么道:“怀真……有……唐毅偏偏……如何是好……”等言语,断断续续,并不真切。

只是兰风却忍不住失声道:“这是什么话!如何竟有了身……”

这一句高声未说完,就仿佛被人捂住了嘴似的,支吾不出。

郭建仪听到这里,心念一转,脚下几乎不稳,当下不敢再逗留,头也不回,疾步出了廊下。

一直出了院落,站在那月门边角上,又略理了理那震动的心神,左右来回踱步许久,才打定了主意,又进来见怀真。

郭建仪见怀真假作不知,便故意道:“你不必瞒着我了,王妃都跟我说了。”

他暗中一咬牙:“你已经有了……”

怀真听了这一句,蓦地合了双眸,竟抬手捂住脸。

怀真本笃定李贤淑不会说及此事,然而又哪里知道君子如郭建仪者,也能故意使诈。

顿时嘴里仿佛塞了一个青皮核桃,涩麻之极,羞窘难堪,无法做声,逼得人只想流泪。

郭建仪见她这般情形,才终于确信是真,双眸之中透出几分怒意,陡然转身,却又生生止步。

怀真用力揉了揉眼,把泪揉碎抹去,颤声问道:“我娘……怎么会跟你说这种事?”

郭建仪依稀笑了声,道:“王妃自然并没有跟我说。”

怀真一惊,忙撤了手,只顾呆呆地瞪着郭建仪,却又极快醒悟:只怕他不知怎地听了只言片语,故而来诈自个儿的。

举手用力抚过额上,此刻竟欲哭无泪。

忽地见门口帘子一动,却是昔日张珍所送的那只黄猫,自帘儿底下钻了进来,拱到怀真脚下,竖起尾巴蹭来蹭去,嘴里喵喵而叫,仿佛撒娇。

怀真低头看着黄猫,心才渐渐平缓。

顷刻,郭建仪回过身来,望着怀真说道:“他大概是不知道此事的?”

怀真双足落地,弯腰摸了那黄猫两把:“他不知。”

郭建仪道:“这倒也好,这一辈子也不必叫他知道才好。”

怀真站起身来:“小表舅,我们不必提此事了……是了,我有正经事要同你说。”

郭建仪笑了声,道:“你到底在想什么,如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正经的?”

怀真张了张口,自嘲似的轻笑:“这又算什么正经的了。”

郭建仪走到跟前儿,凝视着她道:“你听好了,现在对我而言,再无其他正经事情。如今唐毅在海疆不说,这种品性,也很不值得你再惦记着他。”

怀真皱眉,轻声道:“我并没惦记。”

郭建仪点头:“很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怀真疑惑,蓦地,郭建仪张手将她拥入怀中,沉声说道:“我要娶你,以后,你就是郭家的人,孩子也是郭家的子嗣,听明白了?”

这一句句话入耳,突如其来,又有几分不由分说,怀真几乎无法反应,隔了会儿才叫道:“小表舅!”

郭建仪知道她必不肯听,见她欲挣扎,便举手在她颈后轻轻一按,将她压在怀中,不许她乱动,又说道:“先前我如何容忍都使得,也从来以你的心意为准,不肯勉强你,然而已经是这会子了,我不会再听你的,也不会再顾忌什么。——你只乖乖地做一件事,嫁给我,做我的内人,我的娘子。”

怀真睁大双眸,这些言语,仿佛是秋日极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迎头砸下,令她无所适从,想避却也无从躲避,只觉得那股湿湿地雨点打在头脸身上,却又带着微凉的润泽之意。

只因她知道,郭建仪因何说出这些话来,故而竟不觉着这些话霸道强横,反而感念他此心温柔。

起初的怔忪之后,怀真便欣慰一笑:“小表舅,多谢……”

郭建仪听她仍这般相唤,便道:“不许这样叫我,原本你跟我也没有这种劳什子亲戚相关,叫我建仪,或者哥哥。”

怀真忍不住又是一笑:“不成的,我心里早当你是亲人了,这辈子也改不了的。”

郭建仪不以为忤,自顾自点头道:“也罢,那就不用改,以后嫁了我,再慢慢地改就是了。”

怀真见他仍是执意这般说,才敛了笑:“小表舅,别说了……其实、你不必为我担忧,我方才跟骋荣公主说过了,我想、想离开舜,跟她一块儿去詹民国。”

郭建仪眯起双眸:“你说什么?”

怀真道:“其实很久之前,听公主说起詹民国的民俗风情等,我就心向往之,很想出去走走,只是一直不得闲,这会子却正是个时候。”

郭建仪道:“你又要任性?”

怀真道:“并不是任性,只是这两年内发生了好些事儿,若是出去走一走,长些见识,对自个儿也自能好些。”

郭建仪道:“只怕是你自己乱想的,可问过王爷王妃的意思?”

怀真笑说:“你不是不知道的,爹爹跟娘自来最疼我,我若认真求,他们为了我好……哪里会不答应?”

这倒是真话,郭建仪道:“你宁肯跑出去,也不肯嫁给我?”

怀真一瞬有些恍惚,望着郭建仪的双眸,想到前世那淡然疏离之人,便说道:“我只是不想再跟人结缘了……倘若我一早儿便固执己身,当初并未再许了人……这会子,又何必是这个境地呢?”

重活一世,本不愿再陷入情劫之中,谁知却竟比上一辈子,陷入的更深更狠。

然而不幸中的大幸,是家人都好端端地在,相比较而言,她个人如何,是痛是喜,倒是不足轻重了,她于愿已足。

于愿已足。

郭建仪皱眉说道:“我不会似唐毅一般,绝不会叫你后悔嫁我。”

怀真道:“我并没后悔嫁给他。”

承蒙唐毅一片错爱,才有那许多叫人迷醉的痴恋贪妄,怀真并不后悔曾跟他相识乃至相恋,然而倘若再给她一次选择的机会,她只怕不会再选择跟他结缘,毕竟,相比较陷于爱宠之境的那种无限甘美,两下分离之时的苦痛,却叫人更生不如死。

越是情深,越是痛狠。

因为这份不堪痛楚,便不想再情深似海。

郭建仪咬了咬牙,心中的怒痛之意已经无法自控,索性上前一步,便将怀真复抱住了,低头便向着她唇上吻落。

怀真猝不及防,只能转开头去,叫道:“小表舅!”

忽觉他的唇乱乱贴在腮上,似乎有一种清清苦苦的气息,又有些凉意,真似从荷叶上滴落的水,湿湿润润打在脸上似的。

郭建仪不顾一切吻落,唇间的肌肤,柔嫩温香,从她极小到已为人母,她曾离他极近,彼此毫无隔阂,她又曾离他甚远,如天边星辰,他曾唾手可得,偏偏花落别家。

如今,再也不肯放手。

他近乎沉迷地吻落,一寸寸占领,一寸寸膜拜,心跳的几乎要立死过去,清明的双眸也渐渐狂乱,目光在那嫣红的唇瓣上逡巡……

正在此刻,便听怀真道:“小表舅!求你,求你!”

郭建仪微微一停,长睫底下的眸子里,难得地有些迷蒙之色,如空山烟雨,朦朦胧胧地看着她。

却听怀真低声说道:“求您……别这样,不然,以后我真不知……该怎么面对您了。”

郭建仪盯着她看了半晌,眼底的烟雨慢慢地散去,终于将她放开,平静说道:“好,我不跟你说就是了,然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只跟王爷王妃相商如何?”

他说完之后,长吁口气,低头看看身上衣裳有些皱了,便扫平了些,不理怀真,负手自去。

郭建仪总也是混迹朝堂这许多年,且又天性聪敏,又怎会不知,——原本书房门口是有丫鬟的,然而李贤淑来时,却一个人也没了,且李贤淑乍然那句,分明是故意扬声给他听见的,不然,涉及怀真名声的这些机密话,她如何竟会如此大意张扬。

只怕是李贤淑也得到消息,有些不知所措,才叫他知道,看看他的心意罢了。

郭建仪却是感激李贤淑这份小小私心的,毕竟,天才知道……他的心意,自从在应怀真少女之时初一次表露,至今,都从未变过。所谓: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

第353章

话说郭建仪撂下一句话,自行去了。怀真略一定神,也欲去寻父亲,不料才走到门口儿,忽觉腹中作痛,不知是否是因方才一时心悸慌乱所致。

当下不敢再动,只慢慢地退回榻上坐了,缓缓将息。

如此安顿了半晌,才慢慢地好了,正要往外,便听小丫头隔窗道:“王爷来了。”

怀真听说是兰风来到,心中不免有些不自在……虽然她从来跟父亲最亲,然而这种事哪里是好轻易出口的?且不管当初是何等错杂的情形所致,毕竟也不是光彩之事……是以当初知道后,竟也一力瞒着,不敢声张。

此刻见兰风来此,怀真便低下头去,不知要以何种面目相对。

果然兰风入内,见丫头们在场,便叫退了。怀真见状,越发心慌,更不能言,只站起身来,垂首道:“爹。”

却见父亲走到跟前儿,只在床前的桌旁椅上坐了,也不出声。

怀真心里一发忐忑,便也不知说什么好,忽见兰风伸手过来,在她手上轻轻一拉。

怀真往前一步,不解何意,兰风握着手儿,抬头看了她半晌,道:“如何有这种大事,你竟不肯跟爹娘说?”

怀真咽了口唾沫,不敢说话,兰风道:“莫非你竟觉着,爹娘都不可信么?”

怀真这才忙道:“不是这样,我只是……不想爹娘再给我忧心、且这、也不是什么光耀的……”

兰风见她深深低着头,叹息般说道:“爹娘的一片心,不放在你身上,还放在哪里?若不能跟你同进退,又算什么父母了?”

怀真垂泪道:“女儿、觉着愧对……”

兰风道:“跟你不相干,你是什么性子,难道爹娘会不明白?哪里是那种轻狂不知进退的,必然是他……”

兰风说到这里,微有些怒意,却又不便当着怀真发出来,便又压下怒意,转露几分冷笑,道:“若说有谁的不是跟愧对,都该是他的。”

怀真想到当日那种情形,也不过是天缘巧合,造化作弄罢了,只是不便详细说明,当下只摇了摇头:“也并不全怪他。”

兰风见她到这个境地,却还为了唐毅说话,便叹道:“罢了,不说这些,如今只想往后。”

怀真这才不言语了,兰风沉吟片刻,道:“方才你小表舅过去,跟我长谈了一番,你知道他素来对你有心……”

怀真不等他说完,忙道:“爹,不成。”

兰风道:“怎么不成?当初我虽在南边儿,可听你母亲说起来,建仪常常过去公府,你跟他也素来是极好的,就算当日他求亲不成,可却也从未翻脸隔阂,这许多年来他的为人行事,有目共睹,竟是个极可靠稳重的人。你难道不觉着?”

怀真道:“小表舅自然是个最难得的好人,可如今这个情形,是我不配他。我明白爹娘跟他的心意,都是为我好罢了,然而为人岂能这般自私?何况……我也委实不想再跟人多生些孽缘了。”

兰风皱眉想了片刻,便笑道:“那罢了,就让你在唐毅跟建仪之间选一个呢?你是想要唐毅回来,还是嫁给建仪?”

怀真道:“三爷有自己的心胸志向,怎能为了我平白辜负,我也不愿当他的绊脚石。”

兰风道:“那么就是建仪?”

怀真啼笑皆非:“爹,莫非一定要我嫁个人才妥当?我先前本也想同你商议,我、我想离开舜,跟骋荣公主去詹民国。”

这话郭建仪虽听过,却并未跟兰风说起,此刻兰风乍然听闻,先是一怔,继而斥责道:“胡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背井离乡?”

怀真便把跟郭建仪所说,又略说了一遍,又说骋荣公主是极好的人,只让兰风放心罢了。

末了又说道:“爹,我并不只是为了如今窘境才起意的……就算现在并不是有了这个孩子,我也仍有想出去走走的心思。”

兰风若有所思,便道:“虽然如此,可……你从小到大都在爹娘身边儿,怎放心让你自个儿跑的那样远去?不许你离开爹娘。”

怀真还要再说,兰风又道:“倘若你不肯回头,也不想嫁给建仪,那也无妨,谁也不嫁又如何?有爹在,谁敢说一句话!”

怀真原本心中还有一丝抑郁,听了这话,便忍不住笑道:“爹说什么呢!”

兰风道:“说的是实情。”

怀真哭笑不得,兰风抬头,默默回想了一番,道:“从我年少荒唐,到以后出仕……从泰州到南边儿,再回来这京内,想想看,不管多少光怪陆离的情形也都见过,你不必提詹民国如何,且说我在南边儿,也有一些部族,他们那里的风俗跟中原这儿不同,也有些部族是女族长掌权,家中所生的都是女儿为尊,女子未成亲而有孕也是常见的,横竖是她们养活孩儿,在那些地方,男子反而是猪狗粪土一类的了。”

赵兰风虽在南方行过许多地方,见识过若干不同风俗,可却不曾跟怀真说起这些,毕竟这些风俗虽然是部族里自来而有的,但跟中原之地的民风大相径庭,也不大好跟女孩儿说起来,谁知道如今……怀真是这个情形的,兰风才愿意说出。

果然怀真听了,着实震惊,呆呆看着兰风道:“咱们舜国,还有这样的地方?”

兰风不由笑道:“傻孩子,你说这话,倒是让我起了心思……你果然是该多出去走走的,莫说去詹民,只咱们舜国,山川广袤,只怕走一辈子也走不完的呢,那些不同的风土民情,也好见识见识。”

怀真喜道:“爹莫非是答应了?”

兰风斥道:“你这丫头,谁答应了?我不过是这样一说罢了,说这些跟你知道,无非是想你明白,你爹这一辈子,也经历了些事儿,很不怕再遇上什么。所以……纵然你不嫁人,也一样可以生子,不管究竟是谁的骨肉,却都是我的外孙,你可明白?”

怀真一时说不出话来,满心的暖意涌动,依依唤道:“爹……”

兰风将她轻轻揽在怀中,轻轻地拍了拍肩膀,轻声道:“打小就知道你心事重,如何现在仍是这般?可知爹的心意,是想着,就算是天塌下来,也要我来撑着,总不该叫你吃一点儿力才好。你倘若还把这些要紧事瞒着,爹……就真的生你的气了。”

怀真埋头在兰风怀中,泪不觉湿了他的衣襟。怀真咬着唇,默然了半日,才低低说道:“爹可知道,何以我从来心事重?。”

兰风见她话中有话,便低头看她道:“此话怎讲?”

怀真略一迟疑,终于小声道:“只因、我小时候做过个梦,梦见……梦见因我任性的缘故,害了咱们全家,所以……那时候我很怕……”

兰风目光微动,眯起双眸问道:“可是你四岁……大病了那一场的情形?”

怀真点头:“爹如何猜到了?”

兰风看着她泪光莹然之态,笑道:“先前你也算是个顽皮的了,镇日里闹天乏地,一刻不肯消停。只那一场病了后,我看你处处举止有些古怪……虽不曾跟你说,可私下里,却担心你是不是……”

原来那时候,泰州正是多事,黑婆、巫咒、求雨等事接踵而至,加上怀真那等奇异的言谈,让兰风禁不住曾想过怀真是否也是“中了邪”,然而却明明又是自己最爱的女孩儿,因此那念头盘旋过一阵后,也就散去了。

兰风叹道:“所以那时候……你刚醒来,就对爹说叫我不许做奸臣,莫非……也是梦见的?”

怀真垂泪点头,只说:“是……”

此时此刻,内里兰风认祖归宗,阖家极好,外面凌绝侍奉恩师至诚,一切太平无事,前生的种种更不必再提起了,可是因听了兰风方才所说,却又不想把这件事一辈子都压在心底,故而假意用“梦境”之说,透给兰风。

兰风凝眸看着怀真,目光闪烁,却终究没有再问什么,只是越发用力地将她搂在怀中。

其实虽然怀真以做梦来托辞,然而兰风又怎会猜测不到?若真的只是区区做梦,如何怀真自打醒来后,性情大变,不再似先前一般跳脱任性,细看言谈举止,时常也不似是个四岁的顽童。

尤其是对付拐子那一节……倘若只是个孩子的机灵倒也罢了,后来她对着唐毅,竟拒绝他的生日贺礼,反提出那样的要求……这已经不是一个孩子能做出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