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她。

我知道。

说实话,我还没想好咋开解他们间的关系,中华的回信很快就回来了。

是她先说死猪坏话的。

这下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她了。

嘀嘀嘀的信息音,她又来了消息。

可我不该脾气那么差的,她是你妈,啊啊啊,我怎么办!

信息后面跟着个哭脸。我突然就松了一口气,中华她真好,这种情况下,我是理解她的情绪的,可她没有因为这种小情绪让我帮着她和我妈对着干。

中华真好!我回她信息。

没事,我们一起想办法,我妈是开通的人,她会喜欢你的。

叶之远,你下楼来下呗。

没多久,我收到了上面这条信息,我心一震,翻身下了陪护床,直接弃了电梯,爬楼梯下楼。

医院楼前是个小花园,夏天没过,园子里花草都很盛,我看着一团黑影站在园子里,我喊:中华。

叶之远,你咋这么慢,我都快被蚊子咬阵亡了!穆中华走出阴影,灯下的她脸上肿了十几个红包,她在挠胳膊。

说起来,我还真不大担心我会被叶之远他妈讨厌。我爸之前告诉过我,讨厌一个人比喜欢一个人容易,随便一个什么理由你都可以拿来讨厌一个人,譬如那人爱在人背后说人小话,爱随地大小便什么的,可讨厌一个人比起喜欢一个人会让你失去许多许多,如果讨厌一个人你会厌恶看到那个人的消息,连带也一并反感了和那人来往的其他人。

讨厌人让人的生活圈子变小,而喜欢人则总让人看到生活的美好。

“所以你要知道,你妈要是讨厌我,她就先要把你一并给讨厌了,那样的损失真的好大。”我坐在医院走廊里,叶之远坐在我旁边,拿从护士站借来的酒精擦那些被我抓破的包。

“嗯,你倒是相信我一直站你这边。”他低着头,听我说完这套长篇大论,哼哼了这么一句。我摇着小腿,看着脚上的凉鞋,前年买的,已经看得出明显旧了,我说:“那必须。”

“难道不是?”我抬起头,从叶之远一双漆黑的瞳仁里,我看到倒映在里面的一张凶巴巴的脸。

“是、是、是,没说不是。”他说。

“中华啊。”他叫我,“我妈那人吃软不吃硬,我是真有点担心你那个脾气呢。”

我横了下眼睛:“你的意思是我不会软?好歹我也是个女的吧。”

他突然拉着我一顿端详,然后说:“不行,我要检查下。”

然后他就吻住了我。

接吻的感觉好奇怪,像有细小的电流沿着脖颈通到了尾骨,我抱着他闭着眼,身体随着叶之远的牵引慢慢向后倾去。屁股的感觉有点不对,我使劲儿往起抬了抬,结果咚一声,我睁眼,看着四仰八叉被我掀在水泥地面的叶之远,我有点不好意思,我说:“凳子太窄,我都要掉地上了。”

现在好,他掉去地上了。

时间已经是午夜了,叶之远回去看看程牧尧,知道他没事,出来送我回家。我说不用,你忘了我是干啥的了,我是法医,会怕黑吗?

那可不行,我女朋友脑门又没写着“我是会108种让人无疾而终死法的女法医,不想死请离我远点”,而且我女朋友长得还这么好看。叶之远说,我心里美滋滋的。

我说要么这样,我在附近找个地儿住下,省得麻烦。

他想想说好。

结果他前脚把我送去宾馆离开,我后脚也退房走了。我不过是和宾馆前台说了几句话,他们就把押金退还给我,人都说,恋爱中的人是美丽的,我想那两个前台一定也这么觉得。

忘了说,我和他们说的是:我是个法医,来这边溜达溜达看看找点什么线索之类。

有件事挺奇怪,他们送我到门口,没按常理说那句欢迎下次光临。

到家时,厨房的灯亮着,死猪壮硕的身躯让我们家本来算不上小的厨房凭空缩水了几个平方。她坐在板凳上,头一点一点正打瞌睡。我脱了鞋走进去,看到灶上煲着汤。我推推死猪:“哎,大半夜的,饿了对付一口得了,用不用这么高标准严要求的,是想弄国宴还是咋的?”

死猪睁开眼,喊我姐,“姐,不是我吃,汤是煲了给程牧尧补身体的,他救了我两次了,这次又伤得不轻,我不做点什么心里不得劲儿,而且,姐,因为我还害你和姐夫她妈闹了不愉快,对不起。”

我挥挥手,死猪还怪懂事的,我就算想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说了,何况我压根也没想说什么。

掀开盖子,我闻了闻汤,真香,我问:“这炖的都什么啊,好香啊。”

死猪点点头:“回来时我特意去了超市买的,服务员说这个是大补。”

说完,她递了食材的外包装给我,是个纸盒包装,看上去就很贵,可等我看清包装上的大字后,基本是身上的汗水都化成泪水的往眼眶里涌了。

“死猪,这个的确是大补,不过程牧尧可喝不了。”我说。

“为什么,姐?”死猪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我在想,是告诉她呢,还是告诉她呢?

鹿鞭的确补身,就是补的位置稍稍地偏下了那么一点点。

第三十章

清早,我站在走廊里打电话给中华,想问她在宾馆睡得如何,拨号的时候。程牧尧不知怎么就下了地,他溜到我身后拍了我下说风凉话:“昨晚和三奶奶私会,商议出什么结果了?是她自动退出呢,还是你俩准备联手PK太奶奶了?”

我皱着眉去扶他:“医生特地嘱咐不让你下床,你怎么就下来了,快回去!”

程牧尧不以为然是挥开我的手:“得了吧,你别动不动就和太奶奶似的大惊小怪,昨天穆中华的话虽然不好听但挺对,你们把我当啥了,纸糊的啊,这点冲撞和我们队里算啥啊,不信你看!”

说完,他立马左右各做了个腰部侧弯动作,这还不够,臭小子还想趴地上做几个伏地挺身,我一把拉住他:“差不多得了哈,嘚瑟起来还没完了。”

程牧尧嬉皮笑脸地对我说:谁让你不信我来着。

你先回床上老实躺着我再信你吧。我摆出长辈的架子,把程牧尧拍回床上。

哎,手拍的好疼。

我又回到走廊,这次拨通中华的电话没一声,电话铃就从走廊那头传来了。我抬头看去,看到我的女朋友一脸坏笑朝我走来,她身后是身材无法忽视的穆子美。

穆子美和中华来看程牧尧,还真让程牧尧小小感叹了一下,我看着他装模作样拒绝了几次后,接了穆子美递去的汤碗,大口喝着的样子,心想其实程牧尧也挺可怜的。

我和程牧尧之所以感情好,也是他从小长在本家的关系。程牧尧的父母是做生意的能手,在叶家的生意脉络里起了相当大的作用,夫妻二人也是因为工作的关系,长期忽视了和程牧尧的沟通。

我还记得有次过年,程牧尧年夜饭吃了一半就中途离开了,后来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爸回来就是和他点了个头,他妈直接去和我大哥说生意去了。那年,程牧尧十岁。

程牧尧从小性格就独立,家里人以为他是个不需要太多关心的人,其实越是这样的人,你但凡给他多一点的在意,他是很感激的。

穆子美坐在一旁笑眯眯的看程牧尧喝汤,而中华脸上的坏笑则是越来越明显。我不解的看她,她懂我的意思,冲我钩钩手指。

“知道死猪给程牧尧煮的什么汤吗?”她把我拉去走廊小声的说。我摇摇头,我咋知道。

她又是一阵笑,贴在我耳边一阵嘀咕。我脸先是红,后来又成了白,心急火燎地准备往屋跑,那么大一锅汤,全喝完要死人的。

“死不了,死不了。”中华笑着朝我摆摆手,“子美的汤我趁她睡觉时候换了。”

“那他喝的是啥?”我问。

中华打个哈欠:“能有啥,我熬夜煮的呗。”

我一秒没耽搁,冲进屋里,抢了程牧尧手里最后半碗汤,一口闷进肚子。味道算不上多好,也不赖,唯一一点让我心里不舒服的是,女朋友第一次煲的汤,被我孙子喝了大半。

奶奶的,我有点气闷。

中途和家里通了电话,我告诉家里程牧尧没事,有两项检查报告没出来,等出来如果没事就可以出院了,刚好程牧尧的妈在家,听说了,直接取消了来医院的计划。挂了电话,我叹口气,没把这事告诉程牧尧。

我们这边没事,穆家倒出了点事儿,好端端的穆子业突然就鼻血不止了,知道这事儿的穆中华一拍大腿:“肯定是死小孩把那个汤喝了!”

穆子业被送来了和程牧尧同一家医院,医生处理了一会儿,总算没事了。

穆中华因为这事,满是内疚,她问我:“叶之远,你说死小孩喝了那个汤会不会出点什么性早熟的症状啊?”

我拍下她的头:“吃激素也未必有那么快!”

有时候,中华很笨,也可爱。

她和穆子美在医院陪我们呆了大半天,下午临走时,程牧尧竟然对我说:“我要出院。”

不是说要等报告吗?你多大了,还玩任性那套。我批评他。

要住你住,我是再一分钟都不想在这儿呆了。他说。

程牧尧是个说干就干的人,他定了的事儿,一般没人变得了。傍晚前,他拎着简易行李和我还有穆子美、中华并肩站在医院门口。

“还是外面的空气好。”他说,然后就开始和中华他们说起他在部队里的生活。我低着头,在手机的记事本里写着,还有个程牧尧的检查报告没拿。

鹿鞭的后劲不小,死小孩在家哼哼唧唧了一个晚上。临睡前,他溜进我房间,神秘兮兮地贴着我耳根问:“姐,我小鸟痒痒,咋办?”

“你想我咋办?要不然我找把刀帮你切了?”我才洗好脸,脸上湿漉漉的,估计我这样子看上去有点像出水的女鬼,有点可怕,死小孩打个寒战以光速出了房间。

才几秒钟,他又回来了。趴在门口,死小孩说:“姐,我发现你皮肤干了,小心老的快我之远哥哥嫌弃你。”

我二话没说,直接给了穆子业一枕头。

穆子业走了,坐在镜子前的我真就开始认真打量起自己的脸,真老了吗?

没想明白个答案,我拿起南禕上次买给我的化妆水在脸上一阵猛拍,那力道,活像我和这张脸有深仇大恨似的。我又想起南禕说起的那句话:所有的漂亮女人,都是对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女人,这么想着,我拍化妆水的力道就更大了。

于是一分钟后,第三次溜进我房间的穆子业看见一张大肿脸的我,死小孩哇呀一声叫出声:“妈呀,我姐让人揍了!”

我已经是懒得理他了。

真到临睡前,穆子业和我提了个要求,想去临水新建的水上乐园玩,他墨迹了我半天,大有我不答应就不让我睡觉的态势。我一个不耐烦,答应了他。

不过也有好处,穆子业说他想邀请叶之远一起。

我想起学校那群女生没到周末和男朋友出去玩的事,顿时觉得这是个不错的提议。我摸摸穆子业的头,压根儿忘了人家约会是两个人,我和叶之远约会是二拖四,我家俩,叶家听说还有俩。

前天晚上和叶之远约定了时间,第二天我们去叶家找叶之远。

回家后,我还是不放心,又和程牧尧确认再三他的腰到底有没有事,那小子直接一拳把我削晕在床上,迷迷糊糊我听见手机响,拿着我电话的程牧尧帮忙转达:“穆中华约你明天去游乐园玩,怪有童心的,多大人了。”

我无视掉他的吐槽,拿着手机回房和中华发短信。

因为前一天累了,第二天我人醒地比较晚,醒来时,楼下正地震似的发着巨响。开始我也没在意,穿衣服的时候我仔细一听,竟然有中华的声音。

她来我家了。

衣服都没来得及穿好,我直接下了楼。

楼下倒是没地震,不过是我妈正指挥着家人帮忙拾掇她的那些花草盆景。

“玉簪和龟背竹是喜阴植物,就老太太你这个晒太阳法,花迟早夭折。”穆中华很乖的坐在沙发上,手指着不远处正被我妈指挥着往外搬运晒太阳的花草,那两盆我是知道的,是上个月我妈一个好朋友郑太太送她的,花本身不算名贵,不过这两盆算是有点名堂的花,我妈很喜欢,没事就拿着小剪刀修修剪剪,可惜花养了一阵,却渐渐开始枯萎,愁坏了我妈,现在看起来,说不定真和中华说的似的,症结在这儿。

我妈估计也知道穆中华说的对,可她哪是肯撂下脸的人,横着脸,我妈说了句:“要你管!”

“妈,中华这么说,看起来她是懂的,不如先按照她说的那么养养,先别晒太阳看看?”

“你是谁儿子啊,帮着谁说话呢!”有时候,我妈就和小孩子似的,也不知怎么就和中华较上了劲儿,让人搬着花出去了。

然后她转头看看我,就瞪圆了眼睛:“死小子,穿这样就下来!”

她指的是我就穿着秋衣下楼的事。

“没事没事。”坐在沙发上的中华摆摆手,“就是啥也没穿的我一天都见好几个呢。”

中华的直接让我头疼,我看见我妈眼睛瞪圆了。还是一旁的穆子业“激灵”,他乖乖仰着头,对我妈说:“不过奶奶你放心,我姐说了,之远哥哥的身体只能她看,她是不会让别人看的。”

我妈开始瞪我,拿眼神质问我,我摇摇头:妈,我俩还啥事都没有呢。

“是啊,老太太,我现在和你儿子还是很清白的呢。”穆中华说。

我妈哼了一声:“照你这话,就跟我儿子非你不可似的。”

然后我妈转脸去看穆子业和一直闭紧嘴巴的穆子美:“你俩,按照辈分,叫我阿姨。不许叫奶奶。”

我:……

不得不说,八十好几的阿姨,很可爱。

一个阿姨,我妈算是松口了我和中华的关系。

程牧尧已经起早归队,我带上平萱和乐乐,几个人朝游乐园进发,车行途中,我接了个电话,是程牧尧之前住的那家医院打来的,他们是要我去取程牧尧的检查报告的,听这个口气,我总有种结果不大好的感觉。

第三十一章

三孙子病了这个事儿顿时让我觉得生命是件万分奇妙的事情。

“他那种体格,咋就得了这种病了呢?”我牵着穆子业的手出了医院,问我身边的叶之远。他叹口气,什么话都没说。

后来他说他要想想咋和三孙子说这个事儿。我让死猪带着穆子业先回家,可死猪又上了拧劲儿,死活要留下,没办法,发展到后来,是我、叶之远、穆子美三个大人一人领着一个小孩儿在临水驻城部队大院外拉着大横排练队列。

大院门外站着两个执枪战士,站的标杆溜直,他们的存在对三个小孩起了局部震慑作用,穆子业不再四处乱窜,发挥鹿鞭残留的余热。他乖乖站在原地和乐乐平萱小声说话。

“哥哥,你说枪里有子弹吗?”是平萱在问乐乐。乐乐是个长相精神的小男孩,他歪头想了片刻然后摇头:“没有,我爸爸说持枪违法。”

听到这里,穆子业那个死小孩轻哧一声:“持枪违法是在一定条件下的,解放军叔叔保卫国家,持枪合法,就拿这位叔叔来说吧,拿的就是81式7.62毫米口径的自动步枪。”

“哇,哥哥你好厉害!”平萱舞着小巴掌,注意力全线从乐乐那里转移来了穆子业这里。

我心里直哼哼,感情死小孩平时那么爱看科教频道就是为了这天好泡小姑娘的。

正想着,院子尽头,一个绿色身影远远朝我们走来。

说起来,程牧尧的站姿走姿坐姿躺姿都是完美的没处挑,当然躺姿我没见过,料想也差不了。

他走到我们跟前,啪一声并拢脚跟站定:“执行任务期间,有啥事快说。”

我瞧眼叶之远,心想这事还真快说不了。

叶之远在距离军区大门十几米远外的大树底下把检查报告递给了程牧尧:“脊柱肿瘤,压迫在你某条运动神经上,也是因为这次住院检查,意外发现的,良性恶性要等化验过后才知道,不过好在发现的早……”

下面的话叶之远突然就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他低着头,嘴巴开合几次,都没说出话来。我拍拍他,示意我来说,其实我更不会说,不过至少比叶之远好点。我开口:“三孙子,恐怕你这个兵是干不了了,不过提早治疗,总是残废不了的。”

程牧尧瞪圆了眼睛,看看我,看看叶之远,又看看手上的报告,说了句:“开什么玩笑。”

他转身就要走,死猪不知怎么突然就冲到他身后去,脚在程牧尧腿边一勾,程牧尧当即倒地,一个实打实的狗j□j。

大院门口的哨兵听到动静,朝这边警示性的看了一眼,出声提醒:“请注意军容。”

灰头土脸从地上爬起来的程牧尧想发火也不好发,只好冲着死猪低吼:“你干嘛?”

“程牧尧,有病,得治。”

“你才有病呢!”程牧尧不想再理死猪,转身第二次离开,于是死猪再次伸脚,程牧尧吃了今天第二个狗啃屎。

死猪费力的蹲在地上:“你看,你要是没病,咋会躲不开我这两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