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幼棠知道他那腿可能是伤了力,就走过来扶他进入客室,又把阮明志叫过来,为他按摩了一番。

第76章 残杀

虞幼棠这天一大早就出了门,剩下阮明志和虞光廷在家里。

阮明志百无聊赖,想要和虞光廷说两句话,然而虞光廷心里有鬼,简直不敢和他对视。很乏味的交谈了三言两语后,金家忽然打来了电话,说是金光耀腿疼,想请阮明志过去帮忙按摩推拿。

阮明志的手艺上次就在金光耀那里得到了夸奖,所以听闻此言他并没多想,还认为是对方对自己的医术十分欣赏。虞光廷得知了此事,却是怯生生的说道:“你……真去啊?”

阮明志点点头:“反正我也是闲着,去帮帮忙嘛!”

虞光廷低下头,用手掌从头到尾抚摸小猫的皮毛:“那个……家里的汽车被我哥开走啦,你还是等我哥回来再去吧!”

阮明志找来一顶白色遮阳帽扣在头上:“我可以乘电车去啊。回来的时候正好经过小白楼,我还可以去吃冰淇淋。”

虞光廷不敢再多说了,只是眼睁睁的看着阮明志走出楼去。

阳光明亮的泼洒下来,虚化了阮明志的身影,只有那一顶白帽子光芒万丈的,是一场辉煌的戴孝。

虞光廷打了个冷战。撇下小猫起身跑到电话机旁,他拿起号码簿子连翻几页,刚要伸手去摸话筒,然而随即他又是怔怔的停顿住了。

他平日对他哥哥的行踪是不闻不问,如今自然是很难找到;而且纵是想方设法的找到了,那又当如何是好?实话实说?那他不敢!

阮明志吹着口哨挤上电车,在这个不甚炎热的夏日午后来到了金公馆。

虞幼棠每月所付给他的薪水很是丰厚,所以他满可以把自己收拾的摩登舒适,做一名很体面精神的青年。进楼之后他向仆人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果然立刻就有人跑去楼上进行了通报。

金光耀并没有亲自下楼,有人前来把阮明志引到了楼上房中。两人见面后,阮明志照规矩摘下帽子,对着他不卑不亢的招呼了一声:“金先生,你好。”

金光耀趴在床上,两条腿长长的伸着,这时就转头对着他淡淡一笑:“阮医生,辛苦你了。”

阮明志很高兴有地方可以施展自己的才学。放下帽子搓了搓手,他像一名真正医生那样公事公办的问道:“你是哪里不舒服?还是筋疼?”

金光耀点头答道:“是啊,这腿伸直了不一会儿,就从上到下的疼痛。”

阮明志指挥着金光耀翻身仰卧,然后站在床边抬起他一条腿,很认真的告诉他:“疼也得把腿伸直啊,把筋抻长后自然就不会疼了。这个伤,不吃苦是不能好利索的。”

金光耀又笑了一下,静静看着阮明志为自己按摩伤腿。

房内寂静了片刻,金光耀忽然闲闲的开口问道:“阮医生,你在幼棠那里,也有一两年了吧?”

阮明志想了想:“也就是两年左右!”

金光耀向下看了他的神情:“幼棠对你怎么样?”

阮明志咬了一下嘴唇,忽然有一点脸红:“很好啊。”

金光耀不动声色的继续问道:“我看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

阮明志不假思索的点了头:“那是当然!”

金光耀继续问道:“有多不错?”

阮明志不由自主的微笑了,却是没说话。

金光耀把目光移向上方的天花板:“我看一定是非常的好,甚至好的都上了床,是不是?”

话音落下,他那条腿即刻沉重的落在了床上。阮明志立着眉毛松手转向他:“金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金光耀很玩味的同阮明志对视了:“你说幼棠是穿着衣裳好看,还是脱了衣裳好看?我看还是穿着点儿比较好,要不然他太白了,乍一看可是怪吓人的。”

阮明志听出了意思来:“你、你和他……你们不是好朋友吗?”

金光耀这回以手撑床,慢吞吞的坐了起来:“怎么?他对你撒谎了?他说我们就是好朋友?”

他嘿嘿的笑了起来:“好朋友……你看我对他这个卖命的劲头,像是好朋友吗?”

他略略蜷起双腿,向前俯身将胳膊肘架在了膝盖上。双手相触十指交叉,他含笑对着阮明志一点头:“医生,对不住,我这人性子太独,我的东西,旁人不能用。一旦用了,就得受到惩罚。”

阮明志都懵了。

“我……他……你……”他语无伦次的瞪着金光耀:“你们……他说他喜欢我!我不管你们之间是什么帐!反正他说过他喜欢我,我也喜欢他!”

金光耀到了现在,也说不清是个什么心情,不过因为事前已经将这前因后果都想清楚了,所以头脑思路倒是无比的清晰。

回身一拍床上电铃,他随即转向阮明志轻声说道:“不会再喜欢了。他连病人都嫌,怎么可能会去喜欢死人?”

这时房门骤然开了,几名膀大腰圆的汉子一拥而入,不由分说的就把阮明志按倒在地捆作一团。阮明志奋力挣扎叫喊着——当然是完全没有用!

虞光廷连拨了几个号码,好不容易才在中原公司那里找到了虞幼棠。

电话的背景音是很嘈杂的,虞幼棠仿佛是有点不耐烦,开口便问道:“老二吗?怎么了?”

虞光廷深吸了一口气:“哥,阮医生被金先生找去了。”

“找去干什么?”

“推拿。”

“然后呢?”

“那个……阮医生路上经过起士林,你可不可以替我往金家打个电话,让他回来的时候给我买点蛋糕呢?”

“还有别的事吗?”

“没、没了。你……你往金家打个电话吧!”

电话那边传来了一声模糊的叹息:“混账,让仆人去买!”

“哒”的一声轻响,电话被挂断了。

虞光廷痴痴呆呆的坐在家里,一颗心如同油煎一般。而与此同时,阮明志已经被那几名大汉抬下来送进了公馆后方的仆人房里。

仆人房是两排平顶砖房,前一排住了人,后一排空置着。阮明志被扔在了水泥地上,摔的浑身骨头都疼。他害怕了,虽然没有落泪,可是声音里也带了哭腔:“你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

金光耀近来腿疼,只好重新坐上了轮椅。一名手下将他推入房中,然后回身关了房门。

五花大绑的阮明志费力坐了起来,转头四顾后发现那些大汉不知从哪里翻出了木棍砍刀,故而终于是吓哭了。

“你们到底要干什么啊?”他颤巍巍的大喊道:“杀人是犯法的!”

金光耀抬起一只手,从旁人手中接过了一柄半长的钢刀。手下推着他缓缓向前,而他握紧那刀作势挥了两下,感觉很是顺手。

阮明志见了那刀锋寒光,吓的肝胆俱裂:“救命!救命!我不和他好了,我不喜欢他了,我要回家!救命啊……”

金光耀扬起钢刀用力劈下,一刀就砍进了阮明志的肩膀中。

阮明志惨叫一声,因为手脚不能自由活动,所以只能就地翻滚躲闪,而旁边大汉见他不老实,就用木棍将他狠狠打回原位。

金光耀再一次挥起刀来,这回迎头劈中了对方的面门。

“和我抢?”他气喘吁吁的狞笑了,接二连三的举刀砍下:“你有那个命吗?!”

阮明志哀嚎着翻滚挣扎,几次三番的想要一跃而起,又几次三番的被木棍当头敲倒。哀求变成了咒骂,最后他在疯狂中开始喊起了爹妈。

金光耀对此毫不动心,双手握刀向下钉去,当场就把阮明志戳了个透心凉。

阮明志很快就遍体鲜血的蜷缩在了地上,一声不吭、一动不动,只偶尔痉挛似的抽搐两下。

金光耀活活砍死了阮明志。

末了他把钢刀狠狠插在了对方的肚腹上,而后喘着粗气向后一靠,身上脸上全是血点子。

旁边无人敢说话,而他休息片刻后下了命令:“小李去给幼棠打电话,让他马上过来,就说我找他。”

小李就是给他推轮椅的手下,是个新上来的小子,听闻此言还愣了一下;金光耀觉察到了,就又补充了一句:“给二老板打电话!”

小李这回立刻明白了,当即答应了一声。

第77章 恸

虞幼棠在中原公司楼上的赌场中听了大半天的帐,累的头晕眼花,所以接到金家电话时,倒是乐得前来休息一下。

疲惫不堪的下车进楼,他在一楼的客室内见到了金光耀:“电话里说的那么急。”他在金光耀身边坐下了,自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到底出了什么非我不可的事?”

金光耀刚洗过澡,短发还是湿漉漉的。若有所思的反复嗅着双手,他斜过目光看了虞幼棠的影子:“因你而生,自然是非你不可。”

虞幼棠没听懂,侧过脸来探究的望向金光耀:“因我而生?什么意思?”

金光耀看着他的眼睛,把头歪过来,又歪过去,含着一点儿笑意并不回答。

虞幼棠看了他这故弄玄虚的模样,以为他是要淘气捣蛋,所以也没放在心上,故意的不去追问,并且还转移话题问道:“明志走了吗?”

“哦?你知道他来了?”

虞幼棠抬手拍了拍金光耀的脸,又为他把架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扶正了:“我什么都知道。”

金光耀迎着他的目光笑道:“他走了。”

虞幼棠端起茶杯又喝了一口温茶,本是不置可否的,不想耳边忽听金光耀补充道:“走了,永别了。”

他疑惑了,十分迷茫转向金光耀:“永别了?”

金光耀摸索着拄了手杖站起身:“幼棠,你跟我来,我让你看个新鲜玩意儿。”

虞幼棠怀着一种恐怖的预感,莫名其妙的随着金光耀出了楼。

绕了半圈走到楼后,小李不知从何处推着轮椅走过来,搀扶金光耀坐了下去。三人继续前行,最后就停在了后排仆人房前。

金光耀率先被小李推进了那间房中;虞幼棠随即跟上,进门后就见墙面皆是血点,地上更是腥甜潮湿的蔓延了一大滩鲜血,血厚的地方已经凝结成块。一张满是血渍的白布单子苫了具人形,孤零零的停在角落里的一架破木床上。

金光耀向木床一指:“幼棠,看看吧。”

虞幼棠到了这个时候,虽然明知不好,但也务必要去瞧个究竟了。走到床前伸手捏住布单一角,他迟疑了一下,鼓起勇气猛然掀开——

目光在那尸首的面目上大概只停留了两三秒,他随即就紧闭双眼转向了一旁。

金光耀很冷静的说道:“让人数过了,一共是五十六刀。我砍的。”

虞幼棠这时只觉着身体僵直、手足冰冷,头脑却还保持着清醒。睁开眼睛重新面对了木床,他依稀从那张面目全非的脸孔上找到阮明志的影子。

放手将布单盖好,他回身走到了金光耀面前,声音颤抖的问道:“金哥,你这是为什么?”

金光耀抬眼看了他,忽然一笑,同时挥手斥退了身边小李。

“幼棠,别装傻,我都知道。”

他握住了虞幼棠的一只手:“我原来以为你是少长了床上那根筋,可是现在看来,你大概只是不喜欢被我碰。阮明志来了两年,是不是一直都把你伺候的很舒服?”

虞幼棠奋力甩开了他的手,可他随即就又抓了住。

“幼棠。”他仰起头,神情诚挚的说道:“你以后要是还想和别人好,我不拦你。不过你和谁好,我就弄死谁。他不死,我死。”

他把虞幼棠的手拉到嘴边吻了一下:“幼棠,记住了吗?”

虞幼棠战栗着凝视了金光耀,良久之后他双腿一软,跌坐在了浸润着鲜血的水泥地面上。

金光耀低下头,前倾身体伸手要去抱他:“别坐在地上,凉。”

虞幼棠抬起手,很虚弱的想要推开他;然而金光耀手臂上的力量还是很足的,不由分说的就把他强行托抱了起来。

“幼棠。”他姿态别扭的紧拥着对方:“我爱你。”

虞幼棠被禁锢在金光耀的怀抱中,背对着阮明志的尸体喃喃答道:“我也爱你,可是你太过分了。”

金光耀闭上眼睛,手臂渐渐的收紧:“我现在落了伤残,你是不是开始讨厌我了?你想用阮明志来取代我,对不对?”

虞幼棠瑟瑟发抖的答道:“你是我的亲人,父亲出事后我就只有你,没有人可以取代……可是你太过分了……”

“你要为了一个阮明志来恨我?”

虞幼棠失魂落魄的深吸了两口气,感到自己胸中窒闷,一颗心跳的沉重滞涩:“我不恨你,我怕了你。”

说到这里,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离开。金光耀当即松开双手,并不挽留。

金光耀将轮椅向后转向门口,眼看着虞幼棠踉跄走远。

他一挑眉毛,心中并不后悔,他就是要让虞幼棠知道自己的决心和手段!

长痛不如短痛。他相信在接下来的岁月中,虞幼棠将会死心塌地的跟随自己,再不敢掩人耳目的搞出那些苟且之事了!

没办法,他身体不行了,就务必采取其它方法来管制住对方。想让他眼看着虞幼棠同旁人卿卿我我亲亲热热?那他真能被活活气死!

他自知脾气暴躁,没那个装模作样的涵养。

虞幼棠忍受不了金公馆的空气,他乘车回了家。

进门时他已经喘成了风箱,从胸腔里向外发出呼哧呼哧的空洞声音。虞光廷迎上来,战战兢兢的先去搀扶了虞幼棠:“哥,你怎么了?”

虞幼棠从喉咙里极力挤出了一个字:“烟。”

虞光廷知道他这又是犯了哮喘病,赶忙将他就近扶进客室躺在沙发上,又手忙脚乱的端来烟具开始烧烟。

几口鸦片烟吹到虞幼棠的口鼻之间,这让他在剧烈的喘息中得到了一点缓解镇定。虞光廷心怀鬼胎,十分焦急的大口吸烟大口喷烟,不住的在虞幼棠面前喷云吐雾。

等到虞幼棠那呼吸平缓下来了,虞光廷试探着谈到了正题:“哥,阮医生还没回来呢!他都走了整半天了。”

虞幼棠闭着眼睛侧卧了,一言不发。

虞光廷看他面色有如白纸一般,就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哥?”

虞幼棠依旧是无声无息。

虞光廷摸不清头脑,就讪讪的缩到一旁,用手帕静静的擦那烟具。

虞幼棠在沙发上躺了许久,后来起身上楼,独自进了阮明志的房间。

阮明志的房间很整洁——当初搬来天津时他比谁都兴奋,十分用心的布置了自己的居所。靠墙的书架上摆着三大排封面漂亮的杂志小说,另有几本外文的医学教科书。洗过晾干的衬衫整整齐齐的叠好放在枕头上,因为他讲究卫生,是每天都要换衣服的。

虞幼棠委顿着坐在床边,随即向后一仰倒了过去。阮明志那种健康天真的模样就在他眼前不断浮现,可是斯人已逝,被他最亲近的人残忍杀死了。

他对此无计可施,因为把阮明志和金光耀放在天平上衡量,显然还是金光耀更有份量——将近二十年的感情了,他不可能因为一个阮明志而和对方去反目。

虞幼棠心境平和,很少难过;不过此刻他的确是心如刀割了。他喜欢阮明志,真的是很喜欢。

侧过身去把脸埋在床单中,他抽搐着落下泪来,同时口中轻声自语道:“明志,你死的这么疼,可是我没法子给你报仇……我对不起你了……”

第78章 非行

虞幼棠这晚落了几滴泪,翌日眼睛就红肿的睁不开了。

他觉着自己好像是有点要犯旧病,只得忖度摸索着找出几样西药如数吃了。虞光廷过来见了他这模样,心中惴惴,忍不住的还要问:“哥,阮医生怎么还不回来呢?”

虞幼棠仰卧在床上,先是沉默,后来才气若游丝的答道:“他昨天在路上遭遇车祸,死了。”

虞光廷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虞幼棠又嘶哑着声音继续说道:“这件事,你不许和别人提。”

虞光廷张着嘴,愣怔怔的发傻。

虞幼棠闭着眼睛看不见他,自顾自的吩咐道:“去冰箱里找冰袋,我要敷一敷眼睛。”

虞光廷转身跑出门去,一颗心咚咚乱跳——他虽然不聪明,可这是也把这死因的来龙去脉猜想清楚了。

“我害死人了!”他打开冰箱门,一边狂想一边用颤抖着乱翻冰袋:“我把阮医生害死了!金光耀真的会杀人!他们不是普通的好朋友,金光耀爱我哥哥,所以把阮明志给杀掉了!”

想到最后,他连做了几个深呼吸,觉着自己也要哮喘起来了。

时至中午,虞幼棠换上一身素净衣服,先让手下去棺材铺订一口上好棺材,然后自己这边也去了金公馆,打算把阮明志装殓了下葬。哪知同金光耀一见面,对方便告知他道:“甭费那事了,人已经被我昨夜扔进海河里喂王八去了!”

虞幼棠听闻此言,悲愤之下真是无话可说,指着金光耀的鼻尖直犯结巴:“你、你……你……”

金光耀平心静气的反问道:“我怎么?”

虞幼棠一甩手,转身便要走。而金光耀上前两步,却是从后单手搂抱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