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国纲大模大样的从他那群手下中走了出来,隔着一个相当的距离站住了。抬手摘下礼帽,他礼数周备的先向冯希坤微微一点头:“冯大少爷,过年好啊。”

冯希坤看出他来势不善了,莫名其妙的点头答应了一声后,他随即反应了过来——盛国纲是虞光廷的债主啊!

他运足了气,预备随时保护虞光廷。

然而盛国纲并没有轻易发难,似笑非笑的转向虞光廷,他懒洋洋的开了口:“小二爷,看来你这是攀上高枝儿啦,怪不得走的这么利索!”他抬手一招:“你过来,我和你说两句私房话。”

冯希坤不想让虞光廷乱动,然而一把没拉住,虞光廷已经走过去了。

盛国纲眼望着虞光廷这身打扮,压低了声音笑道:“怎么着?嫌我不够用,要换东家了?”

虞光廷死死咬着嘴唇,不敢看他,也不肯看他——看不了,不能看,看到他的眼睛就难过愤恨的想去死。

盛国纲很轻佻的用手背一蹭他的脸蛋:“可你还欠着我的款子哪!”他把声音又放轻了许多:“你那个小屁股也不值那么多钱呀!”

虞光廷一口气吐出去,简直无力再呼吸回来:“我回北平找我哥要钱,一定还上你就是了。”

盛国纲一挑眉毛,飞快的忖度了一下:“那我们还是同路一起去吧,天晓得你能不能从你哥那里要来一分钱;不如我亲自和他谈一谈……”

虞光廷顿时就苍白了脸,抬头望向盛国纲:“你要和他谈什么?”

盛国纲向他凑近了一点,要吃人似的微微狞笑道:“就谈谈这利滚利的总债务,再谈谈你虞二爷那漂亮的小屁股——光这两样,我看就够你哥死上几回的了!”

虞光廷颤抖着微微张开嘴,欲言又止的喘了两口粗气,随即爆发似的大声哭喊道:“你要逼死我吗?!”他扭着身子狠狠的一跺脚,小孩子一样发出嚎啕的声音:“我还你钱就是了……你要逼死我吗?!”

盛国纲见了他这绝望模样,心中一块石头顿时落了地。哈哈大笑着拍了拍对方肩膀,他眉飞色舞的告诉虞光廷道:“小二爷,别怕,你当我是在开玩笑好了!”

这时冯希坤穿着随从的大衣闻声赶了上来。很护卫的抬手搂住虞光廷,他几乎要对盛国纲翻脸了:“盛先生,这是干什么?你有话就对我讲吧!”

盛国纲当然不会和他讲话。抬手把帽子扣回头上,他微笑着对冯希坤一点头:“我的话已经讲完了,冯大少爷和虞二爷请便吧。”

然后他回身走向汽车队伍,堂而皇之的上车离去了。

冯希坤把虞光廷扶上了汽车。

一路上他对虞光廷问东问西,可虞光廷瑟瑟发抖的低着头,一言不发,只偶尔吸一吸鼻子。

冯希坤偷偷的搂了他一路。

冯家并不是个大家族,尤其是到了冯希坤这辈,干脆成了单传;幸而冯老爷广蓄姬妾,搞得满宅子里全是大大小小的娘们儿,倒也别有一番兴旺热闹。冯老爷年前仕途不畅,一过初二便前往南京谋求新发展去了。而他前脚一走,这冯希坤后脚就成了野马,拥有了无限的自由。

自由当然是很令人快乐的,而在这无比自由之际又能把虞光廷接回家中,那快乐翻了无数倍,冯希坤简直要美疯了!

冯宅阔大,大少爷独占了后方一座二层洋楼,不但自成一统,而且距离冯宅后门很近,出入极其方便。此时汽车直接开到楼下门前,冯希坤就将虞光廷一路又搂进了楼内。

虞光廷在沙发上坐下了,然后就听到了冯希坤的一声惊呼。

他不明所以的抬起头望向对方,睫毛上还挑着一颗冰珠子——他不知道冯希坤之所以惊呼,是因为看到了他那白里透紫的赤裸脚踝。

肩膀上的大衣自动滑落了,他这才发现自己一边手臂夹着小猫,另一边手臂还夹着白俄伙计的热水袋。小猫老实的就像热水袋一样,毛绒绒的缩成了一只球。

冯希坤很心痛的在他来回走了两圈:“子俊,你这些日子都到哪里去了?如今怎么变成了这般模样?”

虞光廷漠然的垂下头,把热水袋放到身旁,把小猫放到了脚旁的地毯上。

冯希坤让仆人送来厚软的拖鞋,然后又主动走过来蹲下,要为虞光廷亲自换上。虞光廷不用他,自己弯腰脱了皮鞋,将一双冻得红红白白的赤脚插进了拖鞋中。

冯希坤对虞光廷肖想的太久了,随便看到对方的哪个部位,都能不由自主的浮想联翩。仰起脸望向对方那可爱又可怜的美丽面孔,他心潮澎湃,真想扑上去抱住虞光廷亲上一百个嘴儿!

冯希坤理智尚存,并没有真扑上去。他强抑心神,让虞光廷去泡个热水澡驱寒,又很有爱心的让仆人过来喂猫。

虞光廷冻的血都冷了,这时也不再别扭,乖乖的就进了浴室。因为知道冯希坤一直对自己心怀叵测,所以他留了个心眼儿,特地把门给锁死了。

结果洗到一半时,冯希坤果然敲响了房门,说要给他送点热牛奶来喝——他当然不喝!

换上睡衣拉开浴室房门,虞光廷发现冯希坤正倚在墙壁上发呆。两人相视了一眼,虞光廷望着地面问道:“我睡哪儿啊?”

冯希坤笑容满面的一把拉起他的手:“跟我来!”

冯希坤把虞光廷带到自己的卧房中——这房间是一色的西式家具,大铜床上铺着弹簧垫子,坐上去软颤颤的温暖。他将那被子掀开,请君入瓮似的做了个手势:“子俊,来吧。”

虞光廷看了冯希坤一眼,就见他双眼放光的盯着自己,脸上笑得如狼似虎,便不由得有些心惊:“你也回去睡吧!”

冯希坤见虞光廷穿着自己的睡衣,小脸蛋小身板都那么俏生生的,积压多年的一股子欲火就由下而上的爆发起来。上前两步猛然搂抱住虞光廷,他一大口就亲了下去!

虞光廷猝不及防的被他推到在床上,就觉着对方那一张嘴唇在自己脸上拱来拱去,两只手也在自己身上乱揉乱摸——这真是让他感到了极度的厌恶,拼了命的又推又搡又踢又打:“滚开……冯希坤你别碰我!”

冯希坤紧紧的拥住了他,颤抖含糊的说道:“子俊,我真是要想死你了……我的家世你也知道,只要你现在肯跟了我,外人就甭想再找你的麻烦。这么些年了……”他伸出舌头去舔虞光廷的脸:“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么?”

然后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痛吻。

虞光廷恶心的头皮发麻,好容易奋力腾出一只手来,他毫不犹豫的就抽向了对方那张白脸!

“啪”的一声脆响过后,两人都一起怔住了。

虞光廷是后悔,担心自己得罪了冯希坤,会落到被赶出门去露宿街头的境地;而冯希坤捂住一边面颊,盯着虞光廷,慢慢的沉下了脸。

放开虞光廷下床站起来,冯希坤略皱着眉头说道:“你既然是这么的不愿意,那我也不会勉强你。我的话都是真心实意的,你自己再想一想吧!”

然后他转身拉开房门,离去的时候显然是带了一点怒气。

虞光廷用衣袖满头满脸的擦了擦,然后钻进被窝里侧身躺下了。

冯希坤这人没有什么不好的,这一点他也承认,可他就是看不上这个人!旁人都说冯公子风度翩翩,但他向来就没瞧出这人哪里翩翩!

本来就看不上他,他还要过来对自己亲亲摸摸,虞光廷一想到这里,就觉着作呕。

第31章 感情和金钱

第二天,寒冷的上午,虞光廷穿着冯希坤的厚衣裳,抱着他的小猫,兜里揣着两百块钱,乘坐冯家汽车前去火车站了。

冯希坤昨夜挨了个嘴巴,自然是很不痛快,不过今早见了面,他还是尽释前嫌的恭维伺候着虞光廷。没办法,这些年虞光廷一直是他的镜中月水中花,总也不能到手,所以就有了一种可望不可即的神秘感——况且从小到大,虞光廷是越长越好看呢!

待到虞光廷离去之后,冯希坤独自坐在卧室床上,却又后悔起来——他的确是想在虞光廷面前保留一点君子风度,不愿趁火打劫的追逐逼迫对方;然而过了这个村就没了这个店,他忽然觉得自己这伪善来的很没必要!

可惜一切都晚了,虞光廷已经上了火车。

虞光廷把他的小猫藏在了大衣前襟里,坐下的时候稍稍佝偻了腰,尤其不会被外人发现。百无聊赖的把一只手暗暗插进衣襟里,他悄悄的抚摸了小猫的耳朵和脑门,自觉着十分有趣。

玩着玩着,他忽然想起了一件重要事情,当即紧张的低下头,扳着小猫下颏使它仰起头来,同时声音极轻的嘱咐道:“妹妹,你可千万不要在我身上撒尿呀!”

小猫把眼睛眯成两道缝,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手指。

虞光廷百无聊赖,寂寞得很,只好和这小猫继续聊了下去:“妹妹,你长的可真像老虎啊!”

小猫这回张大嘴巴打了个哈欠,露出了细小的尖牙,眼睛依旧眯着,猫脸上形成了一个很奸诈的笑容。虞光廷见它这模样怪不好看的,就连忙把脸转向窗外了。

在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虞光廷到了家——或者说,是他哥哥的家。

他留恋天津的繁华,一年也难得回来一次。此刻站在大门前,他仰头打量了那高大门楣,忽然发现自家竟然破败萧索成了这样,内外都鸦雀无声的,简直好像一座荒宅一般。

他回忆起自己所背的那一身巨债,又对比着眼前这副惨淡家业,心里顿时凄惶起来。想到他那苟延残喘的哥哥就成年卧病在这寂寞地方,他真真切切的自责起来,简直恨不得给自己一记耳光。

“要是这次哥哥能帮我还清债务,我以后一定再也不玩了!”他暗暗的对自己说:“再玩我就不是人了!”

守门老仆很惊讶的发现了站在门外的二少爷,立刻就把他让了进来。虞光廷和这老头子谈了两句家常话,然后就直奔了虞幼棠所居的院落。

虞光廷进房时,虞幼棠正坐在客室内的沙发上吃药。

他一手托着七八粒晶莹闪烁的营养药丸,一手端着个白瓷杯子,万分诧异的抬头望向虞光廷:“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虞光廷规规矩矩的站在他面前,一手下垂,一手托在胸口,大衣前襟开了一个扣子,中间伸出一只小猫脑袋:“哥,我……我没什么事,就是回来看看你。”

虞幼棠把那一小堆药丸拍进嘴里,又接连喝了几大口水。将白瓷杯子放到面前的茶几上,他很狐疑的上下打量着虞光廷,怎么看怎么觉着对方这形象怪异,无论如何不像是回来探亲的。

虞光廷见哥哥盯着自己只是审视,并不说话,就讪讪的开始微笑:“哥,我做了好几个小时的火车,午饭还没吃呢,又累又饿啊!”

虞幼棠管住了自己的嘴,一句也没有多问,只盯着他答道:“嗯,休息去吧。”

虞光廷步步为营,见哥哥没有明显的给自己脸色看,心情就轻松了许多:“哥,我没带换洗的衣裳回来,你有没有新的?我先替你穿一穿!”

虞幼棠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水:“有。”

虞光廷觉着自己在这家里是暂时站住脚了,就立刻前去换了一身崭新的干净单衣,然后在隔壁餐厅中舒舒服服的坐下来,支使仆人去厨房给自己拿吃拿喝。

阮明志这时穿过院子走进了客室,见虞幼棠拄着手杖站在沙发后面,正低着头若有所思,就出言问了一句:“你家二爷回来了?”

虞幼棠一点头,心里隐隐猜出这弟弟大概是回来躲债的——太平时期在天津花天酒地,捅破天了又跑回北平来伪装可怜,这一点实在是太可恨了!

“明明是分了家的,没想到这样还是甩不开他!”

思及至此,虞幼棠登时就生出了一肚子的闷气!然而抬头望见墙上挂着的一本黄历,他忽然发现明天就是正月十五了——正月十五,唯一的亲人肯回家,总是件好事情。

虞幼棠自认并不是个喜怒无常的性子,可是对待虞光廷,他是不由自主的就要阴晴不定。

他欢迎弟弟,可是不欢迎弟弟身后的那笔巨债。面对着强颜欢笑的虞光廷,他表现的和蔼而淡漠,一句闲话也不肯多问,生怕一个不慎戳破了对方的泪囊,自己会被那滔滔苦水给席卷而走。

虞宅的空气是这样的温暖而安逸,虞光廷察言观色的窥视虞幼棠,眼看着他坐在沙发上喝酒,吃药,读小说——读着读着就闭上了眼睛,这是不知不觉的睡着了,也不像睡,倒仿佛是无声无息的死去了一般。

睡了许久后他骤然清醒过来,这时他的身体已经向下溜去,软骨病人似的歪斜瘫着,脸上一丝血色也没有,嘴唇却又嫣红的刺目;垂死挣扎似的奋力扑腾了两下,他气喘吁吁的坐正了身体。

虞光廷捧着小猫坐在一旁,简直不忍看他这副病弱模样。

可随即他就听见这哥哥轻声说道:“老二,你在这儿傻坐着干什么?我房里有好橘子,你自己去吃。”

虞光廷在未开电灯的暗淡房间中低下头,心里难过的不得了。他想哥哥其实真是个好哥哥,哥哥从小到大活得一直都这么受罪,可现在自己还要雪上加霜的闯祸!

虞光廷心事重重的蹲在虞幼棠的卧房中,食不甘味的将一瓣瓣橘子塞进嘴里。小猫仿佛是很怕橘子皮味道,这时就身轻如燕的蹿到了门口,先是“喵”的叫了一声,因见虞光廷不为所动,便转而趴了下来,百无聊赖的开始舔爪子。

虞光廷那内心煎熬了许久,可硬是不敢将那债务一事提讲出来。

他不说,虞幼棠更不敢问,兄弟两个打哑谜似的吃了一顿晚饭。虞光廷在近些年来第一次留意了虞幼棠的饮食,结果就看见他对着一小碗肉末粥,慢慢的吃下几勺便算是一餐。满桌子的丰盛菜肴,全没有他的份儿。

当晚,虞光廷并没有回到为自己准备出来的房间中休息,他自作主张的跑到了虞幼棠那里,鸠占鹊巢的脱衣服上了床,诚心诚意的把个脑袋伸出被窝道:“哥,我给你暖被窝吧!”

虞幼棠站在床边,先是惊讶,后来惊讶归于平静,他很突兀的微笑了一下:“不必,这屋子不冷。”

虞光廷是真心想要对他作出一点关爱,所以只要他不翻脸,那就绝不肯下床离去。虞幼棠见他赖着不走,几乎有些心惊,然而脸上依旧镇定:“那好,等床上暖和了,你再回去吧。”

虞光廷侧过脸仰望着虞幼棠,脸上还笑着,可是眼神里情不自禁的要透出一股子悲伤——他是很少悲伤的人,只是情到此处,不自禁。

虞幼棠也觉察到了,可他依然是不问。

虞幼棠自去洗漱了一番,而待他回来后,虞光廷就向旁边一翻身让出地方,又微微掀起了被角唤道:“哥,上来啊!”

虞幼棠这回没有再次出言驱赶。低头解开长袍纽扣,他坐在床边动作迟缓的换上了睡衣。

虞光廷一直盯着他的背影——他年轻的兄长,肌肤是软的,骨骼是脆的,身体没有热量。

虞幼棠关掉了床头的壁灯,房间立时变成了一片漆黑。

兄弟两个并排躺在柔软的大床上,互不触碰。

债务的数目在虞光廷那舌尖上打了几个滚儿,终于是被他卷回喉咙中咽了下去。两根手指在棉被下面模仿了走路的动作,他试试探探的摸过去,松松握住了虞幼棠的一只手。

虞幼棠一直是没有声音,连气息都轻不可闻。虞光廷并未打算能得到他的回应,然而手上微微的一暖,是哥哥回握了他一下。

毕竟是兄弟啊!

虞光廷仿佛是第一次意识到了这个事实,小心翼翼的翻身面对了虞幼棠,他伸手去扳了对方的肩膀,又可怜巴巴的唤了一声:“哥。”

虞幼棠随着他的力道转过身来。

虞光廷像个走投无路的小孩子,绝望的想要把脸埋到哥哥胸前;可他这哥哥是只能被拥抱,不能被依靠的!

这时虞幼棠慢慢的抬起手,摸了摸虞光廷的短头发,然后就将手臂环住了他的后背。

虞光廷顺势把鼻尖拱到了哥哥的颈窝里,在温暖而芬芳的气息中闭上了眼睛,一颗心冰冻了又融化,愈发的一塌糊涂了。

虞幼棠搂着虞光廷——他记得大概是在十二年前,兄弟两个也曾这样相亲相爱的拥抱过。

那年虞幼棠病的很重,家里连棺材都预备好了。虞光廷才九岁,一天夜里就跑过来上了他的床,涕泪横流的苦苦哀求,让他发誓保证不死。

那次虞幼棠是九死一生的挺了过来——然后两个人日益成长,就开始各怀心思了。

无非就是为了钱。不知道那些穷门小户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反正他们虞家兄弟一提到钱,就立刻憋起了一股子要反目的劲头。

虞光廷的气息热烘烘的扑到虞幼棠那颈窝里,虞幼棠低头嗅了嗅对方的头发,知道在这世上,自己就这么一个亲人了。

虞嘉棠不算,虞嘉棠已经死了,留下来的只是一具躯壳。

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他们的感情在金钱的重压下四分五裂;长久以来的隔阂已经在他们之间滋生出了一张薄膜,一张钞票那么厚的薄膜。

这薄膜或许是一捅就破,可是又有谁敢来捅破?!

虞幼棠闭上眼睛,感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伤心。

虞光廷把身体紧密的贴向了虞幼棠。这些天他饱受蹂躏,只在此刻感到了温暖和安全。

眼热鼻酸的挤出一滴眼泪,他偷偷把泪水蹭到了虞幼棠的睡衣领口处。伸过一只脚去拨弄了哥哥的脚趾头,他闷声闷气的说道:“哥,我以后一定学好,我要是再去赌钱,你让金光耀打死我好了!”

没有回应。

虞光廷轻轻一蹬虞幼棠的脚背:“哥?”

哥哥睡着了。

虞光廷叹了口气,也闭上了眼睛。

第32章 正月十五

虞光廷一贯好吃懒做,如今既然已经填饱了肚皮,又自认为入了保险箱一般安全的境地,就缩在这柔软温暖的被窝里,搂着他哥哥呼呼大睡,直到日上三竿之时才睁开了眼睛。

虞幼棠在午夜时分起床看了会儿小说,又喝了半瓶酒,如今正在补眠。虞光廷见他睡的安稳,自己又懒得起床,便轻手轻脚的重新拥抱住哥哥,且半躬了腰身,把脸埋在了对方的胸前。

虞光廷发现他哥哥身上很有一种肉体的芬芳,就把虞幼棠那睡衣前襟的扣子解开了两个,以便自己可以将鼻尖拱进去轻轻的嗅。后来虞幼棠醒了,他也不肯改换姿势,就这么小狗似的闷闷问道:“哥,今天是正月十五,金光耀会来看你吗?”

虞幼棠侧身躺久了,半边身体都麻木的失了知觉。沉重的向旁边翻过去,他半瘫痪似的仰面朝天了:“正月十五,他应该要陪他叔叔。”

虞光廷登时松了一口气。他生平最怕金光耀——不掺杂任何情绪,就是单纯的怕!

他一直觉着对方像只戴了眼镜的老虎,自从分家时在金宅挨了那两下子打之后,这种印象就愈发根深蒂固了。

可是尽管没有金光耀,但那债务数目在他舌尖翻翻滚滚的,仍然是不能冲破牙关。

“今天过节……”虞光廷自己在心里暗暗忖度着:“明天再和他说吧!”

和新年相比,正月十五这一天是喜庆不减,而热闹更盛。虞幼棠吃午饭时并没有见到阮明志,出言一问仆人,才得知他是独自出门逛大街去了。

这当然是很合情合理的行为——阮明志,一个二十多岁、活蹦乱跳的小伙子,理应在这一天出去东走西跑的瞧瞧热闹。虞幼棠虽是常年的病病歪歪,然而却是最看不得病人。他希望身边的人都健康活泼,自己也好从中感受一点生命的热气。

午饭过后,虞光廷把小猫抱过来放到沙发前的地毯上,向虞幼棠展示自己这只宠物:“哥,你看它好不好看?”

虞幼棠对于猫狗向来没有兴趣,不过是碍于弟弟的热情,不得已要放出目光扫上一眼:“好看。”

虞光廷席地而坐了,把小猫抱进怀里掰开后腿:“哥,你说它是公的还是母的?”

虞幼棠这回连眼珠都没转,盯着手中小说直接答道:“不知道。”

虞光廷低下头细瞧:“我也看不出来呢,可我觉着它是个妹妹。”

小猫大概是并不情愿仰面朝天,所以一个鲤鱼打挺的翻过身来,在虞光廷的怀里蜷成了一团,连尾巴也随之卷起来了。虞光廷把手插进它那肚皮下面,试图感受到对方那细小的肋骨——正是摸索的有趣时,房门忽然开了。

一名仆人气喘吁吁的走进来,心急火燎的禀告道:“大少爷,二少爷,门外来了一群凶神恶煞的人,说是二少爷年前欠了他们的钱没还,现在讨债来啦!”

虞光廷当即猛一颤抖,脑子里像炸了一声惊雷一般;手指上随之用了力气,捏的小猫尖叫一声跳跃了出去!

痴痴呆呆的抬起头望向虞幼棠,他迎上了哥哥当头射过来的冰冷目光。

虞幼棠一动不动的坐在沙发上,神情漠然平静。

其实他早就知道虞光廷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不会白白回这寂寞无趣的老宅。昨夜他几乎被所谓的兄弟亲情感动了心肠,然而并没有什么亲情。

从来就没有什么亲情,弟弟只是被债主逼的无处立足了,仅此而已。可今天是正月十五啊,他这苟延残喘的人,天知道还能过上几次正月十五?

虞幼棠没说什么,只伸手摸到手杖握住了,欠身作势欲起;但还没等他真站起来,窗外院内骤然响起了一阵惊叫喧哗,原来是那帮债主们逼着老门房带路,一窝蜂的冲进来了!

虞家虽然这些年一直是在走下坡路,可在人前还能够维持着相当的体面。如今虞幼棠眼看着前方这群一拥而入的不速之客,就觉着自己这苦心维持的体面已经成了块挂不住的遮羞布——虞家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虞光廷这时倒是动作麻利得很,一跃而起就跑到了虞幼棠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