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他就这么一个身体,陷在牢里出不去。日本人也不管他,也许是因为他实在算不得什么,已经失去了利用的价值。

第109章 天各一方

铁门哗啷啷一声响,把半睡半醒中的盛国纲惊醒了。

他现在就怕牢门开关,因为每次开关除了送水送饭,便是拉他去受刑。他虽然皮糙肉厚,可毕竟也不是铁打的人——他疼,疼的都心悸了。

迷迷糊糊的翻身转向门口,他在昏暗光线中看到了狱卒的身影。

他惊悚起来——此刻并不是吃饭时间,可是上午已经挨过一顿折磨了,难道下午还要再来一场吗?

然而狱卒一侧身,原来后方还有一个人。

盛国纲很疑惑的揉了揉眼睛,觉着自己好像是看到了虞光廷。

虞光廷拎着一只大包袱,站在了牢房门口。

牢房里是阴暗潮湿的,空气中凝滞着成分复杂的恶臭。房中没有床褥,地上横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衣裳都零碎成了布条子。

他一开始没认出来这血人是谁,故而一眼就望向了蜷在角落里的虞幼棠。然而未等他喊出一声“哥”,地上那血人忽然挣扎着坐了起来:“哟,小二爷?”

虞光廷吓了一跳,这才看清了盛国纲的面目。

盛国纲心里有数,知道这时候能够进来探监的人,必定是有些门路。虞光廷既然出现了,那绝对不会白来一趟就是。热切的望向虞光廷,他怀疑这小子就是自己的救命星。

然而救命星并没有理会他,而是直奔虞幼棠去了。

“哥!”虞光廷轻轻摇晃着虞幼棠,想要唤醒对方;但虞幼棠并不是沉睡,他是长久的昏迷。

盛国纲这时也爬了过去:“小二爷,你哥刚进来半宿就开始发烧,可是没有药——别说药了,连他能吃的饭都没有;捱到现在,他是什么都不知道了。”然后他苦笑了:“小二爷,能不能想法子把我们救出去?要不然只把你哥救出去也行,知道你们两个都恨我,我不让你为难。”

虞光廷这回才转向了盛国纲。

“我救我哥。”他轻声说道:“也救你。”

盛国纲眼睛一亮:“小二爷——”

虞光廷继续说道:“我找了冯希坤。”

盛国纲立刻就明白了一切,然而心中并无触动,只是极度的喜悦——因为他可以带着虞幼棠死里逃生了!

“小、小二爷。”他兴奋的简直要结巴起来:“那委屈你了。”

虞光廷把虞幼棠抱进怀里,低下头继续平静说道:“明天凌晨的船,能把你们送到烟台。以后的路,那就由你们自己走了。”

盛国纲听到这里,都乐疯了。跪起来给虞光廷磕了一个响头,他十分激动的连连道谢:“小二爷,这回你是我们两个的大恩人了,将来咱们再相见,我一定好好报答你!”

虞光廷用手摸了哥哥的面颊,只觉出了一片火烫:“我哥身体不好,路上一定会拖累你,你不许嫌他,更不许骂他打他。”说到这里他那眼睛湿润了:“他身边再没有亲人了,脸皮又薄,你要是嫌弃他,他一定会难过死的。我知道你们这回没有那么多钱了,可是你别因为这个就舍不得给他买药吃,他不是喜欢吃药,他是不吃药就真的要生病。”

说到这里,他抬手抹了一下眼泪。盛国纲做虚心领教状,不住的点头称是。

“还有……”他带着哭腔低下头,把鼻尖蹭到了虞幼棠的短头发里:“你有本事,要多赚些钱来养活我哥……”

话说到这里,他怀中的虞幼棠忽然动了一下。

虞光廷立刻抬了头:“哥?”

虞幼棠缓缓睁开了眼睛,怔怔的望向了虞光廷。

虞光廷以为他这是清醒了,就紧紧的搂了他,又探头过去和他贴脸:“哥,我来了。”

然而虞幼棠毫无反应,只是直着目光紧盯弟弟。

盛国纲这时就低声说道:“小二爷,他烧糊涂了,睁着眼睛也不认识人。”

虞光廷一听这话,立刻伸手把带来的那只大包袱拽了过来,又吸了吸鼻子,告诉盛国纲道:“这里面有干净衣服,也有药,一会儿你喂给我哥吃。”

盛国纲一听对方带来了药品,越发心花怒放,恨不能现在就请虞光廷开路,直接带自己离开此处。

虞光廷很想和哥哥说上两句话,然而虞幼棠眼睁睁的看着他,面无表情。

他见了哥哥这副模样,真担心这是烧坏了脑子——如果当真如此了,那盛国纲大概不会对一个傻子抱有多久耐心的!

于是他再一次哀哀的叮嘱盛国纲:“你要好好照顾我哥,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都不要丢下他,好不好?”

盛国纲非常痛快的一点头:“小二爷,你放心,有我一口粥喝,就绝对有你哥一口饭吃。这大半年你也看见了,我在你哥面前根本没有脾气。”

虞光廷低头又轻轻摇撼了虞幼棠两下,然而对方只是木然的望着他,仿佛神魂早已出窍了一般。

这时狱卒走了进来,低声通知道:“虞先生,外面冯先生催您出去呢。”

虞光廷叹了口气。把虞幼棠放回墙角处委顿着坐了,他拉起哥哥一只手,又将衣袖向上撸了起来。

他轻轻咬住了虞幼棠的一条手臂。

牙关渐渐加了力气,他那眼泪珠子同时就噼里啪啦的滚落了下来。口中隐隐弥漫起了血腥味道,他哽咽着和虞幼棠一起疼!

虞幼棠漠然的闭上了眼睛,依旧是毫无反应。

虞光廷再没有什么可以付出了,所以他只好在哥哥身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渗血牙印。兄弟一场二十几年,他们之间刚刚生出了感情,刚刚学会了互相去爱,可是今日一别、天各一方,也许永生都不会再相见了。

狱卒把虞光廷带了出去。

盛国纲眼看着铁门关上了,便连忙把那个大包袱拉过来打开,然后很快乐的发现里面有两套洁净衣服,两大包糖果点心,一袋代乳粉,几样常用药物,以及一小瓶掺了鸦片酊的白兰地。

现在他那双手不疼了,浑身上下都是狂喜而生的力气。挑出退烧药来掰碎,他按照喂面糊的那个法子,让虞幼棠吃下了这一点碎药片。

从纸包里掏出两块点心丢进嘴里,他一边咀嚼一边继续翻检包袱,结果在那衣服里面又找到了一叠钞票,约摸着也能有个千八百块的。在点心甜美的味道中俯下身去,他张大嘴巴跪伏在地,无声的哈哈大笑。

午夜时分,盛国纲为自己穿上了干净衣裳。

他不困,兴致勃勃的将包袱打了个利利索索。在黑暗中摸索着坐到了虞幼棠身边,他刚要闭目养神休息一会儿,不想虞幼棠呻吟了一声,却是醒了。

盛国纲抬手把他搂到怀中,又剥开一块硬糖送到他嘴边:“幼棠,宝贝儿,咱们有活路了!”

虞幼棠依旧是发着烧的,只是身上不再那么滚烫。嘴唇碰触着那块硬糖,他依稀听到盛国纲说了话,然而那话的内容到底是什么?他不知道。

气若游丝的开了口,他对着黑暗自言自语道:“我梦见了老二。”

盛国纲听到这话,知道他还是有些糊涂,不过并不戳破,只是保持沉默。

虞幼棠又奄奄一息的说道:“老二哭了……老二怎么哭了呢?”

盛国纲不打算说出真相,所以缄口不言。

不必说,不必告诉他虞光廷为了救这两人的命,把自己又送回了冯希坤那里。盛国纲希望虞幼棠尽快忘记虞光廷,将来好死心塌地的把自己当做唯一亲人。

当然,他也承认虞光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承认而已,仅此而已。

盛国纲清清醒醒的等到凌晨时分,牢房铁门果然开了。

和来人三言两语的交谈过后,他把那个包袱绑在胸前,然后背起了半死不活的虞幼棠。虞幼棠现在那神智仿佛是更清明一些了,伏在他的背上轻声发问:“这是……要去哪里啊?”

盛国纲并不回答,只是跟着来人疾走,一鼓作气的就离开监狱,上了一辆汽车。

夏日的凌晨,还是很美好的。

虞光廷站在一处青石台阶上,远远的望向前方码头。一艘小货轮停在那里,朝阳的光辉镀在水波上,轻风过处,就起伏了一片片的碎金。

有汽车停在了岸边,随即车门一开,他看到盛国纲拖拽着把虞幼棠背了出来。

然后盛国纲头也不回的大踏步走上栈桥,一路向那货轮前行而去。

阳光明亮亮的披洒下来,他那背影看起来身姿矫健,强壮而又充满活力;而虞幼棠软绵绵的伏在他那背上,一只手垂下去,随着他那步伐轻轻的摆动。

虞光廷痴痴的远眺,心里说:“哥,再见。”

待到小货轮吐着黑烟开动起来后,虞光廷才转身上了身边汽车。

冯希坤仰靠在后排座位上,未曾开言,先以手掩口打了个大哈欠:“这回眼看着他们走了,你该放心了吧?”

虞光廷在脸上调动出笑容,关上车门向他靠去:“冯兄,多谢你啦!”

冯希坤抬手揽住他的肩膀,半闭了眼睛说道:“回家睡觉去,养精蓄锐,今晚儿我再邀个大局面,咱们通宵达旦的乐一乐!”

虞光廷立刻凑趣儿的笑道:“那你得多找些人,咱们打梭哈!昨晚儿我在李王八蛋那儿连输了八千,我不服气,今晚儿非要赢回来不可!”

——正文完

番外

第110章 苦中作乐

一九三八年,重庆。

下午时分,盛国纲拎着个旅行袋跳下长途汽车,然后随着人流兴冲冲的走上山路,直奔前方的新村而去。

新村,顾名思义,乃是个新建立起来的村落。如今国土沦丧,难民大批涌入西南后方,有人就要有房子,而房子多了,自然也就成了规模。

正所谓人以群分,这新村同新村也不一样。盛国纲所在之处坐落着一所中学校,加之邻近长途汽车站,交通便利,所以村中聚集了许多文化人物——文化人物们往日可以乘车进城,到大学去授自己那份内的课程;而闲暇时期无所事事,又可以在附近中学教学,挣一点散碎零钱贴补家用;况且这里毕竟算是郊区,值此大轰炸之际,反倒是比市区更为安全许多。

盛国纲并没打算从此受到什么文化的熏陶,他只是觉着这一带斯文空气很浓,而且那茅草房里居住的又都是些穷酸文人,想必恶霸蟊贼不会多,居家生活总能更安心一些。

提着手中的旅行袋,他步伐矫健的走过了两里山路,又一个助跑飞跃过了一条淙淙小溪,最后就遥遥的看到了一排齐整草房。新村的家庭中都有主妇终日劳作,所以那房门也大多未关,由着孩子进出玩闹。

盛国纲快步走到自家门口,半路遇到几位邻居,互相都是含笑问候。邻居们虽然都是饱学之士,对盛国纲这位东跑西颠的游击商人心存轻蔑,然而盛国纲总是摆出一副热情诚恳的面孔,性情又是十分的爽朗,所以饱学之士们不由自主的对他倒还都有些好感。

欢欢喜喜的打开自家房门后,他见房内无人,一扭头就转身走出去,在紧挨着的邻家门口探进头去,正好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半老妇人在打扫房屋,便笑呵呵的问道:“婶子,我弟弟是在您这儿吗?”

那妇人抬头看到了盛国纲那张喜气洋洋的面孔,就一手扶着笤帚,一手一指里屋,口中笑答道:“他和鸿儿在里面读书呢,盛先生进去唤他一声吧。”

盛国纲笑着对那妇人又一弯腰:“什么盛先生,您叫我国纲就好。”

那妇人是位温柔女性,斯文惯了的,到重庆后第一次遇到盛国纲这种热情洋溢的人士,总有点招架不住,故而只好是笑。

国难期间,一切从简,各家那住宅也随之简化到了极致。盛国纲进门之后向左一拐,掀开帘子就直接进了书房。

这书房放到战前,基本就是个茅厕的水平;可是如今讲不得那许多,能够存放书籍的房间,也就可以叫做书房了。盛国纲站在门口,就见房中四壁层层叠叠皆是书本,而靠窗摆了一张木桌子,两人守着一个桌角各自读书,正是虞幼棠和这家的大少爷李竞鸿。

这回盛国纲倒是又讲起礼节了,仿佛很尊敬似的招呼道:“李先生,你好啊。”

李竞鸿今年二十多岁,因为战事耽误了出洋留学,目前只好在附近中学里教书谋生。他和盛国纲是熟识的,此刻就放下书本起身笑道:“盛兄,你今天可是回来的早!”

盛国纲走上前去,伸手轻轻一拍虞幼棠的肩膀:“他昨晚上有点咳嗽,我心里惦念着,今天进城买了药就赶忙回来了。”

李竞鸿听了这话,很感慨的叹了一声:“长兄如父,诚然如此啊!”

虞幼棠这时偏过脸去,微微的斜睨了盛国纲一眼,随即合上书本站起身来,一言不发的转身出门走掉了。

盛国纲当着外人,只是苦笑,又低头拉开旅行袋的拉链,从中掏出一瓶药送到李竞鸿面前道:“李先生,劳驾帮我看看,缅甸来的英国药,说明上一个中国字都没有,我简直不知道怎么给他吃。”

李竞鸿是个有学问的青年,这时就低头从那报纸上撕下一条,一边看那药瓶上的标签说明,一边将其翻译成中文写在纸条上。盛国纲把旅行袋放到桌边,饶有耐性的等待。而李竞鸿翻译完毕后,把药瓶和纸条一起送到他手中,一眼看到那袋口大张,里面还放着些许鸡蛋,一瓶牛奶,一只鼓鼓囊囊的小米袋,另有几只大玻璃瓶;便不由得笑道:“盛兄,你倒是有本事,这个时候还能买到鱼肝油丸。”

盛国纲听闻此言,依旧是苦笑,压低声音说道:“甭提了,这鱼肝油丸比人肉还贵,可是他不大吃饭,非得用这些东西补养才行。”然后他叹了一口气:“唉,只要他别闹病,就是真要吃人肉了,我也得从自己身上往下割啊!”

李竞鸿听了这话,大为感动:“盛兄,你这哥哥可真是——”

他顿在这里,一时不知该如何赞美对方那兄长之爱才好。而盛国纲领会精神,便露出疲惫笑容,做无可奈何状:“就这么一个亲人了,身体又不好,宁可我饿着,也不能委屈了他。”

原来他自从在此处定居后,对外便一直说虞幼棠是自己同父异母的亲弟弟,只因家庭有了变故,所以才不能同姓。虞幼棠见他如见仇人,那是由于大家族中的误会;而他对虞幼棠百般爱护,自然是因为他顾念兄弟之情。

他是巧舌如簧、越说越有道理;而虞幼棠懒得在这上面和他争论是非,随他出去装好人,从不多提此事。李竞鸿等邻居们冷眼旁观了这许久,便都深信了盛国纲,并且暗暗认为虞幼棠这人太小心眼儿,简直有些不识好歹。

盛国纲在李家慨叹一番,拎着旅行袋出门回了自家。同李家一样,他这房屋也是同样简陋,里外只有两间。外间放了桌椅炉灶,算是起居室和厨房;里间摆放了一张大床,则是充当卧室。

盛国纲进门时,虞幼棠正坐在桌边喝水,见他回来了,就又起身进了卧室。盛国纲并没有追逐骚扰他,自顾自的生火点炉子,先从旅行袋里掏出那只小小的米袋,从中抓出一把上好的白米放到一只小铁盆里,慢慢的淘洗。等把米下了锅后,他把旅行袋内的几只药瓶尽数拿出来,一次送到了卧室床旁的木箱子上。

木箱子大概和床等高,如今就充当了桌子使唤,上面摆满了药瓶和些许糖果零食。盛国纲放下药瓶后也没说话,只是把那箱子上的杂物收拾干净了,然后才小声说道:“幼棠,你换个地方坐。我今天买了新蚊帐,现在就换上。”

虞幼棠听了这话,果然从床边站起,自行走到窗前停住了。

盛国纲从外间的旅行袋中找出雪白的新蚊帐,回来脱鞋上床,用其替换了先前那千疮百孔的旧蚊帐。扶着虞幼棠坐回原位,他把那瓶英国药挑出来给虞幼棠看,又低声嘱咐道:“吃完饭后再吃它,一次吃一片,吃完就不咳嗽了。”

随即他转身走出去,去守着那一小锅米粥。

虞幼棠独自坐在床边,低头望着地面,心情倒也还算平静。

死去活来的逃了大半个中国,最终总算是找到了一处安宁地方落脚。他承认这一路上若是没有盛国纲,自己大概早就死上不知多少次了。

盛国纲是个坏蛋、恶棍,可是对他真的好。如果换了旁人,他早就要为之感恩不尽;可这人是盛国纲——他的仇人,盛国纲。

他想活着,要活着就离不得盛国纲。

盛国纲像头牛马似的,就是一味的对他好——他也有点不知如何是好了。

盛国纲熬了一点点稀烂的米粥,用个粗瓷碗盛了,放到一旁晾着——这是虞幼棠的饭。

然后他炒了两个鸡蛋,作为下饭的菜。

最后是平价糙米进了锅——这才是他的饭。

端着炒鸡蛋和米粥进了卧房,他搬了个椅子坐在虞幼棠面前,照例是一口一口的喂对方吃。炒鸡蛋被他用筷子杵碎了,每次夹一点放在勺中的米粥上,以便虞幼棠吃的顺畅。

虞幼棠是没有本事亲自下厨的,所以盛国纲不在家时,他总是要饥一顿饱一顿。如今他也饿了,一鼓作气就吃了大半碗米粥,另加半盘炒鸡蛋。盛国纲很高兴,放下碗筷后站起来,用手给他轻轻摩挲心口,嘴里笑道:“今天吃的不错,要是每顿都能吃这么多,那就好啦!”随即他又低头询问:“胃里胀不胀?”

虞幼棠不看他,垂着眼帘摇摇头。

于是盛国纲就很愉快的端起剩菜剩饭,走了出去。

盛国纲狼吞虎咽的吃光了那点粥菜,而后揭开锅盖,给自己盛了一大海碗糙米饭。

倚着墙壁站在灶台前,他就着咸菜继续狼吞虎咽——他饿,成天的在外面跑小生意,他总是饿。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没有本事,他初来乍到,没有本钱,没有伙伴,单枪匹马的也就只能做出这点成绩了。再说他还能给虞幼棠买得起营养补药呢?如果虞幼棠不是天天要吃这些贵的吓人的药品,那他大概还能阔绰不少。

掏出那瓶牛奶放到饭桌上,他想虞幼棠要是半夜醒来,就把这个给他当做夜宵喝掉。

吃饱喝足后,盛国纲虽然很累,但是还不能歇着。

他要做家务——先是像李家婶子那样里外的洒扫除尘,然后在把这几天积攒下来的脏衣服放到盆里端出来,挥汗如雨的搓洗一通。重庆这地方天气热,衣裳自然换得勤;再说虞幼棠是天生爱干净的,而盛国纲每天出去见人,也必须要保持形象。可是衣裳就那么几件,所以盛国纲在这上面是偷懒不得的——只要多攒上几天,那他就没有衣服可穿了。

盛国纲这样一位相貌堂堂的男子,此刻坐在门口廊下大洗,就引来了邻近一位白太太的注目。那白太太的先生是位公务人员,住在城里十天半月才回来一次;白太太素日寂寞,最爱和盛国纲说话。

这里无人知道盛国纲的底细,都以为他是位最普通不过的小商人,还要养活一个半死不活的病弟弟;白太太也当他是个光棍汉,又自认为年轻貌美,故而就时常找机会来逗弄他说话。殊不知就凭她的风姿,早两年给盛公馆做女仆都不合格。

此时这白太太扭着水蛇腰袅娜而来,站在盛国纲身前一米远处笑道:“盛先生洗也洗得、涮也涮得,既通烹饪,又善家计,倒是一位新时代的好丈夫了!”

盛国纲抬头看了白太太一眼,见她生得一张杏黄国字脸,面目着实不美,就一身正气的答道:“你说的这是娘们儿吧?”

白太太一皱眉,感觉盛国纲言语还是有些粗俗,可是眼望着对方那搓洗衣服的英姿,她又留恋着不肯离开:“盛先生未免也太节俭了一些,我想雇用一位女仆,对你来讲应该不成问题吧?”

盛国纲越发正直了,头也不抬的答道:“没钱哪!”

白太太放出银铃一般的笑声:“嗨呀,盛先生怎么还哭起穷来了?难道怕我向你借钱吗?”

盛国纲再次抬头,十分认真的问道:“白太太,牛肉这东西,怎么炖着才能软一些呢?”

白太太没想到他会问到这里,登时收敛笑容,十分扫兴:“唔,加些山楂就是了。”

盛国纲低下头:“哦,多谢。”然后起身把脏水泼进前方的土沟里,自顾自的开始晾衣服。

他生生的把白太太冷淡走了。

第111章 出门去

新村中是不通电线的,入夜之后家家都以油灯照明,这样的光亮自然微弱,所以众人也就渐渐养成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习惯。

盛国纲将一盏小油灯放在卧室的窗台上,然后端进一大盆温水,将一块柔软崭新的白毛巾浸在水中拧开了,去为虞幼棠擦那身上的汗。虞幼棠怕冷不怕热,在重庆这地方反倒是活的舒服,那身上凉阴阴的,也未见得有多少汗渍。

盛国纲擦的很仔细,又为虞幼棠脱掉贴身的裤衩,扶他下床洗洗下身,怕他会被汗水沤坏了皮肤。虞幼棠被他伺候惯了,也觉不出什么异样来,洗过之后就上了床,只是不肯和盛国纲对话。

盛国纲端水出去,自行也擦洗了一通,而后拿着一把蒲扇回了房,先是掀开蚊帐四处乱扇了一通,将蚊虫尽数驱赶出去,随即一口吹灭油灯,他也随之上床躺下了。

躺下之后,他并不睡。辛苦劳作了一天,此刻是他最快活的消遣时刻;况且虽然黑了天,但按照城市的起居时刻来讲,的确还是早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