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诺小时候喜欢Match box的汽车模型玩具,父母为此特地到全球各地搜寻Match box生产的汽车模型给他,甚至不惜重金向个人收藏者购买绝版汽车模型。成年以后,对金属汽车模型的热爱,变成对手工定制汽车的极致追求。

这辆银灰色,以碳纤维改装车顶,引擎盖,前后下扰流,侧裙,引擎出风口,进气与通风格栅的法拉利跑车,是父母送给他的二十四岁生日礼物。日前才完成所有改装,从德国运抵本埠。昨天刚刚办理好所有手续,自海.关开回来。

他的几个汽车发烧友朋友得知消息,约他傍晚试车。

以诺自然一口答应。

下午五点一行人在城内一级方程式赛车专业赛场集合,试驾这辆经过安德森改装公司改装,彻底脱胎换骨的法拉利四五八。

当引擎流畅低沉的轰鸣声响起,以诺觉得自己的血液都为之沸腾,而在直道上以超过三百公里的时速飞奔,风驰电掣的感觉更使身体中肾上腺素急剧上升,刺激不已。

等跑车停回起跑线,所有人都忍不住赞叹,“真是尤.物中的尤.物!”

一行人自赛车场出来,又一起去城中一间新开的酒吧庆祝。

酒酣耳热之际,其中一个叫小黑的怂恿以诺,同他一起开汽车改装店,“我出场地和六成资金,你出四成和技术,如何?”

以诺闻言哈哈笑,大力拍一拍小黑肩膀。“若要我出技术,改装店我要占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

他虽然在大学闹事被学校开除,可到底还是学了些东西的。

小黑摸摸鼻尖,讪笑。

以诺也不介意,转头同其他发烧友聊起在车展上看到的一辆玛莎拉蒂芬迪敞篷跑车来。

“…车身材料及面漆悉数量身定制,只此一辆,绝无仅有,在光线下反射出奇特的深灰色带珠光的金色,如同…”

“一道深灰色烈焰。”一管略略沙哑的女声,在以诺身侧说。

以诺回头,望进一双充满野性的美丽大眼里去。

“你也懂车?”以诺转身面对女郎。

女郎向他微笑,抬手撩动散落在肩膀上的头发,轻轻甩到背后去,“一点点。”

酒吧靡丽的灯光下,她浅浅亚麻色的头发,如同水色的丝绸,柔顺飘逸,黑色抹胸紧身裙,将她窈窕美好的身型勾勒得更加诱人,如同一株从暗夜中走来的带刺的野玫瑰,赏心悦目的同时,又隐隐带着一丝危险诱惑。

以诺倏忽觉得整间酒吧都淡出他的感知世界,只有这美丽女郎,笑盈盈在他眼前。

他从吧台前的高脚椅上跳下来,向女郎自我介绍,“嗨,你好,我是信以诺,朋友都叫我以诺。”

女郎笑吟吟地,大方回应:“嗨,你好,我是安琦。”

以诺的几个车友挤眉弄眼地在他身后起哄,安琦也落落大方,不以为忤。

以诺自口袋里摸出带有标志的车匙,“有没有兴趣去体验一下?”

安琦明眸熠熠,露出一副跃跃欲试的表情,“好啊!”

以诺伸手抹一把脸,“然后我就和她从酒吧出来,开车在滨江路上兜风…”

夜晚的滨江路褪去金融区白日里的高贵矜持,露出霓虹闪烁的万种风情,教人迷醉。

车内不大的空间里,以诺闻见丝丝缕缕若有似无的,如同新鲜青草同柑橘混合的香味,再细细一嗅,又无迹可寻,撩拨得他心动不已。

“…后来我们去了酒店…”以诺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脸,“在套房吧台喝了点酒,然后…”

“然后怎样?”费永年停下笔,抬头问。

以诺有些不知所措,“那之后我就想不起来了,醒过来——就发现安琦已经…”

从那样鲜活美丽的女郎,变成一具余温尚在,却生息全无的尸体。

费永年从头至尾翻看了一遍自己做的笔录,以圆珠笔轻轻敲了敲笔录本,“你以前不认识死者?”

以诺摇头,“不认识。”

费永年合上笔录本,“死者的具体死亡原因还在调查当中,目前还没有确切的证据显示这是一起犯罪事件,所以暂时就先问到这里。随时还会请信先生前来协助调查,所以请勿离开本埠。”

黄律师当即表示一定配合警.方调查,随即与费永年握手,同信氏兄弟一起离开警.察.局。

第二章 Dark Angle(2)

Dark Angle(2)

费永年到楼下法医实验室的时候,里头正忙得脚不点地。

早前市郊一个在建工地发生火灾,大火导致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不同程度烧伤,火灾现场的所有遇难者尸体以及物证都送到法医实验室来,上级下达命令,务必在第一时间验明遇难者身份,查清起火原因,给遇难者家属一个交代。

从昨天夜间开始,尸体陆续送抵实验室,法医们便开始连续不间断地进行尸检,从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骨上竭尽全力地提取基因序列,进行脱氧核糖核酸比对,查清遇难者身份。

房间里弥漫着烧烤时常能闻到的焦香,然而对知情者来说,散发出这种味道的,绝不是什么引人垂涎的美食,而是一具具在火灾中被烧焦的尸体。

微微发福的主任看见费永年,戴着手套的手向里头挥一挥,便又埋头继续尸检。费永年会意地往实验室里头走去。

市警.察.局的法医实验室,三年前刚由上级划拨经费,购置最先进、最精密仪器,全盘升级重建,从原先的偏居一隅的小太平间兼验尸房,一跃成为占据警.察.局地下一层整层楼面,拥有本埠乃至周边数省最先进的法医检验技术的实验室。

升级扩建完成的同时,也面向社会,公开招聘了一批法医助理。

法医并不是一个受欢迎的专业,同样学足五年,医学专业毕业可以成为受人尊重的医生,救死扶伤,待遇颇丰,而法医学专业的毕业生,收入不高,却要同各色式样的千奇百怪的尸骸打交道,往往难有理想人选前来应聘。

连默就是那时候前来应考,被招聘进法医实验室的三名法医助理中的一人。其中两人如今已经挂冠求去,只得连默,坚持下来,正式升任法医一职。

费永年推开验尸房的门,恰好看见连默戴着一次性树脂片护目镜,正从死者被打开的腹腔中捧出肝脏,放在电子磅秤上称重,一旁有个自医学院来的实习生,在一侧记录数据,然后拍照存证。

“…你知道,这让我想起法国人视为顶级美食的肥鹅肝…”连默头检视磅秤上的肝脏,“价格昂贵,生产过程十分残忍。被饲养的鹅自出生开始,就关在狭小、逼仄的笼子里,终其一生不见天日。日复一日,被人从喉咙处插.入喂食的铁管,几乎直通嗉囊,被迫吃下远超过自己体重的饲料…最终它们的肝脏将病态地肥大,成为餐桌上的美食。但恐怕没有人愿意正视,他们吃下去的是肿大的脂肪肝的事实…”

费永年听得啼笑皆非,好在他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难为那实习生仍能面不改色,奋笔疾书。

他轻咳一声,打断连默。

听见响动,连默抬起头来,朝进门来的费永年看了一眼,复又走回尸检台,低下头去,伸手自腹腔里取出子.宫,称重拍照,随后做了病理组织切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固定液中,密封后进行编号,稍后将同其他病理组织切片一起进行病理检验。

“有什么发现?”费永年在离解剖台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脚步,问。

连默扯下手套,走到另一侧X光片灯箱前,打开电源,用手指在耻骨位置虚划一下,“死者是成年亚洲女性,联合面嵴变钝,几近消失,背侧缘已经形成,推断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喉头水肿,肺部有淤血,但是并未检出勒颈的痕迹。目前死因尚不明确,需要等到病理和毒理报告出来…”

“还有其他线索吗?”

从酒店房间里收集的证据里,没有能证明死者身份的证件,酒店前台入住登记也只有信以诺的身份证信息。

不知道死者的身份,对这起死亡事件的调查,无疑是不小的阻碍。

连默返回尸检台,戴上手套,轻轻用双手托起尸体的头部,微微向一侧转动:“看——”

费永年弯下腰,从尸检台与尸体之间望过去,看见死者背部肩胛骨位置,有一处青色的翅膀纹身。

“另一侧也有。”连默示意费永年跟她到电脑前,调出电脑里的照片。

屏幕上,布满尸斑的皮肤表面,一对青黑色翅膀栩栩如生,仿佛随时要展翅而去,而现实中,这对翅膀的主人,却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连默将照片打印出来,“希望对你有帮助。”

费永年接过照片,临走前仍不忘催促连默,尽快把尸检报告交给他。

信氏是本埠最大建材供应商,因信誉良好,实力雄厚,城中许多重大建设项目,都由信氏参与建造。坊间传言,信氏高层同本埠各级领导私交甚笃,这也是为什么在建工地火灾事故如此焦头烂额之际,上头仍如此重视此事的原因罢?

信以谌在阿姨前来开门后,向她微微颌首,“蓉姨,辛苦你了。”

“不辛苦,不辛苦!”阿姨还不晓得出了事,但是转眼看见在一旁噤若寒蝉的以诺,心道不知以诺又惹了什么麻烦?到了要以谌出面的地步。

以谌率先进门,大步走向楼下书房。

以诺垂头丧气地跟在他身后进门,黄律师同情地拍拍他肩膀。

阿姨识趣,送上茶水后便安静地退出书房,将门轻轻地关上,把空间留给三人。

以谌待阿姨退出书房,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盏,送到嘴边,顿了顿,仿佛打算开口,又不知想起什么,最后只默默喝茶。

以诺在书桌对面的椅子里动了动,望着被茶水氤氲的热气笼得面目朦胧的哥哥,忐忑不安。

老好人黄律师也端起茶杯来,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品茶。

书房里一时间仿佛连空气都凝滞。

以诺终于忍受不住,“以谌…”

以谌并不理睬他,只轻轻放下茶盏,从书桌的抽屉里取出一本黑色皮质封面的笔记本来。

以诺一见那黑色笔记本,立时觉得背脊一凉。

他比哥哥以谌小五岁,当他略微懂事的时候,以谌已经上小学。放学回来,父母还未下班,家里只有保姆和还在上幼儿园的他。

保姆对他,一贯纵容,只消他不哭,所有他的要求都会满足。但是哥哥以谌并不。

以诺想吃点心?可以!把丢在地上的玩具捡起来再吃。

以诺想看电视?也可以!把饭统统吃光就可以去看电视。

保姆如想为他说话,十岁大的以谌会轻轻微笑,“我会告诉爸爸妈妈,你给以诺吃垃圾食品。”

保姆立刻败下阵来。

当时有关于婴幼儿吃果冻被噎,窒息死亡的新闻报道,父母为此特意关照保姆,不可以给他吃果冻。彼时他恰恰正迷恋果冻,如有果冻吃,什么都好商量。保姆为此悄悄买给他吃,只为让他能安静片刻。

偏偏有一天被以谌撞见,从此翻身不能。

以诺哀怨地想,哥哥从那时起,已经知道如何拿捏自己。

以谌从未大声呵斥他,只把他犯的大小过错,统统记在黑皮抄里。

“你改了,就划去一条。若不改,便一直留着,将来可以拷贝一份数份赠送亲朋好友以及我未来的侄子侄女…”以诺记得以谌第一次给他看黑皮抄时,他十二岁,正是少年最调皮顽劣的年纪。

直到他后来去洛杉矶读大学,才暂时与这本黑皮抄告别。

想不到今时今日,又见黑皮抄。

“…我知道错了!一定改正!”以诺抵不住沉重的压力,败下阵来,向以谌求饶,“…我以后一定改!”

他举手发誓。

以谌将黑皮笔记本合在掌心里,并不问他哪里错了,“以后改?既然要改,就从现在开始。”

以诺点头如捣蒜,“是是是!从现在开始改!”

“先从昼伏夜出的习惯改起来罢。”以谌向黄律师方向望了一眼,“我记得黄伯伯的律师事务所,在招聘助理,以诺虽然对法律一窍不通,但端茶倒水,送信送报,应该难不倒他。”

黄律师适时地放下茶杯,朝以诺微笑,“是啊,我们事务所正在找助理。”

以诺在肚子里叫苦不迭,面上强笑,“以谌…能不能换一个?”

“换一个?”以谌微笑,“那你想做什么?”

以诺见哥哥一副“可以商量”的样子,眼睛一亮,一反颓态:“我想自己开一间汽车改装厂,从原厂进口汽配零件,打造独一无二的定制改装汽车!”

以谌将黑皮抄放在书桌上,敲一敲封面,“今天的事,目前还未被媒体获悉,只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或早或晚,都会捅出来。这种风口浪尖的时候,还是低调些,先去黄伯伯那里工作吧。”

“可是我——”

以谌摆摆手,“等此事尘埃落定,你要是还想开改装厂,我不会拦着你。”

以诺还想为自己辩解,黄律师忍不住轻咳一声,暗示他此时不宜与以谌叫板唱对台戏。

以诺顿时泄气,整个人窝进椅子里。

以谌只当没有看见弟弟在黄律师跟前坐无坐相的样子,低声同黄律师商量。

“麻烦黄伯伯找个可靠,口风又紧的调查员,去查一查。”

弟弟以诺的酒量,他还是晓得的,没道理能清醒地驱车至酒店,进了房间以后却忽然人事不知,记忆全无。

黄律师点点头,又与以谌寒暄两句,便拎着公文包,起身告辞,临走之前,不忘拍一拍以诺肩膀:“明天见,以诺。”

以诺有气无力地和他告别。“明天见,黄伯伯。”

等黄律师离开书房,以谌把黑皮封面笔记本锁回书桌抽屉里,“事情没有定论以前,你先体验体验上班族两点一线的生活,其他地方,暂时都不要去了。”

说完起身往外走,手按在门把上,又踅回来,“把你的驾照和车匙都交出来。”

以诺终于跳脚:“没有驾照,我怎么上班?!”

“会有司机接送你上下班,爸妈送你的生日礼物,我让司机稍后替你开回来。”

以诺瞪向以谌,两兄弟眼光在空中相.交,滋啦啦似有火花迸射。

以谌面上是一点点淡淡笑容,并不打算改变主意。

因出了人命,以诺气短,终究无法理直气壮地坚持自己的主张,只能从上衣口袋里摸出车钥匙一扬手扔向以谌:“驾照在车上。”

以谌伸手接住钥匙,“我上班去了,你好好在家休息。”

离开别墅,以谌回望一眼身后渐渐合拢的铁门,暗暗希望这件事在父母回国前能妥善解决。

第三章 Dark Angle(3)

费永年捏着手里的照片,面上带着淡淡的疲惫。

照片是从酒吧停车场的监控录像截取的画面,像素低,画质粗糙,但勉强能清楚看到死者的正面。

“费队,我已经就信以诺提供的信息,去酒吧查证,他当晚的确是在酒吧内结识死者,两人一同离开,酒店前台接待也证实两人进入酒店时看起来都很清醒。酒店保安经理拷贝了大堂的监控录像…”刑.侦大队的小刘警员瞥见他脸上的疲惫颜色,自动将递过来的监控录像光盘收回,“我这就去看看录像里有什么线索。”

费永年抹一把脸。这几天媒体都在争相报导在建工地失火,致使十一人死亡,三十七人受伤,其中三人伤势严重,生命垂危,尚未脱离危险的新闻。高层人士交代在尚未明确死因,案件定性前,尽量不要惊动媒体,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然而尸检报告还没有递交上来,他只能从查清死者身份入手。

目前警方掌握的线索不多,除了知道死者年龄在二十二到二十四岁之间,名叫“安琦”,背后有翅膀纹身以外,再没有任何与死者身份有关的线索。警.方失踪人口档案和指纹档案中也没有能与之匹配的结果。

“吴瑕,把这张照片多复印几份,分发到各个酒吧、酒店,请他们协助警方调查,看看有没有人能认出照片上的人。”他叫住从旁经过的警员。

“是,费队。”

费永年起身,叫上新分来的大学毕业生,“跟我走。”

那年轻人受宠若惊,赶紧追上他的脚步,“费队,我们现在去哪里?案发现场?还是法医实验室?”

费永年瞥了年轻人一眼,“我们去调查一下嫌疑人。”

年轻人高涨的热情并不受影响,“费队,可以让我开车吗?”

费永年在走进电梯的同时,将警.车的钥匙抛给他:“开稳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