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而来人虽是气势汹汹,可是领头之人,一位长袍马褂的中年汉子,倒还和气。抬手摘下头上的獭皮帽子,他先是对虞光廷一点头,然而转向虞幼棠,很有分寸的微笑问候道:“虞二爷我认得,那您一定就是虞大爷了吧?真是的,哈哈,两位虞先生,这个时候来府上叨扰,实在是对不住啊,可是没辙——”他又看向了虞光廷:“虞二爷,抱歉,我又来了,不是我有来烦人的瘾,只是您欠我们老板那么一大笔款子,年前我就催过,虽说当时是让盛师长给挡回去了,可话又说回来,那买卖也不是谁自己家的,盛师长,是,入了股子,也有面子,可咱头上还有位大老板不是?所以啊,我苦心劝您一句,这款子啊,该还就还吧,您今天拖到明天,明天拖到后天,只能是利滚利越滚越多,总不能说会给拖黄了不是?”然后他又笑对了虞幼棠:“虞大爷,对不住,您大概根本就不认识我,但这里头的事情,您可能是略微知道一点。是,我知道您二位是两家儿,可虞二爷毕竟是您亲弟弟啊,再说虞二爷当下的确也是在您府上啊,所以啊,我们这弟兄几个只好是,哈哈,没皮没脸的找上门来了,您多包涵啊!”

平心而论,这汉子说话句句在理;虞幼棠听在耳中,根本无可辩驳。转身回头望向身后的弟弟,他无话可说。

虞光廷面红耳赤的低着头,简直不敢和他对视。

虞幼棠坐正身体,对那汉子轻声说道:“你先生请坐,我这就和家弟去商量一下。”

那汉子就近走到一处沙发前,果然一屁股坐了下来:“哎,好,您二位慢慢谈,不过我那院子里还站着十来号人呢,外面冷啊,您行个方便,给他们也找间屋子暖和暖和吧。”

虞幼棠点点头:“好。”

虞幼棠把所有的力气都运到了双腿上,咬着牙猛然站了起来,然后拖着手杖绕过沙发,迈开步伐就向隔壁走去。虞光廷从来没见他哥哥走的这样利落过,怔了一下赶忙跟了上去。

在一股子悲愤火焰的炙烤下,虞幼棠快步穿过几间房屋,进入了自己的卧室。

他停在了墙角处的西式立柜前,没有支使任何人帮忙,自己就踮起脚伸长手臂,将放置在柜顶的一个半大皮箱硬往下拖——皮箱或许是有点份量的,在虞幼棠那一拽之下翻滚而下,“砰”的一声就砸到了他的头顶上。

虞光廷惊叫一声:“哥——”

虞幼棠随着这一砸的力道,当即委顿着坐倒在地,然而既未昏迷,也未呼痛。喘着粗气扭身爬到床头矮柜前,他打开柜门,一只手颤抖着从中摸出了一把小钥匙。

虞光廷真的害怕了,走上来要去搀扶虞幼棠:“哥,你怎么了……你别这样,你骂我打我好了,你……你说话啊!”

虞幼棠虚弱的从他怀中挣扎出来,而后不管不顾的爬回皮箱前坐起了身。

双手哆嗦着打开皮箱暗锁,虞幼棠抬起箱盖,虞光廷就见里面一边整整齐齐的摆着些许信封,里面大概装的是地契存折;另一边则是放着一本影集。

“哥……”他又唤了一声。

虞幼棠抽出最底下的一只信封,打开封口后从中倒出一张折好的字纸。仰起头将其递向虞光廷,他这回说话的声音都变了,是从胸腔里传出来的嘶哑气流:“天津,你那房子的房契……把房子给他们抵债……你搬回来住……”

虞光廷眼看着他哥哥送上房契的那只手,却是迟疑着不肯接,同时焦虑羞愧的落下泪来:“哥……”他抬手抹了抹眼睛:“哥,那幢房子……不够。”

虞幼棠登时变了脸色,另一只手不由自主的按到了胸口处。难以置信的仰望着虞光廷,他花了很大力气去发出声音,然而吐出来的却只是一阵轻如风的气流:“不够?”

虞光廷抽泣着垂了头。

他趔趄着站起来,眼睛都红了,字字清晰的又问了一次:“不够?”

虞光廷吓的后退了一步,痛哭流涕的终于说了实话:“我把房里的家具全卖了,还了一些零碎债务。余下的大头,因为当时盛国纲说能帮我顶,我就没再管——结果利滚利的到了现在,就算是卖房也不够了……”

虞幼棠一口一口的深吸着气,事到如今,他那语气反而变得异常柔和起来:“老二,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虞光廷低头盯着脚下地毯,眼泪珠子一颗接一颗的往下滴:“哥,我算过,天津的房子大概能值个八九万,你再给我添上个三四万,那我就能把债还个干干净净了!”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一声:“哥,求你帮我这一次吧,我以后一定学好,真的!”

虞幼棠闭上眼睛摇晃了一下,就觉着自己眼前一阵阵发黑,一颗心在胸腔里跳的又轻又快,气息呼出去后,全然无法再收回来。

将那张房契掖进了虞光廷衬衫胸前的口袋里,他无力的一挥手,挣命一般挤出了干涩喑哑的声音:“虞光廷,你给我滚。”

然后他身体一歪,整个人就脱力似的向地上栽去。

第33章 两散

虞光廷吓坏了。

虞幼棠那昏倒的姿势实在吓人,直挺挺的就栽了下去。他上前一步扶住了哥哥,嘴里含糊的哭喊着,六神无主的满心惊惶。

“哥,哥!”他以为自己是把虞幼棠给活活气死了,不禁要魂飞魄散的连声呼唤——从来不敢和这哥哥吵架,怕的就是这个,然而最后还是落了这样的结果。蹲下来搂抱住虞幼棠的上身,他拼命揉搓着对方的前胸后背:“哥,你醒醒啊……”他涕泪横流的开始转向门口大喊大叫:“来人啊,医生呢?我哥要死了……呜……”

医生不在,出门逛大街去了。

还是几名做久了的仆人赶进来,先把虞幼棠抬到床上,然后又狠狠的掐了他的人中,一边呼唤一边救治;其中一名年长老成的,见虞光廷扎着两只手站在一旁,满面泪痕的只是旁观发呆,就出言建议道:“二爷,劳驾您给医院打个电话吧,大爷这要真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

虞光廷“噢”的答应了一声,立刻要走,走到门口又慌里慌张的折回来了:“哪家医院?号码是多少?”

那仆人“唉”了一声:“电话机旁的簿子上都写着呢。”

虞光廷一边快走一边用衬衫袖口擦拭脸上涕泪。待他走进客室之后,那坐在沙发上等候的中年汉子就向他一笑:“虞二爷,您筹来款子了?”

虞家的电话机安置在客室墙角处的一架高脚桌上,虞光廷刚想抄起话筒要号码,听闻此言后心中一痛,不禁转身走到债主面前,将胸前口袋里的那张房契抽出来送了过去,同时用还带有哭腔的声音吐出两个字来:“这个。”

那汉子接过房契展开一看,面上神情毫无波动,只是和气的半笑不笑:“虞二爷,您这房子打算作价多少?好像还是有点儿不大够吧?”

虞光廷垂着头答道:“我只有这些了,你再多要,也就只能要下我这条命了。”

汉子一笑,毫不动容:“您这话说的就不大对劲了。这不是我想多要,您这债务摆在这儿,您少给一个子儿,我回去就没法儿交差;您多给一千万,那也落不到我手里来;我还不就是个跑腿儿办事儿的么?”

虞光廷吸了吸鼻子,又要落泪:“我真的没有钱了,我哥哥听我欠了这么多债,刚才已经气的晕过去了,我这就要给医院打电话呢!”

汉子听到这里,面目表情倒是变了一变:“唉哟……令兄都气晕过去了?”他捏着房契思忖着答道:“虞二爷,我们只是来讨债,不是来逼债;还请您让令兄把心思放宽些吧。至于您——您既然能把房契拿出来给我们,说明您也不是那要赖账的人,这样,我们弟兄从今儿起就叨扰不走了,什么时候您拿出了钱,我们什么时候回天津,好不好?我们也不多吃多占,喂饱就成,您也甭急的要死要活,慢慢筹钱,筹够了算,好不好?”

虞光廷如今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了,听到这些人要常驻不走,也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是茫茫然的害怕。而正值此刻,外间忽然起了一阵喧哗,有仆人大声喊道:“金先生来啦!”

房内众人立时一起扭头望向了窗外,隔着一层半蒙了霜的玻璃,就见一名西装打扮的男子大踏步走入院内,后方跟着三四个同样装束的青年,皆是双手各拎着四五只大礼盒,仿佛是专程送礼来的。

金光耀在刚到虞宅时,就从门房口中得知里边出了事情。此刻他在仆人的引领下来到客室门前,也没多说,一脚就把门给踹开了。

寒气凛凛的探身进房,他摘下凝结了雾气的眼镜,一边眯着眼睛环视房内,一边随手掏出手帕擦净了镜片。

重新戴上眼镜,这回他一眼叨住了虞光廷——然后又立刻移向了房内的陌生来客们。

“嗬!”他终于开了腔,嗓门是相当的大:“行啊,胆子不小,要债要到我这儿来了?!”

那汉子这回立刻就站起来了,依旧是一团和气:“哟,这不是金少爷吗?您过年好哇?”

金光耀上下打量了对方:“你认识我?很好,省得我废话了。你哪儿来的啊?”

那汉子看了虞光廷一眼,并不正面回答:“金少爷,您别误会,我们就是来找虞二爷结一笔债务,没别的意思。”

金光耀立刻冷笑一声:“那不还是要债的么?要债可以——”他大踏步走到虞光廷身前,伸手一把薅住了对方的衣领,不由分说的就把人拎起来往汉子那边一搡:“冤有头债有主,我把人给你,要杀要卖你冲他去,别留在这儿耽误我过节!”

虞光廷被他推了个趔趄,可也只惊叫了一声,站稳之后丝毫不敢反抗。

那汉子显然是无意去杀去卖虞光廷:“金少爷,您误会了,我们都是正经生意人,就是想要把钱讨回来,绝不会做什么打打杀杀的事情。现今这虞二爷身上分文没有——”

金光耀很不耐烦的一挥手:“我管他有没有,反正你和他都赶紧给我滚!”然后他揪着后衣领把虞光廷又给拽了回来:“你哥呢?”

虞光廷被他吓的魂飞魄散,竟连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只会伸手指向隔壁:“他、他、他在房、房里……”

话没说完,他被金光耀再一次的推回去了。

虞光廷,以及那汉子,还有汉子的随从,被金光耀等人接二连三的撵出了房去。那汉子揣着一张房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仿佛一直是在犹豫着要不要翻脸。金光耀进房之前曾命人打电话去报警,如今果然也有一名警官带着一队巡警赶过来了。

在此种情况下,那汉子带着二十来名随从,在颇有胜算的情况下迟疑片刻,最后还是十分和平的退了出去。

虞光廷没地方去,又绝没有跟着债主同走的道理。孤零零的在院内站了一会儿,他觉着实在是怪冷的慌,就试试探探的又回了房。

金光耀已经不在客室内,他所带来的礼物被靠着墙边放置了,是高高低低的好几摞美丽盒子。

金光耀走去了虞幼棠的卧室。

他先以为对方是不堪其扰,所以回房躲了清静;然而进门一瞧,他发现满不是那么一回事!

房内一片狼藉,地上大开着一口皮箱,虞幼棠瘫在床上,旁边围着几名惊慌失措的仆人。

快步走到床边,他也心惊起来:“这是怎么了?”

有仆人小声答道:“大少爷被二少爷给气着了,刚才都没了知觉,现在这是刚醒。”

金光耀立刻着了急:“那怎么不往医院送?”

仆人压低了声音作答:“二少爷说他去给医院打电话,现在……这正等着呢。”

这时床上的虞幼棠传来了动静:“不用去……”他半闭着眼睛,气息奄奄的开了口:“我躺躺就好了……不用去……”

金光耀久陪着这个病人,也有点成了医的势头。他见虞幼棠仿佛是缓过这口气了,又念着外面天寒地冻,就也不再提出门去医院的事情。

下令让仆人退出去后,他坐在床边弯下腰,因怕自己身上有寒气,所以还不敢凑得太近。

“你傻啊?”他轻轻的发出了埋怨:“你为那么个东西把自己气成这样?”

虞幼棠睁开眼睛望向金光耀,又颤巍巍的抬起手,仿佛是要抓住什么。金光耀会意了,立刻接住了他的手握住:“你放心,我已经把那帮混蛋全赶出去了!”他侧过脸用嘴唇亲了亲虞幼棠的手背,哄小孩子一样发出柔软和善的声音:“好啦,没事啦。我是特地过来陪你过节的,这几天我都陪着你,等我回天津了,你也跟着我一起走,好不好?”

虞幼棠奋力的攥住了对方的手指,气若游丝的唤道:“金哥……”

金光耀深深的俯下身去,用双手托起了虞幼棠的上半身,小心翼翼的搂进了怀里:“别怕……”他耳语一般低声的安慰道:“有我在呢,你什么都不用管。”

然后他扭过头亲吻了对方的面颊,那触感是热热的,软软的。

虞幼棠大睁着眼睛望向天花板,他想自己这回是真管不得了。人各有命,自己过活去吧!

金光耀对虞幼棠低声抚慰了许久,后来见他渐渐平静下来了,就展开被子为他盖好,而后借故走出卧室,进入了客厅。

虞光廷抱着他的小猫,孤单单的正坐在沙发上发呆,忽见金光耀走过来了,就吓的一个激灵站起来,下意识的便后退了一步。

金光耀在他面前停在脚步,将手臂环抱在了胸前,又缓缓的一点头:“你小子行啊,我一眼没看住,你他妈的又跑回你哥这里来了!”

虞光廷不敢和他分争,低下头斜眼望着别处,同时又退了一步。

金光耀看了他这孬种模样,心中愈发厌恶。毫无预兆的扬起手,他运足力气,一巴掌就抽到了对方的脸上!

“啪”的一声大响。虞光廷猝不及防,纸人似的就向旁边栽了过去,小猫也脱手而出的扔掉了。

下一秒,他和猫一起叫了起来!

金光耀不怕虞光廷叫,他揪着头发把这位小二爷拉扯起来,硬生生的拖到了门外。虞光廷急了,也想要挣扎抵抗,然而险些被对方一脚踹断了气。

他很少挨打,更不会打架,在金光耀面前脆弱的不堪一击,于是就连滚带爬的想要逃跑,然而金光耀追着他打,拳脚都夹着风声。他哭泣,他躲闪,他求饶,他最后被金光耀拦腰抱起来,扔到了虞宅大门外!

像一袋粮食一样,他沉重的摔在了结着薄冰的街面上,痛的爬不起来。

金光耀缓步而行,走到他面前蹲了下来。

伸手捏住虞光廷的下巴,他很清晰的慢慢说道:“虞二,记住了,从今往后不许你再去见幼棠,更不许和他再有瓜葛;否则一旦让我知道了,我就真宰了你!”

拍了拍虞光廷的面颊,他这回高高大大的站了起来,又冲着对方的腹部狠踢了一脚:“马上滚!别赖在这儿给你哥丢人现眼!”

然后他就转身走回院内,又命老门房牢牢的关严了大门。

虞光廷在冰地上趴了许久——不是他耍赖,他浑身的骨头都在疼痛,他真的是起不来了。

他闭上了眼睛,那一刻真是宁愿自己就这么死去算了。然而一点小小的份量压迫了他的肩膀颈部,是小猫不知何时跟随而出,像往常一样跳上来用舌头细细的舔他。

“妹妹……”他哑着嗓子低低唤道。

小猫仿佛是通了人性,立刻就娇声娇气的“喵”了一声。

虞宅正门对着的乃是一条小街,少有行人来往。虞光廷在身体疼痛稍缓之后,艰难的爬了起来。

手里抱着他的小猫,他一瘸一拐的走到了自家门前。

对着面前的两扇黑漆大门,他抬起手作势要敲——然而未等手指触及门板,他却又止住了这个动作。

他不敢敲,他知道他哥哥已经被他气坏了,他还知道金光耀不可能容他进门;纵是这一声敲下去,也无非是再换来一顿暴打而已。

他在虞宅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坐了下来。

天上飘起了小雪花,他衣着单薄,可并没觉着冷,只是心里空空荡荡的,仿佛天地都没了,只有无尽的虚空中悬着一个自己。

也不知是过了多久,几条街外的遥远处传来了零星的鞭炮声音,爆出了点点节日的狂欢气息。虞光廷打了个喷嚏,而后一手撑着台阶,费力的站了起来。

他想自己得走了,虽然不知道要往哪里去,可的确是应该走了。

于是他就沿着小街渐行渐远,怀里抱着他的小猫

第34章 失望的盛国纲

杜参谋——也就是那位被金光耀从虞宅里活活撵出来的债主,捧着他的水獭皮大帽子,很舒适的坐在西车站食堂里吃大菜。

一名随从带着冷风走进食堂,一眼瞧见了他,就赶忙走过来弯腰禀报道:“杜爷,方才一共到站了三趟列车,我都看了,并没有咱们师长的影子;现在换小李他们往出站口去了。”

杜参谋用餐巾擦了擦嘴:“你们轮班给我看着,反正师座今明两天必到北平。谁敢给我看漏了,我整死谁!”

随从连连答应,然后出门把等候在外的伙伴们呼唤进屋,也围了张桌子吃喝起来。

杜参谋吃饱喝足之后,没敢轻易离开,点了一杯咖啡慢慢的喝,一边喝一边摩挲着他的皮帽子。平心而论,他今天虽然没有圆满完成任务,但此刻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

在天色擦黑的时候,小李等人不负众望,把盛国纲从出站口给截住了!

盛国纲穿着一身笔挺崭新的海勃绒长大衣,头上扣着一顶同样崭新的粗呢礼帽,身后就带了一位张副官。张副官打扮的也挺摩登,双手还抱着一个大锦缎盒子,里面躺着一根从吉林弄过来的老山参。

杜参谋从食堂中迎了出去,拎着他心爱的大帽子是又鞠躬又陪笑:“师座,属下无能,没把事儿办明白,您老人家给我两巴掌吧!”

盛国纲莫名其妙的望着他:“你……你这是让人家给撵出来了?”

杜参谋一躬身:“师座高见,这都让您给瞧出来了。”

盛国纲摘下帽子,忍不住挠了挠头:“谁把你们撵出来的?总不会是虞……幼棠吧?”

杜参谋再一次躬身:“那不是,虞先生这个……的确是斯文,不过我们没想到这金茂生他侄子下午忽然来了,他侄子那脾气霹雳火爆的,而我们呢,谨记师座教诲,不敢在虞家动武,结果就那什么,被轰出来了。”

盛国纲把帽子重新扣回脑袋上。双手插进大衣兜里,他对着杜参谋一挑眉毛:“找个地方,你慢慢说。”

盛国纲在北京饭店内下了榻。

此刻他身处一间温暖明亮的豪华房屋中,端端正正的坐在一把沙发椅上;杜参谋拿着他的大帽子,垂手站在前方,有条不紊的做着自我辩护:“师座,我这张嘴,您还不知道么?从来就不会说重话啊。今天在虞家,您要是不信,可以把虞二爷找过来对质,我那真是——句句和气,没有半个字儿冲突过虞家大爷。他之所以会晕倒,那明明就是被虞二爷气的。当时是他带着虞二爷进屋去拿钱,进去就没了影儿,后来虞二爷哭天抹泪的拿着张房契出来了,说是他哥听他欠债太多,气晕过去了。”

盛国纲双手扶着椅子把手,头都不抬,翻着眼睛向上看杜参谋:“是么?”

杜参谋笑的都快哭了:“可不就是么,师座,我敢和您说谎么?本来除了虞大爷晕倒之外,其它一切都是按照计划进行,我们都是一心等着您呢,哪知道半路杀来个金大少爷,疯狗似的进门就咬,我们没辙,这才撤退了。”

盛国纲垂下眼帘,黑眼球也随之转向了地面。双手捏了捏椅子扶手,他心里真是气闷极了!

NND,很好的一出英雄救美,就被那个死不了的金光耀给搅和了!

很好的一晚正月十五,很好的一根老山参,好容易从长白山那边购买回来的,全他妈白费了!

盛国纲不打算和金光耀起冲突——在要将一根眼中钉彻底拔掉之前,他通常会和钉子称兄道弟一阵子。金光耀不过是借了他叔叔的名头耍威风,还没有做一根钉子的资格,所以盛国纲决定姑且绕着他走。

盛国纲既然是定下了主意,就不会再做那些徒劳的伤感。他领着这帮部下在饭店餐厅中大嚼了一顿,然后杜参谋等人跑去花街柳巷消遣,而他无心风月,便领着几位年轻副官去了跳舞厅内。

人坐在角落中,他端着一杯啤酒,心里又开始隐隐的冒了气泡,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当然,虞幼棠又不是个小娘们儿,和金光耀一起过个正月十五,这也是很正常不过的事情。不过从另一方面来讲,盛国纲虽然承认虞幼棠不是个娘们儿,但也向来没当他是个爷们儿——谁家爷们儿像他似的那么又白又嫩?

思及至此,盛国纲忽然起了一点性致。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玻璃杯的边沿,他很缠绵的啜饮了一口啤酒。

他真想和虞幼棠坐在一起说说话儿,不说别的,就说那些若隐若现、似有似无的暧昧话儿。那个时候,空气是温暖而流动的,蕴含着对方肉体的气息,每句话都像小鱼似的顺着水流擦肩而过,纵是只说话不做别的,也很有一种快活。

他半闭着眼睛冥想了片刻,念头忽然又更深了一步。

虞幼棠,只有脸和手是露在外面的,他也只看过这两部分,所以简直不能想象出对方那一丝不挂的模样——因为想象不出,所以格外的想要看一看。看看而已,如果要摸的话,那也一定是小小心心的……

一曲终了,小副官们告别舞伴坐回位置上,端起果汁汽水刚要喝,冷不防身边的盛师长忽然站了起来。

“小张下楼要辆汽车!”盛国纲一边发话一边匆匆的往外走:“去胭脂胡同!”

小张赶忙跟了上来:“师座,您是要去找杜参谋吗?那他肯定在怡香院呢,您得往陕西巷去才对。”

盛国纲有点烦躁:“哪里都行,随便!”

小张不知道师长怎么就忽然发了情,也不敢多问,连忙就小跑着下楼去打电话叫汽车了.

盛国纲在怡香院里挑了个顶白顶嫩的小姑娘,在那上好房间里摆开了战场。小姑娘仰卧在床上,先还想哼唧两声助助兴,结果被盛国纲连鼻子带嘴的一把捂住,喝令她一声也不许出。

小姑娘是见过阵仗的,不让出声就不出,可是如此忍了许久,她饶是身经百战,也有些熬不住了——盛国纲没完没了的这么干,磨得她下身火烧火燎的疼痛,肠肚都要顶穿了。正是银牙紧咬之时,盛国纲忽然抽身而出,把她拎着翻了个身。

她以为自己这是要逃过一劫了,心里正疑疑惑惑的轻松,哪晓得盛国纲重新压了下来,没头没脑的竟是直接走了后门!

小姑娘“嗷”的嚎了一嗓子,当场疼晕过去了。

盛国纲这一夜闭着眼睛,干的心旷神怡,弄的身下褥子上全是血。翌日清晨他把自己干净利落的收拾了,又赔了那老鸨子一笔钱钞。老鸨子见自己的姑娘被他祸害的要残废,就有意讹他一笔——然而又未遂。

盛国纲在这天上午乘坐特快列车回了天津,张副官亦步亦趋的跟着他,怀里抱着那根老山参。杜参谋捧着自己的水獭皮帽子,一路笑嘻嘻的,盛国纲不给他好脸色,所以他笑的很茫然,一边笑一边摩挲着自己那帽子的皮毛。

第35章 正月十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