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毅也笑着应承了,把小家伙儿紧紧搂住怀中。

且说两个人在外,怀真在里屋,哪里能“歇息”,她生怕李贤淑会说出什么不中听的话来,因此早也守在门口,故而竟听得一清二楚。

听到最后小瑾儿笑着叫父亲,父子两个亲热起来,她便低了头,回到了榻上静静地坐了。

因唐毅才回京来,有许多正事要料理,吃了早饭后,便先离开了府中。

这会儿李贤淑探明消息,便带着丫鬟们给怀真收拾包袱,只等他晚间儿再来接。

到了晌午时候,因唐毅派人回唐府送信儿,唐夫人知道怀真今儿会回府,便迫不及待地,早命人先来接了小瑾儿回去。

如此过午之后,门上来报,却是说小凌驸马来了。

因此刻兰风赵佩等并不再府中,李贤淑得了消息,便先亲迎出来,果然见小厮扶着凌绝,缓步行了进来……虽说是将养了这许多日子,可仍是清瘦的令人心疼。

李贤淑也跟赵兰风似的,素来最疼惜他,当下便忙快走几步,到跟前儿握住手,说道:“你这是做什么呢?才醒来多久,不好生保养着,如何就来了?”

凌绝正欲行礼,见状只得作罢,因说道:“这几日我能下地了,不碍事,劳烦师母记挂了。”

李贤淑见他下颌尖尖,只双眸越发清亮而大,心疼的无法,便忙叫两个贴身丫鬟过来好生扶着他,因道:“王爷如今不在家里呢?你可是有事?就急急地赶来?”

凌绝道:“师母恕罪,我今儿来,一来是为了给恩师师母请安,二来,却是想见怀真妹妹的。”

李贤淑闻言点头,因知道前些日子怀真一直往镇抚司探望凌绝,如今他醒来了,他又是个最知礼的,便也过来……也是人之常情,当下一边儿叫小丫头回去报怀真,一边儿陪着凌绝入内。

此刻怀真正在屋内乱翻书,用以宁静有些乱了的心绪,忽然听闻凌绝来了,知道他身子状况大不好的,便忙也迎出来。

正凌绝已经进了院门,怀真远远地看了一眼,见他仍是着素色袍服,手中拄着一根鹿头杖,明明好端端地浊世佳公子,竟憔悴如斯,清瘦的仿佛一阵风儿便也能吹倒似的,心中更是不忍。

当下迎了,怀真也忘了什么避忌客套,只先皱眉道:“你也太冒失了,竹先生没叮嘱不叫你出来走动么?”

凌绝说道:“说了,奈何我心里有事,总是憋闷着也容易得病,竹先生便许了我出来这一趟。”

怀真道:“什么天大的事,再者说,只叫人来跟我说一声儿罢了!我难道不会过去?”

李贤淑见他两个这般,知道不可打扰,便退了出来,叫厨下去准备些汤水来给凌绝服用。

两人便在房中坐了,怀真打量凌绝,便道:“到底是什么呢?”

凌绝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丫头,怀真会意,便屏退了丫鬟们,当下室内只剩下两人,凌绝沉吟片刻,才道:“这许多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一次被金飞鼠掳走,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

怀真心中微震,却笑道:“事情过去那许久了,如何不赶紧忘了,又不是什么好事。”

凌绝摇头,轻声道:“只因我始终想不通,你如何竟对我说那些,自不会是你伪装的,更绝不似是无缘无故的爱恨。直到这一次……我昏死在床……”

怀真脸色微变,勉强道:“你、你说什么?”

凌绝苦苦一笑,双眸定定地看着怀真,眼睛便红了起来,声音宛若叹息,似笑非笑道:“怀真妹妹,你瞒的我好苦。”

怀真呆呆回望,不太确信他的意思:“你是说……”

凌绝轻声说:“你送我的那个香包,我嫌气息甜腻不喜欢,你便赌气扔在水里……”

怀真色变,猛地站起身来,眸中透出恐惧之意。

凌绝深吸一口气,也随着起身:“你不知道的是,后来……我下水……把它捡了回来,那个鸳鸯绣的,果然不如何好看……”

耳畔一阵嗡鸣,怀真只死死地盯着凌绝,脚步挪动,竟后退一步。

凌绝缓缓往前一步,仍是凝视着她的双眸,道:“你问吉祥……我会不会看不上你,吉祥说除非是我瞎了傻了……可知,我并不是对你无心……”

怀真只觉似灵魂出窍,浑然不知要如何。

凌绝渐渐走到她跟前儿,道:“你我新婚夜,你坐在床边……见我醉酒,便自个儿掀起红帕子,瞧着有些失望的模样,可知……我其实并没有醉……我只是不知该怎么面对你……”颤声说到这里,双眸虽睁得大大的,泪却无声滚了下来。

此刻,怀真才听到自己哑声道:“别、别说了……”

凌绝却仍道:“现在想想,才算是想通了,你为何无缘无故的讨厌我,只因为……并不是无缘故,而是你曾……那样深喜欢过我……”这一句,竟不知是欣慰,还是无边酸楚。

怀真听到“喜欢过我”四个字,大为刺耳:“别说了!”

她攥紧双手,竭力镇定下来:“我不知……你说的是什么,再说……你如何知道那是真?多半是你伤重,糊涂了,也是有的。”

他的手杖忽然歪跌了出去,落在地上,发出“啪”地一声,凌绝笑了笑,道:“自欺欺人。”

第367章

话说鹿杖坠地,一声惊心。

怀真万想不到凌绝这次前来,竟是如此局面。

自己重活一世的秘密,原本不敢同任何人说知,毕竟太过惊世骇俗匪夷所思了,连高远开明如唐毅,至亲至爱如父母,起初都不敢透露分毫。

唯有“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把那“事”变成“世”,以前世为警戒,今生好生经营罢了。

直到如今,虽并不能算是平顺通途,而颇多波折惊险,可到底历经劫难后,家人俱得安排。

是前世那等惨烈孤绝的局面……不可相提并论的。

如今渡尽劫波,正似风烟俱净之时,谁知凌绝竟也窥知了前世种种。

那些她曾愚蠢决绝的过往,飞蛾扑火的行径,曾跟他贪恋痴嗔的生死牵绊,种种不堪……竟都被他知道了?

纵然曾给唐毅窥破端倪,同他说了前世之事,然而事关她跟凌绝的具体详细,却仍是尽量避开。

此刻身为人妻为人母,那些深埋心底之事,也都愈发淡了。

近来因经事太多,更甚至渐渐把所谓“前世”俱都“忘”了……

何况凌绝的所作所为,同前世也大不相同,这次更因她命悬一线,故而被凌景深救回之后,她也每日不辞劳苦,前往看顾。

哪里想到偏生在这个时候,凌绝竟知道了?

她自然是不肯承认的,事到如今,彼此两不相干,已经是最好的局面了,因他“不知道”,所以怀真也才能泰然自若,彼此以礼相待,倘若再翻出那些旧情来……只一个情何以堪。

试想,亏得凌绝是此刻才知道的,若他一早便知,只怕怀真也不至于心无芥蒂的前去看护他,更不会以如今之关切心意相对了。

却见凌绝越发走近过来,缓缓又道:“你我都清楚明白,无可否认,你若说不知,我可以跟你从头至尾讲上一遍,会连你不知道的也告诉你。”

怀真闻言,对上他近在咫尺、这般坚决的眼神,情知避无可避,以他的偏执性情,只怕必要追究到底。

怀真便深吸一口气,低低说道:“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

凌绝见她承认了,嘴角蓦地一扯,似笑,又似想哭:“是啊,我现在才知道这些,现在才说这些,又有何用呢?”

怀真见他神情哀恸,又似有些执着见狂之意,便叹了声,道:“罢了,你才病好,何必这样,再伤了身子……”

凌绝不等她说完,便咬牙道:“我倒是恨不得死了!”一声激烈,便大咳起来。

他身子本就才好不久,这样心神激荡之下,更有些站立不稳,抬手往前一撑,身子前倾,竟压在怀真身上。

怀真知道他病重的人,很不该如此,不免担心,只得竭力扶住他。

凌绝反抓住她的手,低哑唤道:“怀真……”

怀真垂眸道:“且不必说了。”当下不顾别的,半扶半抱,令他到旁边的榻上斜靠住。

凌绝于榻上坐了,急急地喘了几口,才缓过劲儿来,此刻胸中竟有千万言语,每一句都想说给她听,然而……如她所说:又有何用?

怀真自在他对面的锦墩上坐了,转头平息片刻,才说道:“何必赌气轻言生死?如今你我都也算是经过生死的人了,如何总是看不破。——且我都能放下,你又有什么放不下的呢?”

凌绝抬头,望着她淡然之极的神情,忽然一笑,说道:“我看见那些情形……醒悟是怎么回事之后,你可知道……我心里想的是什么?”

怀真自是不知的,便微微摇头。

凌绝因力有不济,气喘艰难,话便说的很缓慢,却竟像是一字一顿,格外绝然似的,他道:“我心中想,这一辈子,我宁肯你恨我仇我,从一开始就报复我……不管怎么都好。”——不管怎么都好,也比她如今这样平静相对,就仿佛他是任何一个微不足道的路人而已!

怀真哑然,想了想,说:“毕竟那些滔天大过,想来引子自然是我,若不是我一意孤行的缠着……也不会让你做成那许多事,故而起初我虽恨你,也曾想过报复,但一来要看顾家人为要,二来……我委实不想再跟你纠缠了。”

倘若要行报复之举,自然要不停地跟他接触,谁知道又会牵绊出什么来呢?

她一心都在父母亲人身上,也并没那许多大精神理会别的。

这却也是凌绝知道的,正也因为知道她这不想跟自己牵扯的心意,故而……越发难受。

凌绝又喘息了会儿,才道:“然而你竟一个字儿也不肯透给我,这许多年来,你看着我……是不是就如看着一个傻子一般?”

怀真听他说了这句,便平静说道:“这辈子,我待你如何,我爹娘待你如何,你自清楚,他们两人,几乎把你当做己出了,而我……”

凌绝苦笑。

这数日来,凌绝把从跟怀真相识之初的种种,尽数都想了一遍,除了在怀真小时候曾对他有过种种怨怼之举,比如才见到他的时候吐了,——譬如最厉害的那次,便是把他推在蔷薇花架上,再有,是被金飞鼠所掳那夜的种种……

随着两人渐渐长大,她所表露出来的,竟多是跟他的疏远之意罢了,现在回想,越发明白了,何以她那样抗拒嫁给自己。

只因她曾轻许过他一世,怎奈他有眼无珠,竟把一片真心掏了出来,扔在脚下,死命地蹂躏践踏。

眼前不由地又闪过许多不堪回首的情形,如今……这一场场的回忆,竟不仅仅是怀真的痛苦,而也是凌绝的刑罚。

此刻凌绝仿佛知晓,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安排,让他得知她出京之事,让他身受重伤,让他得到噬月轮,才记起这些残忍前世。

这便是神明玄妙的捉弄,——将前世他本该唾手可得的所有美好都一一列出,也将她所遭受的所有苦痛尽数呈现,让他亲眼所见,比感同身受更能感同身受,时而极乐,时而身在地狱,如斯折磨,宛若凌迟。

双眸竟总是不觉湿润,凌绝却只宛若无事般,问道:“你可知道了……那时候,我为什么曾那样待你?”

怀真不知,自打重生以来,她也曾想过,然而总无答案。

当即转开头道:“我当初连报复之心都无,又何必再想这些?就算是知道了,可能换我那一世安心?何必徒劳无功。”

凌绝仔细望着她,不肯错过她的每一寸眉目容色,点头说道:“你为何……不告诉我,不跟我透露分毫,就算是……让我有个赎罪的机会。”

怀真笑道:“纵然我跟你说,以你的性情,你可会信?”

凌绝点头,忽地若有所思般问道:“那唐毅呢?你可对他说了?且你对我避之唯恐不及,为何竟肯嫁给他?”

怀真蹙眉不语,面上浮出懵然之色,仿佛在思忖似的。

凌绝耐心等候,似知道她一定会说,果然,便听她道:“三爷……从小儿对我很好,或许是……命中注定的。”

虽跟了唐毅后,也同样有苦有甜,然而却是不悔,甚至在难堪的此刻,提起了他,都隐隐地觉着心里安稳,唇边也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来。

凌绝望着那一丝笑意,陡然刺心,竟道:“为什么……对他这样不同?我纵然罪大恶极,难道他便是无辜的?”

怀真略有些警觉,皱眉道:“他并没有做什么。”

凌绝冷笑起来:“是么?最后你不是被他……”

怀真听到这里,方色变喝道:“住口。”

她竟坐不住,也无法再面对他的目光注视,便站起身来,背对着凌绝道:“该说的都已说了,以后,请不必再提此事了。如今,你贵为驸马,而我也已经早嫁了他……若是彼此不言,日后还能相安无事。”

凌绝打住,眯起双眸看着怀真的背影,半晌道:“你并没跟他说起这些,是不是?”

怀真道:“我说了……”当时她所说的,已经是她记忆的所有……至于后来又想起来的……

——她一度以为自己死在了刑场上,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在跟唐毅婚后相处,怀真曾看见前世她人在唐府的情形,让她百思不解的是,她并不记得自己曾去过唐府、且那时候林明慧已经是三少奶奶了。

私底下她隐约有些猜测,却毕竟有些可怖,又因耽于唐毅深情,因此竟并不计较此节。

一直到往后,当海战那日,她自高空坠下,看到前世自己临死之际!

彼时她从空坠落,一个在上,一个在下,今生的应怀真,满面喜悦,俯视着底下的应怀真,唇边带血,双眸含泪,直直地似能看破虚空。

她的目光对上她的,继而无限扩大开来,渐渐地望见她半边身子早就被血染透,渐渐地望见有人抱着她,渐渐地也望见,身边还有一个人跪地嚎哭。

抱着她的那个人,正是唐毅。

跪地大哭的,是凌绝。

瞬间,场景仿佛又从京城贤王府的内室,转作那海鸥翻飞碧涛微涌的东海之上,有那带着腥咸之气的海风扑面。

直到耳畔听凌绝又道:“你当真跟他说了?甚至连霄儿的事都说了?”

原本平静的表情一变,怀真自回忆中醒来,睁大双眸,自双眼里有哀痛之意流泻。

她猛然回身,瞪向凌绝。

凌绝见状,已经明白:“你果然没有说,那么,你大概也不曾告诉他罢……若不是因为他,你也不会死罢?!”

就在此刻,在卧室之外,有个人听到这里,蓦地抬头,沉静如海的双眸风云变幻,瞳仁竟一瞬收缩。

室内,怀真浑身战栗,周身之冷,无法形容。她低头沉默半晌,才终于说道:“你错了。”

凌绝道:“我哪里错了?”

怀真眼中带泪,却低低笑道:“跟他无关,一切……都跟他无关。其实早在你背叛我父亲之时,早在我看着全家因我而亡、血海滔天之时,那时候的应怀真……就已经死了。”

凌绝紧闭双唇,而怀真抬头看他:“你可明白?”

随着一滴泪的坠落,泪光浮动闪烁之中,时间仿佛回到了前世、应府被满门抄斩的那刻。

第368章

梦想当年姚魏家,尊前重见旧时花。双檠分焰交红影,四座春回粲晚霞。

杯潋滟,帽敧斜。夜深绝艳愈清佳。天明恐逐行云去,更著重重翠幕遮。

——《鹧鸪天》

血海滔滔那一刻,应怀真以为自己已死。

然在双眸再度睁开之时,所见之世间却已经跟先前的大为不同。

她忘记所有,忘记了仇深似海,狠痛怨怼,唯独牢牢不忘的是一个人。

——凌绝。

彼时新帝做主,将清妍公主配给了立下大功的凌绝。

小公主早在凌绝未娶怀真之前就已经心仪,然而这份心事却无处可诉,堂堂公主,竟败给了一个臣子之女。

谁知山重水复柳暗花明,应兰风倒台,应怀真虽然是出嫁女,本可免于刑责……然而她见家人入罪,不思小心悔改不说,竟还不知死活地跑回了应公府中!

据闻……还当众说了许多大逆不道的话。

如此一来,却也怪不得别人了。

只不过,就在行刑当日,凌驸马毕竟恩宽,将向皇帝求情……将她赦免了。

然而人尽皆知的是,昔日应尚书的掌上明珠,人见人夸赞的千金小姐,竟是已经神志不清,失心疯似的不认人了。

于是,京内有那些幸灾乐祸的,便恶毒地也随之褒贬上两句,竟道:“这女孩儿从来都是个狂浪成性的,待字闺中的时候就很是不安分,一厢情愿地缠着小凌驸马,还利用应兰风的权势逼迫小凌驸马娶了她,何等的不知廉耻,如今落得这般境地,也算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有那知道内情的,隐约有些惋惜,但碍于大势所趋,自也不便张口说话。

自那之后,凌绝便仍是将她留在府中。

直到一年后,据说她在驸马府中也甚是不安分,几次三番地惹怒公主,也很不讨凌夫人的喜欢,最后更是得了怪病,仿佛是要死了。

却在那时候,时任礼部尚书的唐毅大人,不知为何,竟向凌绝开口,将她讨了过去,养在府内。

唐毅却甚是爱待,每日两三个太医上门给她瞧看,经过多日调理,终究也慢慢地恢复了元气。

只不过仍是有些不认人,别人跟她说话,她多半爱答不理的,不言不笑。

众人都以为果然是失心疯了,然而有一日凌绝上门来,她竟笑逐颜开地跑了过去,且言谈之间,甚是亲热……令人咋摇头舌。

虽说唐毅仿佛待她极好,可她眼中心底,却总是只有一个凌绝,也只有在见了他时候才会欢喜展颜。

然而因此,凌绝便极少再往唐府去了。

直到三年后,一日不知如何,她竟偷偷跑出了唐府,明明是得了失心疯的人,却竟然有能耐寻到了凌府去,吵闹着要见凌绝。

清妍公主闻听,大怒,便叫人将她拿下,她却不以为意,浑然不晓得惧怕一般。

与此同时,凌绝闻讯赶回来,她一见凌绝,喜不自禁,便扑到跟前儿拉住手道:“凌绝!你如何好久不去府里了?可知我甚是想念你?我今儿特意跑出来看你,你喜不喜欢?”

清妍公主听了,怒不可遏,才要发作,凌绝道:“公主,让我跟她私底下说两句话。”

清妍公主自下嫁了,素来的温柔体贴,自然不便作出那河东狮吼之态,当下不免忍气,略带委屈地暂且退下。

凌绝握着应怀真的手,把她带到书房内,便不悦道:“你闹够了没有?”

怀真道:“你怎么了?莫非是不高兴了?我特特出来见你……”

凌绝望着她乌溜溜的双眼,拧眉道:“你当真忘了所有了?你仔细看我是谁?”

她瞅了他半晌,怯生生地说道:“你如何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你是凌绝呀。”她自顾自说着,仿佛觉得好笑一样,便捂嘴而乐。

凌绝见无法再跟她说下去,便重重叹息,道:“罢了,我如今叫人,把你送回去……”他说话间,便欲往门口去唤小厮。

谁知应怀真猛地拉住他的手:“不要!你别送我回去,我不喜欢……”

凌绝回头,盯着她,竟道:“你如何不喜欢,尚书大人待你不是如珠似宝的么?我也听说了,他连海月清辉也拿出来、特为了你弹奏……当初就连皇上想听,他都不曾答应过……”

应怀真却摇头,死死地拉着他的手不放:“我不知道什么海月清辉,你是说那把琴么?我不稀罕,你别送我回去,他很坏,我不喜欢!”

凌绝竟是哭笑不得了,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执迷不悟,可知……你如今……是多大的造化,何必竟要自毁了?趁着他喜欢,你且识趣些儿,别惹他动怒,若他弃了你,又有什么好儿!”

应怀真闻听,便索性哭道:“我不要别人,只要跟着你,你不要让我回去,他会欺负我……”

凌绝一震,回头细看她,目光逡巡,便望见颈间几个醒目的红痕,顿时之间便无法动弹了。

应怀真泪眼汪汪求道:“你留下我好不好?”

原本她在这府内的时候,憔悴瘦弱的不成模样儿了,这两年养在唐府内,却已经水润秀美,不可言说,竟比昔日待字闺中之时越发明媚动人。

怪道那个人……也都忍不住。

凌绝眼睁睁看着,一念之间,竟然有些口干舌燥。

——都已经是如此境地了,她满心里竟还只是想着自己,纵然唐毅对她再好,再如珠如宝,她竟也半点儿不动心,这究竟……是他的福气,还是他的冤孽?

终于闭上眼睛,狠心不看,只冷冷说道:“不必胡闹了,那不是欺负你,只是他……对你好罢了,别人想求还求不到的呢。且你如今都不是昔日的大小姐了,别不识相。”

应怀真见他又欲走开,索性跑过来,竟一把将他拦腰抱住:“凌绝!凌绝!我是喜欢你的!别叫我走!”

凌绝一瞬窒息,她身上的香气透了过来,让他顷刻竟有些迷乱,竟未曾立刻将她推开。

正在此刻,却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起,然后,有个人出现在门口。

端正庄重的容颜,清寂肃然,双鬓微霜,眸色沉沉,正凝望此处。

他默默地凝视了两人片刻,并无表情,亦无言语,只波澜不惊地抬脚走了进来。

凌绝却是甚惊,便忙将怀真推开。

怀真后退两步,忽地看到唐毅来到,顿时面露恐惧之色,竟又跑回凌绝身边。

凌绝正欲行礼,心中懊悔……却不知该如何向这人解释。不料见怀真又跑过来,便猛地推开她道:“你走开!”

怀真身不由己退后,又些站不稳,却被唐毅及时地一把抱住。

然而她定了定神,发现身后的人是唐毅,却又不顾一切地挣开了……因是当着凌绝的面儿,唐毅也并没强行拦着她。

凌绝气急,只得先低头恭敬道:“我正欲派人送她回去,不料大人竟亲自来了。”

隔了会儿,唐毅才道:“多谢。不必劳烦。”声音之中,毫无波澜,更是惜字如金。

凌绝皱皱眉,然而此刻再多解释,反而欲盖弥彰了,当下便不言语。

就看唐毅对怀真道:“你过来,咱们回府了。”

应怀真却猛地摇头:“我不回去!你别碰我!”

唐毅的脸色微微一变,却仍是说道:“好,我答应你就是了……你且随我回去好么?”一直到此刻,他的声音里才微微带了些暖意,耐心哄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