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会选择法医为职业啊…连默回想了一下,在跑车不算宽敞的,仿佛与世隔绝的车厢内,轻轻说:“也许是因为,害怕看见患者家属失望的脸罢。”

得知亲人患上绝症哀恸不已的脸,收到家人不治消息时绝望的脸,不得不做出生存还是死亡抉择的痛苦的脸…以及疯狂的狰狞的充满杀气的脸。

“读书的时候,教我们临床的教授,是个乐呵呵的老好人,为人极风趣,我们都特别喜欢他。”连默回忆起往事,“我们那天跟着教授查房,教授还告诫我们,医生是救死扶伤的职业,至要紧是对患者负责,不能草率得出结论。后来经过一间病房,里头的老太太得的是老年性肺气肿,合并自发性气胸、呼吸衰竭和心衰。家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当时在场,决定放弃治疗。老太太当时就过世了。家里的小儿子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赶过来已经晚了。当场就发了狂…”

陈况一愣,不由伸手摸了摸副驾驶座上连默的头顶。

这件医患纠纷十分轰动,在场的医生护士两死三伤,造成极恶劣的影响,引起一片哗然。

凶手因为故意杀人罪,最后被判处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然而这终究不能挽救两位杰出的医务工作者的生命。

连默看一眼陈况的手,露出一点点仿佛释然,又仿佛沉重的笑来,“我在老教授的追悼仪式上,才真的意识到,救死扶伤,未必会得到相同的回报。老太太小儿子的妻女还到追悼会现场来哭闹…她们根本不知道,教授甚至不是老太太的主治医生,只是查房经过而已…”

一瞬间,心就冷了。

“我们那么多学医的学生在现场,也没能救回教授。”连默转头望着车窗外头,飞速倒退的街景,淡淡说。

“不是你的错。”陈况浑厚的声音,同样淡然。

连默将脸颊靠在微凉的车窗上。

是啊,不是她的错。

青空感到自己就像是幼儿园里被人抢走了刚开始熟稔,一起吃饭游戏的小伙伴的孩子,心有不甘,想冲过去推对方一把问:你为什么不和玩了?又深深觉得自己幼稚,师出无名。

午后连默被送回刑.侦.队的消息很快传回办公室,青空忍一忍才没有立刻下楼去法医实验室找连默,而是和费队在楼上分析案情。

“…肇莹莹的人缘之差,简直闻所未闻。”小刘将在圈内与肇莹莹传过不和消息的艺人列了个名单,长长一串大牌小牌的名字教人瞠目,又掸了掸那个从贵宾休息室座机拨打过的手机号码,“这个号码在案发后一直处于关机状态,但早前有过短暂的开机,足够通过卫星定位找到所在位置,就在酒店行政楼内。现在又关机了。”

费永年当机立断,“小刘去申请搜查证,青空我们去酒店!”

一行人在取得搜查证后前往酒店行政楼,行政楼主管再不愿意警察打扰客人,也不能阻碍警方办案,只好配合警方,将卫星定位手机最后开机的区域清空,任警方搜查。

最终在行政楼的垃圾回收站里找到已经被彻底清洗处理过的手机。

那是一部低调的灰色手机,不是什么名牌,从盛满脏毛巾的垃圾桶里找到时,还在嘀嗒嘀嗒汪下滴水,并且散发出一股漂白剂味儿。

连默接过青空递过来的,装在物证袋里的手机时,忍不住皱眉。

机主显然通晓些法医鉴证的知识,知道漂白剂会破坏基因与细胞有机物,所以将手机整个儿浸没在漂白剂中,这样不但手机的存储卡会遭到破坏,残留的生物证据也会被破坏殆尽。

“我尽力。”连默没法保证一定能有所发现。

“我相信你。”青空没有立刻回楼上去,跟在连默身后,“上午和陈师兄出去,有什么收获?”

连默戴上手套取出手机,垫上快速吸水的纸垫,放在白炽灯下,促使水分快速蒸发。

“陈师兄…完全是土豪…”连默想了想,下结论。

青空一愣,随即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是是是!陈师兄确实是土豪!”

凭他们做警察的收入,是开不起路虎揽胜极光概念跑车的,要在五星级酒店行政楼开房查案需要写申请打报告,还未必能获得批准。陈况则是游走在黑与白之间的灰色地带,有时他调查的手段比他们更快速有效,而他们身为警.察往往不得不受法律的约束。

“陈师兄从昨天当班的服务员处得知,她去给贵宾休息室送水果的时候曾经听到里面传来过短暂的争吵声。但是众所周知肇莹莹脾气不好,她不想在那个时候进去触霉头,所以就到走廊尽头的杂物间去坐了一会儿,大约坐了有十分钟时间。等她从杂物间出来,信以谌和肇莹莹的经纪人已经发现她遇害。她由于害怕楼面经理察觉她偷懒,所以没敢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就在这短短的十分钟里,肇莹莹由生到死。

“她有没有听清楚争吵的内容?”

连默摊手,“她说没听清楚,只注意到肇莹莹的声音比较高。”

“我家里有探索频道出版的推理探案和医学探案全集,你休息天有空的话,要不要一起看?”青空转而问。

连默的眼睛先是一亮,璀璨如星斗,随即略带憾色,“陈师兄有周末两场法医鉴定专家李博士来华的专场演讲门票,他说一个人去听没意思,请我陪他一起去…”

青空扼腕。不晓得此时亮出自己其实也是土豪的身份,告诉连默他也能搞到李博士演讲的门票,是否能扳回一城?可惜连默已然埋头到新取得的证据当中,没工夫理睬他了。

肇莹莹被杀一案,给媒体提供了大好素材,凡是她出演过的作品,合作过的导演纸片演员,一一被罗列出来,又有好事者将伊出道以来的绯闻男友拿来一一评论,甲的身家最厚,乙的年龄最轻,丙的皮相最好。信以谌不幸中枪,被评为皮相最好。

仍被拘在黄伟荣律师事务所做收发小弟的信以诺取了本大红封面记事本,将此事一笔一划记录下来。写罢停笔,拿白色六角形标志的钢笔“笃笃笃”敲一敲记事本封面,“大哥你看,以后我也有典故可以说给侄子侄女听。”

信以谌懒得与弟弟抬杠,只瞥了他一眼,便继续埋头看报表。

这两天记者盯得紧,他只好先在家里办公。

“听黄伯伯说,陈况已经查到线索?大哥你不便出门,不如让我去罢。”以诺想趁机多与陈况接触。

“你喜欢陈况的工作?”信以谌被以诺扰得放下手中报表。

以诺认真点头,“落拓不羁,简直不能更合我胃口。”

“自有他辛苦之处,你能受得了?”信以谌认真打量弟弟。他不再是虎头虎脑的幼儿,一只棒棒糖,一粒果冻已能哄得他眉开眼笑。

通过这为数不多的接触,信以谌能体会到陈况是个沉稳冷静又雷厉风行的人,做事有条不紊的同时,仍能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如果以诺能多向陈况学学,未尝不是件好事。

“等此间事了,假使陈况不反对你跟着他,你就跟着罢。丑话说在前头,我和黄伯伯不会去替你关说,能不能成功,全看你自己的。”

以诺欢呼一声,“大哥,谢谢!”

随后跳起来,“我要回房间去做些功课!”

信以谌望着弟弟的背影,摇摇头,他这算是从上次的事件当中,彻底回复了罢?

第十五章 星陨(7)

就在案件胶着,毫无进展的时候,法医实验室里,连默从烘干的手机上取得了重大线索。

手机的存储卡在被漂白剂浸泡过程中遭到了毁灭性的破坏,基本已经无法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信息。然而当连默在取下手机电池后,在放电池的凹槽上,发现一枚清晰的指纹。

费永年一拿到指纹,立刻开始就当日酒店行政楼内接受过问询协助调查的客人以及服务人员的指纹进行比对。

很快手机上提取的指纹就与酒店内一位参加医学年度研讨会的医生的指纹匹配上了。

医生姓吴,很快就被青空和小刘从酒店请至警.察.局,接受拘传调查。

吴医生四十岁出头的样子,白净斯文,戴一副无框眼镜,穿天蓝色短袖衬衫,米色西裤,看起来十分镇定自若。看到青空摆在他面前的物证袋里的手机,露出十分惊讶的表情。

“我的手机怎么会在警.官手里?昨天我为个人用品消毒时不小心掉进漂白剂里,反正也是快要淘汰的旧型号了,我也懒得再送去烘干修理,就直接扔掉了。”吴医生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不犯法罢?”

青空微笑,“我们正在侦.办的案件中,死者生前曾经拨打过您的这部手机,不久之后就被杀害了。所以我们想请吴先生协助警.方,厘清事情发生的经过。请问死者肇莹莹与你是什么关系?当日为什么致电给你?”

吴医生不晓得是真的身正不怕影子斜,亦或是演技过人,竟不慌不忙地取下眼镜,自随身携带的扁眼镜盒内拿出眼镜布,仔细地将镜片擦干净了,重又戴上,这才往后靠在问讯室的椅背上,耸一耸肩。“虽然在国内行医,也有医患协议的约束,不过向来都是有等于无的。如今肇小姐斯人已逝,我也不用担心肇小姐怪我破坏保密协议。不错,我认识肇小姐,她是我的老客户了,一直在我这里做微整形手术…”

青空与小刘对视一眼。

吴医生挑一挑眉,“微整形手术在演艺明星中间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大家心照不宣,不予拆穿罢了。箍牙,亮白牙齿,开眼角抽眼袋,注射肉.毒.杆.菌…这些小手术都是司空见惯的,普通人也可以做。两位警.官若是有需要,我可以给两位优惠价。”

小刘几乎要拍桌子了。

青空按住小刘的手臂,“吴医生还没有说死者为什么打电话给你。”

“我也不知道。”吴医生一问三不知。“我当时正在开会,会议期间所有与会者都需要关机。我索性就将手机留在房间里了。年会组织方能证明,我一直在会议厅内没有离开过。”

见两人并不相信的样子,吴医生又补充,“肇小姐以前一直都是在脸上小打小闹,做做光子脱毛这样的项目。不过她的身材比较干瘪,不够丰满,如果想打入国际市场,过于干瘪恐怕会影响角色的选择,所以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要做隆.胸手术。也许她终于下定决心了。”

青空与小刘从问讯室出来,小刘把手指压得咔吧咔吧响,“从他嘴里什么也问不出来!”

费永年轻拍小刘肩膀,“越是碰到这样的问讯对象,越要冷静沉着,不要被他影响情绪和思路。”

又交代青空,“按规定,拘传他十二小时,同时申请对他的房间和个人物品的搜查。”

然而还没等他们取得搜查证,就有人前来自首。

来自首的,正是被拘传中的吴医生的太太。

吴太太三十七岁,在她这个年龄段中,属于保养得相当好的,有着长及肩背的大波浪卷发,皮肤白皙,一张鹅蛋脸,大眼睛双眼皮,高挺鼻梁,丰润嘴唇,丰.胸蜂腰,是个符合传统审美的美人。

她直直走进警察局,要求自首:“是我杀了肇莹莹。”

楼下负责接待的警员一听,立刻做了初步笔录并将她带到楼上刑侦队,移交给办案的警.官。

吴太太坐在问讯室内,也保持身姿的优美挺拔,见到青空和小刘的第一句话就是:是我杀了肇莹莹,与吴国良无关。

“是否有关,由警.方判断。既然你自承杀害了肇莹莹,还请详细讲述作案手段和经过。”青空客客气气地对吴太太说。

小刘对吴医生印象不佳,直觉凶手一定是吴医生,吴太太不过是出来替老公顶罪罢了。

吴太太半垂着眼帘,伸出右手把玩戴在左手手腕上的钻石镯子手表,一颗颗拨动上头镶嵌的钻石,“我和吴国良结婚十二年,虽然早已夫妻情淡,可他毕竟是我儿子的父亲。我们当初也曾经甜蜜过…前天他去开会,让我自己去逛街购物,可是我没兴趣一个人出去,就留在酒店的房间里,打算看电视打发时间。中午大约十二点刚过的样子,国良留在房间里的手机响了,我从来都不是很关心他工作上的事,毕竟他就是做这一行的,每天接触的女人形形j□j,我哪里有工夫管?可是那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鬼使神差地接了那个电话。”

吴太太露出茫然的神色,她不是一向不在乎的吗?为什么仿佛受了魔鬼的驱使,接了那个电话呢?

“…电话里的声音娇滴滴的,嗲声嗲气地问:吴医生,我想你了,你有没有想我啊?我当时就懵了,反问她,你是谁?她在电话里顿了一秒,随即呵呵笑起来,说,吴太太么?我是肇莹莹,能不能麻烦吴医生听下电话?我忽然就拗上了,告诉她,有什么事可以对我说,我会转告国良。她的语气很轻蔑…”吴太太模仿肇莹莹的声音语气,竟然惟妙惟肖,“这是我和吴医生之间的事,不方便对第三者说。她说我是第三者,第三者!什么样的人,会对别人的妻子说出‘第三者’这样的话来?!”

吴太太脸上的肌肉不自觉地抽.搐,娇美的容颜这一刻如何也掩饰不住狰狞。

小刘看得一愣,忽然怀疑起自己的直觉来。

吴太太攥紧了手腕上的钻石手表。“我知道她就在酒店里,两个服务员进来打扫房间的时候,还在走廊上说她名气不大,脾气不小,比两个国际影视明星都难伺候,一会儿要香槟,一会儿要水果。说谁都不愿意去楼下休息室当班,谁去谁倒霉。我就想去当面告诉她,我不是什么第三者,她才是不要脸的那个!”

所以她直接下了楼,来到贵宾休息室,敲了门。

“就她一个人在,没有其他人。我说我是吴国良太太,她就嗤嗤笑,说原来你就是吴太太啊?难怪吴医生情愿待在医院里和病人护士一起,也不愿意回家了。换成是我,我也不喜欢死板无趣的木头美人。”吴太太眨一眨眼睛,“我忍不住要质问她,凭什么这么说?!凭什么离间我们夫妻的感情!她就抚摸着颈上的项链,转过身去,一边照镜子,一边嘲笑我,说那样的宝石戴在她身上,显得她更青春娇美艳丽动人,假使戴在我身上,不过是凸显了日趋老去的容颜。男人都喜欢年轻貌美的女人,没有例外。”

“所以你一怒之下,杀了肇莹莹?”小刘不相信就是为了这么点小事。

吴太太却点点头。

“我请她不要这么刻薄,她说她有刻薄的资本,男人都是贱骨头,就爱看她或嗔或怒的俏颜。而我,摆出再贤惠温良的样子,男人也不会多看一眼。我忽然就被她激怒到失去理智,冲上去抓住她脖子上的项链,死死地勒住了她…我就是想让她住嘴…她挣扎了两下就不动了。我这才回过神来,胡乱拿她的真丝长袍在项链上擦了几下就跑回楼上房间去了。”

“你一共勒了死者几次?”青空问。

“就一次。我看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就逃走了。”

青空将吴太太的供述笔录给她过目,然后递给她签字。

当吴医生从问讯室出来,得知太太前来自首,对杀人一事供认不讳,震惊得难以自持。

“我不相信!蕙娴最温柔和气不过,我们结婚十多年,她从来没同我红过脸,连教育孩子都是细声细气的人!我绝不相信是蕙娴!一定是你们警.方刑.讯逼.供,她承受不了,才会胡乱认罪!”

费永年淡淡解释,“不是令夫人前来自首承认是杀人凶手,警.方就会认定她是凶手的。还需要有无可辩驳的有力证据。我们会根据嫌疑人的供述,和掌握的证据做比对…”

“我要请律师!”吴医生终于抛开慢条斯理的伪装,“我要见我太太!”

楼下连默在细细观看吴太太的拘传录像,指出微小细节。

“她的右手是惯用手,签字时用的也是右手。已经将她的生物样本拿去实验室,和在死者指甲下面采集到的样本做比对,过两天会有结果。”

“我相信她只勒了肇莹莹一次的说辞。她一看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阔太太,平时做的最重体力劳动估计就是挽着手臂上的名包。她一时冲动勒了死者以后,慌乱逃回房间是合情合理的。所以这第二条深重的勒沟,才是整个案件最大的疑点。”青空指了指尸检照片上,又深又重的第二条勒沟。

第十六章 星陨(8)

青空的疑问在陈况带来消息后,有了突破。

陈况来得很匆忙,看得出心情不算好,一副浓直的眉微微蹙着,显得表情凝重。见到费永年,陈况一言不发将一个厚厚的牛皮纸袋扬手抛了过去,费永年眼疾手快抄手接住了,一边打开纸袋封口,一边对陈况道:“很久不见你这发脾气。”

陈况在一旁的转椅上坐下,有些烦躁地撸一把头发,“因为很久没遇到这样的情形。”

费永年抽.出纸袋中一叠照片,看了一眼,也不由得拧眉看向陈况,“你的消息来源可靠吗?”

“可靠。”陈况保证。孙生此人,可以说是五毒俱全,绝非善类,然而他有个最教兄弟们忠心耿耿地跟随的优点,足够义气。他要么不答应,若答应了,必然排除万难,完成约定。

费永年从办公室探出头去,把青空小刘都叫进来,将手中的照片分成三摞,递给他们其中两摞,“看一下。”

青空、小刘看见照片,齐齐诧异地望向费永年。

照片不是十分清晰,但仍能看出背景是一处装修豪华的别墅,照片中有多名妙龄女郎衣不蔽体地与男子搂抱、亲吻,厮混做一团,其中赫然就有肇玲玲、肇莹莹姐妹。

费永年沉吟片刻,敲一敲手中的照片,“青空去请她到刑.侦.队走一趟罢,就说案件有了最新进展,请她来协助调查。”

晚些时候肇玲玲被请进刑.侦.队问讯室。

她穿着黑色短袖衬衫和过膝一步裙,眼底有深重的青痕,脸色苍白,神情却很平静。落座后默默地双手交叠平放在膝盖上,一副打算洗耳恭听的模样。

当费永年将一叠照片展示给她看时,坐在一侧做笔录的青空甚至能感觉到她轻轻逸出一声叹息,仿佛松了口气的样子。

而当两姐妹在停车场内争吵推搡的照片放在她眼前时,肇玲玲微微一笑,取过照片,缓缓摩挲着照片中面目狰狞疯狂的自己,“我早在那时候,已经死了。”

肇玲玲的声音很甜美,大抵与她音乐老师的出身不无关系。即使说着如此悲凉的话语,也显得恬淡柔和。

不必费永年审问,她就悉数交代了。

肇玲玲比肇莹莹大三岁,彼时已经实行计划生育政策,妹妹莹莹是计划外的产物,但父母不舍得放弃小生命,所以缴纳了罚款,生下妹妹莹莹。

“也许是因为她来得太意外,也许是因为她比我小,所以从一出生就攫取了全家人的注意。过年的时候亲戚朋友都争着把她抱在怀里,哄她玩,说她长得好看。无论谁看见我,都会说:玲玲要爱护妹妹,让着妹妹啊…”肇玲玲的回忆里有太多细枝末节,就是这些琐碎的小事,一点点日积月累,终至有一天,将两姐妹之间最后一点感情销蚀一空。

“…父母不放心她独自在外打拼,所以我就得辞去工作,来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跟在她身边伺候她的生活起居,替她上下打点关系,然而她从来都不晓得说一声谢谢。”肇玲玲神色迢遥冷漠,“后来她自己开了工作室,一切都要靠自己打理,争取角色,筹集制作资金,给员工发薪水…钱去得比来得还快。她大手大脚惯了,哪里知道维持一间工作室的运营,每个月发放工资的巨大压力?”

肇玲玲一笑,“她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只管维持她光鲜亮丽的形象,其他的事,自然有我替她解决。每次我陪着她一起参加饭局,那些她不屑应酬的小老板,小明星,都由我去招呼。每一回我都不得不替她喝一杯又一杯的酒,说一圈又一圈好话。即便是如此,我也任劳任怨,因为我是她姐姐,从小就爱护她,迁就她,我习惯了。”

直到那一天。

那一天肇莹莹接受了一个私人邀约,去别墅参加私密度很高的派对。进入别墅后,每个人都要接受检查,将电子物品统统交出来寄存。随后男宾女宾分别进入更衣室,女宾统统换上料子轻薄透明的比基尼,只堪堪能遮住私.处。

在肇玲玲看来,这和全.裸无异。

她反对身为小有知名度的肇莹莹参加这样的派对,肇莹莹却劝她:“来都来了,就当是在海滩度假好了,希腊的天堂海滩还是天体海滩呢,我们去度假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啰嗦。”

她拗不过她,只好答应,但是有个前提,“要是场面太混乱了,我们就离开。”

肇莹莹一口答应,然后笑眯眯地拽着她,换上比基尼泳装,又体贴地在她腰间系了条浅紫色薄纱纱笼,亲昵地挽了她步入别墅后头的泳池区。

“今天来参加派对的,都是本埠非富即贵的人物,姐姐你也别忸怩,加入有看得上眼的,就花花心思,说不定就能给我找个有权有势的姐夫回来。”

后来肇莹莹在人群中遇见熟人,随即娇笑着被拉到一群只在腰间围了块白布的男人中间,任由他们在她身上游走摸索,甚至拉下她的泳衣上装,凑过去吮.吸啃咬。她只管仰着头肆意地笑。

肇玲玲看不下去。“那是我的妹妹,我答应了父母,要好好照顾她,可是我没想到,她的生活已经放浪到如此地步。”

她很想当场揪了肇莹莹离开,可是让她屈服的是现实的残酷。那些男人中有年轻有为的富二代,有冉冉升起的创业板大股东,更有在演艺界呼风唤雨的投资人。她只好默默地去到一角,坐在沙滩椅上,捧着饮料,慢慢啜饮。

再后来,有个皮肤黝黑,身材粗壮的男人来和她搭讪。

“第一次来?”他脖子上戴着粗重的金链子,腕子上戴着金表,看起来很粗犷的样子,腰间围着白布,大马金刀地就往她边上的草地一坐。

她没吱声,点了点头。

男人仿佛也没期望她说话。

“我也是第一次来参加这种活动…”他举手朝泳池方向比划了一下,“我是做煤炭生意的,我们那儿有钱人就是买好车,盖大别墅,摆流水席。到这儿来我算是开了眼界了,原来有钱人还能这么玩…”

见她默然不语,他挠了挠后脑勺,“我觉得你这样挺好的。她们都太开放了。女人嘛,还是矜持点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