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绝忍不住抬头看了过去。

应怀真却仍是后退,嚷道:“你骗我,你最会哄人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又是哄人呢,我不喜欢你,你快走开!”

这回唐毅便不做声了,只是定定地望着怀真。

凌绝心中滋味莫名,因他所见……面前的唐大人,素来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人物,此刻双眸,竟微微地红了。

不知是出自何种的心情,他回头冷看应怀真,道:“好歹也曾是大家闺秀,怎么这样不知廉耻!还不快随着唐大人回去?”

应怀真呆了呆,眼中便极快地涌上泪来:“你、你说什么,你骂我么……”

凌绝狠了心,又道:“不管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如何,总该知道一个女孩儿该有的规止,似你如今的身份,得唐大人眷顾,只当感恩戴德,不要再做这些叫人瞧不起的举止。快点离开!”

应怀真听着,泪便劈里啪啦地掉了下来:“凌绝……你、你怎么……”她迟迟疑疑地走上来,试着拉他的衣袖:“我哪里错了,你不要这样动怒,我改……”

凌绝闭了闭双眸,然后猛地挥手,想将她撩开,谁知用力之间,推得她踉跄往后退去。

唐毅因心思浮动,竟未曾来得及帮扶。

又因是凌绝含怒出手,怀真后退两步,身子撞在墙上,头随之往后一碰,只听得“砰”地一声,她的眼睛闭了一闭,整个人便软软地跌了下去。

应怀真再醒来之时,头疼欲裂,她呆呆望着帐顶,不知自己是生是死,此地又是何地。

原来方才那一撞之间,竟阴差阳错地,令她恢复了昔日的记忆,然而她最后的记忆……却是在绝境之前,如何此刻,竟然在这儿?

她扶着床,撑着微微起身,却见有两个丫鬟正在外间儿坐着,一个说道:“怎么世间竟有这样淫浪无耻的女子呢?先前说她是尚书小姐,我竟不信的……明明给唐大人讨了去,却竟还舔着脸跑回来想要勾搭咱们驸马爷……怪道公主气得什么似的,一心想打死她呢。”

另一个笑说道:“快别说了,再尊贵的尚书小姐,也不过是几年前的旧事儿罢了,谁还记得呢,也怪道她疯了,不然的话……眼看阖家抄斩,啧啧……”

先前那个说道:“说来也奇怪,为什么唐尚书那样的人物儿,偏看上她呢,何况又失心疯了,不卖到那烟花地方已经是不错的了,听说还珍爱的宝贝似的,把那府里的奶奶也气得不像样儿呢。”

另一个道:“谁知道,也许唐大人就爱她这一口儿?她若安安分分地在那府里,倒也罢了,活该她好命!没想到她自个儿作死,跑来这儿做什么?如今惹怒了唐大人,备不住还真的要把她卖了那烟花地方去呢。”

先前的道:“你说此刻……咱们驸马爷跟唐大人正说什么要紧机密的话呢?竟也不许别人打扰的?”

那个耻笑道:“该不会真的是商量料理了这浪蹄子罢……”

两个人说着,相视而笑,谁知正笑着,却见里屋应怀真走了出来,正直直地看着两人,道:“你们说什么?”

两个丫鬟虽然吃惊,却也不怕,还以为她仍是那失心疯的,便有心再行调笑。

两个对视一眼,其中一个起身,走到怀真跟前儿,便拉起手来,故意在她手上摸了摸,又打量她颈间的红痕,便啧啧道:“瞧瞧这小狐媚子样儿……只可惜以后可浪不成了……”

一言未了,只听得“啪”地一声,竟是怀真抽手,狠狠地一巴掌掴在这丫头的脸上。

两人都是惊了,怀真眯起双眼,道:“你方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她原先失去心智之时,见了谁都是懵懂惘然的,别人骂她,她不理会,打她,她也只低着头……故而这些人竟十分猖狂,哪里想到她此刻早已经恢复了记忆?

如今她敛容正色起来,一声喝问,偏是这般含霜带雪似的丽容绝色,慑魂动心,竟叫人不敢答言,何况她原本是应兰风娇养出来,素来高高在上惯了,自有一番凛然气质。

应怀真见两人都不敢出声,便冷笑了声:“什么东西。”

丫鬟们情不自禁低了头,心中惊疑而惶恐:虽不知她是怎么了,却察觉她身上的气息已经迥然不同。

怀真不再理会两人——这两人也不敢拦阻她,眼睁睁看她径直走到门口,猛然把门拉开,一步迈出。

虽是两世,应怀真此刻却清晰的记得,当日……她似从长久的沉睡中苏醒过来,打开门扇,屋外的阳光蜂拥而来,争相要挤进她的眼睛里似的。

她避了避,然后却又竭力睁大双眼,迎着那刺目的光芒,定睛看去。

她睡得实在是太久了,竟仿佛连日光都是久违,金色的光芒在眼底泛动,逐渐染成一片通红,让人晕眩。

脑后的伤,兀自在疼,然而她却清醒地劝诫自己:不能晕厥,不能再睡了……她已经睡了够久,实在太久。

如今是时候清醒了。

双眼逐渐适应了光,应怀真迈步走出去,边走边看。

她很快认出了这是在凌府。她久违了的地方……如今当真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而物是人非事事休,未语……

自也不必再多流泪了,因泪已经流的太多。

怀真边走边看,每到一处地方,便想到昔日曾相处时候的情形,那些她自以为是的爱恋,自己编织的梦境……曾盘桓过的庭院,长廊,花园……一处处……

很快地,凌府的一些丫鬟仆妇们看见了她,都掩口而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语,打量。

也有人飞跑去告诉清妍公主。

或许还有人去禀告凌绝以及……

怀真却全然不以为意,只是自顾自而行,仿佛那些下人们都不存在一般。

一直到她走到湖畔,便见迎面,清妍公主带着许多人、声势赫赫而来。

怀真忽地看到她隆起的肚子……呵,她原来已经有了身孕。

只可惜,怀真竟连她什么时候嫁了凌绝的……都不知道,竟未曾说一声恭喜。

两个人对面儿迎着站住了,清妍眯起眼睛,轻蔑地打量她——当初应怀真嫁了凌绝之时,她很是无奈,私底下不知流了多少眼泪,不成想上天自有安排,毕竟凌绝仍是她的。

不料应怀真竟这般无耻,每每纠缠不休,倒是让人忍无可忍。

清妍迎面便道:“你这贱妇,真是令人作呕,当初应家出事,你也一块儿共罪,本宫倒也钦佩你有几分骨气……不料你竟这般下作,先是把唐尚书迷得神魂颠倒不知如何,搅得唐府家宅不宁不说,现在……更跑来凌府胡闹,你当我会容得下你么?”

应怀真方才一路走来,回想旧事,又加上方才在屋内那两个丫鬟所言,便把这几年自己不知的记忆……略想起来,也自明白了。

如今见清妍公主疾言厉色之态,不由歪头一笑,道:“公主不必动怒,且为了你肚子里的着想罢了,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我心知肚明,很不必说的这般慷慨凛然,嫉恨便嫉恨罢了,说出来,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

清妍一惊,不知她竟口齿这般伶俐厉害,定睛细看,才见她神情也不似昔日般懵懂呆怔,不觉倒吸一口冷气:“你……”

应怀真笑道:“我痴了这几年,想必也不知被人似这般辱骂欺负了多久……公主心里觉得很得意罢?凌绝是你的驸马了,原本让你嫉恨的我,也是声名狼藉、不值一文了……劝你见好就收,别太欺负人,就算是给你自个儿积德罢。”

清妍咽了口唾沫,她盛气凌人而来,且满心地怒意高涨,然而被她气定神闲说了这几句,却竟堵得无言以对,一时气怔。

清妍身边儿的嬷嬷见公主落了下风,便道:“公主何必跟这贱人斗口齿?也白落了自己的身份,她如今连个唐府的妾都算不上……不过是个婊子罢了,待会儿唐大人跟驸马商议过了,多半也是把她扔到青楼里去,到时候且看她还怎么伶牙俐齿的呢。”

清妍闻听,才总算微微出了口气。

怀真却仍是笑微微地,竟仍旧不恼不怒,清妍对上她的目光,无端觉得心慌,便道:“你这贱人又笑什么?”

怀真淡淡道:“我自爱笑罢了,这样公主也觉心虚?”

清妍被她三番两次弹压,不由恼羞成怒,喝道:“你们都死了不成?见她对我这样无礼,也不教训!”

几个嬷嬷正有此意,只不过因忌惮唐毅,不敢擅自上前罢了,闻听公主开口,便忙把怀真擒住,举手欲打。

正在此刻,便听到远远地有人喝道:“住手!”

嬷嬷们闻听,面如土色,忙撇手后退,清妍公主转头,便见有两人前后而来,在前的那个,正是凌绝,在后的,却是……唐毅。

两个人的目光,却都望着应怀真。

怀真却仍似是一片云淡风轻,被嬷嬷们捉住,也不惊恼,被她们放开,也无喜色,只站直了身子,信手掸了掸身上皱了的衣裳。

手指扫过袖口之时,目光微动,这才留意自个儿身上穿着的,乃是朱砂红天香锦的料子,两边臂上各刺绣着一朵极精致的金线牡丹,栩栩如生。

怀真先前锦衣玉食,应兰风所给她的都是最好,自然认得这是上乘的洛绣,价值不菲。

——五陵公子怜文彩,画与佳人刺绣衣。

真是有心了。

怀真凝视片刻,将身靠在栏杆上,扬首一笑。

日光之下,双眸似秋水盈然,唇角微挑,处处都流溢着明媚灿烂的笑意,纵然清妍公主心恨妒她,却也不由为这笑颜所迷惑,竟移不开目光。

今日是个极好的晴天,地上虽有残雪未化,然而碧空如洗,白云拂荡。

耳畔听到凌绝道:“怀真!”声音微颤,仿佛有无限懊痛似的。

怀真却看也不看一眼,眼角的泪斜入鬓中……可恨……这绝情无心的人,本该让他也尝尝痛心彻骨的滋味,却偏又错付了真心这几年……

苍天竟是何意?要捉弄人至死不成?可恨……着实可恨……

忽地听到有人唤道:“应怀真!”声音之中,含惊带怒,仿佛欲警告她什么……

怀真仿佛知道那是谁,可却也不重要了,她只是转身,长长地舒了口气,轻轻地把头上的钗子拔下。

青丝如瀑,衣带起舞,俱随风惬意飘荡,而在远处那人的目光之中所见,是那道娇袅身影,从玉栏杆上翻倒下去,直坠入水中,金线牡丹一晃消失,水面上碎冰流转相碰,又很快地被血色濡染……

室内,宛若死寂。

旧日疮疤又被揭开,血淋淋地尽在眼前。

怀真噙泪而笑。

凌绝听她说道:“你永都想象不到,当时我承受之苦痛,倘若你知道……你便只该感激今生我把你当路人……因为,纵然我真的向你报复,拼个不死不休,你都没有任何资格怨恨我。”

第369章

怀真说罢,凌绝望着她,终究艰涩说道:“当日,他忽然来至府内,开口讨你,又因公主跟母亲一度针对,我才答应……”

怀真抬手揉在眉心,并不言语。

凌绝垂眸,长睫底下双眸之中,虽无限悔痛,却毕竟旧事已过,大错已成,只默默念说:“他是那样身份,年纪且又……我起初还只当他是念在跟你父亲旧日之情,故而必然能护着你周全,不想此后竟是……”

当初任凭唐毅带走她之后,逐渐地听说一些流言蜚语,他兀自还不大肯相信,后来特意过府一趟,见怀真被照料的极好,可毕竟……他也不是傻子,望着唐毅对待怀真的种种举止,才蓦然醒悟。

从方才的回忆中清醒过来,就如整个人也从那冰水之中才刚出来一般,竟是精疲力竭,怀真低低道:“不必提了。”

凌绝缄口,只过了会子,才问道:“你可知道,此后的情形?”

怀真连回答的力气都无,只轻轻皱皱眉。

不料凌绝又道:“你果然都不在意了,难道,连霄儿也不在意了?”

怀真手势一僵,抬头又看向凌绝。

便在这一刻,听得外头李贤淑的声音,道:“怎么在这儿干坐着?”

屋内两个人齐齐停口,不知李贤淑是在跟谁说话。

忽听到有个声音沉沉静静地回答:“并没有,只略坐了一会儿。”

怀真跟凌绝对视一眼,都不由惊诧意外:原来这回答的人,竟是唐毅。

先前李贤淑吩咐厨下熬了汤水,见准备的差不多了,便叫丫鬟们捧着,又亲自过来看怀真跟凌绝说的如何了。

不料来到之后,却见屋内静悄悄地,底下服侍的小丫头们竟都不在,只夜雪跟笑荷两个坐在外间,见她来到,忙齐齐起身,笑荷便附耳低声说了一句。

李贤淑有些诧异,自个儿迈步进了里间,就见唐毅一个人端坐在炕沿上,是以才出声招呼。

这一刻,怀真早起身走了出来,一步出了门口,果然见唐毅站在彼端,当下便不上前,只站在那门口处。

李贤淑见她出来,便笑道:“有多少话呢,还没说完?竟连姑爷来了都不知道呢?我叫人给熬得鲜参火腿鹌鹑汤,都已经好了……”

李贤淑说话间,见怀真脸色泛白,唐毅又是这个鬓边微霜的模样,不由啧啧了几声,道:“你们都喝一碗,倒是好!”

说着,身后丫鬟们把瓷锅子捧了上来,李贤淑亲自动手,果然舀了三碗出来,先端了一碗,对怀真道:“小绝行动不方便,我给他端进去,你们自个儿用……”看一眼剩下那两碗,又冲着唐毅那边使了个眼色,就笑吟吟进里屋去了。

怀真会意,——李贤淑是想让自己给唐毅一碗喝罢了,她抬眸看向唐毅,因方才被凌绝引的……将那往事都思想了一遍,不免心中难过,因此意念踌躇,竟将动未动。

不料唐毅径直走上前来,便自个儿取了其中一碗。

怀真见状,只得罢了,谁知他并不后退,反端着走到她跟前儿,一边握着手,引她来炕边儿坐,一边说道:“你先尝尝,好不好喝?”就端起来,送到怀真唇边。

怀真这才知道他的用意,不由又凝眸看他。

先前那些往事虽则难过,可毕竟都是前世之事,若非凌绝,便早也不愿再记起的。

谁知此刻对上唐毅的眸子,蓦地跟记忆之中的……陡然相合,连他鬓边微霜,都是一般无二。

一瞬不由又泪影浮动,怀真便转开头去,低声道:“你做什么对我这样?”

唐毅道:“我对你哪样儿了?你若是哭,给岳母看见,还以为我欺负你。”

怀真忙止了泪,又点了点头,道:“你方才来了多久了?”

唐毅道:“我才进来,岳母就也来了。”

怀真心底长长一叹,道:“只怕又是哄人的。”

唐毅笑道:“怎么我在你心里……竟总是这么坏了?”又催促她喝汤,道:“再不喝就凉了,辜负了岳母的一片心意。”

怀真看了一会儿那汤水,又看他一眼:“你怎么不喝?”

唐毅哄道:“我怕不好喝,自然你先尝尝。”

怀真本满心愤懑郁痛,忽地被他说了这几句,不由“噗嗤”一声,破涕为笑,便道:“你竟这么说,若敢当着我娘的面儿说一句,我才服了你。”话虽如此,却也知道他是一片好意,便伸手接过来,道:“我自己来。”

唐毅只望着她,见她玉指青葱,眼角带润,刹那竟也看痴了。

怀真轻啜了两口,觉得鲜香甘甜,便道:“我喝了,你也快请用罢。”

唐毅被她含笑带嗔地扫了一眼,方自取了一碗汤过来,他垂眸看了会儿,却不忙喝,只望着怀真笑了笑,往前在她的碗口轻轻碰了碰,才自己也喝了一口。

两人对坐着,慢慢地喝汤,怀真问:“你今儿才回来,不是忙的很么?如今这样快就回来了。”

唐毅道:“也已经不早了,眼见要黄昏,家里太太又几次三番地派人去催我,让我快过来这府内呢,我也知道这情,故而早紧着将要做的事儿都料理妥当了。”

两人正说着,就见李贤淑从屋内出来,见他两个坐在炕边上,各自说话似的,瞧着倒是十分和睦融洽。

李贤淑便暗暗喜欢,却又道:“小绝的脸色可真是大不好,身子虚的如此,只怕要调理半年才妥当呢。”

唐毅见她出来,早站起身来。

李贤淑却喜他这样恭敬多礼,又笑道:“这样早来,可是来接怀真回府去的呢?”

唐毅含笑道:“是。”

正说话间,便见凌绝自里头出来,手中仍拄着那一支鹿头杖,见三人站在地下,便立住脚。

李贤淑早叫两个丫鬟过去扶住他,又道:“你们先说着,我去叫人备车马。”当下便出去了。

凌绝方对唐毅道:“不知大人这样快便回京来了,恭喜。”

唐毅道:“多谢小凌驸马,驸马的身子欠佳,还是着意调养为要。”

凌绝定定看了他半晌,忽地说道:“不管如何,你都始终要跟我争。”

怀真闻言咬唇,便横眸看他。

不料唐毅仍是微笑说道:“小凌驸马倘若指的是怀真,我并没有心要跟谁争,只是我因爱她,便想着不管如何,都要跟她共度此生罢了。”

这听着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却俨然已是至为坚定的起誓了一般。

原来自个儿前生今世,都后知后觉。

凌绝笑了起来:“当初我并不知道你对怀真有心之时,哥哥提醒我,说我不是你的对手……我如今才知道他的意思。唐毅,很好……”

他说着,便道:“我先失陪了。”便举步往外而去。

只在走到门口的时候,才又回头看着怀真道:“对了,霄儿……”

怀真一颤,那碗差点儿扔了出去,忽然手上一暖,却是唐毅将她的手儿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宽大、干燥而暖和,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自手背透了入内,令她身心重又踏实起来。

凌绝看的明白,便微微一笑,继续说道:“霄儿跟云儿始终吵嚷,说是许久又不见你了……你若得闲,或许可以去府中探望探望他们呢。”

怀真不答腔,只略一点头。外间丫鬟打起帘子,凌绝便出门去了。

室内重又只剩下两人,怀真的手一空,却是汤碗被唐毅取走,放在桌上。

怀真后退至炕边上,复又坐了,默默出神,也不说话。

唐毅见状,故意说道:“可收拾妥当了?待会儿咱们也好回去了。”

怀真抬眸看他,目光涌动,似有话要说,唐毅静静回看,温声问道:“怎么了?”因见她不答,便又笑说:“你敢不回去,小瑾儿晚上可要哭死了,我回去便打他出气。”

怀真料不到他竟是这样……一时便撇下心事,皱眉道:“又浑说什么?”

唐毅笑道:“我打个趣罢了,我抱他重了些,太太都要追着我打呢,我还敢打他?太太先把我打死是真的。”

怀真“噗嗤”一声,又笑出来。

唐毅见她一笑之间,满室生辉,才重把她拥入怀中,叹道:“可知这世间……什么也比不上你的笑?”

怀真怔住,眼前便有些模糊,埋首在他怀中,顷刻才道:“你可知道……凌绝来,是为了何事?”

唐毅淡淡道:“他也知道了前世的事?”

怀真见他一早儿便来了,又悄无声息坐了半晌,便知道多半给他听见了,当下也并不惊讶:“是。”

唐毅沉默了会儿,才道:“我仍是那一句话……前世已过。何况自打你重活一世,你便从未有那怨天尤人之心,也从不肯沉耽前世重重苦痛无法自拔,你早就把自个儿从前世里挣脱出来了,不是么?何况今生你所遭遇,却也已经够多,心胸历练……也早跟之前不同,如今……且还有什么过不去的呢?不管他知与不知,怀真仍是怀真,何必在意旁人如何、又行自苦?”

她方才回想前生,虽已经竭力按压,却仍有颠沛流离无所适从之感,此刻听了他这般温和开释的言语,就如暗夜见光一般。

怀真闭上双眸,百感交集,泪便无声侵入他的青缎袍襟里去。

唐毅低头,在她耳畔低低又道:“何况不管如何,我也仍在。还记得我之前所说么?这一回……就算是你弃嫌我,我也不会放你离开了。”

怀真疑惑,方低低道:“我如何会弃嫌三爷?”

唐毅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道:“比如,我先前一念之差,差点儿害得你捱受那许多苦痛,几乎送命……”

他所指的自然是东海上之事……怀真一笑道:“那个跟你不相干,我岂会怪你什么?”

唐毅试探着说道:“更也许,还有些我不知道的过错儿呢?对不住怀真呢?”

怀真这才有些明白他指的是什么,脸上的笑影也随之隐退。只抬眸仔细看了唐毅半晌,怀真摇头说道:“不会。”

唐毅身心俱震,喉头竟也动了动,问道:“果然不会?”

怀真点头,回答的甚是坚决:“是,三爷不会对不住我。”

唐毅听了,双眸微微睁大,竟猛地将她拥入怀中,力气之大,几乎让怀真有些喘不过气来,而他死死地抱了她一会儿,意犹未足,唤道:“怀真……怀真……你可知道我的心、我的心……”竟低下头去,仓皇地在她脸上亲了两下,最后,额头抵着额头,轻轻蹭了两下,欢喜的不知如何是好。

长睫乱闪,湿润的气息彼此相交,嗅到怀真身上的香气,沁甜入心。

唐毅望着眼前人,便情不自禁、复又吻向那香露流落、殷红透娇的唇瓣。

谁知正在此刻,忽地听到帘子轻哨了一声,被人搭起,当看到眼前这一幕的时候,却又猛然放下……隔着帘子,便听见轻轻地咳嗽。

唐毅跟怀真自然也都听见了,他忙松开怀真,而怀真满面晕红,低声道:“是娘……唉!你可真是!”轻轻跺了跺脚,又低头扭过身去。

第370章

话说在贤王府中,两人正在内室亲亲热热,不妨李贤淑来到。

李贤淑知情识趣,轻咳示意后,才复进门,面上却是若无其事地,笑着说道:“才送了小绝去了。你们两个呢?不如吃了晚饭再回府罢了。”

唐毅忙道:“多谢岳母留饭,只是家里太太一大早儿开始就盼着,定然悬心,倒不如我先接了怀真家去,以后再常常回来就是了。”

李贤淑当然知道他不会留下,便笑道:“也好。”说着又看怀真,见她垂头不语,脸颊微红。

李贤淑便走到跟前儿,把垂在腮边的一缕头发丝给她抿到耳后,才叹道:“不是我自夸,我们阿真,打小儿就是个格外通情达理、善解人意的,只有些儿性子倔爱钻牛角,她小时候说不嫁人,我还想将来不知哪个有造化的能成为我们姑爷呢,倒是想不到你们两个……有这样的缘分。”

唐毅怀真不知她竟说出此话,一时都定睛看着。

李贤淑打量着他们两人:一个是经天纬地的端肃伟丈夫,一个却是自个儿如花朵似的女孩儿。

不免想到两人在泰州时候种种的羁绊,当时一个翩然少年郎,一个古怪小毛头,又哪里想到会有今日?

李贤淑便又笑了笑,望着唐毅道:“你当然是天底下顶顶拔尖儿的人,王爷也曾说,从没见过比你更出色的,然而阿真嫁了这几年,我见她,竟也不是那十足如意称心的,你们两个分分合合这许久,如今终究又要把人领家去了……”

唐毅早就垂首肃立听着,怀真怕李贤淑说出不好听的来,便轻声唤道:“娘……”

李贤淑不理她,只仍对唐毅道:“你也知道我本是个村人,不会拐弯抹角的说话,然而既然是自个儿千辛万苦掏摸回家的宝贝,就该好好守着,别叫她长脚跑了,纵然两个人有缘,也不该紧着磋磨,也禁不起那样磋磨……故而我丑话说在前头,若还有一次不好,我不管你们多大的缘,也不管怀真心里有没有你,我做主,定要让她回来,不管你们是唐家也好赵家也罢,委屈了我们家的女孩儿便是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