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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宴厅中摆开了两桌,长辈们坐一桌,孩子们另外一桌。

也许是怕她在这样的场合里局促不安,谢满月被安排在了谢初涟旁边,右边坐着的是谢家的大姑娘谢初华。

谢满月抬眼看,对侧的谢家三姑娘一直在打量自己,见谢满月看见她了,谢三姑娘谢初幽端着笑靥看她,“二姐,赶了一路饿了吧,想吃什么尽管夹,你面前的金丝萝糕就不错,阿喜,给二小姐夹上。”

“不用。”谢满月抬手制止,回头看阿喜笑着摇头,“我想吃了会告诉你。”

吃饭的规矩谢满月不是不懂,谢老夫人那边都没动筷子小辈们怎么可以先动,这谢家三姑娘不过是为了看自己闹笑话。

而她这么说的时候,这一桌子的人也就看着,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

等着谢老夫人那边动了,这边站在各个少爷小姐身后的丫鬟才有所动作,谢满月看着这个阿喜夹到自己碗里的菜,再看时不时瞥向自己,注意自己什么反应的眼神,开口让阿喜给自己盛了一碗面前的汤,低头喝了起来,在陈家村的这两年,她确实是没吃上过什么好东西,能填饱肚子就已经是最幸福的事情了。

果不其然没多久就有人说话,“阿喜,你怎么连荷叶壳都不给二小姐剥开。”

谢满月身后的丫鬟显得有些窘促,谢初幽指了指谢满月碗里一点都没动过的几个菜轻斥,“你不知道二小姐从来没吃过这些么,还不教二小姐剥了才能吃。”说罢,笑眯眯的看着谢满月,“二姐姐,那外头包着的,都不能吃,你要是不会尽管问。”

乡下来的小村姑,没见过世面,也没吃过什么好东西,什么红梅珠香、白扒鱼唇她都不认得,面前的东西自然也不懂得怎么吃,谢满月放下勺子抬头看她,眼底是懵懵然对她说这么多话的不解,“初幽,来的路上四叔教过我,食不言,寝不语,家中规矩多,尤其是吃饭的时候,你说这么多,不怕噎着吗?”

谢初幽一怔,很快脸上浮现一抹赧然,转头看坐在旁边的谢远城,后者直接低下头去喝汤,同桌坐着的谢远航还发出了轻笑声。

谢初幽瞪了他一眼,谢远航抿嘴点头,“三妹,满月说的没错,食不言,寝不语。”

谢初幽眼底一抹愤意,低头敛藏过去,在这之后桌子上一片安静,再无谁说话的声音,而谢满月始终没有去动碗里夹着的那几样吃起来繁杂无比的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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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午饭谢满月被带到了谢老夫人这边的梧桐院。

带进屋子内,谢老夫人身边的妈妈说要带谢满月过去换一身衣服,带到右侧里间,隔着屏风,谢满月还能听到外室中的说话声。

“二姑娘,来,李妈替你换衣服。”谢满月看着她拿来的衣服,从内到外一身全齐了,大概也明白换衣服的目的是什么,张开手让她解扣子,脱的只剩下最里面的亵衣,谢满月转身背对着她。

李妈看到了谢满月背上弯月胎记,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很快替她换好衣服,外室这边谢老夫人正问起儿子关于孙女的事,越听,这眉头皱的越深。

“娘,如今总是回来了,以后再也不会吃什么苦。”陈氏怕谢老夫人又伤心忙出言安慰。

“你说的对,今后谁也不会委屈了她。”谢老夫人点点头,只是眼中还隐隐闪着泪,“今后这孩子就跟我们住。”

“娘,我知道您疼她,想好好弥补她,只是您想啊,满月如今回来了,是我们谢家的姑娘,她该尽快熟悉起谢家,您想着她天天也能瞧见她不是。”二儿媳妇范氏扶着她劝道,“初寒今年都得准备安排院子住出去,满月这都九岁了,可晚了些时候,您就是再疼她,这该学的,该认的,也都不能落下。”

“急什么,这阵子先让她住我这儿,等玉溪阁收拾好了再过去。”谢老夫人哪里会由着两个儿媳妇说了算,转头看儿子,“人带回来了,那边可处理好了。”

“陈家起初不肯要,后来是满月劝着收下的,还在镇上置办了一处小宅,足够他们将来衣食无忧。”

“收下了就好,要是什么都不肯收将来才麻烦,钦州离这儿远,将来也不会回去。”谢老夫人神情里露出一抹倦意,看着两个儿媳妇,“人接回来了,你们回去和孩子们也教好,尤其是底下这些人,我累了,都回去吧。”

陈氏和范氏二人出了梧桐院,见谢仲衡朝着四房那边走去,范氏拉了拉陈氏低声道,“大嫂,你看那孩子真像仲伯?”

“我嫁到谢家时小叔子他们也是这年纪,眉宇间和那孩子生的是很像,我瞧着,那孩子笑起来的时候和阿怡也像。”

听陈氏都这么说,范氏神色闪了闪,却还是不太相信,“找了这么多年,这回就顺顺利利带回来了,谁知有没有假。”

人是谢仲衡带回来的,什么是,什么不是不都是他说了算,范氏深知老侯爷和老夫人有多念着这个孙女,这下小叔子占大功了,还不知老侯爷怎么夸他。

“真的假不了,假的它也真不久。”陈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我去玉溪阁看看。”

范氏看着她的背影,语气里轻蔑的嘁了声,明明也不太信,可还做的深信不疑的样子,不也是做给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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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梧桐院内,谢老夫人坐下后微眯着眼,“看了?”

“看了。”李妈替她端了水过来,“和三爷身上的一样。”

谢老夫人只浅浅抿了一口,安静片刻,吁叹了一声,“等老侯爷回来就让他带着满月去祠堂里,给三儿上个香。”

004.认祖归宗

谢满月翻来覆去睡不着,躺在床上盯着丹青色的帷帐,架子床勾勒着的图案时不时令她陷入沉思。

门口忽然有动静,谢满月赶紧闭上眼,能够听到那轻轻的脚步声到了床边,一双手替她盖好被子,好似在床尾那儿坐下了。

谢满月没再睁眼,从身体里传来的疲倦令她逐渐有了困意,睡过去后再度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一直守在床尾的一个面生妇人瞧她醒了,放下手中的绣篮子,扶着她起来,“二姑娘醒了,小的去叫李妈。”

妇人到了外头,很快李妈带着另外一个妇人进来,谢满月半坐在床上,迷迷糊糊的看着她们,李妈笑了,指着身侧瞧上去干净利落的妇人,“二姑娘,往后就有何妈伺候着您,过些日子再给您挑几个利索的丫鬟。”

谢满月下意识的要自己掀开被子下床,手伸了一半,有些僵硬的又缩了回去,仰头看着她们,“我要穿衣服。”

李妈一点都不介意谢满月对这些的生疏,让何妈替她穿衣服,重新梳了头发,又从外头抱过来一只锦盒,从中拿出了一块金玉的锁片给她戴上,细细嘱咐,“姑娘,老侯爷回来了,我带您过去。”

谢满月困意扫了一大半,记忆力虽是没有见过这个谢家老侯爷,关于他的事情她听爹爹提起过,就一句评价,谢家老侯爷是个性情极古怪的人,和别人不是一个套路,难捉摸的很。

看李妈的态度,又是戴锁片又是换衣服,这等慎重程度让谢满月认定了她要想在谢家过的好,谢老侯爷的认可必不可少。

寻思之下谢满月已经被带出了屋子,未见谢老夫人,李妈带着她前往梧桐院后头的书房,谢满月在回廊小径中看到了谢老侯爷,站在小花园的石桌前,正在练字。

李妈带着谢满月过去,谢老侯爷恰好写了天下二字,笔迹苍劲有力,从中透着一股霸道。

写完这两个字谢老侯爷就没有再继续,放下笔,转头看谢满月,语气低沉,“可知写的是什么。”

“不知道。”谢满月摇了摇头,抬头看他说的十分诚实,“我不认字。”

谢满月丝毫不胆怯的样子映入谢老侯爷的眼中,她倒是坦诚,也不觉得不认识字这件事有什么可丢脸的。

谢老侯爷这才开始端详起她的模样,眉宇间倒是真的与三儿相像,稚气之间还泛着高于年纪的老成,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接下来谢老侯爷有一搭没一搭的问了满月许多在别人听起来不着边际的话,村子里谷子何时收,初春上山采山货得怎么找,家里养的牲口买多少钱一只,有没有去过镇上,平日里吃的是什么。

谢满月都一一回答了,两年来在陈家村的生活早就足以让她回答上这些问题,更何况她还拥有这身子早七年的记忆,苦的日子,饿的肚子,摔的伤,受的委屈。

直到谢老侯爷遒劲的写下了一纸书法,落笔,他拉了拉袖在旁边的盆子中净手,擦干后转身看满月,“跟我来。”

没有谢老夫人见到她时的激动神情,也没有在陈家村谢仲衡见到她时的模样,谢老侯爷的反应显得很平静,只是偶尔的,视线会在谢满月的脸上停驻片刻。

谢满月紧跟着他过了花园,从梧桐院的后门出去,再绕过了几条回廊到了一座僻静的院落。

院子门口迎着两个老管事,谢满月抬头发现除了四叔之外还有两个中年人在,在李妈的示意下喊了大伯二伯,门口的管事开祠堂门,由谢老侯爷领着,走入了祠堂中。

常年关着门的祠堂显得有些阴冷,管事点了香,谢老侯爷先行祭拜,再由谢家大老爷接过祭拜,那香没有递到谢满月手中而是插在了香炉中。

管事再点三炷香交给满月,让她跪拜谢家列祖列宗之后再带她到了右侧的两个牌位前,身旁的谢仲衡沉声道,“三哥,我们替你把孩子找回来了。”

无风的天祠堂里卷起了一股轻风,谢满月能清晰的感受到柱子旁帷帐飘荡,手上的烟卷浮动。

她虔诚的跪了下来,看着立着的谢仲伯夫妇二人牌位,心中默念,若是你们真的在天有灵,就请保佑我,保佑你们的孩子,好好的活下去。

原来的谢满月摔下悬崖时已经去世,而她占了这身子就该替她活下去,她需要仰仗的太多。

谢满月三拜后把香递给了管事,扶着蒲团,又给牌位磕了三个头,门外又似一阵风吹入,在祠堂里犹转了一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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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爹这么快就把她的名字记到族谱上了?”二房这边范氏替丈夫换下外套,听他说刚从祠堂那边过来,老侯爷已经把满月的名字添在了族谱上时,眼底掩饰不住惊讶,“不该等个日子请族中的老人过来再添么,这也太仓促了。”

“你生远荣的时候也没有等日子请族中的老人过来添名字。”谢仲仁并不在意这些,那不过只是个姑娘而已,早晚是要出嫁。

“那怎么能一样,你就不想想这事情里头的真假,万一是个冒充的,谁知那孩子是不是还活着,九年前袁州那么大的事,那个奶娘带着孩子就能活下来?我是不信。”范氏总觉得这事儿透着古怪,要是奶娘和孩子一并找回来了也就罢了,奶娘找不着,孩子找回来了,谁能证明她就是。

“你要是怀疑那你就去查查。”谢仲仁换了一身衣服坐下来,范氏看他这么无所谓,哼了声,“得,就我不相信么,大嫂她也不信。”

“那你就看大哥他们怎么做,咱们跟着做就是了。”谢仲仁抬手拉了她一把,“你要是真能查出个什么来,那你就是大功臣了。”

范氏嘴角一扬,查,自然是要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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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月到谢侯府的第二天,一早何妈来给她量做衣服的尺寸,陪谢老夫人吃过早食,出梧桐院时,在小径上遇到了谢初幽她们。

她们身后的丫鬟手上都拿着书,见谢满月悠悠然的样子,谢初幽身后的谢初寒开口,“二姐,你怎么还不准备去女堂,让老师等久了要捱罚的。”

“四妹,这你就不知道了,二姐不用去女堂。”昨天吃饭的时候吃了闷亏,谢初幽扬着笑看向谢满月,故意拖慢了语调,一字一句的从口中蹦出来,“因为她不识字。”

“这不可能,我三岁就开始认字了。”也不知谢初寒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懵懵然不解谢满月不识字这件事。

谢满月往左侧了一小步,刚好挡住她们的去路,笑着解释,“我是不识字,所以不能跟着你们去女堂。”

“谢家连一个烧火丫鬟都认得几个字,二姐,你怎么会一个字都不认得。”用这种法子挤兑谢满月,谢初幽驾熟就轻,乡下来的村姑,不会吃,不识字,丢人。

“饭都吃不饱还需要认什么字。”谢满月淡淡的说道,“没粮的日子里只能上山挖树根子来充饥,镇上念书一年好几两的束脩,穷人家给不起。”

谢满月这话一出,谢初寒的神情就更惊讶了,她伸手捂着嘴,“二姐竟然吃不饱饭要吃树根,那东西能吃么,太可怜了。”

谢初寒她们身后的丫鬟没有出声,谢满月身后谢老夫人指派的丫鬟也没出声,谢初寒的话说完,谢初幽眼底里闪着一抹不屑,“原来二姐是吃树根长大的。”

“不巧,我吃树根都能长这么大,三妹吃的这么好也只能长这般,着实有些浪费口粮了。”谢满月低叹了声。

站在那儿的谢初华眉头微皱,轻轻拉了谢初寒一下提醒,“好了,我们该过去了。”

“你懂什么,一个乡下来的野丫头也敢说我浪费口粮。”谢初幽脸孔一摆,骄横的呵斥她,“不要以为你认祖归宗了就是谢家小姐,连个字都不认得,丢不丢人。”

“你要是觉得谢家认我丢了人,三妹你大可以去和祖父祖母说,不要总把乡下来的和不识字挂在嘴边。”谢满月扬眉看着,她还需要忍她不成。

“你!”谢初幽气急败坏,“你就是个乡下来的刁妇。”

她说罢前面的谢满月轻轻抬了抬脚,一只绿褐色的东西跳到了谢初幽的裙摆上,紧接着就是谢满月惊恐的喊叫,“啊,好大的虫子!”

谢初幽低头看去,那么大一只蟋蟀正攀着她的裙子往上跳,顿时尖叫声起,谢初幽跺着脚使劲的拍着裙子,“有虫,有虫,快帮我拿掉拿掉!”

谢满月后退了好几步,脸上的惊恐渐渐转为惬意,谢初华不敢抓,谢初寒也怕,身后的丫鬟终于替谢初幽掸掉了蟋蟀时谢初幽已经吓的泪眼汪汪。

“小姐,没了,没事了。”丫鬟赶忙安慰。

谢初幽愤愤的朝着谢满月这边瞪过来,谢满月无辜的回看过去,好心提醒,“三妹,你怎么还不准备去女堂,让老师等久了要捱罚的。”

谢初幽听罢脸色一讪,已经迟了。

005.谢老夫人的教诲

谢家重女儿家的德行修养,请来的女教老师也是十分严厉,谢初幽她们在小径上与谢满月这么一闹,等她们赶去前院时已经迟了。

可想而知结果,三个人都挨了罚。

谢初幽因为顶撞了女教老师一句还多罚了五记的手心板,没等她回去告状,临近晌午,尚未用饭,教课结束后三个人一齐被请到了梧桐院,除了她们之外到的还有谢远航他们,待门口候着的丫鬟请她们都进去,主屋的耳房内摆了一张桌子,已经布好了饭菜,李妈笑着请他们入座,迟了片刻,谢老夫人过来了,后头还跟着谢满月。

“都坐吧。”谢老夫人摆手,径自坐下后谢初华她们才坐下,桌子上放了三十几个菜,每个人身后都有侍奉添菜的丫鬟,门口有丫鬟端进来一个蒸屉,打开来,里面一并放着二十来个大闸蟹。

一人一只分到了盘子里,面前放着蘸酱的碟子,谢老夫人抬眸看着他们笑道,“今早刚送来的,在祖母这儿尝过,回了你们自己院儿里还有的吃。”

谢老夫人的神情里夹杂着一股审视,很快的,孩子们动了。

吃大闸蟹得自己动手才美味,谢老夫人眼下谢初华他们纷纷都低下头去剥蟹壳,唯独是谢满月那边,她看着眼前蒸的金黄的大闸蟹犯难了。

生活在山坳里,小河蟹都没吃过的谢满月怎么可能会吃大闸蟹,伸出手在蟹爪上停顿了一下,谢满月身旁的谢初涟小声道,“二姐姐,你是不是不会吃。”

谢初涟的声音不轻不重,正忙着剥壳吃蟹膏的谢远航他们也停下来了,皆抬头看过来,谢满月坦然的点点头,“嗯,不会。”

“二姐姐,你若不会你大可以让丫鬟帮你,可别拿起就啃了。”谢初幽并不是自己剥的,她的手今早挨了板子到现在还红红的疼,看向她碟子里完好如初的大闸蟹,谢初幽新仇旧恨一并的都吐露了出来。

桌子上寂静无声,谢满月不反驳她了,而是安静的坐在那儿,谢初幽这才隐隐意识到有些不对,只见这边谢老夫人身旁的李妈端过来已经剥好剔了肉的端到谢满月面前,谢老夫人看着这一桌子的孙儿辈,声音微沉,“这就是你们对待自己兄弟姐妹的态度。”

其中年纪最长的谢初华很快就意识到了原委,她正要抬头说什么,谢老夫人的眼神扫过她,“华儿,我原以为你是家里的长姐,凡事你心中应该最有适度,满月刚来时多有不习惯,你这个做姐姐的应当多多教她,照顾她,帮着她融入到这个家里来,你真是太让祖母失望了。”

谢初华羞愧的红了脸,她确实什么都没做,没帮她也没挤兑她,就是冷眼旁观着。

“祖母,初华知道错了。”谢初华微低着头。

谢老夫人继而看向谢初幽,后者也意识过来是什么事,有些仓惶的低下头去。

谢老夫人的声音冷了下来,“何谓家,一家兄弟姐妹扶持之下才能成家,才会成好家,想着法子拿人痛楚中伤别人,瞧不起人,这不是我们谢家该有的教养。”

谢老夫人这一呵斥,桌面上更安静了,谢初幽低垂着头,眼眶微红,眼底里闪着几抹不甘。

“今后休再让我听到那些不像话的事。”谢老夫人看着他们,最后站了起来,由李妈扶着出了耳房。

耳房内依旧安静,大家都坐着,谁也没动,半响,谢初幽抬起头来看向谢满月这边,神情倔强的很,“不要以为在祖母面前说了什么我就会对你好。”

谢满月放下勺子看她,“何须我说,你刚刚说的话,等一会儿也会传到祖母耳朵里去。”这屋子里站着这么多侍奉的人,哪里还用的着她谢满月去告状。

凳子拖拽的声音响起,谢初幽霍的起身,咬着嘴唇扯了一把一旁的哥哥谢远城,“还吃什么,走了。”

谢远城见她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赶紧起身,跟在她后面出了耳房,两个丫鬟匆匆追出去,这边屋子里又安静了下来。

碟子的大闸蟹早就没了多少滋味,谢初华被谢老夫人点名说过后心里也不舒坦,抬身起来,“你们吃,我先回去了。”

见姐姐起身,谢初寒也不动了,起来跟着她一起回了大房,耳房内没留下几个人了,谢满月抬头看那边屉笼中还剩下的大闸蟹,开口道,“三哥,你不走吧。”

谢远航坐在那儿喝了一口汤,末了摇头,“还没吃完。”

“那得麻烦三哥教我怎么吃这个了,小的时候只在集市上见过一回,那时这些都还是活的呢。”谢满月咧嘴笑着,谢远航看着有趣,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好啊。”

李妈再回来时候看到的就是三爷在教二姑娘和五姑娘吃大闸蟹,素日里颇显顽劣的二爷还能有这般耐心的一面可不多见,李妈带着门口一个丫鬟回主屋那儿禀报,谢老夫人听说耳房里如今的一幕,紧绷着的神情里浮现一抹笑意,“还是三小子懂事。”

她又听叫过来的丫鬟说起她离开后耳房中那一幕,叹气道,“我听仲衡说起过,到陈家村的那天,满月为了护着陈家两个孩子正和人打架,打的一身乱,鞋子都没了一只,要不这样就得受人欺负。”

谢满月牙尖嘴里不饶人的性子谢仲衡早就和谢老夫人说过了,越是如此,谢老夫人就越是心疼她,但凡有人护着也不会是这样。

“大姑娘和三姑娘都回去了。”李妈扶着她往内屋走,谢老夫人摆摆手,“一个好面子,一个太骄纵,随她们,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敲打的也不止是这一群孩子,往上没有做好,往下哪里还能学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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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满月前来谢家的第二天,入夜后和谢老夫人请安,又去见过谢老侯爷,坐在窗台前,满月忽然想念起了跟着爹爹随军出行的那些日子。

祁玥幼年丧母,五岁开始跟着祁大将军随军打仗,等到了十二岁那年才被带回兆京,那时别家的小姐会女红,会琴棋书画,她会耍爹爹教的软剑,会骑马射箭。

眼看着再过几年就要议亲了,祁大将军意识到宝贝闺女不能什么都不会,请了不少师傅回来,祁玥也只能学个五六,最钟情的还是骑马射箭,有时为了逃课还会偷跑出去,气走了好些师傅。

那几年,可真的是愁坏了祁大将军。

满月想着想着就笑了,但这笑意并没有维持太久,转而成了淡淡的苦涩,可她就这么死了。

一向平宁的兆京忽然有贼匪在街上窜逃,后头一群官兵追着,一路到了胭脂铺子这边,她也就是迈出脚把一个小姑娘拉回来,下一秒,那刀子就贯穿了自己的身子。

她死的很快,那刀子又狠又准,就连贼匪的长相都来不及记深刻她就陷入了黑暗。

在陈家村的时候她连岐山镇都走不出去,更别说远在毫安那边的军营,现如今,她至少能够想办法去一趟祁家。

满月心中暗暗的想着接下来的打算,背后的门忽然开了,转头过去,谢满月看到了一个清丽美人出现在那儿,瞧着自己的神情有些激动。

“你就是三哥的孩子。”谢青衣快步过来,上下看了满月好几眼,最后定在她的脸上,眼底渐渐蓄积了些氤氲,“四哥说的没错,是很像。”

谢家之中她还没见过面的就是谢家的姑小姐,前两日刚好陪着明巍郡主出游去了,入夜才回的谢家。

“姑姑。”谢满月低喊了声。

谢青衣显得很感慨,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四哥真的把你找回来了,他出发时候我还不信,落空多少回了,这回终于成真了。”

谢满月看着眼前瞬时落泪的谢青衣,默默拿起帕子递给她,谢青衣摆了摆手,从自己的袖口中取了帕子拭去眼泪,拉着谢满月坐下,满腹着激动正要说什么,瞥见满月的坐姿时眉头微皱了下,“满月,这坐姿的不对。”

说罢还给谢满月摆了一个何谓大家闺秀的正确坐姿,谢满月愣住了。

身侧的何妈极了解姑小姐的脾气,伸手轻轻推了谢满月一把,她顺势挪动了一下。

看着谢满月姿势对了,谢青衣这才温柔的牵着她的手说道,“昨天没能赶回来,可还住得惯,若是有哪里不舒服尽管和何妈说,你若是觉得不好意思,去我那儿也行。”

丫鬟端着茶上来,谢青衣松开她的手端起杯子正要喝,看到对面满月的动作,眉头又是一皱,忍着没开口说,等满月放下杯子侧过身往后靠时,谢青衣终于忍不住了,柔着声问,“满月,在钦州的时候日子是不是很苦,听四哥说你还不识字。”

“习惯了。”满月靠上了软垫觉得舒服许多,眯眼间看到姑姑忧心忡忡的神情,精神一凛,仿佛是有了不太好的预感,身子跟着端坐了起来。

“三哥和三嫂可都是极柔和的人,待人也十分的好,你爹和你娘都是颇具文采之人。”谢青衣放下杯盏缓缓道,“虽然如今才把你找回来,但作为三哥三嫂的孩子,你也一定是与他们一样的人,明日开始就由我先教你读书认字,等你学的差不多了再去女堂里跟着初幽她们一起。”

还没等谢满月缓过神来,谢青衣忖思着又添了一句,“女儿家应当知书达理,之前没人教不要紧,往后这些我都会教你。”

006.强迫症的姑姑

谢青衣的行动付诸的很快,第二天一早栖凤院那边就派了人过来接谢满月,等着她吃过早食,谢满月去谢老夫人的屋子请安,刚梳好发髻的谢老夫人听闻是女儿派人带满月过去习字的,笑着拉谢满月嘱咐,“也好,在青儿那边学上一阵子,让夏堇陪你过去。”

“祖母,那会不会打扰姑姑。”谢满月想起昨天她说过的知书达理,心里头总有不安的感觉。

“她小时候启蒙学的一些还都是你爹教的,傻孩子,这怎么会打扰。”谢老夫人又让李妈娶过来一只锦盒,里面一对剔透的细玉镯,谢老夫人替谢满月戴上,满意的笑着,“去吧。”

出了梧桐院,绕过几个回廊后就到了栖凤院外的小园子,谢满月看着花坛旁可以称得上是井然有序的盆栽,一定不是她的错觉,为什么盆栽上的枝桠都要修的对齐。

越是往栖凤院走,这无形中的工整感越是强烈,栖凤院打理的很漂亮,侧着一边的小池塘,假山林立,蔓藤循着假山密密的绕在上面,叶子铺得十分整齐,像是每日有人打理平铺才有的效果,两侧放着不少盆栽,石子小路上不见一片落叶。

入秋这样的季节,一天不知道得掉多少落叶下来,谢满月还能看到院子里有两个小丫鬟在捡时不时在捡枯叶。

带路的丫鬟领着她去了主屋旁边的小阁楼中,谢满月见到了谢青衣,一身与她名字一样青衣色裹裙,手里捧着几本书,瞧见她来了,把书放在了书桌上,笑着招手,“正好找出了三哥当年教我时用的书。”

谢满月站在这儿看她,谢青衣真的很美,她的动人之处不是惊艳,而是恬淡间那一股舒适,这和谢青衣极好的教养与才识分不开。

只是如今这极好的教养和才识,成了谢满月头疼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