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种权贵人物的驱赶,萨沙是没有胆子反抗拒绝的。抬眼望向虞光廷,他迟疑着不肯动身;而虞光廷却是自行扭头,去抓那小猫去了。

小猫已经不认得了这个前主人,喵喵叫了两声后扭头就逃,在客厅内上蹿下跳。冯希坤趁乱拉扯推搡了萨沙,气势汹汹的把他硬撵了出去;而小猫见状,也立刻跟上了。

这回眼前没了闲杂人等,冯希坤走到虞光廷面前,劈面就给了他一巴掌:“小疯子,你说你和那个白俄到底是什么关系?”

虞光廷扭头望向冯希坤,目光恍惚而困惑。

冯希坤愤然的瞪着他——瞪了良久,他的眼神忽然软了下来。

“子俊……”他叹息着上前紧紧拥抱了虞光廷:“你这小混蛋,你不要吓我啊。你是最伶俐最活泼的,我骂你你怎么不还口?我打你你怎么不还手?”他低下头深深的嗅了虞光廷的头发脸蛋:“我好不容易才得到了你,你得长长久久的陪着我——你不要吓我啊!”说着他推开虞光廷,望着对方的眼睛问道:“子俊,我是谁?”

虞光廷目光呆滞的望着他,半晌后才答道:“冯兄。”

冯希坤看他那眼中一丝光彩也没有,整个人都是麻木不仁的,就十分心痛焦躁:“子俊,是不是这一阵子我对你太严苛了?那我一会儿就带你出去玩,跳舞,看电影——我带你去吃冰淇淋怎么样?”

虞光廷听得见冯希坤的所有话语,可是那声音嗡嗡的传过来,却是让他觉得很难理会。他发现自己的头脑越来越坏了,看见什么都要发呆,仿佛木雕泥塑一般。

他不明白冯希坤到底对自己讲了什么,不过他对那具体内容也并无兴趣。对着前方点了点头,他很清晰的答出一个字:“好。”

 

第120章 骤变

 

冯希坤很怕虞光廷会疯傻掉,所以近来对他是格外的温柔关照。

他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尽量不去打骂对方,每天都会抽出时间来带着虞光廷出门游玩——他以为虞光廷是被自己吓着了,所以自己就要立刻做出弥补来。

如此过了一两个月,他发现自己那苦心的确是没有白费。虞光廷看起来仿佛又有了点儿机灵气,不再那么怔怔的有如人偶。而且有些特定的场所似乎是很能让虞光廷感到轻松平静——比如说,赌场。

只有在赌桌旁边,虞光廷才会恢复往日的神采。他全神贯注的掂量着每一张牌,偶尔分神和李泽雄等人拌两句嘴,赢了会高兴,输的时候牌品也不错,并不咕哝抱怨,只是在下一局中越发的用上心思。冯希坤静静的陪伴一旁,对虞光廷进行长久的观察打量。

这时的虞光廷看起来是那么的愉快活泼,简直让冯希坤以为他已经真的正常了起来;可是待到离开这个环境后,虞光廷却又会渐渐的消沉下去,最后就变回了那一副失魂落魄的痴呆模样。

冯希坤觉得虞光廷如今好像是自有一个世界,只有在赌场中,他那世界才会和现实重合。

冯希坤并没有对旁人提起过虞光廷的异常,但旁人也都是长了眼睛的,尤其是那李泽雄,对虞光廷特别关注,这一阵子他留神窥视,就也觉察出了不对劲儿。

这日李泽雄和冯希坤单独相处了,他忍不住试探着笑问道:“虞二爷这些天是怎么了?我看他时不时的就眼神发直,难不成是你两口子闹别扭,你把人家给整治狠了?”

冯希坤听闻此言,不由得叹了口气,嘴里低低的答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李泽雄一听这话,便知其中必有事情:“你那带他去医院里瞧瞧嘛!”

冯希坤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当即一摇头:“他又没得了精神病,去医院做什么?”

李泽雄见他好像有点不高兴的样子,便吓的立刻住口了。

冯希坤其实也怀疑虞光廷是得了精神病,不过又万万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如今和李泽雄对了一番话后,他那心里越发的不痛快,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反正就是生气了。

他气冲冲的去办公,大半天后又气冲冲的回了家。而那虞光廷仿佛是有所预感,在他进门时就自动的躲了起来。

冯希坤并不想发怒,可是回到家里也不见虞光廷出来迎接自己,心中的火焰就不由得蹿起老高。满公馆里大步走了一圈,他最后从二楼书房的写字台下拎出了虞光廷。

双手紧握了虞光廷的肩膀,冯希坤下意识的就怒吼了一嗓子:“为什么要躲我?!”

然后他感觉手中的虞光廷猛一颤抖,脸上的神情也随之僵住了。

冯希坤知道自己这一声质问,让前两个月所有的温情战术彻底宣告了失败。可他忍不住就是要喊叫出来——他愤怒、他伤心,他觉得自己爱上了一个不知好歹的混蛋!紧紧揪住虞光廷的衣领,他把对方一路拖出书房,一直走到了二楼的栏杆前。

将虞光廷拎起来面向楼下站住了,冯希坤随即又抓住他的头发,迫使他探身向外弯下腰去——栏杆太高,于是他把虞光廷的一条腿也抬了起来:“混账东西!你再向我装疯卖傻,我就把你丢下去!”

虞光廷在他的摆弄推搡下,两只脚渐渐的一起离了地。大头冲下的发出两声惊恐哀嚎,他却是并没有做出任何解释。

接下来,他像死尸似的垂下手臂,静静的望着地面,这回是真的木然了。

冯希坤还在上方呼喝咆哮着,他怒不可遏的等待着虞光廷哭泣求饶——只要哭一声就好,说一句话就好。可是虞光廷那下垂的手臂轻轻摇晃着,人已经没有了活气。

冯希坤就这么倒吊着虞光廷——他知道虞光廷是个胆小鬼,所以还心存希望,希望虞光廷可以在下一秒钟吓的哭出来。

“你哭啊……”他在心里默默的呼喊:“我求你了,你哭一声给我听啊!”

然而虞光廷就是一声不吭。

冯希坤真想这样和虞光廷僵持下去,他一定要逼出对方的声音来。可是就在此刻,外面忽然遥遥的响起了疯狂的狗吠。

随即公馆楼门被人粗暴的踢打开了,一队日本宪兵端着步枪一拥而入,吓的楼内仆人登时鸡飞狗跳的惊叫起来。冯希坤一把将虞光廷拽回来扯到身后,而后靠近栏杆向下大声怒问道:“干什么?你们是干什么的?!”

一名矮小的日本军官挎着长刀快步走到人前,仰头看了看冯希坤,他并没有给出任何理由,直接就对身边部下挥了手。而日本宪兵们得了令,当场端枪冲上二楼,不由分说的就把冯希坤反剪双手铐了起来。冯希坤虽然莫名其妙,可是心知这是出了大事,在受制之前慌忙伸手,竭尽全力的把虞光廷推出老远,口中又低低的斥了一声:“快走!”

他怕日本宪兵会伤到虞光廷,然而日本宪兵的目标只有他一个冯希坤。

他被人一路扭送下楼押了出去,其余宪兵则是用刺刀恐吓着逼向四周佣仆,把楼内的闲杂人等——包括虞光廷——一起撵出了公馆大门。

两张封条交叉着贴上院门,然后那帮日本宪兵们就各自骑上了翻斗摩托车,冯希坤和日本军官是坐在一辆黑色汽车里的,车窗上垂下了布帘,外界根本不能窥见车内详情。

摩托车簇拥着汽车,一路风驰电掣的离去了。这帮人凶神恶煞的来去如风。丢下目瞪口呆的仆人们呆站在街边。而如此又过了片刻,仆人们大概终于是认清了现实,便也就垂头丧气的各自走开,只留下了虞光廷和一条看门狗守在路旁。

虞光廷心里很糊涂。

十月的秋风已经比较凉,他还是衬衫长裤的打扮。瑟缩着低头坐在街边,他那头脑已经停止了运转。

看门狗——名叫胖子——这时走上来嗅了嗅虞光廷的头发,又“汪”的叫了一声。因见虞光廷丝毫没有反应,它便颇觉失望的卷着尾巴走回公馆门口,在自己的领地上趴卧下来了。

如此也不知过了多久,虞光廷忽然觉出了饥饿。

前方有一名行人经过,于是他就喃喃的向对方说道:“我饿,我要吃饭。”

行人被他吓着了,撒腿就跑。

行人是无影无踪了,然而随后又开来了一辆汽车。

汽车端端正正的停在了虞光廷面前,紧接着车门开了,李泽雄红光满面的探头出来,笑嘻嘻的唤道:“虞二爷?你这是等什么呢?”

虞光廷眼望着李泽雄,丝毫不觉着相识,只是下意识的向他伸出了一只手:“我饿,我要吃饭。”

李泽雄见了他这呆滞模样,也有些心惊,没想到几日不见,他这情形又恶化许多——不过恶化归恶化,这横竖都是精神上的病症,又不会影响到他的身材脸蛋儿。

于是他就下车握住了虞光廷的那只手,将对方搀扶起来送往车上。“咣”的一声关好车门,汽车随即就绝尘而去了。

 

第121章 寒夜

 

李泽雄新近刚打发了一个小妾,正好空出了一处小公馆,这时就把虞光廷直接带去了那里——他惦记虞光廷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如今总算是弄到了手,这可真是让他喜的心痒难熬。

因为虞光廷一直喊饿,所以李泽雄在抵达公馆后就先给他拿来一筒饼干,让他暂且对付着填饱肚子。虞光廷本就头脑不清,经过了方才那一场变故后,越发傻透顶了,见了食物就吃,旁的什么都不知道。而李泽雄在旁边含笑观望了片刻,然后就凑上前来夺过那个饼干筒,又给虞光廷喝了半杯水。

约摸着在接下来的时间内对方不会再喊渴喊饿了,李泽雄便将虞光廷拉扯起来,口中柔声说道:“走,我带你去房里歇一歇。”

李泽雄把虞光廷送到了卧室中。

牢牢的关好了房门,他踌躇满志的吁了一口气,随即笑道:“我的宝贝美人儿,这几天你就好好的陪陪我吧。正所谓物极必反,老冯和他家老爷子这回担上了通共的罪名,一起被日本人抓了起来,怕是没有再见天日的机会喽!”

说着他脱下西装外衣随手挂到门旁的衣帽架上,而后一边解开衬衫纽扣一边走向虞光廷,脸上笑的油光闪耀:“老冯也算个口味刁的,原来也没见他爱过谁,没想到在你身上能一迷好几年,硬是不腻歪,可见你的本事啊!”说到这里他脱下衬衫扔在地上,开始伸手去解虞光廷的腰带:“得,这回也让我赏鉴赏鉴你这美人儿的屁股,我倒要瞧瞧你有什么妙处!”

虞光廷站在床边,低头看着那一双手扯开了自己的裤子——无动于衷,单是看着。

他既然是木讷至此,那李泽雄还有什么可客气的?三下五除二的扒光了虞光廷,他把人推到在床上,一边欣赏一边抚摸,就见对方那身体光滑苗条,皮肤是白皙中透出血色来,洁净柔嫩的让人恨不能一口把他活吞了。伸出手指探到股间,他在那后庭穴口处又捅了两下,感觉颇紧,就得意的感叹道:“老冯的眼光是好,我先前抢不过他,吃不上你这第一口,现在捡个剩余,尝尝味道也行啊!”

说完他把自己那裤子也脱了,而后俯身压在虞光廷身上,不由分说的就去亲嘴。虞光廷对于这种事情是再熟悉不过的,此刻就条件反射一般微微张嘴,又主动把舌尖送入对方口中。李泽雄见他这样乖巧,果然是训练熟了的,就欣喜若狂,噙住他那柔软舌头好一顿咂,同时又把手伸向下方又摸又搓。一时亲热的足兴了,他起身把虞光廷摆出跪伏的姿势,而后自己吐口唾沫涂到对方股间,随即一手握住自己那昂扬物事,对准位置就是用力一顶。

虞光廷骤然发出了一声痛楚呻吟。

李泽雄连连挺身,尽根没入后才喘息笑道:“你都让老冯操了好几年了,现在又装什么雏儿呢?除非老冯是个牙签棍儿——那好啊,这回我就让你见识见识大家伙!”

话说到这里,他双手扳紧虞光廷的胯骨,也不做点温柔功夫,混头混脑的就乱捣了一阵,顶的虞光廷不住哭叫。李泽雄见他表现的楚楚可怜,梨花带雨中又显出一种痴痴的脆弱,果然是个特别招人爱的,就喜的心花怒放,一下一下使足力气往深里狠杵。

虞光廷生平最怕这一桩事,可因承受的久了,所以也早已经失去了反抗的意识,只晓得在疼痛中哀哀哭泣。而李泽雄先觉着他哭的漂亮,可怜可爱;可是到了后来,他也觉出了吵闹烦躁。

“别哭!”他噼噼啪啪的拍打了虞光廷的光屁股:“再哭真干死你!”

他要恐吓对方,可是虞光廷如今哪里还能领会旁人的话语?他饿了,就要吃;疼了,就要哭——他的头脑已经是一片空白,只晓得做出这么一点反应了。

痛痛快快的释放在了虞光廷体内,李泽雄一头大汗的仰起头,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来。

“舒服!”他由衷的发出了赞叹:“就是太他妈能哭了!”

然后他抽身而出,一头栽到了虞光廷身边:“流点眼泪,哼哼两声,就挺好,怎么还嚎个没完了?老冯睡了你这些年,就没教过你助兴的本事?”

虞光廷蜷缩着侧卧下来,肚腹深处一抽一抽的疼。这时候他知道一旁有人再说话,可他不知道那是谁,也不知道说的是什么。

他只是疼。

李泽雄没想和虞光廷做天长地久的计划,他就是一直看对方是个美人儿,总琢磨着要一亲芳泽。一亲芳泽之后感觉不错,还想二亲三亲,等到亲够了,也就算了。

虞光廷,不算不老实。都傻成这个样子了,怎么可能不老实?

只是他那举动还不是很合李泽雄的意——不是发呆就是哭,这成了什么样子?多么败兴?

于是他在缓过体力后起身下床,披着睡袍走出门去,不一会儿端着个医用托盘回来了。

他给虞光廷打了一针吗啡。

片刻之后,李泽雄抖擞精神上床再战。这回虞光廷果然就安静许多了——并非昏迷,就单是平静的承受着身后冲撞,仿佛已经感觉不到任何不适。李泽雄干的心旷神怡,直到体力不支时才翻身下马,心中还觉着十分留恋。

拎着虞光廷去冲洗了下身,李泽雄感到自己目前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就将虞光廷关在房内,自去出门吃喝消遣。

李泽雄把虞光廷拘禁在卧室内,一直拘禁了三天。

这期间他发了疯似的蹂躏了虞光廷,虞光廷若是哭泣,他就给对方打一针吗啡;而他自己若是虚弱,就服用药物来支撑。如此胡天胡帝的闹到了第三天傍晚,他终于是感觉腻歪了。

偏巧在这第三天的夜里,虞光廷尿在了床上——这就让李泽雄愈发感到不能忍受。他好像第一次发现虞光廷是个疯子傻子一般,先以一种受骗者的心理冲上去殴打了对方,而后就胡乱为他穿上了衣服。

在落了霜的深秋夜里,李泽雄把衣衫单薄的虞光廷拖拽出公馆大门,又命令司机开出汽车来。将虞光廷塞进汽车里,他也跟着上了去。

他让司机把车开去了冯希坤的小公馆。

几日不见,公馆门前还是老样子,大门上的白色封条在路灯的照耀下,看起来是异常醒目。

李泽雄推开车门跳下汽车,然后探身抓住虞光廷,把人强行拉扯下来推向了路边。虞光廷一个趔趄坐在了路面上,而李泽雄对他一眼没看,径自上车就走了。

虞光廷怔怔的坐在冰冷路面上,身体很快就被冻透了。

忽然遥遥传来了一声刺耳的警铃,使他受惊似的哆嗦了一下。催命般的警铃是日军大搜捕的讯号,不过这和他并没有关系,他只是如梦初醒般的,哆嗦了一下。

在秋风中慢慢的站起来,他用力的摇了摇头,却是清醒了一些。走到公馆门口站住,他抬手摸了摸那雪白封条,依稀回忆起了一些往事的碎片。

姿态僵硬的转过身来,他对着空旷街道左右张望了一番,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了一个人名——萨沙!

他不记得萨沙的模样,也不知道萨沙的所在,他只是茫茫然的迈步走上街道,一边向前行走一边大喊了一声:“萨沙!”

当然是没有回应的,于是他顶着寒风继续前进,同时不停的大声呼喊:“萨沙!”

 

第122章 大结局

 

刺耳的警铃声横贯夜空,惊醒了所有熟睡着的居民。没有家庭敢因此打开电灯——长久的大恐怖令人变成了待宰的羔羊,所有人都是在侥幸的活。

只有虞光廷不怕,因为他疯,他傻。

恍恍惚惚的不知穿过了几条街道,他声嘶力竭的呼喊着萨沙,可是并没有萨沙肯出来回应他。他并不气馁,茫然而坚定的继续行走在黑夜里,寻找他的萨沙。

缓缓经过了萨沙的小面包店,虞光廷并没有停留。而惊醒的萨沙在房内依稀听到有人呼喊自己的名字,就在阁楼小床上坐起来,很疑惑的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是出了幻听。

果然,在接下来的一分钟内,那声呼唤没有再次传来,只有警铃尖锐的回荡不已,震的人心脏紧缩。萨沙莫名其妙的躺回被窝里,又伸手摸了摸卧在床下棉垫子上的小猫。

虞光廷缓缓走到了街道尽头,并没有看到萨沙。一束探照灯的强光扫过了他的身体,他不为所动的呆站着,又大喊了一声:“萨沙!”

一队正在路口设置关卡的日本兵一起望向了虞光廷,显然是很觉惊异。随即有士兵一拉枪栓,用日语发出了喝问。

虞光廷没有找到萨沙,所以就转回身去,孤独的重新踏上了来路。寒风吹透了他薄薄的衬衫,他冻的血都冷了。抬起双手抱在胸前,他的世界里只有自己的呼喊在回荡:“萨沙!”

萨沙没有入睡,辗转反侧的躺在床上,他忽然好像又听了那声呼唤。

他觉得这声音有点儿像虞光廷,可是这大半夜的,对方万没有可能过来寻找自己啊!

思忖着起身下了床,他弯腰走下逼仄楼梯,然后一掀帘子到了前方柜台处。伸着头侧耳倾听了半晌,突然一声清晰的呼喊传过来——真真切切的,就是“萨沙”!

就是虞光廷的声音!

萨沙登时一精神。回身找到裤子慌忙穿上,他赤着脚就跑到门前,手忙脚乱的去开那门锁。

虞光廷距离萨沙的小面包店,是越来越近了。

但他对此并无意识。

他一边瑟瑟发抖的踉跄行走,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他太冷了,他要支撑不住了。而后方路口处的三名日本兵见这中国人疯疯癫癫的,又不肯停下来接受检查,就不甚耐烦的将子弹上了膛,然后端起枪来做出了瞄准的姿势。

虞光廷对于身后的危机一无所知。

他的头脑在寒风中渐渐清醒,他想起了萨沙的模样,想起了萨沙的好处,所以越发迫切的要见到对方。

“萨沙!”他继续大喊。

这时,不远处的一间店铺大门忽然被推开了。

萨沙急急忙忙的跑了出来。眼望着行走在路灯光芒下的虞光廷,他惊喜的露出笑容——可就在下一秒,他那脸上的笑容忽然转化为了惊恐:“不要——”

和他那话音同时响起来的,是齐发的三声枪响。

三颗子弹夹带着火光和力量,瞬间穿透了虞光廷的胸膛。虞光廷那单薄的身体被打击的向前飞扑起来,随即又沉重的落在了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萨沙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望着眼前这一幕——随即他发出了一声哭泣,迈开步伐就飞奔向了对方。赤脚踏进温热的血泊中,他看到那么多、那么多的鲜血汹涌着从虞光廷身下流淌出来,他的小鸟儿散开了美丽羽毛,静静的漂浮在了一片热气腾腾的血海上!

他“扑通”一声跪了下去,将虞光廷抱起来搂进了怀里。一颗热泪向下滴在了虞光廷那沾染了鲜血的面颊上,他欲哭无泪的颤抖着:“我来了,我来了……”

虞光廷还没有断气。

奋力仰脸望向萨沙,他怔怔的凝视了对方,同时发出气若游丝的声音:“萨沙……”

萨沙张大嘴巴,声音却被哭泣堵在了喉咙里。对着虞光廷点了点头,他无论如何做不出回答来。

虞光廷不需要回答,他记得萨沙的样子。

“我冷啊……”他安心的闭上眼睛,脑袋随之脱力一般歪向了对方的胸口。叹息一般再次开口,他说出了此生最后的一句话:“萨沙,抱抱……”

日本士兵们依旧在路口忙碌着,射击完毕的那三个人把步枪挎好,继续和同伴们协力架起路障。不远处有人在抱着尸体大声哭号,凄惨极了,可是和他们并无关系。

他们击毙了一个不老实的中国人,又把路障架设的十分坚固,这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夜晚,不值一提。

萨沙买不起墓地,又不肯把虞光廷葬到城外的乱坟岗子里去,于是就花了些钱,把虞光廷一把火烧成了灰。

他卖了个很贵的小骨灰坛,雪白溜圆的,把虞光廷那骨灰装了起来。

他是不怕虞光廷的,平日就把那小骨灰坛放在枕边。小猫很淘气,时常会偷偷跳上床去,用爪子滚那坛子玩耍。萨沙见了就要撵它,可是它百折不挠,找机会还是要往床上跳。

如此过了大概半年多,是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萨沙忽然迎来了一位面熟客人。

那人一脸菜色,细瘦如同竹竿,身上穿着一件肮脏破旧的长衫。进门后他正和柜台后方的萨沙打了个照面,不甚自然的笑了一下,他自我介绍道:“我是冯希坤,你还认识我吗?”

萨沙真是有些认不出他了,仔细打量半天,才勉强瞧出了他那本来模样:“哦……你是虞先生的那个……朋友。”

冯希坤看起来这样落魄,可是态度倒还平静:“虞光廷在你这里吗?”

萨沙摇了摇头:“他死了。”

冯希坤脸色一变:“死了?”

萨沙告诉他:“被日本兵打死了。”

冯希坤沉默了半天,后来自言自语似的答道:“死了好。我爸爸去世了,家产也没了,只剩下我还有这一条命。死了好,活着我也养不起他了。”然后他望向萨沙:“坟在哪里?”

萨沙知道这人先前对虞光廷并不算好,所以就撒了个谎:“尸体被日本兵拖走了,我不知道。”

冯希坤点点头,这回一言不发,转身推门走了。

萨沙从此再没有见过冯希坤。又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传言中得知了对方的下场——那天冯希坤离开了自家的小店之后,就一路走去了城外,在那荒树林子里上吊自杀了。

这消息并不会让萨沙动容。他有他的日子要过,他很穷,懈怠一天就要吃不上饭。像他这样的苦人,大概永远也不配拥有家庭,可是他并不感到孤单。

他确信小鸟儿的灵魂正在他头上的天空中飞舞盘旋,一直如此,不曾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