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风叹道:“我难道不是这样想的?放心,总要打发了她。”然而虽如此说,只应蕊是这般情形,却要如何料理才好?

可巧兰风正在为此事忧虑,门口有人报说道:“王二姑娘回来了。”

兰风正在焦心烦恼之时,却不知王浣溪这会子回来做什么,不及多想,便叫人传。

且说自打应蕊进了贤王府那日后,因伤着了,便请医调治,如此过了两日,王浣溪便也回来府中住了。

怀真听闻这两件事,不知如何,但因是兰风做主的,因此倒也罢了。

应蕊倒也识趣,并不如何来聒噪怀真,自打伤好了几分,只跟她见了一面儿,态度也甚是和气。

至于王浣溪,倒是时常碰见,浣溪却始终淡淡地,不见极亲近,也并不失礼罢了。

因消息封锁之故,怀真并不知她在镇抚司被箭伤之事,见浣溪如此相待,怀真自也同样对待,是以数日以来,彼此间竟相安无事。

只偶然间,却见浣溪跟应蕊有些亲近之意,时常见两个人私底下相处说话……

怀真虽觉得这情形略有些古怪,却也不放在心上,只李贤淑见迟迟不把应蕊赶走,且又把王浣溪弄回来住着,是以心中极为不快,明面上虽不便如何发作,私底下却对兰风道:“你不是说要撵她走?如何一个还没走,又回来一个?”

原来虽然王浣溪跟唐毅的事儿早已经辟谣,但李贤淑又早知道昔日浣溪在应公府的时候,就跟唐毅有些私底下的接触,因此心中毕竟有些疙瘩,先前浣溪自做主出府,李贤淑倒也觉着眼不见心静,如今偏又回来……

兰风笑道:“这也非我所愿。”——他看着李贤淑,思来想去,仍是不敢把心底的话告诉,只百般搪塞过去而已,反把李贤淑气得吹鼻子瞪眼,隔三岔五地,必定要找个缘由指着应蕊呵斥一顿,极想要她快些儿识趣,赶紧自己离开最好。

怀真冷眼看着,心知有异,抽空儿便问兰风:“爹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娘这样每天都动怒,也不是好的。”

兰风端详着她,因知道怀真自来性情就跟李贤淑大为不同,且怀真又是个经过许多事儿的,兰风便走到门口先看一眼,见丫鬟们隔着老远,才又回来,压低声儿对怀真道:“这话我不敢跟你娘说,她是个暴脾气,只怕藏不住……然而爹同你说了,你且别怕才是。”

怀真见说的这样郑重,便屏息静听,兰风附耳说道:“那天,浣溪回来……”如此这般,低低在耳畔说了一番。

怀真果然甚是震惊,望了兰风半晌,无法言语。兰风握着她的手儿道:“你可明白了?”

怀真点头。兰风又问:“可怕么?”怀真想了会子,一笑摇头。

兰风定了神,对上怀真双眸,忽地想到唐毅临行之前,特来同自己说的那一番话。

兰风略踌躇了会儿,便对怀真道:“你可知道,那天唐毅来,私底下同我说了什么?”

怀真正思忖着前事,忽地听他提起这个,便又抬眸。

兰风沉思片刻,叹息道:“我看他对你,倒是极为有情,只可惜海疆这一次,是他必行的,你知道那些镇海大吏们,从来呼喝一方,又且多半有军功的,倨傲刚硬的很,等闲哪里肯听别人指挥呼喝,倒只有他是个最合适的,一来同样有军功,二来朝野上下人脉广阔,那些人物,一半以上跟他相熟,行事便宜些,三来,他的行事手段,是最厉害的,常常能人所不能,你也知道。”

怀真默默地只是听着,兰风又道:“且我看他……仿佛有个必去的心意,只怕……跟那日镇抚司内一战有关。”

这个却也是怀真的心病,便说道:“爹爹说了这许久,也不说正题。”

兰风这才回过神来,因哑然一笑,便对怀真道:“是了,正是要说呢……只因他这一去,从北到南一路巡视,自然是艰辛困苦,且近来风声渐紧,故而海疆那边儿,无不暗中戒备,倘或起了战事,更是一时半会儿不得回来了。”

怀真暗中绞紧了帕子,一声不吭。

兰风道:“故而他……对我说,他原本是想跟你复合的,只因太上皇殡天的事,竟耽搁了,然而这个却也不是坏事,只因他这海疆一行,吉凶难测的,倒是不好就耽误了你,因此他说……”

怀真听到这里,手微微发抖,兰风道:“他说……让我看着你,倘或你真的……或者他有个如何,就把你跟你小表舅……”

兰风吞吞吐吐,有些词不达意,怀真却已经明白了,当下起身道:“他竟也太操心了,我要如何,用的他说?”

兰风见她恼了,便道:“其实也是他的好意。”

怀真冷笑道:“我跟他都不相干了,何必有他的好意?”说着,气得转头便走,走了几步又停下,对兰风道:“他说这话,爹你也没当面儿啐他?叫他很不必多管闲事!”

兰风咳嗽了声,怀真白了一眼,拔腿去了。

木叶萧萧而落,转眼大雁南飞,天气转凉。

这日,詹民国的骋荣公主却回来京内。骋荣公主安置过后,因见京城内天翻地覆,便亲往府上见怀真,两下叙说别情。

怀真不免问起她母妃之事,骋荣公主神情坦然,道:“我回国后的第三日上,母妃就殡天了。”

怀真一惊,大为唏嘘,又安慰骋荣,不料公主反而一笑,道:“不必这般,我国的风俗跟大舜有些不同,对我们而言,亲人虽然故去,但却是回归了自在之境,乃是得了解脱,并不必格外悲伤。”

怀真虽然知道两国风俗不同,但见公主如此,仍是不免诧异。

骋荣却又道:“何况我心里知道,母妃活着的时候,也并不快活,此番回归自在天,我却替她喜欢。”

这话之中,隐隐含着一种最痛的悼念之意,怀真隐约了悟,便说道:“节哀顺变最好,这样伯母在天,才也会为你喜欢。”

骋荣才又笑说:“很是。”

怀真本来心想她为何并未在家守孝……可既然两国风俗不同,只怕有因,因此自然不必问了。

骋荣自己便说道:“我自小最敬爱的,就是母妃,她一生所愿的,便是回到大舜……不料这最微小的愿望,也无法达成,她临去虽不曾言,但我如何不知?这一次回来,便带了母妃……把她安置在她魂牵梦萦的这故土之上。”

骋荣说到这里,眼中才隐隐见了泪光,然而唇边却依旧带笑,仿佛有些欣慰之意。

是日骋荣去后,晚间,怀真便搂着小瑾儿自安寝,朦胧中听更鼓敲了三下,神智似醒非醒。

恍惚中,人仿佛越过关山万重,渐渐地嗅到咸腥的海风气息,眼前的烟雾散去,便露出一览无尽的蔚蓝海面。

怀真却是生平第一次见到这海洋,心中极为震撼,竟一语也不能发,只顾贪看。

渐渐地身子却浸入海水之中,然而竟毫无惧怕之意,只觉得那海涛一阵阵涌动,将她簇拥在中间儿,而头顶便是碧空如洗,一丝儿白云都无,只有海鸟高鸣,长风抚衣,而她瞻天望水,竟是十分潇洒受用。

怀真惬意,不由笑出声儿来,正在此刻,忽地听到耳畔有人笑道:“东海有万顷碧涛,可为君之棺椁,君可愿意否?”

怀真正喜欢中,虽不知这声音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所发,却竟心神不能自主,正欲答应,便听到有个威严清脆的声音喝道:“住口!还不快滚!”

怀真一愣,抬头看去,却见前方的海面上,有一名银甲束发的少女,按着腰间佩剑龙渊,踏浪临风,急忙向她奔来。

怀真见这少女的眉眼儿有些熟悉,却不认得这是何人,只觉得凛然如同神人一般,正在赞叹,这少女将她抱起来:“怀真不怕。”

怀真见她眉眼之中也带有勃勃英气,不输须眉男儿,竟是满心敬仰,又见她如此亲切,便问道:“你是谁呀?”

少女眼中泛出几分温柔慈爱之意,笑道:“竟连太姑奶奶也不认得了么?”

怀真睁大双眸:“太姑奶奶,你是太姑奶奶?可……”

平靖夫人大笑,双眸璀璨,竟似是太阳之色,而笑声爽朗无匹。

怀真蓦地醒悟,这是年青时候的平靖夫人!然而……怀真愣愣看着,心里有些糊涂,平靖夫人把她拥在怀中,便轻声说道:“太姑奶奶要走了……不日将会有一场劫难,然而怀真不怕,我会一直……守护着怀真……”

怀真听了这句,忽地觉着心中无限悲伤,还要再说,平靖夫人已经转身,金冠银甲,长发随风招摇,竟是飘然而去。

怀真忍不住大叫:“太姑奶奶!”叫了三两声,便听到耳畔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怀真猛然用力一挣,竟惊醒了过来,却见此刻人在榻上,身边儿的小瑾儿正嚎啕大哭。

怀真的心突突急跳,忙把小瑾儿搂在怀中,百般安抚,想着方才那个奇异的梦,竟无法安然。

第350章

且说怀真夜间忽然一梦,得平靖夫人警讯护持,惊醒后抱着大哭的小瑾儿,心中隐隐有种预感。

果然,天尚未明,就有平靖夫人府的小厮前来报,原来平靖夫人昨夜梦中仙逝而去……贤王府闻听这讯息之后,顿时阖府悲伤,人人落泪。

很快之间,这消息已传遍京城,从文武百官到黎民百姓,不管是耄耋老者还是青葱少年,男女老幼,均都震惊悲恸。

平靖夫人皇室出身,年少从戎,参与对倭国之战,且又战绩非凡,在东海沿岸,更是声名赫赫,昔日大败倭国的地方,便以“皇女湾”为名,且许多地方都建有平靖夫人生祠,香火不断,早就视若神祗一般,更也是一个时代的传奇,因此举国感念。

怀真因那梦的缘故,回思平靖夫人所言,早就有所预感,然而当真听闻这消息确凿之后,仍是无法自持,便忙同李贤淑兰风赵佩等,急忙赶来夫人府中。

此刻新帝也早得了消息,只因平靖夫人身份非同一般,竟亲自出宫,当面前来吊祭。

赵永慕看着那白素之间的灵牌位,自思皇室之中最年高德劭、慈爱明武的长者就此星陨,从此之后,皇族长辈里可供依仗的竟再也无有了,因此着实伤心。

底下百官也自然是不消说,千百年来,男尊女卑的想法根深蒂固,然而平靖夫人的存在,却显然超出了男女之局限,因此众官员都是发自肺腑的拜服敬重,多半以上竟是情难自禁,泣不成声,并不只是来走过场而已。

赵永慕亲自拜祭过后,双目通红,感伤难掩,自回内宅稍事休息过后,因问道:“怀真何在?”

怀真却并未沉浸悲痛之中,因她虽年幼,却自来跟平靖夫人最为交好,这府上的一应事宜,也是她最清楚,因此正打点精神,在同平靖夫人府内的管事嬷嬷姑娘们料理众事,车马,接迎,一概要用的香烛茶饭等物,务必要将平靖夫人的后事整序的妥妥当当。

听到新帝叫传,怀真才进内相见,行礼过后,赵永慕吩咐她坐了,看着说道:“姑奶奶这般年纪,本就不属于我等凡人了,她又是睡梦中仙逝的,只怕自有造化。”

怀真闻言点头,她自来了府上,不避忌讳,亲见了平靖夫人最后一面,却见她静静卧着,银发整齐,一丝不乱,面容慈祥平和,唇角依稀带着微笑,竟不似是归去,而像是含笑沉浸甜梦之中一般。

怀真望着,不免想到昨夜梦中那个英姿飒爽、年青明朗的平靖夫人,又联想那个梦境,此刻听了赵永慕所说,也越发笃信了几分。

赵永慕见她神情淡定,仍能自禁,便点头又道:“姑奶奶素来对你另眼相看,也算是你们的一番机缘,她临去之前,曾进宫见过朕,也跟朕交代过。当时朕听了她嘱咐的那些话,就有所预感……只是不敢信罢了,如今回想,竟是姑奶奶早就预知自己天命将至,故而及早交代好身后之事罢了。”

怀真不知此事,诧异抬眸相看:“不知太姑奶奶有何交代?”

却听赵永慕竟道:“姑奶奶传言,说是她的这所宅子,以及名下的种种产业、器物、奴仆等,从此之后尽都归你。”

怀真大惊:“皇上……”

永慕点头叹说:“你不必惊讶,也不用推辞,这是姑奶奶临去的遗愿,当时烨儿也在场,朕已经亲口允诺了她老人家,也自然不会再更改。”

怀真本是强忍着悲恸,听到这里,禁不住便滚下泪来,她心中焉能不知?如今她跟唐毅和离,虽然父母兄长相待极好,然而毕竟有些不便之处……又是一介弱女子,而平靖夫人临去,把这许多房舍产业等都给在她名下,无非也是苦心不舍,想更给她一些安身立命的凭仗,这也是平靖夫人一片拳拳爱护之意。

永慕见怀真落泪,自己叹了两声,便站起身来,竟走到怀真身边儿,垂眸望着她半晌,便将她轻轻揽在怀中,道:“好了,不许哭了,想必姑奶奶也不愿再看你落泪。只想你欢欢喜喜的罢了,太上皇曾也许你永平之称,便也是此意,想叫你长久平安。两位长辈都对你有如此期许,你……自也要心中铭记,不可辜负他们的心,可好?”

怀真深深呼吸了会儿,才含泪点头。

赵永慕说完之后,又出来上了香,才回宫去了。

话说怀真跟李贤淑,唐夫人等在平靖夫人府上照料。这日午后,李贤淑因对怀真道:“阿真,瞧着你进来的脸色不大好,是不是哪里不适?”

怀真一怔,微微摇头,却不回答。李贤淑道:“这儿娘照看着就成了,你还是回府里歇息歇息,倘若你姑奶奶看着,必然也会觉着心疼呢。”

李贤淑劝说一番,怀真果然出了平靖夫人府,车行半路,怀真思来想去,忽道:“停下,去张府。”

当下车便拐往张珍府上,笑荷道:“姑娘,这会儿去张爷府里做什么?”

怀真不言语,笑荷见她脸色有些苍白,便不敢再问。

此刻张珍因不在府中,容兰听说,早迎了出来,把怀真接到里间儿,问道:“妹妹怎么这会子来了?”

怀真屏退了丫鬟们,容兰见状,也叫众丫头退下,才低声问道:“怎么了?”

怀真见屋内无人,才悄声在容兰耳畔说了几句话,容兰面露诧异之色,掩口不能言。

怀真垂眸,轻声又道:“我本想去哥哥铺子里……转念一想,倒是不如来找姐姐的好。姐姐也别问其他,只是倘若为难,就不必勉强。”

容兰不言语,只是紧紧地握着怀真的手,道:“你瞎说什么。可知我恨不得……”

容兰说到这里,定了定神,便叫了个丫鬟进来,抚着胸口,吩咐说道:“我忽然觉着身上不大好,你叫门上,快些儿把江大夫请来。”

丫鬟答应了,当下退出,不多时那大夫来到,贴身丫鬟请到里间儿,却见床帐垂落,严严密密地挡着,只露出一只手在外头,上面盖着一方丝帕,隐约见手腕若玉管一般,五指白腻纤巧,柔丽非常。

江大夫一见,忙又垂眸,便探手诊脉,听了一会儿,心中已经有数,便笑道:“少奶奶的这脉象,是……”不料话未说完,便听帐子内容兰的声音道:“大夫先不必说,且请外头奉茶,待我更衣之后,同您亲说。”

江大夫素来可靠,又是跟张府常来常往的,当下会意,便一字不说,只退了出来。

过了半晌,果然见容兰缓步出来,江大夫正捧着喝茶,见状忙起身。

容兰屏退丫鬟们,便才问道:“您别见怪,方才脉象着实如何?”

江大夫见她行事这般机密,心中自有猜测,便只压低了嗓子,含笑道:“不瞒少奶奶,是个喜脉。”

停了片刻,容兰才笑了声道:“果然呢。”打量着江大夫,便道:“这事儿,能不能请您别声张出去?”

江大夫早就了然,便垂着头道:“少奶奶吩咐,哪里敢不从命呢?只管放心。”

容兰似笑非笑,竟道:“我就知道您老人家是个素来可靠的,故而别的人从来不用。既然如此,便一切拜托了,只您老可要记得一诺千金,若外头有些言语,我不依的。”

江大夫连连点头,只道:“哪里敢。”容兰便叫丫鬟领他出去,赏银给他。

这江大夫出了门外,不觉哑然失笑:原来他常来张府,也曾给容兰把过几次脉,自然有些认得她的脉象跟手势……方才还未上手,就看出那不是容兰的手,如今见容兰这般拦着,江大夫自忖:“这必然是府内哪个丫头有了身孕……只怕是珍哥儿一个不小心贪嘴了罢了,故而少奶奶自然不肯让别的人知道,只怕要暗中摆弄了那丫头。”

转念一想,又想到:“珍哥儿看着是个老实的,又才得了一对儿难得的龙凤胎,怎么也禁不住这好色的毛病儿呢。少奶奶看似宽和大度的,不料在这上头果然也是容不得,到底是妇人心窄,呵呵。”

江大夫一边儿想着,一边儿自也去了,因知道容兰是个外柔内严的,张珍从来也多听她的话,张府对他从来又都宽绰,再加上江大夫本身也是个不嚼口的,因此此后,竟果然只字不提。

江大夫去后,容兰才又回到屋里头,却见怀真靠在床边儿坐着,容兰走到跟前儿,便握住手,眼中透出担忧之意:“好妹妹,这是怎么说的……”

方才江大夫欲言被容兰止住,怀真已经猜到,方才又在门边儿听见江大夫所言,竟步步后退,一直退到了床边才呆呆坐了。

先前……怀真还并没有觉着如何,也并没疑心如何,再加上当时事务繁多,心绪又杂乱,因此虽然偶然有些身上不适,却也只不当回事,也顾不上多思多想。

自从平靖夫人托梦……怀真来到府上帮忙,虽然竭力振作精神,可总觉得身子沉重倦乏,精神也大不如前。

又加上月信不曾来,怀真毕竟曾生过小瑾儿,猛然想起这种种症状,才有些疑心起来,可总是不大信,毕竟……先前辛苦艰难,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上次不过只是……

然而此事又如何能够张扬?竟连李贤淑也窘于言说,是以今儿才秘密地来到张府,如此这般行事。

不料果然是真了。

容兰又道:“大夫说,已经三个多月了,如何你才知道?”

怀真摇了摇头,悲喜交加,难以言喻。

容兰心中替她着急,虽然猜到多半是唐毅……可又不敢轻易问出来,见怀真依依靠在床边儿,一声不响,竟像是魔怔了一般,她反而急得落了泪,就把怀真搂在怀中,低低说道:“好妹妹,不必担忧……凡事总有解决的法子……”

怀真身心皆困怠之极,竟一寸也不愿意动,容兰是最知情识趣的,便低低嘱咐几句,叫她在自个儿的床上歇息了,又出外安顿她的丫鬟们,只说要留怀真说话会子。

怀真一觉便睡到黄昏时分,期间张珍早回来了,因听闻怀真在,便忙入内探望,不料给容兰拦住了,说道:“因平靖夫人之事,妹妹心里很不受用,我叫她自在歇息会,你先别进去打扰她。”

张珍忙答应,又担忧问:“妹妹身子素来弱,可要不要请大夫给看看?”

容兰笑道:“不必这般无事忙,又不是大碍……对了,倒是先前我觉着胸口发闷,请江大夫来看过,却也没有大碍,你就别放在心上了。”

张珍憨笑了笑,道:“总之没事儿,自然最好了。”又叮嘱说:“我先去看看孩子们,妹妹若醒了,记得叫我。”

将到晚间,怀真终于起身,便打点要回王府,容兰还想留她,怀真只是不从,容兰无法,就叫张珍亲自相送她回去。

才收拾出门,恰好王府里不放心,应佩亲自过来探望,两下儿见了,当下应佩骑马,自陪着怀真返回。

是夜,李贤淑竟并未回府,小瑾儿却在唐府,由唐夫人照料着。

次日一早,怀真因惦记着平靖夫人府中之事,不免撑着起身,来至门外,才要上车,忽然一阵头晕站不住。

夜雪眼疾手快,忙扶住她,与此同时,却也有个人上前来,探手在怀真腕上轻轻地一扶,道:“郡主小心。”

怀真兀自头晕目眩,虽听着这声音耳熟,却未留意,站住脚后转头看去,才见那人长髯飘拂,仍是简素的道袍,头上黑纱抹额,显得干净清爽,正是慕宁瑄。

慕宁瑄的手指在怀真手腕上搭了搭,指腹微微一抚,却又不露痕迹地松开,眼睛看着怀真,才慢慢后退一步。

怀真因恍惚中,竟也没留意他几时竟在门口的,而他松手极快,怀真便也没在意更多,见他知礼退后,便道:“原来是慕掌柜。”

慕宁瑄袖手,向着怀真笑说:“今日特来拜见王爷的,郡主莫非是要去平靖夫人府上?”

怀真答应了声,慕宁瑄却又道:“郡主脸色不太好,可要保重身子,万不能太过操劳。”

怀真正要上车,闻言回头,却见他仍是温文淡雅,一脸若无其事,怀真看了他会子,便道:“多谢。”当下上车而去。

慕宁瑄揣着手站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去,半晌一笑。

第351章

话说只因平靖夫人仙逝,原本唐毅也该回来吊唁拜祭,而消息传到浙海之时,已经是十余天后。

唐毅看着加急讣信,眼前不由出现他临行拜别平靖夫人时的情形。

当时他去意已决,去向平靖夫人磕头,平靖夫人听过他的陈述,良久才道:“你的志向心胸,至高至远,我亦明白,于国于民来说这自然也是好事,你自管去就是了。”

唐毅只垂头道:“是。”

平靖夫人出神,又叹道:“我记得当初,林沉舟曾戏言过,说你眼角边上那颗泪痣,注定一生流水,半世飘蓬,所谓孤星入命,又易为情所困……如今看来,竟仿佛有些歪打正着了,想你先前未到礼部之时,便天下四方的游历,后来入了礼部任职,又是屡屡出使,来去无踪的,现在又将去海疆……岂不果然如一生之流水而半世如飘蓬?总是这般漂泊不定,哪里有个歇脚安稳的时候。”

唐毅心中一动,默默无言。

平靖夫人又道:“原本我只笑林沉舟,竟跟你说此趣话,现在,却只觉着他真真儿的有未卜先知之明,然而倘若你真个儿是孤星入命,很不该再乱招惹他人才是……”

唐毅越发低了头,眸色沉沉。

平靖夫人长叹一声:“我说这话,你心里大概不受用么?”

唐毅摇头,恳切道:“姑奶奶说的都是金音玉言,毅儿认真听着。”

平靖夫人望着他,不觉眼中见泪,点头道:“我岂不知你心地忠仁,在朝上是极无双的臣子,在家中也是最出色的子弟,上无愧君父,下恩眷子民,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独独愧对一个人。”

唐毅自然懂得平靖夫人指的是什么,越发不能言语。

平靖夫人道:“本来你们之间,外人不便插嘴,可毕竟我年老了,有些话再不说,只怕就来不及了,也是疼惜你们之意,不忍看有情人终生嫌隙,而我亦深知,以你之能,只有一个愿不愿意,并没有什么能不能够,不管于公也好,于私也罢!如今你跟怀真走到这一步,固然有造化弄人之因,可难道你身上一点儿责也没有?只怕你并不自知。”

唐毅闭了闭双眸,道:“是……”

平靖夫人却又点头道:“我虽厚爱你,却是偏爱怀真那孩子的,故而说这些,也非逼你如何……须知夫妻两个过活,要相知相惜,倘若当真不能相容,就彻底放开手罢。”

唐毅双拳陡然握紧:“姑奶奶……我、我……”

平靖夫人笑了一笑:“行了,你不必跟我说,只管听我说了这些,我死也放心。”

唐毅听了一个“死”,不觉揪心,才抬头看向平靖夫人:“姑奶奶说这些话,毅儿于心难安。”

平靖夫人神色平和,仍是含笑道:“你不必惊心,不过是大实话罢了。我如今是这把年纪,也知道些天命,此番你出京,或许我已看不到你重回之日了……你且记住,你既然志坚意决,为国效力,就不必再犹豫踌躇,纵然我有不测,你也不必贸然回京,我的话,且记住。”

当时唐毅惶恐,仍还不敢信。

此刻看着那白纸黑字,竟果然是临别遗言了。

唐毅含泪松手,海风劲烈,将那一纸讣信撩起,卷入背后无边无际的海涛之中,海鸟哀鸣,上下翻飞,而他将衣摆一甩,背海朝西,双膝着地跪拜下去,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头。

因此唐毅竟并未返京,如此又过半月,京内忽地又有一封信至,传信的却是个意外之人。

唐毅将那信使送来的匣子打开,蓦地惊住,却见鹅黄的缎子上,赫然放着那一支宫阙美人金钗,宁宁静静,宛若从来不曾离开他的手过。

旁边却放着一封信,上写着:大舜海疆使、武安侯、唐三爷尊驾亲启。

且说这数日来,来往平靖夫人府上拜祭的众人络绎不绝,此后,又有四十九日水陆道场,超度亡魂,祈念逝者早登天界。

其中,骋荣公主最是不同,只因素来视平靖夫人若神明一般,故而拜祭守灵,格外虔诚,又因见怀真操劳,便相陪左右,出入不离。

怀真虽自知有了身孕,却因种种忌惮,终究不能告诉李贤淑跟兰风等,幸而并不如何显怀,因此众人都未曾疑心。

只幸亏这一次有孕,比上回的情形要顺利些,除了身子不时倦怠、偶然胸口发闷外,并没其他的不适。

在无人之时,怀真抚着身上,喃喃带笑低语:“真是个乖乖懂事的宝宝,知道不让娘吃苦么?”十分的欣慰。

谁知纵然她百般隐瞒,可毕竟是个有身孕的人,纵然再小心翼翼,又哪里能瞒的十足?

这一日,把平靖夫人府上的账目亲自过了一遍,便觉得头晕眼花,拼命撑着,才未曾晕厥过去。

谁知笑荷夜雪因见这形状,早按捺不住,偷偷同李贤淑报知。

李贤淑爱女如命,从在平靖夫人府内之时,就早察觉怀真脸色不佳,不时流露出几分倦态……

然而起初,李贤淑并不敢往别的地方多想,只安慰自己是她身子弱的缘故,因此几番私下里跟怀真说,要请太医来看,谁知怀真一概不许。

此番听说又犯了晕,便亲自来相问,道:“你是怎么了?近来有些不思茶饭,是不是身上哪里不好?”试探了几番,怀真只是搪塞,仍一力不肯看太医。

纵然她素日里有些任性之处……也不像是这般一味讳疾忌医,故而李贤淑心中已经认定了。

李贤淑心慌意乱,压着心跳,便把怀真拉到房内,低声问道:“阿真,别瞒着娘,你说……你是不是……”底下两个字儿,咬的极轻,只盼是自己瞎想多心。

怀真料不到母亲竟然看出来了,一惊之下,本来要矢口否认,然而李贤淑既然疑心,又怎会被她再瞒过去?

怀真低下头去,死死地咬着唇,脸色更白了几分。

李贤淑见她是这般神色,虽不曾回答,却已似回答。顿时双眼发懵,直直看了怀真半晌,自知道以怀真的性情,又不是那等轻狂无知的,绝不会跟别人有什么苟且,就算亲密如郭建仪,从来都是谨慎守礼的。

细细想来,唯独对唐毅……经常两个人……只怕不知道哪一次,就做了出来。

李贤淑极快地想通了,竟立刻跳起来,二话不说往外就走。

怀真急急上前扯着袖子,将她拦下,道:“娘做什么去!”

李贤淑刚要张口,忽然又醒悟不能高声的,便咬牙切齿说道:“我去唐府,让太太把儿子叫回来!”

怀真最怕的便是如此,道:“娘不许去!”

李贤淑瞪着道:“不然又怎么样?既然是他的……你算算这已经多少日子了,难道真要不明不白的藏着,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