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真知道凌绝已经处置,便也不再详细打听,正欲回身,便听凌绝道:“不知你听没听说……唐尚书上书辞官,自请去浙海,先前皇上未准,只怕这两日就要定了。”

怀真站在原地,片刻方道:“我并没听说,多谢告知。”

凌绝皱眉道:“你跟他到底是如何一回事?”

怀真并不回答,举步欲走,凌绝唤道:“怀真!”

怀真站住,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去,却见凌绝站在门外,背后庭院中草木葱茏,他独自站在门口,正处在光线明灭交界之处,脸上神情有些看不分明,只双眸沁凉。

他凝望此处,似乎随时都要迈步进门,又像是随时都要转身离去。

这一眼,却是如斯熟悉,怀真心中一阵恍惚,不由记起。

曾几何时,她所见的前世的情形里,便有如此一幕,她缠绵榻上,生死一线之时,忽然之间门扇被推开,那人自门口大步而入,叫她又惊又喜……

一如此时此刻,站在门外、欲进不进的凌绝。

怀真微微张口,才得呼吸,当下不再看凌绝一眼,只转身疾步望内而行,心中却想:“不会了,再也不会……这一辈子,不会再像是前世一样,无论如何,都绝不会!”

绝不会再像是前世那样,凄绝无望,独自一个人在生死边缘挣扎,只期望得一个救赎。

今生,不管如何,还有父母弟兄在,还有小瑾儿……还有……

眼中虽然落泪,心头也仍是隐隐作痛,然而却并不再如先前一样茫然孤绝。

怀真双拳紧握:过去种种或许已死,但应怀真仍是应怀真,虽然仍然任性、无知、肤浅……缺点诸多,但她仍是自己,也会好好的……一定会很好很好……活下去。

第346章

话说怀真入内,早敛了泪,转做欢容,哄劝着凌霄凌云两个回家里去,又见凌霄爱吃那滴酥鲍螺,还有没吃了的散金松子糖,又叫包了两个纸包,就给他带着家去吃。

凌霄人小鬼大,见怀真眼红红,便拉住手撒娇说:“婶婶,改天你也去看霄儿跟弟弟可好?”

怀真不由笑着点头:“你回家去,可也要乖乖懂事,照顾弟弟。”

凌云就只牵着衣袖,只仰头看着她,若有期盼之色,怀真摸摸他两个的头,因格外喜欢,便俯身,在两个人的腮上轻轻亲了一下儿,方一手牵着一个,便领了出去,交给凌绝。

凌绝毕竟不便多说,就只道了告辞,却抱住凌云,领着凌霄,就出府自去,门口上了车,凌霄抱着手臂:“二叔,婶婶像是不高兴。”

凌绝见他竟也看出来,便问:“霄儿可知是因为什么?”

凌霄说道:“婶婶并没有说。”

马车沿路而行,凌云伸手摸那一包松子糖,凌绝见了,给他打开,嘱咐道:“不许吃整块儿的。”凌云乖乖点头,果然捡着那些散碎的糖吃。

凌绝自顾自寻思,不妨凌霄又说道:“这儿还有滴酥鲍螺,是婶婶特叫人买的,二叔也吃一个。”

凌绝笑了起来,怪不得方才就闻着一股甜香,凌绝便道:“你不是不爱吃这些甜腻之物么?”

凌霄也不回答,只嘿嘿笑了声,仿佛想到什么,十分得意。

顷刻间,便回了凌府,凌绝亲自送了两个小孩儿回到内宅,林明慧迎了,又问是否吵闹,凌绝道:“比在家里都听话。”略说几句,便自去了。

及至傍晚,凌景深回府来,有丫头道:“二爷吩咐,若是大爷回来,便请去书房内相见。”

景深闻言,当下也不回房,只先拐往书房去。

果然见灯光之下,凌绝正在看书,见烛火摇曳,便抬起头来。

景深自走上前,在桌边儿椅子上坐了,笑问道:“叫我来是有什么事儿?”

凌绝把书放下,便道:“这话,我其实已经想了有一段时日,只没好提起……这会子也该说了。”

景深见他说的郑重,便留了意,却听凌绝道:“哥哥,咱们分家别过罢。”

凌景深乍然听了这话,微微色变:“你……”竟皱起眉来,问道:“是不是你嫂子……”

凌绝忙拦住他道:“此事跟别人无关,何况嫂子甚好,说来,哥哥也很该多体恤她才是,毕竟有了凌霄凌云两个,何必总是跟她怄气。”

景深挑了挑眉,待要说别的,又惦记他那句话,就只问:“既如此,怎么无端想着分家?太太仍在呢,咱们一家子人口又不算太多,分了给人看着岂不是不像话?”

凌绝淡淡一笑,道:“咱们家里过日子,难道是过给别人看的?只是凭自己受用就罢了。何况我跟哥哥从小就好,到此虽然都各自成家,我心里却仍是当哥哥如昔日一样,丝毫未变。哥哥也该明白我的心意,我要分家,不是想跟你生分,反而是为了……”

凌景深锁住双眉,盯着凌绝,心底已经隐约明白了。果然凌绝说道:“哥哥从来孝顺,我也是知情的,但哥哥如今不是一个人了,纵然不为嫂子,也为霄儿云儿着想。”

景深沉默片刻,低下头去:“太太未必肯答应……”

凌绝道:“太太那边儿,我会去说。哥哥放心就是了。”

书房内一时静默,景深抬头看一眼凌绝,却又轻叹了声,抬手在眉端一抚,虽然满心不舍,可从心而论,凌绝所说,竟大是有理。

凌绝见景深不言,才又一笑道:“哥哥何必这般,分家罢了,又不是天南海北的分开。我已想好了,哥哥暂时倒是不必搬出去,只把几个院子隔开,这府内的事,就不叫嫂子再插手了,也省些操心。”

景深才苦笑道:“那谁来接手?你跟公主又是那样不说,就算跟公主相处的好,也不能叫公主理事,难道还要让太太操心不成?”

凌绝道:“让太太去也无妨,免得她总是挑三拣四的呢。这几年嫂子忙得也够狠了些,寻常连陪霄儿云儿的时候都少了,若分开来,对霄儿云儿自然也好。”

景深长叹一声,道:“我回头跟你嫂子说一声儿罢了。”

凌绝点点头,忽地又问道:“是了哥哥,还有一件别的事,唐尚书果然要去往浙海?”

景深见他提起此事,沉默了会儿,便道:“先前我同你说过那倭国女细作之事,她临死之前,曾说过不日海上便有风雨,这自然是要挟之意,是以前些日子来工部才忙的那样,军器局更是连连出事……只因倭国细作们也知道情形急迫,故而想大肆破坏,只可惜设下那等天罗地网,仍是给那为首之人溜了,只怕他们很快卷土重来,到时候便不是先前那样光景了。”

凌绝心中琢磨“海上风雨”一句,心头微微一沉,凝眸道:“我听恩师说,唐尚书责怪怀真呢?”

凌景深道:“当时我不在场,并不知情,然而我觉着他只怕不是怪怀真,认真要责怪,也该是自责多些。”

凌绝道:“我瞧着他大概是放不下的,不然以他的心性,如何这许多日子不理怀真,难道当真说断就断了不成?”

凌景深听到这里,微微一笑,双眸望着凌绝,竟道:“这也……不算是坏事。”

凌绝皱眉道:“哥哥又说什么?”

凌景深素性寡淡,从来不以儿女情长为要,纵然前些日子为胭脂闹得那般,其实也不过是一念旧情怜惜、不忍胭脂流落荒野罢了。

只是他生性机敏,又是旁观者,对唐毅跟凌绝两人,无不看的极为明白。

凌景深便道:“我同他从小最好,虽此刻说这话不厚道,然而他难得有这样心乱不定的时候,可惜怀真丫头如今是郡主了,不然……”景深并未说下去,只是含笑望着凌绝。

凌绝对上他的眼神,即刻会意,便道:“哥哥又在说些什么。”

景深不提,只又问道:“方才你劝我对你嫂子体贴些,然而今晚上公主又歇在宫内,眼见她也要临产了,你们到底是要怎么样?”

凌绝淡淡道:“由得她去就是了。要我求着她回来,却是不能的。”

景深沉思片刻,忽地说:“叫我说,你不如跟公主好生商议,让她答应给你纳几个妾,总比现在这般十天里倒有九天是独居的好。”

凌绝哼道:“我这样反而清闲。”说着,便又拿起书来,垂眸自看。

景深见他不再言语,便叹了声,起身道:“我且回房去了。”凌绝也不做声,景深才走一步,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回头道:“倘若太太不答应……你不要勉强。”

凌绝头也不回地说道:“我自有分寸。”

凌景深回到房中,见凌霄凌云正在屋子中转着玩儿,林明慧斜倚床边儿,正在发愣,见他回来,才起身相迎。

景深便把凌绝所言,同明慧说了。

林明慧听了,又是意外,又有些呆怔,便问景深:“你可答应了?你的意思如何?”

凌景深扫她一眼,若有所思道:“我本来不愿,然而细想想,分开来也好,免得真个儿闹出大事来。”

明慧心头一跳,便低下头去,凌景深笑笑:“我只当小绝是个不管事、不知情的……只怕他知道的比我更多呢,罢了,就看他的主意就是。”

是夜,两夫妻同榻而眠,睡到半夜,明慧见景深熟睡了,便悄悄起身,放轻了步子转到里屋,把柜子抽屉打开,掏出一个包的严严密密的纸包,放在眼底看了半晌,便移步出门。

隐约听里头景深咳嗽了声,明慧猛地站住脚,夜色中脸色发白,只听景深依稀翻了个身,也并未出声。

明慧悬心,不敢怠慢,匆匆出门,见外间守夜丫鬟们正打盹儿,明慧急转到屋后,便把那纸包撕破,扔在花丛之下。

一切妥当后,才又返回屋内,放轻手脚上了床,才要卧倒,听景深沉沉地问:“这会儿又去哪里了?”

明慧大气儿也不敢出一声,直直地盯着景深,暗影模糊中却只看见他的双眸,在夜色里略有凉意,明慧便道:“方才一时睡不着,出去透了透气。”

景深“哦”了声,也并没说什么,明慧缓缓出了口气,复又卧倒。

这日,下了一场秋雨,凉意沁人,贤王府中,却来了一位稀客,却正是昔日以重金购得那支宫阙美人金钗的慕宁瑄。

怀真本不知情,只是在慕宁瑄去后,贤王赵兰风便来到后宅,因笑吟吟地,道:“真儿,有好东西给你。”

怀真转头看他:“什么好东西?”

身后的丫鬟们上前,把几个托盘放在桌上,怀真正看,忽然嗅到一股奇异香气,不由道:“这是什么味儿,倒是有些木香……”

赵兰风笑道:“瞒不过你,你且瞧瞧。”

两父女走到桌边儿,赵兰风将一个匣子打开,却见里头的淡黄色缎子上,整整齐齐放着一串莺歌绿的奇楠木香串,怀真拿起来笑道:“怪不得又偏甜的,原来是它。”

赵兰风道:“这不算什么,还有稀罕的呢。”

怀真诧异,忙把手串放下。此刻赵兰风又开了个盒子,里头却是个长颈和田玉的如意雕花玉瓶,塞子竟是鹅黄色的签子。怀真一见便道:“噫,这是御用上供之物。”

赵兰风道:“正经是的,是满剌加进贡来的蔷薇水。”

怀真先前曾有意调制花露,只是十分艰难,如今见了这异国进贡的香露,喜出望外,道:“爹快给我看看。”

当下赵兰风把那玉瓶递给怀真,去了签子,将塞子拔开,还未动作,顿时便嗅到一股幽香扑鼻而来,直沁心脾,令人一时心畅忘忧,怀真又垂眸细看,里头露水清澈,十分可喜。

怀真问道:“爹,是哪里来的这些?”

赵兰风见她露出喜色,心中宽慰,笑道:“这可不是我弄来的,是有人特意送的,你且把这个先放下,还有东西呢。”说着又开了个匣子,里头却是个四四方方的玉盒,不仔细看,竟以为是一块儿四方玉而已。

赵兰风把那盒子取出来,递给怀真道:“听人说这个却是常人不能消受的,你且回头自己摆弄就是了。”

谁知怀真已经等不得,便要打开来看,谁知她手劲儿小,这盒子又有些机巧才能开,忙催促父亲,赵兰风见她这样急切,才接过来,毕竟给她打开,却见里头是淡粉色的膏粉似的,才打开,就又一股冲鼻香气而来,虽嗅着似是香的,但略回味,却又有些苦苦涩涩之意,不是好闻的。

赵兰风先后退了一步,笑道:“果然我们消受不起。”

怀真因从未见过,也从未嗅过此物,便问道:“爹,这是什么香?”

赵兰风点头道:“你果然不知道,这是西洋传来的,唤作海狸香,你可听闻过?”

怀真失声说:“原来这就是海狸香?”

原来怀真因调香之故,自然知道,世间除了各种花草木香外,还有动物之香,其中尤以四种为最,那便是麝香,龙涎香,灵猫香跟海狸香,这几样儿,又是香,又是药。

其中前三种,怀真是见过的,前两种更是时常会用,只这一种海狸香,却并不常见,虽然曾心中惦记,却因不急着用它,故而只存念想罢了,没想到竟在此刻意外得到。

怀真因看了这许多东西,又惊又喜,便问是从哪里得来。

赵兰风道:“这都是慕宁瑄慕掌柜送的,方才他来探望,便送了这几样……这奇楠木手串是给你娘的,还有一串南红玛瑙手串给你嫂子,其他这两样儿香料,便特意给你。”

怀真越发意外,只瞪着看。赵兰风道:“我本不愿收,只是这些东西,虽然并不多见,幸而也并非那昂贵之物,我因想着你必然也喜欢,他又是一片诚意,便收下了。”

这慕宁瑄倒不愧是个游走四海之人,自有心胸见识,也分外懂得投其所好,倘若他送什么价值千金之物,赵兰风只怕也不放在眼里,更不会收下,然而他只拿这些稀罕少见的小物件儿来当作伴手见面儿礼,便显得十分妥帖了。

赵兰风又道:“慕掌柜倒是个颇有见识之人,你可知道?他还亲从海上去过满剌加、苏禄等国呢,故而才能得这两样香,听他说起海外那些风光,倒是让人心向往之。”

怀真怔怔听着,不知道是慕宁瑄所送还好,一旦知道,心中竟无端想起唐毅曾说过的那一句话:“那人不是个好的,乃是个最……”

这话自脑中一闪而过,怀真摇了摇头,便道:“爹可多谢人家了?”

赵兰风道:“放心就是,你拿着去玩儿罢,听他的意思,还有好些可玩儿的东西呢,你若喜欢,改日再跟他要。”

怀真才忍不住笑道:“非亲非故,爹可万万别这般。”

赵兰风只顾要她高兴就是了,心中自然也有分寸,便抬手在她头上摸了一把,道:“爹心里有数。”

父女两个正说话,外间有丫鬟来报,说道:“唐府派了人来。”

赵兰风闻言,看一眼怀真,道:“我去看看。”

怀真心想多半是唐夫人派人来,不知何事,便自叫丫鬟把香串跟玛瑙手串收了,给李贤淑送去。

她自己便把那蔷薇水跟海狸香妥帖收了起来,自忖有了这些,以后调香必然更有施展之处了,心里暗暗喜欢。

过不多时,赵兰风回来,手中却也托着一个匣子,打量着对怀真道:“说来古怪,唐府的人特意送了这个过来,说是唐毅吩咐的,不知道何意?”

怀真不想竟会是他,呆了会儿才问:“是什么?”

赵兰风笑笑,道:“你自己看就知道了。”说着便将那匣子放下,看怀真一眼,到底并未动手,只看她的意思。

怀真默默地瞅着那匣子,看了半晌,瞧不出端倪,终于一拧眉,淡淡说道:“倒有什么可看的,无缘无故送什么东西?爹不该收才是。”

赵兰风听了,噗嗤笑了,道:“我倒是做了坏事了呢?罢了,且放在这里,你若想看就看,若是不喜欢,叫丫头们扔了就是了。”说完之后,便迈步去了。

此刻屋内再也无人,怀真正犹豫着,便见奶母抱着小瑾儿来了,笑道:“哥儿醒了,又乱嚷不依呢。”

怀真忙敛了心神,把小瑾儿接了过去,奶母又道:“方才已经吃过奶了。”见怀真神色有异,就悄悄退了下去。

小瑾儿近来长得格外快些,人也沉了,抱的久了有些乏累,怀真便拥着他,靠在桌边儿落座,谁知才哄了一句,小瑾儿左顾右盼,忽地看到桌上那个匣子,眼睛一亮,伸出肉呼呼的小手就抓了过去。

怀真待要拦着,到底晚了一步,小瑾儿举手一撞,那匣子也没上锁,顿时往后一翻,只听得轻微一声响动,却见从匣子里翻出两个小小的、有些发旧的银镯子来。

怀真睁大双眸看着,却见小瑾儿咿呀了几声,探身一挣,便猛地抓住了一枚银镯子,就握在手心里得意地挥舞起来。

娘儿两个正一个发呆,一个玩耍,忽地听外头李贤淑笑声传来,一边儿笑一边进了门,竟对怀真道:“这是怎么说的,明明是你的生日要到了,我还想着先别声张,只偷偷地给你备点好东西呢,怎么反给我送东西去了?”

怀真听到“生日”两字,再看那银镯子……顿时便明白了。

第347章

话说丫鬟来报,说唐府派人送了东西来,给小瑾儿举手撞翻,竟滚出两枚有些旧色的银镯子。

小瑾儿如得了什么稀罕好玩物件儿,当下一把抓住,便握在掌心里挥舞起来,又觉有趣,便咯咯地笑个不住。

正李贤淑因怀真叫人送了那奇楠木手串过去,笑吟吟地过来探究竟,被她一语提醒,怀真才记起来原来明日便是自己的生辰了。

这银镯,原本是昔日在泰州相识之初,唐毅为自己生日而置买之物,虽不名贵也不稀罕,但竟是他从无仅有的第一份心思,当时却被她拒绝了。

原本怀真也早忘了此事,只那一日,在唐府书房内找寻那金钗之时,无意中才看见他把她所给所与的物件儿,都放在书架的一个小匣子内,其中便有这两枚镯子,小小旧旧地,却满是记忆。

这会儿,芳诞在即,他却命人把此物送来……竟是何意?

李贤淑见怀真不答,便走到桌边儿,忽地看见小瑾儿手中挥舞之物,不由问道:“这是……”

怀真无言,李贤淑早听说唐府派了人来,凝眸看了会子,并不懂什么意思,便问道:“这个,是唐家送来的?是太太送给小瑾儿的?”说着纳闷,这银镯子看着便极普通,唐夫人也送过些东西给小瑾儿,哪一样都是难得之物,又怎会巴巴地派人送这种不起眼的物件?

原来泰州那件事,时隔十多年,何况当年李贤淑也并未细看这一对镯子,是以竟全没往这上头想。

怀真默默道:“不是。”说着,就要收起来。

谁知从小瑾儿手中取的时候,他却不依起来,死死地握着,不肯撒手,怀真要掣出来,他却鼓嘴摇头,只是躲闪不从。

李贤淑笑道:“这孩子倒是喜欢的,反正不是什么稀罕难得、容易坏的,索性就给他拿着玩儿就是了。”

此刻小瑾儿双手握着那镯子,便瞪着怀真,仿佛怕她再抢去一般,怀真对上他略有些委屈警觉的眼神,无奈只得罢了。

只因太上皇殡天,一应王侯公府乃至民间,都不得大摆筵席、或行娱乐之举,是以虽怀真生日在即,李贤淑也并不给她大操大办,只想着家里的人聚在一块儿,齐齐全全、平平安安地吃上一餐饭罢了,也并没有下帖请什么人。

然而那些素来跟怀真相好的王公大臣府中,自然也早早地派人来送了寿礼,只免了亲自上门吃酒一事罢了。

且说这天,先是徐姥姥、李舅舅舅妈,跟应玉小狗娃儿过来,不多时,张珍容兰两个、带了那一对儿龙凤孩儿也来了,另外,王浣溪同程公子也不请而回。

不到晌午功夫,唐夫人亦到,李贤淑迎了进去,刚安置妥当,外头传世子赵烨也来至门口,赵兰风亲自出来,却见赵烨竟抱着小世子宝殊而来,又捎了唐绍所送之礼。

赵烨来到之后,郭建仪自户部转来,也带了小礼。

几乎与此同时,凌绝带着凌霄凌云两兄弟,也竟到了,怀真跟李贤淑忙又把凌家兄弟领了进去,凌绝自在外间。

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到,谁知还未安席,门上又报来了个意外且难得之人,却竟然是平靖夫人亲临。

怀真大为惶恐,唐夫人也不知情,当下所有女眷均都迎了出来,却见平靖夫人满头银发,手中拄着龙头拐杖,被侍女们扶着,颤巍巍地进了门来。

怀真跟唐夫人忙双双上前,一左一右扶住,怀真问道:“如何您老人家竟来了?倒是折煞了我了。”

平靖夫人笑道:“我便是怕你们难为,索性谁也不告诉,偏偏来吓你们一跳。”又对怀真道:“别的人倒也罢了,是你的好日子,我也是喜欢的,特来凑个热闹。”

赵兰风跟众人早也惊动,也随行而入,又见了礼,平靖夫人道:“你们都很好,且自去罢了,让我们在里头也自在安乐。”

男子们退后,平靖夫人坐定,却见周围都是些粉妆玉琢的小孩子,不由越发大笑:“我今儿着实来的好。”当下叫挨个抱着上来,平靖夫人便仔细辨认是谁家的,叫何名姓,又让丫鬟们快拿见面礼来相送。

却说这些孩子们,有府内的小瑾儿跟馨姐儿、小狗娃,张家的泰哥儿跟安姐儿,再加上宝殊跟凌家的两兄弟,除了凌霄略微大些,其他都不过是一两岁的奶娃儿罢了。

众奶娃们自来不曾见过这等场景,如今凑在一块儿,你瞧着我可爱,我瞧着你喜欢,你打我一下儿,我抓你一把……吵吵闹闹,咿咿呀呀,其喧闹竟是难以形容,连向来有些胆小的凌云也禁不住玩闹的十分开怀。

平靖夫人一一认过,便看他们在身边儿玩闹,一会儿抱抱这个,一会儿逗弄那个,也乐得眉开眼笑,心头畅快。

如是,赵兰风带着应佩王曦,三人便在外间,招待赵烨,郭建仪,凌绝,程公子、张珍等人,李贤淑跟众女眷便在里头自喜欢。

才吃了饭,郭建仪因户部有事,便先告辞,赵兰风亲送出门,两人站在门口,正寒暄间,却见一顶轿子遥遥而来,正停在眼前。

小厮打起轿帘,那人躬身步出,红袍底摆上的金彩云龙纹随风微动,却正是唐毅。

话说先前,只因郭建仪要去,曾进来别过了李贤淑跟怀真。

两人送罢,回到里屋,见平靖夫人抱着小瑾儿亲爱,不时又跟旁边的徐姥姥说话,唐夫人则抱着宝殊,跟李舅妈坐在一块儿;两人身后炕上,安姐儿馨姐儿跟泰哥儿团团坐着,拿着小瑾儿素来玩的八角彩球推来推去,自得其乐;应玉跟容兰、王浣纱、韦氏坐在桌旁吃茶闲谈,她们旁边地上,是凌霄凌云跟土娃三个,头碰着头不知在商议什么。

平靖夫人见怀真回来,忙唤过去,因惊喜交加地说道:“这孩子仿佛会说话了,方才支吾了两句什么。”

怀真尚且不信,徐姥姥在旁道:“是真的,我方才也隐约听见了一声儿。”

怀真不由笑道:“不知他说的是什么?”

徐姥姥琢磨说:“听着……依稀像是太太,不大真切……”

平靖夫人点头道:“我听着也有些像。”

唐夫人在旁听见了,喜道:“果然?”

当下又忙不迭地哄着小瑾儿再叫,谁知小瑾儿见这许多人都盯着自己,反倒一声不吭,唐夫人怀中宝殊瞅了半晌,冷不防却叫道:“太太!”

小瑾儿便伸手去抓宝殊,惹得众人哄堂大笑。

正说笑着,外间有丫鬟来到,对李贤淑说道:“方才唐尚书来到,这会子正跟王爷在书房内说话。”

怀真原本以为不知是谁又要走,谁知才起身走过来,便听见这一句。

李贤淑回头看她,疑惑问:“怎么这会子来了呢?”

怀真自也不知,李贤淑便思忖道:“你去陪着平靖夫人跟太太,我去看看……不知有没有别的事儿呢。”

当下李贤淑便自出来,往书房去,经过客厅,遥遥一眼,见里头应佩王曦在座,陪着张珍赵烨等人,尚且未散。

李贤淑来至书房,见房门半掩,里头隐隐传来说话声响,只是听不真切。

廊下寂静,只那兰草旁边的鸟笼里,白头鹦哥跳来跳去地扑腾。

李贤淑站了片刻,又怕他们说的是正事,倒是不好打扰,正忐忑想着要先离去,忽地听赵兰风道:“你的意思我已知晓……只仍是要先同怀真说一声,且看她的意思……”

李贤淑一刻停步,听唐毅道:“有劳了。”

说话间,那房门被打开,赵兰风举步出来,一眼看见李贤淑,便道:“你在这儿却是好了。”三两步走上前来,便道:“唐毅来了……想跟怀真见一见,我未应允他,你且回去问一问她的意思。”

李贤淑低声说道:“是什么来意呢?”

赵兰风欲言又止,只说:“回头我跟你细说,你只先去问问怀真……”说到这里,回头看一眼书房门口,见唐毅并未出来,才又低声道:“若她不肯,你却好歹劝两句。”

李贤淑压下心绪道:“罢了,既如此,我先去说。”

当下李贤淑才又回到内宅,却见怀真坐在平靖夫人身边儿,虽是面上带笑,神情却依稀有些恍惚,李贤淑到了跟前儿,才欲把她叫出来,忽然平靖夫人道:“怎么我方才隐约听着,像是说毅儿来了呢?他果然来了?”

李贤淑见平靖夫人猜到了,只好答应,不料平靖夫人笑道:“他到底是贵人事忙,竟进来见咱们一面儿都不肯了。”

唐夫人听了,忙把宝殊放下,起身道:“只怕还不知道您老人家在这儿,若知道,早该进来请安的。”

李贤淑忘了此情,见唐夫人这般,忙也帮着开脱。

平靖夫人才道:“罢了,我不过说一句,你们竟都护得这样呢?我也没想真叫他进来,咱们正欢欢喜喜的,他来了反打扰了。你只说是什么事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