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贤淑有些为难,只得含糊说道:“多半是正经事,在书房说话内呢。”说着,又冲怀真使眼色。

怀真会意,便含笑道:“姑奶奶不必理会外头的事儿,横竖今日您是来同我们取乐的。”

这会儿宝殊便也爬到跟前儿,平靖夫人忙也把他搂住了,笑道:“说的很是,孩子们大了就不听话了,我们老糊涂也不必多管闲事了……宝殊说是不是?”

小世子便点头乖乖答道:“是。”

小瑾儿见他竟又说话,便呵呵笑着,伸手打在小世子的脸上,宝殊爬过来本是亲热之意,谁知被打了一下,一愣之下,便哭起来。

当下平靖夫人跟唐夫人等忙劝,李贤淑趁机拉着怀真出来了。

李贤淑就把唐毅前来之事说明了,因道:“我看你爹的意思,仿佛是有事,不管好歹,且见一见他?”

怀真想到唐毅,自也想到先前那些种种,心头压不住的恐慌虚怕,自觉见了反而更不好,然而他今日亲上门来,又加前儿的手镯……怀真便道:“人家是个忙天忙地的人物,既如此给脸来见,又怎好不见?”

李贤淑噗嗤笑了,松了口气,便挽着手同往书房里去,路上便同怀真道:“你且看,虽然说你们和离了,但太太从来何曾亏待过……竟仍是如先前一个样,且我看唐毅,从来也不是那薄情浪荡的,虽然说先前曾有过那样的传言,不过后来都澄清了不是?都是倭人的诡计才散播那些流言的。”

原来先前传说的唐毅跟王浣溪之事,李贤淑起初自然是气得不成,然而应兰风却一再安慰,只说另有内情罢了。

后来镇抚司事发之后,渐渐地便有人传说,当初之事,不过是倭国细作为了诋毁唐尚书才乱传的罢了,礼部上下其实都知道,唐尚书跟那王姑娘其实毫无任何牵扯。

且礼部的人,个个都是伶牙俐齿八面玲珑的,他们交际又广,四面八方七嘴八舌说了一番,一传十,十传百……又都是在场的当事之人,所说自然可信,当下便把先前那些传的不堪的流言尽数压死罢了。李贤淑听在耳中,才也消火信了。

又因李贤淑虽有些转性儿,觉着郭建仪极好,可冷眼看怀真的情形,不像是个能移情别恋的,于是不好提别的,只仍说唐毅罢了。

李贤淑说罢,怀真心知内情并非如此,只不过不足以为外人道罢了,想到这一则,不免苦笑。

当下来至书房,赵兰风便自出了门来,让他们两个自在些说话。

兰风来到廊下,看那鹦哥儿乱跳,就问李贤淑道:“小瑾儿呢?”

李贤淑道:“里头跟平靖夫人太太们逗趣呢。”

赵兰风想了想:“待会儿抱了来,给他看一看罢。”

李贤淑听了这话,不免牵心:“这是怎么了?”

赵兰风只一笑道:“没什么,好几日不曾见着了,毕竟是父子呢,自然要见一见。”

李贤淑有些不信,然而赵兰风并未再多说什么,只是催她,李贤淑只得先回后宅。

且说怀真进了书房,果然见唐毅在左手侧的椅子旁站着,四目相对,心中各自滋味两般。

本不想见他,又觉着太过赌气,如今见了,竟又格外地尴尬。怀真只得一笑,道:“尚书大人有礼。”

唐毅来至身前,垂眸相看。

怀真禁不住给他盯着看,便转开头道:“听闻是有事相说,若是无事,我便去了。”才要走,便给他轻轻地拉住袖子。

怀真抽手撤回衣袖,仍不看他。唐毅问道:“昨儿派人送的东西,你看到了?”

怀真略微一点头。唐毅又问:“那可知道,为何我特意送这个给你?”

怀真道:“不知道。”

唐毅见她始终低头不看自己,口吻也淡淡地,他却一笑,道:“当初你送我罗缨给我,我当即知道了你的用意,如何我送东西给你,你就不知道了。”

怀真轻轻道:“我自来口笨心拙,不似三爷高瞻远瞩,聪明过人。”

唐毅不由又是一笑,笑罢,却轻轻一叹,才说道:“你如何能不知道?物件虽轻,可竟是我对你的心意之初,如今给你,便是想你也记得,唯将旧物……”

怀真微微震动,这一句,竟赫然跟昨日她寻思到的合在一起。

昨儿看着这镯子,她默默思量,本是胡思乱想,曾隐隐猜到这一则,却又笑自己自作多情,谁知竟是真的。

然而纵然“唯将旧物表深情”,如今却又情何以堪?

怀真不等说完,便拦着道:“唐尚书,如今说这些未免逾矩了。”

唐毅果然止住,怀真只觉无地自处,道:“大人从来自有天地,我却自惭形秽的,从此只……”话音未落,却是唐毅走上跟前儿,张开双臂,便将她揽入怀中。

此刻书房的门扇打开着,只怕应兰风跟李贤淑也并未走远,怀真想不到他竟是这样唐突胆大,想要呵斥,又怕当真给人听见,于是只咬着唇,伸手推打他。

任凭她如何推搡拍打,唐毅却只是抱紧了不肯松手,又低头在她鬓边亲吻。

怀真气恼,皱眉颤声道:“再无礼,便当真叫人了。”

唐毅低下头去,看着她耳垂跟腮边的一片轻红,便又靠近耳畔,低声说道:“你务必要……好好照料自个儿。”

怀真不解这话的意思,手上却停了,唐毅盯着她,忽然之间便撒了手,后退一步。

怀真呆呆站着,不知他到底何意,正在这会子,外间传来脚步声响,隐约有小孩儿呢喃之声,又听李贤淑隔窗道:“小瑾儿一直吵闹呢。”说了一句,才缓步出现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内他两人。

怀真早迎上来,把小瑾儿抱了去。

这会儿李贤淑就望着唐毅,见他这般人物品貌,何止是万里挑一?心中难免叹息。

唐毅上前行礼,口称“王妃”,李贤淑点头说:“如何不早些来,也吃一顿饭呢。”

唐毅竟只道:“是。”

李贤淑叹了口气,不便多留,迈步便出去了,又把房门带上。

这下子,屋里头只剩下了他们三个,小瑾儿在怀真怀中,兀自咿咿呀呀,忽然目光炯炯地看向唐毅,就只直直地看。

怀真不知说什么好,见李贤淑把小瑾儿抱来,却明白这意思,当下讪讪说道:“这孩子越发沉了,叫人抱得手酸,你……三爷且抱一抱他罢。”

唐毅听了,忙过来把小瑾儿接了过去,小瑾儿的眼睛越发睁大,又看了他一会子,才笑呵呵起来,竟抬手抓向唐毅脸上。

孩子嫩嫩的手在脸上蹭来蹭去,带着一股馨馨地奶香,唐毅不禁定睛看着,却见孩子的脸儿越发长开,果然那眉毛鼻子跟自己相似,只双眸明澈,仿佛像是怀真小时候的时光。

小瑾儿摸了他半晌,见他不声不响,不免无趣,当下又绞着双手,低头自己玩耍。

唐毅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忽见小瑾儿手腕上戴着个银镯,却正是先前他派人送来的那对儿,唐毅望着,那颗心不觉软的如同春暖花开。

怀真见他留意到了,便道:“是娘让他戴着的。”说了一句,又自悔何必解释。

唐毅笑了笑,看怀真一眼,却在小瑾儿的腮上轻轻地亲了口,道:“很乖。”

小瑾儿正在摸索着那镯子,察觉被人亲了口,便抬起头来,呵呵笑着嚷嚷了一声。

书房内本就寂静,因此这一声竟格外清晰,怀真跟唐毅都听见了,却双双愣住,竟不敢信。

两人正都呆怔看着,却听小瑾儿又嚷嚷道:“爹爹!”

第348章

只说小瑾儿忽然开口说话,竟是唤的“爹爹”,怀真跟唐毅都惊住了。

先前平靖夫人跟徐姥姥才商议,说小瑾儿能说话了,怀真还并不信,却想不到,他果然能开口了不说,且第一句,竟还是如此石破天惊。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是悲是喜。

唐毅却十分喜欢,便索性举起小瑾儿,笑道:“好孩子,真真儿精灵懂事!再叫一声儿来听?”

小瑾儿被他托在空中,自觉忽地腾空而起,越发咯咯地笑个不停,低头看看唐毅,便又咬舌叫道:“爹爹!”

怀真在旁看着,却见父子两个,都是满面欢悦,本也都是生得极好的,如此笑影晏晏相对,真真是相映生辉,叫人在旁看着,禁不住也随着喜欢。

此刻兰风在外间,因也听见了欢声笑语,便不由也面露笑意,正在这时,却见廊下凌绝迤逦而来,见他在此,便问道:“恩师怎在这儿?”

兰风示意他噤声,这会儿凌绝却也听见屋里头隐隐有些声响,仿佛是孩子的声响,当下知情,便不再做声。

兰风便同他一点头,两个人顺着廊下便自走开了。

话说唐毅抱着小瑾儿,一时却也有些爱不释手之意,自打这孩子出生,只因赶上事多,他外头忙碌,隔几日回府,才能见上一面儿,后来小瑾儿又随着怀真回来另住了,要见更是难上加难。

这会儿抱着,又有怀真在侧,才终究体会出几分“为人父母”之感,唐毅笑了半晌,垂眸细看这孩子,心中却又浮出些许怅然之意。

怀真见他脸上笑影逐渐消退,不知何故。

这会子小瑾儿搂着他的脖子,也不舍得离开似的。

唐毅又在他的脸上亲了数下,才把小瑾儿又小心地递还给怀真,沉声道:“我该去了。”

怀真不由细看,看他神色黯然,同方才那明朗大笑之态判若两人,略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你自请去浙海,可是真的?”

唐毅见她已经知情,便道:“是。”

如此,果然确凿无疑了,怀真心头无端一慌,试着又问道:“那不知……几时回来?”

唐毅听闻,先笑了一笑,又摇了摇头,并不回答。

怀真已顾不得忌惮,皱眉问道:“莫非几时回来也不知道?”

唐毅走到门边,背对着她,也不搭言,最终只说道:“不管如何,且记得我说的……照料好自个儿。”说完之后,便迈步出门。

怀真抱着小瑾儿来到门口,却见他已经转过回廊,竟果然疾步而去。

此刻廊下无人,只有小瑾儿看看她,又转头看看唐毅离去的方向,喃喃地又叫了声:“爹爹。”仿佛有些疑惑:为什么那人竟忽然不见了?

晌午过后,吃了茶,众人又坐了半晌,眼见时候不早,张珍容兰两人先行辞去,继而凌绝带了凌霄凌云自去了,赵烨已有些醉意,应佩便亲自送着回世子府而去。

平靖夫人因年高,便入内歇息了会子,才出来回府,怀真仍亲自扶着送出门口来,平靖夫人临上銮轿,便握着怀真手儿,叮嘱道:“我这便回去了,你若得闲,且仍记得过去住上两日,也当是散心了,可记得?”见怀真点头,平靖夫人才放心上轿,唐夫人也趁便随之去了。

送别两人之后,王浣纱跟程公子便也告辞离去,王曦出门相送。

兰风正在书房内,思忖今日唐毅前来之事,不知该不该跟怀真说明,忽然听外头丫鬟来报,竟道:“王爷,外头有个花子,拦住了姑爷的车,拉扯不清呢。”

兰风听了诧异道:“什么花子?……若是求些米面,且给他些打发了就是。”

不多时,那丫鬟又慌慌张张回来,竟道:“王爷,不好了,那花子说他是咱们府的……”

兰风一惊,这才起身往外,将出门来,果然听得门口吵吵嚷嚷,十分不像话,隐约听到程公子喝道:“胡说八道!”声音里竟带着怒意,夹杂着王曦的声音,还有个不甚清楚的女子声音。

兰风拧眉,快步出了王府大门,果然见在门口上,有个衣衫褴褛之人,似在跟程公子说话,马车上王浣纱掀起帘子,一脸担忧之色,正凝望此处。

众人见兰风现身,才定了神。王曦后退一步,程公子转过身来,着急道:“岳父……”说着,皱眉看了身边那人一眼。

那人也忙看向兰风,竟喜道:“父亲!”

此人满面灰尘,头发散乱,又加这样破烂不堪的打扮……兰风一时竟认不出这是何人,只从她的声音里,依稀听了出来,当下不敢置信地道:“你是……应蕊?”

应蕊早已经扑上跟前,抓住兰风道:“父亲,不对……父王……是蕊儿回来了,蕊儿知道错了!”说着,竟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此刻门口上的众小厮们都好奇看着,只因先前从应公府内带来的那些底下人走了大半儿,此刻多半都是些新人,十有八九竟不认得应蕊,也不明白其中缘故,因此都呆呆地看着,不知这究竟是如何了。

程公子满面气恼,道:“岳父!不必理她,当初是她……已经被撵走了的,如何这会子又回来!”

兰风也是大为意外,见应蕊是这样的情形,又且震惊,又觉可怜,却也知道她昔日做的事委实不像话,何况当初在应公府的时候就已经从族谱里除名了的。

本是要将她安置在家庙之中,可她偏偏又私自逃走,这许多年来偶尔想起,也只当她是死了罢了,不成想今儿竟又回来了。

待要狠心将她撵走,可见是这样蓬头垢面、凄惨可怜的……兰风皱眉喝道:“放手。”底下人听了,便上来撵应蕊。

应蕊慌忙叫道:“父亲,你莫非不认我了?”又因程公子方才所说,便看着他道:“有道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好歹也做了这许久的夫妻,你竟这般相待?”说着,目光一动,又扫见王浣纱,便冷笑道:“好好……果然是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王浣纱闻听这句,脸上顿时转做雪色,慢慢地把车帘放下。

王曦在旁听着,也皱起眉来。

程公子大怒,本要骂上几句,然而碍于兰风颜面,到底不好出口。

兰风心中本有几分不忍之意,忽然听她说出这混账话来,可见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当下反而没了怒气,只和颜悦色地对程立道:“你且陪着浣纱好生回家去罢,何必跟这不相干之人动恼?”

程公子闻言,这才也消减了怒火,便冲着兰风行礼道:“岳父所言极是,我便去了。”说着也不看应蕊,只昂首回身上马,伴随着马车自去了。

而应蕊听了兰风的话,不免有些张皇,便望着叫道:“父王……”

兰风不等她说完,便喝道:“住口,谁是你的父王,当初你已经被撵到家庙里去了,你更不知体统,私底下逃走,如今竟还有脸面回来?谁认得你?且自去!”说着,拂袖转身,自进门去了。

应蕊大叫大嚷,不肯依从,竟道:“父王,你如何这样心狠,连自己亲生女儿也不认了?”

不等兰风吩咐,底下那些小厮们已经纷纷呵斥道:“哪里来的疯婆子,竟这样不知好歹,我们家王爷是个有名的贤王,才不肯跟你计较,你竟越发说出疯话来了?你若是不走,我们便动起粗来,打断你的腿,你可别抱怨!”

应蕊见众人是这等凶悍,方不敢撒泼,忍气吞声,果然自去了。

兰风回到府中,越想越气,这会儿李贤淑也闻讯来到,因问起来。

兰风就把应蕊忽然出现之事说明了,因道:“她竟像是个叫花子一般,落魄不堪的,我本有些不忍之心,只是听她说的那几句话,竟然还是昔日的刁性,着实可气。”

李贤淑本也是个心软之人,然而应蕊昔日所做所为,却委实叫人寒心,因此李贤淑道:“理她做什么?当初已经将她从族谱里除名了,她尚且不思悔过,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先前你落难那时候,如何也不见她再跑回来,偏偏是你恢复宗室身份后才回来?”

兰风原本没想到此则,被李贤淑提醒,更是怒不可遏,当下吩咐门上,倘若一旦发现应蕊再来,只叫立刻打走就是。

话说王浣纱同程公子归家,下了车入内,仍有些惊魂未定。

程公子明白她的心意,因说道:“你别理会,岳父都不理她了,何必在意那些混话。”

王浣纱叹道:“我隐约听说过她……只是如何却是这幅模样?看着吓人。”

程公子嗤之以鼻:“这是自做孽,不可活。”

王浣纱却摇头低声道:“瞧着怪可怜儿见的。毕竟也是义父的亲生女儿,难道……当真要置之不理?”又想到那句“新人旧人”的话,更是刺心。

程公子跟她做了许久夫妻,自然懂得她的心意,原来,他们两人虽然成亲,可程公子因要顾惜应兰风的颜面,也照顾自己的体面,因此并没有把应蕊做下的那些丑事跟王浣纱提过,只说是两人性情不合罢了。

如今见浣纱这般说法,程公子便难忍,索性将昔日种种都一一说来。

浣纱听罢,瞠目结舌,震惊非常。

程公子道:“这下你该明白了罢,如何岳父那样好的性情,竟也难以容她。当初倘若不是唐尚书一力拦着,把干戈化作玉帛,这会子……还不知岳父是个什么情形,又哪里有你我的姻缘?故而你很不必理会那刁妇。”

浣纱原本隐隐有些不安,听了这样究竟,才点头道:“夫君说的对,我明白了。”

程公子见她释然,才也放心,便笑着道:“故而我说姻缘命中注定的,若不是那刁妇自作,我跟娘子怎会阴差阳错,竟也成了好姻缘?可见天也庇佑好人,才让我得此贤良娘子。”说着,便将浣纱拥住,满怀喜悦。

浣纱一怔,便含笑低下头去,程公子见她双手拢在腰间,便也探手过去,轻轻摸了摸,悄声问道:“你说……是个小子还是闺女?”浣纱笑而不答。

两夫妻正在内室说话,忽地外间报说:“二姑娘来了。”

程公子忙站起身来,浣纱也敛容起身,往外相迎,还未出门,就见王浣溪从廊下而来,两下见了,便行礼道:“姐姐。”

程公子略寒暄几句,便自离去,留她们姊妹两个叙话。浣纱挽着浣溪,入内坐了,便道:“如何这会子来了?”

浣溪道:“忽然得闲,就来看看姐姐。”

浣纱打量着她,说道:“你明知道今儿是怀真的生日,你如何不去?”

浣溪笑道:“我去做什么。”

浣纱叹了口气:“哥哥惦记着你呢。他一直说你在镇抚司不妥,实在过于危险,都是些男儿不说,打打杀杀的……”

浣溪闻言,抬手在胸口抚过,淡淡一笑道:“姐姐别担心,我是什么也不惧的。”

上回在镇抚司那一场缉拿,唐毅持弓,将王浣溪一箭穿胸而过……彼时,王浣溪痛不可挡,只觉得那一箭射穿的不仅是胸口,更是叫她魂飞魄散了。

她自以为必死,谁知昏沉煎熬了数日,才发现自己仍是活着。

后来,从太医跟侍卫们口中零星得知,原来唐毅当时射出那一箭之时,曾刻意避开了她的心室要害,且他拔箭之时,看似不经意之间捋过箭羽,其实是用内力将后半截的箭尾震断,故而那一支箭射出,又狠有准,直穿而过,不曾嵌在体内,虽重伤垂危,却到底勉强捡回一条命来。

这些事,王浣溪从未跟浣纱提过,这条路是她一意孤行要选的,又何必说出来,让浣纱跟着提心吊胆或痛不欲生?

两姊妹说了会儿话,王浣溪便出了程府,乘车自回镇抚司,才拐过结交,就看见有两个人影站在墙角边上,往程府的方向打量。

王浣溪扫了一眼,见似是两个花子,只当是来乞讨的,便并未理会。

不觉之间,距离唐毅出京,已经有一个月了。

当时唐毅卸任礼部尚书,被新帝册封为“海疆使”,前往浙海,一路巡防沿海六省海事——这差事艰苦自不必说,而自一品尚书退任,担任这看似没什么品级的海疆使,自然也引发朝野震动。

然而唐毅当初年少之时,在大理寺任职,也是随着林沉舟天下四方的巡防,如今看来,却竟像是又回到昔日的本职。

外头自有许多风言风语传出来,多半是在猜测唐毅为何竟被降职,而这许多猜测的流言内,却有一则,——竟是说唐毅休了怀真,却不知怀真乃是郡主,因此新帝动了怒,故而降职外调,乃是责罚他有眼无珠罢了。

本来王府内并没有人敢对怀真嚼舌,只不过这些日子来,怀真并不只是呆在内宅,反时而出外走动,或者去唐府,或者去平靖夫人府上,偶尔又纱帽遮颜,前去张珍的香料铺子里亲自相看……那些店内伙计,来买香的客人们等自也会闲言碎语,怀真听了这些话,只觉着好笑,这世间的闲言碎语,添油加醋,假以流传,竟会到如此面目全非的地步。

这一天,怀真自外回来,才到了王府跟前儿下了马车,便见有个婆子领着一个人,从角门匆匆入内,背影依稀看来有些眼熟。

怀真便随口问小厮道:“那是什么人?”

第349章

怀真当时并不知情,原来这被婆子带进来之人,竟是应蕊。

只因那日应蕊来门上,被兰风呵斥数句,以后复来过数次,门上小厮们依照吩咐,死死拦住。

应蕊倒是聪明,见讨不了好儿,她心头一动,竟转去了应公府。

话说应公府上众人,虽多半儿认得她,然而也知道是个身份尴尬的,一时并不敢收,只忙报了里面儿。

而因应兰风认祖归宗之事,对应公府来说自然如则心病,虽然应蕊是个不上台面的、当初也作出种种丑事,可是此刻她回来,若她仍是应家的人倒也罢了,偏偏还有个赵兰风。

只因这一点顾忌,对待应蕊不免不能再似先前一样了……应老太君才病愈不多久,听了此事,皱眉寻思了半晌,又听见门上说应蕊不肯离开……到底是顾忌体面,便命人将她带了进来。

老太君不愿再面对此事,就只交代应夫人去料理。

应夫人心中格外为难,却也毫无办法,叫人带进应蕊来,打量了一番,皱眉道:“你如何回来了?”

应蕊道:“给太太请安,我才自南边回来,本要回王府的,只是父王如今在气头上,竟不肯理会我……我因想着应公府毕竟是我的出身之地,老太君跟太太又都格外的慈怜底下,自然不肯看我流落在外的,何况等父王回心转意,仍旧要认回我去的,到时候也算是府内一个极大的人情了。”

应夫人打心里厌憎她,然而听了这般口灿莲花,又的确是说在她的心坎上,便勉为其难地哼了声,道:“王爷果真能原谅你?”

应蕊道:“我毕竟是父王的亲生女儿,父王又不是那等狠心绝情之人,太太也知道的。”

应夫人琢磨了一会儿,着实也不敢把话说死,当下,就命人把应蕊领了下去,将她仍安置在她昔日的房中罢了,又拨了个小丫头在她身边儿伺候着。

因此应蕊竟暂时在应公府内落脚,然而起初倒还好,渐渐地,便有些作威作福起来,反把应夫人气了个半死。

应蕊又时常道:“当初谁做了亏心事儿,别当我是傻子……如今看我们是凤子龙孙了,一个个才知道怕了呢?只好端端地把本郡主伺候妥当,还饶你们一命,不然的话……”

这话渐渐地传到了应老太君耳中,老太君也气得眼晕头昏,偏偏她也是个心虚的,只暗地里切齿咬牙。

应蕊在应公府内兴风作浪,因看在兰风面儿上,竟无人敢说,还是应竹韵看不过眼,便来到王府内,将此事同兰风说知。

兰风虽隐约听闻应蕊回到了应公府,却并未想别的,听到应竹韵所说,才动了怒,便忍无可忍,叫人把应蕊带来。

因此这一日,应蕊便自应公府来至王府,底下人领到书房内。

此刻应蕊已经恢复昔日打扮,脸色也不似当初才见时候一般差,进门后,却十分伶俐地跪在地上,道:“参见父王。”

兰风不屑一顾,便直问她在应公府胡作非为之事,不料应蕊并不觉惧怕,反而道:“只因父王不认我,我走投无路,才去他们府内的,何况他们府里本来就是欠我的……”

应蕊说到这里,切齿痛恨,便道:“当初我亲娘,岂不就是被他们害死的?若不是这般,我也不至于流落到现在这种地步。当时我无能为力,现在天道轮回,他们被我指着鼻子骂,也大气儿不敢出一声,哼,看着才叫人……”

兰风见她如此张狂,便叱道:“你住口!”

应蕊抬头道:“父王,莫非我说的不对?这两年我受了多少苦,在外面被多少人欺负……你都不知,我千错万错,也好歹是您的骨血,难道真的忍心看我死在外面?”

兰风满心怒火,听她声泪俱下,说的如此凄惨,便住口不语。

正在此刻,便听外头有人道:“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呢,何况因你这般丧德败行,先前就早除了族谱,当初也是你自己走了的,如今却还有脸回来?”

原来正是李贤淑,因听说带她来了,毕竟按捺不住,便来查看究竟。

李贤淑说着进了书房,又望着应蕊道:“你不过是看我们家又好了,又贪图那什么郡主娘娘的名头罢了,实对你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入了宗室记录的,可里头却并没有你的名儿,你就别做梦,也不必在这里装可怜了,爱去哪里招摇撞骗,就去哪里招摇撞骗就是了!”

应蕊见李贤淑说的这样,便大哭起来,在地上磕头道:“我知道昔日我辜负了母亲的心,然而我娘临死前也把我托付了母亲的,纵然我有不是,且看在……”

李贤淑不为所动,冷道:“我的好心也是有限,也早就给你扔了不要的,你也不必拿你死去的亲娘说事,你但凡有她三分的性情,也不至于沦落的如此!”

应蕊只是磕头求着,在地上咚咚有声,额上竟流出血来,兰风不忍,喝道:“还不停下,是要做什么!”

李贤淑却道:“不必拦着,让她去死,她若真有这个气性,早死在外头了,又怎么会死皮赖脸回来!”正喝骂着,却见应蕊身子一歪,竟倒了下去。

兰风心中略有些惊慌,不知如何,忙叫丫鬟把她扶出去,再请太医前来。

李贤淑也怕她死在这里,因见她只是昏死,暗中松了口气,不免对兰风说道:“这番你且撑着,不可心软,这种人留在府内做什么?定然会生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