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亭里的气氛有一丝变化,谢太夫人和王老夫人交换了个眼神,也都是无奈,这边亭子内,谢满月看到了陆雪凝,神情微动,转过头看亭子外的荷花池,耳畔传来王恬君的声音,“你看那是齐家少夫人呢,就在去年,陆家还派人来王家求娶我庶堂姐。”

“陆家也是庶出的?”这事儿谢满月倒是没听说。

“哪 儿的事,是陆家大房的嫡次子,我那堂姐虽说是庶出,可二婶就只有两个儿子,所以这个堂姐是养在二婶膝下的,除了嫡出的名头外,其实也是这么养过来的。”王 家也是一大家子,兄弟姐妹比谢侯府还要多,谢侯府孩子虽多并没有庶出,而王大学士府内,嫡出庶出的孩子有一群。

王恬君的语气淡淡 的,从中透出了一股看不上,“二婶不肯呢,就那陆家的家世,堂姐还算低嫁了,但是总归是庶出,二叔也没担着多大的官儿,堂姐没有什么外祖家的助力,那陆家 好歹是嫡出,还有齐少夫人的关系,远近也能沾点亲近,二婶本犹豫呢,不过今年陆家和祁家的事情一出,二婶即刻就回绝了这门亲事。”

陆雪凝蒙骗祁家这件事被众人知晓后,尽管后来事儿没人再提起来,可那陆家的名声却是一落千丈,不仅是陆家大房这边的婚事,就连陆雪凝几个庶妹的婚事也受了影响,还有陆家几个孩子当差出状况,所以说信誉这回事,坏了,那就是连带着整个家都不着好。

“难怪。”谢满月看向那边恭顺伺候齐老夫人的陆雪凝,“她也清楚如今抱牢了齐家,还算是有活路。”

“我看也抱不牢太久。”王恬君凑近她的耳朵轻轻说了几句,谢满月的眼睛蓦地睁大,继而是一抹不可思议,等王恬君挪开,谢满月还是不太相信:

“真的?”

“是我二哥说的,人在那儿出没过总是真的。”王恬君的二哥就是个风流少年,和德王世子他们混在一块儿,出入最常的就是画舫花楼,到了年纪死赖着不肯成亲,就是不愿意被管,他说在画舫里见过齐皓轩,这一定不是因为游山玩水。

印象中齐皓轩从未出入过那样的场合,甚至于他是不屑去那样的地方的。

人都是会变的,谢满月多看了陆雪凝几眼,她那样的心,不知道够不够宽,能不能容忍的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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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齐家回来后又过了四五日,已经是六月二十开外,谢满月数着日子,临近月底时,孙赫明在首饰铺子里给她留了信,说是祁大将军已经回来了,让她挑个时间出来一趟,他带她去将军府,当初送信去毫安的时候孙赫明提的也是祁玥托梦的事,祁大将军也挺想见见这个小姑娘。

谢满月看着信怔了好一会儿,蓦地,回神催促霜降替她准备衣服,又觉得不对,应该是先回信和孙赫明把去的时间定下来才是。

今 天下午就去多好,也不对,回来之后要进宫面圣,没有这么快的,那明天好了。谢满月心里头算着时间,让霜降送信去孙家的首饰铺子,这厢,又让谷雨去拿几身新 的衣服出来试,接连试了三套,最终选了紫绡翠纹的长裙,在镜子面前转了好几圈,紧张兮兮的问谷雨,“好看吗?”

“姑娘这是要见谁呢。”谷雨替她把手腕上的丝带扎上笑着打趣,谢满月神情怔了怔,旋即又笑了,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侧过身让她绑丝带,最后左右看了好几遍,一锤定音:

“就这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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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满月一夜没睡好,大清早又早早的兴奋,夏堇过来拉开帷帐的时候吓了一跳,素来喜欢赖床的二姑娘,这时正坐在床上看着她,一双眼睛别提多精神了。

起床,吃早食,谢满月去了梧桐院请安后就带着霜降和谷雨出门去了,一路马车过去,可把霜降和谷雨吓的不轻。

“姑娘这是怎么了?”谷雨低声问了一句。

霜降也没见过这般,“大概是...高兴吧。”

谢满月听在耳中没有理会她们,她自然高兴,老爹回来了可以见面她高兴,还有的,事情到了盖棺定论的时候,她同样高兴。齐家要护着陆雪凝,不让这脸继续丢大,这样的场合她怎么都不能缺席,否则之前做的这么多岂不都白费?

马车先到了孙家的首饰铺,没有换马车,是由孙赫明上了另外一辆在前面带路,带着她去祁家。

谢满月掀开帘子看外面,马车过了祁大将军府的围墙,直到马车停下,祁家大门出现在谢满月面前,前头的孙赫明下来扶她,谢满月一手扶着门框,一下搭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视线一动不动的看着大门口的牌匾,心中的兴奋渐渐平息。

她回到兆京之后没有来过祁家,但是三年多的时间未见,她发现这里的一切都没有变,大门口进去隔着的还是那那一副石壁画,石壁画后面是一个小花坛,花坛上的碎石假山好几年了都没换,放眼望去,前院什么都没变,和当年的一模一样。

谢满月不由想笑,这个府邸是皇上赏赐的,赏赐下来的时候就是这样,到现在还是这样。

孙赫明问了前院的管事,祁大将军在内院,他又带着谢满月往内院走,一面走着,一面嘀咕,“这次祁叔还带了个人回来,听我爹说养在身边已经两年了,好像是回毫安的时候路上捡的。”

“谁?”谢满月仰头看他,“带的什么人。”

“阿 玥去世祁叔回毫安,途径佘北的时候那里闹了饥荒,祁叔救了个孩子,见他无父无母没有家人,又十分的乖巧,就把他带回了毫安养在身边。”孙赫明摸了摸她的 头,“也好,阿玥过世后祁叔孤苦伶仃一个人,有了这个孩子,还能陪着祁叔,等他长大了,以后能替阿玥孝顺祁叔。”

谢满月愣了愣,显然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话,救了个孩子,带在身边养着,那不等于是当儿子养,之前孙赫明怎么都没说。

“我也是前几日才知道。”孙赫明没发现谢满月忽然低落下来的情绪,比较了一下谢满月的身高,“好像和你差不多高,年纪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听我爹说,是个很乖巧的孩子。”

说着已经走到了内院祁大将军的院子,远远望去,那边的亭子旁摆着一张大桌子,一大一小的身影站在那儿,走近一看,是祁大将军在教导一个男孩子习字。

谢满月看到他认真教导的神情,手把手教导他写字的姿势,初进门时候情绪一下熄了一大半,等祁大将军祁丰抬起头看孙赫明他们,视线落到谢满月身上时,谢满月不由的往后退了一步,这和她来时想的不一样,她忽然间不知道怎么面对了。

“丫头,你怎么了。”孙赫明看她不住往后退拉住了她,谢满月低下头去不说话。

“刚刚不是还好好的。”孙赫明蹲下身子看她,愣住了,这丫头究竟是怎么了,怎么还掉金豆子,“满月,怎么哭了。”

谢满月抬起头来,抹了一把眼泪,嘿嘿一笑,吸了吸鼻子,“我替祁姐姐高兴啊,她终于不用再担心祁大将军了,有人陪着,总比孤孤单单好啊你说是不是。”

话音刚落,谢满月忽然被人抱了起来,抬起头迎面就看到了祁大将军的胡渣脸,只有一点点长的胡子留在祁丰的下巴上其实很有趣,这是小的时候祁玥要求的,不要都剃光了,只留一点点,蹭蹭好舒服,祁丰为了哄女儿,每次剃胡子都要留下这么一点点。

谢满月伸手抹去摸了摸他的胡子,泪水掉的更凶了,她嗫嗫了一句,“怎么粗了这么多。”

祁丰一愣,谢满月赶忙又添了一句,“我是替祁姐姐摸得,她总是念叨,我都烦了。”

明明小脸上写的是眷恋,可说出口的话却总带着傲娇和不耐烦,祁丰任由这小丫头在自己脸上摸来摸去,莫名的有一股亲近感,就好像,久违了的那种感觉,是女儿在自己怀里撒娇的样子。

老了老了,老了好多,谢满月摸摸他的脸,他的胡子,又看他的头发,噘着嘴搂住了他的脖子,一面哭着,又一面笑,语气不耐烦,“这是替祁姐姐抱的,她总是吵着,烦死了。”

站在桌子那儿的男孩子仰头看过来,和谢满月的视线撞上,谢满月瞪了他一眼,男孩子却腼腆的冲着她笑了笑,那模样,谢满月居然讨厌不起来。

“姑娘家的情绪就是无常。”祁丰替谢满月擦了擦脸,他的手粗糙的很,怕擦重了,弄伤她的皮肤,轻轻巧巧的又擦不干净,谢满月推开他的手,嘟囔道,“笨死了。”

这口气这神情和闺女小时候太像了,祁丰呵呵的笑了,也不替谢满月擦泪眼,她越是哭,他就笑的越高兴,最后把谢满月举着放到了桌子上坐下,拉过男孩子也抱上桌子,看着孙赫明没头没尾的来了一句,“赫明啊,你看这像不像。”

“像什么?”

“夫 妻相啊,你看啊,这是阿玥的弟弟,阿玥还给这丫头托梦过,那就是和祁家有缘分啊,她和祁家这么有缘,咱们祁家的家世应该也般配的上谢家,将来做了亲家,这 丫头嫁到咱们祁家来,阿玥那丫头肯定高兴啊,是不是。”祁丰摸了摸男孩子的脸,“阿靖,你看怎么样,爹给你挑的媳妇!”

谢满月整张脸都黑下来了,她的老爹,从来都没有着调过!

“丫头,你觉得如何!”

祁丰转头看祁玥,转眸,小丫头的巴掌就印在了自己的脸上,并不疼。只听见她凶巴巴的看着自己,“还不快抱我下来!”

她就不该对老爹抱有什么幻想,热泪盈眶啊,听到她说起祁玥的事感动的一塌糊涂的画面这些统统都没有,他就是个二愣的粗线条,能把自己养大已经是他这辈子中最成功的事了,除了打仗,别的都不行。

祁丰看这个一下凶起来的小丫头,呵呵的笑着,也不生气,抬手把她抱下来,谢满月瞥了小男孩一样,转头看孙赫明,“祁姐姐的东西要回来没有。”

“今天他们就应该会把东西抬回来。”女人的情绪变化太快孙赫明承受不来,一会儿高兴一会儿难过,一会儿又颐指气使的说话,这丫头一刻钟能换无数个神情,真是绝了。

“铺子呢。”

“会把铺子里的契拿过来的。”

谢满月眉头一皱,“不是说了么,铺子兑成银子,那样的铺子谁还要啊,还回来之后里面的人都换过了,以前的掌柜都辞退了,谁来打理,还不如兑成现银。”

“兑银子兑不清,那是本来替阿玥准备的嫁妆,把铺子拿回来就成了,干干净净,也没别的牵扯不清。”祁丰对陆雪凝所做的事情生气自然是有,但做人留一线,他也不能因此和齐家撕破脸,东西要回来,没什么牵扯了,陆家和齐家继续做他们的亲家,往后和祁家就没什么干系了。

“丫 头,你要是再梦到阿玥,你就和她说,不用担心她的老爹,死不了,还能活得下去,我答应过她的娘,不论谁先走,另一个都会高高兴兴的在这世上走完这一遭,如 今我替她们母女俩好好过,我给她养了个弟弟,即便是她老爹我年纪大了,走不动了,也有人会替她去清理坟头,给她上香,这祁家也会后继有人,她啊趁早去投 胎,别在这人世间晃了,要是成了孤魂野鬼的,下辈子上哪儿再做父女俩去。”

祁丰语气轻松,却说的谢满月又想哭,这是她的老爹,小 的时候不懂怎么照顾孩子,能给她喂一碗的肉吃的她积食疼的在床上打滚,因为忙于军事,能把她忘在屋子里一天,快饿晕了才匆匆回来找她,娘刚去世的那半年是 她过的最悲催的,衣服穿不好,裤子常是一高一低,父女俩一个比一个狼狈,趴在一块儿经常对着娘的牌位哭,有奶娘丫鬟照顾着,他还能把女儿养的一团糟。

可 这就是她的老爹,怕她哭,怕她摔,什么都会满足她,从来都觉得自己闺女是对的,为了让她写字,跟着她一起拿笔,为了让她静下心来学女红,他一个大老粗还能 在军营里捏一根针陪她戳布,他又当爹,又当娘,却哪个都没当好,想把女儿教养的和妻子一样温柔贤惠,最后却教导出了一个野丫头,最严重的一回也就是和她红 了脸,等她眼泪汪汪的时候,他又苦哈哈的在那儿哄着她,背着她在院子里跑,给她唱走了音又听不懂的战歌。

他想让女儿像蒲苇一样长大有韧性,又小心呵护着怕她受委屈,一面放着手,一面跟着她,教她骑马,教她射击,教会她做人道理,教她怎么待人。

他 又是这世上最笨的人,他只会打仗,在毫安英明神武,别人听了闻风散胆的祁大将军,在军营里他能睿智对敌,决不让人被骗了,可出了这个军营,他就是个实打实 的大笨蛋,小的时候他错信别人,接连两次险些让她被人拐卖了,遇上了乞丐喊两句可怜,他就真的觉得别人可怜,最后还对陆雪凝的深信不疑,被人坑了这么久。

这个最笨的爹,却是她在这世上最好的爹。

他说她这世上老天赐给他最好的礼物,娘走了还有她这个宝贝疙瘩在。

可现在,这个宝贝疙瘩在他眼前他却认不出来。

谢满月难过啊,以前没有见到他的时候,这些都能够藏在心里,可现在看到他了,听到他说这些,她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放下这个老爹,她怎么放心去投胎转世,老天爷都觉得她应该回来,好好看着他,以免他再被人骗了。

谢满月硬是压着眼泪,闷闷的哼了一声,“有你这么笨的爹,下辈子才不要和你做父女。”

“我看你这丫头挺聪明的,给我做儿媳妇正好,你考虑考虑?”祁丰揉了揉谢满月的头发,他总是想亲近这个丫头,这赌气的样子又让他觉得莫名熟悉。

谢满月满腔的伤感被他这么一句话一下扫去了一半,她抬头无奈的看着他,拨开他揉自己头发的手,正要开口,那边管事匆匆过来禀报,说是齐家老夫人带着孙子孙媳妇过来了。

第45章

祁丰让管事把人带去前厅,吩咐孙赫明在这儿照看谢满月,带着祁靖去往前厅。

谢满月看着他们出了院子,拉了拉孙赫明的手,悄声道,“我们也过去吧。”

“你过去做什么,乖乖留在这儿,谢家和齐家这么熟,要是让齐老夫人看到你,我还不知道怎么和谢家解释了。”孙赫明一把抓住她,不许她跟着一块去。

“你笨呐,我们又不跟着祁大将军一起,我们可以偷偷藏起来听啊。”谢满月瞪了他一眼,不就是怕齐老夫人看到自己后和祖母说嘛,不发现不就行了。

“藏什么,祁叔能解决这事。”孙赫明还是不让她走,这丫头古灵精怪的,到时候闹出什么事儿,他兜不完啊,“你放心,祁叔不会让她们框去的,就是把东西送回来。”

“说你笨你还不信,真只是还东西回来,用得着这么劳师动众的,你忘了她怎么在祁姐姐坟前哭诉的话。”谢满月一跺脚,真是笨死了笨死了。

“不能吧,这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孙赫明话音未落,谢满月挣脱了他的手朝着前院那边跑去,走的还不是祁大将军离开的那条路。

孙 赫明赶忙追了上去,他一个七尺男儿,竟然还追不过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说出去简直是要笑话死人了,可前面的谢满月跑的多快,熟门熟路的程度简直就像是在祁 府里长大似的。孙赫明一路跟着她到了前院,过了个小门,绕道前厅后头,谢满月得意洋洋的看着那久未被打开的门,转头看他。

“你怎么知道这儿能进去。”孙赫明都没来过这儿,见谢满月在门旁的石墩子前后找来找去,“看什么呢?”

“钥匙啊。”谢满月没有回头看他,而是蹲下身子看着那穿着数个孔的石墩,小手往里面一抓,连着掏了四五个,微皱着的眉头忽而一亮,从里面拿出了一把铜钥匙。

孙赫明看着她熟练把钥匙插在门锁内,来回转动了好多回,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这要说是托梦,不会连祁家的路都这么熟吧,再说了,满月这丫头也是第一回来祁家,是谢家四老爷从钦州带回来的,怎么都说不通啊。

他正想着,耳畔啪嗒一声,谢满月终于把这久没被开过的锁打开了,也没管他,怕推的动了动静大,谢满月慢悠悠的把门推开一人过的空隙,猫着身子进去,这是前厅的左内间后小厢,里面堆着不少东西,但是很久没人打扫,都积了厚厚的灰。

孙赫明跟着她进去,越发觉得哪儿不对劲,看她打开小厢的门,又进了左内间,孙赫明跟紧了,两个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左内间的门旁,谢满月轻推了一下推出一道缝隙来,前厅内的声音清晰的传了过来。

齐老夫人带着齐皓轩和陆雪凝前来,还带着当初祁大将军送给陆雪凝的东西,铺子的契,她是前来替两个孩子赔礼道歉的,做事儿也得做到份,亲自前来诚意才足。

祁丰差人看坐,端来茶水,“刚回来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老夫人别嫌弃。”

“怎么会,祁将军你在毫安镇守多年,谁不知道大周的安定是有你的大功劳在。”齐老夫人端着茶,笑呵呵的看祁丰身侧的孩子,“这孩子,就是祁将军所救的吧。”

“是啊,阿玥过世后我回毫安,路上遇到他,那时候他也不过六七岁,爹娘在逃难中过世了,家里又没什么亲人,都是孤身一人的,我就把他带到身边,养熟了,当儿子。”祁丰也没遮瞒什么,救这孩子时就起了要收养的心。

齐老夫人看祁靖的眼神多了一抹温和,“是个乖巧的人,也算是后继有人了,祁玥那孩子也是乖巧孝顺,看到这般,应当是能放心。”

祁丰的神情柔和了一些,齐老夫人又聊了几句家常,这才让齐皓轩和陆雪凝上前,直接在祁丰面前跪了下来。

“这是做什么。”祁丰脸色微凝。

“说来惭愧,雪凝犯了错,如今是我们齐家人,那也就是齐家犯的错,今天我带他们来给你赔礼道歉,做错了事,理应要给你给祁玥赔不是。”齐老夫人叹着气,看了跪在那儿的孙子孙媳妇一眼。

陆 雪凝面带愧色,致歉看着祁丰,“祁将军,我对不起阿玥,是我起了不好的心思,以前阿玥在世时我就很想亲近与她,她也出手相助过我好几次,听闻她出事的消 息,我和祁将军一样难以接受,只是我,一时被蒙了心,看到祁将军伤怀,再想到阿玥年纪轻轻就走了,我才出此下策,以为可以减轻您对阿玥的思念。”

陆雪凝说着就开始潸然泪下,哽咽着几乎要说不出话来,“我......我对不起阿玥,我本想借着和她亲近的关系让祁将军您少伤怀一些,实在是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没有为了要嫁给皓轩才这么做。”

“你没为了要嫁给皓轩这么做,皓轩却是借着我求娶了你。”祁丰的声音沉沉的,不再是温和好说话的样子,“你们当时打的什么心思,我之前不知道,如今也不想知道,既然你和阿玥不是亲近的关系,你把阿玥的东西都送回来,往后,祁家与你也没有任何关系。”

陆雪凝一怔,泪水落的更凶,试图以这样的方式求得祁将军的原谅,似乎是不可能了。

“祁 将军,孩子们做错事,做长辈的我也有责任,雪凝这个孩子是什么心性我也清楚些,最初她嫁到齐家来,确实是借了祁家,我也为这事儿气过,只是这孩子也是心善 的,她这么做,出发点必定不是为了自己。”齐老夫人叹着气,“若真是为了蒙骗,这几年何必如此尽心尽力的替你照料祁家,替祁玥那孩子打理坟头,你不在兆京 的这些日子里,雪凝也真是尽到心了,我知道这些话啊,都是自己夸自己说的,今天我也厚着脸皮讲了,盖因这外头传的风言风语,两个孩子在外都不好过。”

陆雪凝待祁丰怎么样,是好的,逢年过节派人往毫安送东西,祁家这儿的脸面也是做足了,祁玥墓地里更是打理的干干净净,祁丰痛骨着她还会派人千里迢迢送药。

骗是骗了,也没对他不好,也没对祁玥不好,是真心实意的在照顾的,陆雪凝是做错了事,但这出发点的心是好的。这就是齐老夫人想说的。

陆 雪凝看着祁将军的脸色,微啜泣着哭道,“祁将军,做了爹娘才知道养孩子不容易,舍不得孩子受苦受累,更别说没了自己的孩子。我初初有孕,因着伤心没了这孩 子时都已经悲痛欲绝,更别说您养大了阿玥,她那么善良的人,这么多年过去,就要看着她嫁人生子时却出了事,您的伤心之处我都懂,您对我的失望我也知道,我 不求您原谅,只求您往后不要推拒我来孝敬您,替阿玥再照顾您。”

这番话说下来,祁丰的脸上神情有了些变化,夸的都是自己闺女的好,说的都是她做错了,陆雪凝要拿自己没了至亲骨肉的事来和祁将军感同身受,哭的真情,也让人听着动容。

内间中的谢满月快气炸了,她就知道,她就知道!

陆雪凝能乖乖磕头认错,说就是想利用她攀上祁家嫁给齐皓轩,可根本不可能,非要再戳穿她一回,逼的她无可遁形她才会就范。

谢满月扭头过去,一把拉住孙赫明的衣服,对着他的耳朵说了一长传后吩咐他,“你快,从那边出去到前厅。”

孙赫明看着她着急的样子,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难以置信,“你怎么知道这些。”

“你去不去,你去不去,你不去我自己出去说,要是让齐老夫人看到我,到时候告诉祖母,我看你怎么娶姑姑,你快去啊!”谢满月掐了他一下威胁道。

孙赫明还真是没办法不受她威胁,从原路离开内间,去了前厅,齐皓轩还在那儿高谈阔论着将来要怎么替祁玥孝敬祁大将军。

“真是头一回听说这事,方的能说成圆的,是非黑白,总之齐少夫人做错了事,那都是有缘由,有苦衷的。”孙赫明高声说着,走进了前厅,齐皓轩和陆雪凝转头过来,脸色皆是一顿。

脸颊上被揍的那几拳还记忆犹新着,坟头那一架,不就是陆雪凝小产的那一回。

孙 赫明走到祁大将军前面,看着齐皓轩和陆雪凝,“人倒是男儿膝下有黄金,我看齐少爷膝下可真是一点都不值钱,你们是不是还有事没有告诉祁将军,比如齐少夫人 是如何得知关于阿玥的这么多事,齐少爷为何这么急急的在阿玥去世不过半年时就和陆家定下亲事,还有着,为什么阿玥身边的贴身丫鬟会进不了城,连前去祭拜阿 玥都不能。”

陆雪凝脸色顿时煞白,这些事,不仅是祁大将军,连在场的齐老夫人都不甚清楚其中原委。

她告诉齐老夫人的,是自己迷了心用这样的方式嫁到齐家,是用了手段,她可没说在这之前她和齐皓轩私底下就有联系。

而祁将军所知道的,都是孙赫明写信告诉他的,本来孙赫明是不打算说齐皓轩和陆雪凝背着祁玥做过的事,免得祁将军听了生气,只要两家人没关系就罢了,孙夫人也是告诉过他,要娶谢家的女儿,以后和齐家也不能没关系,所以都留了一线。

可没想到他留了一线,别人还得寸进尺了。

“我没有。”陆雪凝稳了稳心神,祁玥都死了,谁能证明这些话不是祁玥告诉她的,“这些事的确是阿玥告诉我的,我又何故骗你们,就算是我和她不是最亲近的,她帮过我数回,我们也算是熟识。”

“这 件事就连我都不知道,阿玥怎么可能告诉你,阿玥身上金刚石的事,是齐少爷告诉你的吧,阿玥脚底有痣的事,是阿玥的丫鬟,被你收为所用的胭脂说的吧,齐皓轩 你准备定情信物准备的不止一份啊,两份还是三份,送完阿玥还送齐少夫人,是不是还有不知道的也收了你的东西,你把红俏和茉莉赶出去,不许她们再回兆京,不 许她们祭拜,难道只是为了她们护主不利。”

孙赫明的语气很冷,他看着齐皓轩和陆雪凝,“这些话在阿玥的墓地里已经说过一回,你们 真以为到了这儿,还能再蒙骗一回,还是齐少夫人你觉得没了个孩子,大家都得跟着原谅你,我倒是想问问你,已经生过一个孩子,有没有身孕的事你竟是一无所 知?在阿玥的坟前晕倒小产,到底是别人害的你,还是你自己咎由自取。”

孙赫明这话说完,连带着坐着的齐老夫人看陆雪凝的眼神都有了变化。

“孙 少爷,就算是你再不信,也不能用这个来怀疑我,这些事除了阿玥之外谁还能告诉我,如今阿玥已经过世,就能任你捏造,我纵使有十张嘴也说不清,我没理在先, 是我蒙了心骗祁将军,可你不能什么罪都往我身上安。”陆雪凝气的浑身发抖,似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旁的祁皓轩也是拒不承认。

“孙兄,我并没有做过对不起祁玥的事。”

孙 赫明笑了,脑海里是那丫头刚刚吩咐自己的,她果真猜的不错,说这些他们还是要抵赖。他低头看齐皓轩,声音忽然放低,“阿玥是不是和你说过她最恨别人骗她, 你给他的东西都得是独此一份的才可以,别人也有的她不稀罕,阿玥还为了你习字画画,她偷偷送给你,不让别人知道的那幅字,你是不是还好好留着,你忘了么, 她说要你在上面添画,你添了么?”

齐皓轩神情一变,眼底忽而闪过什么,看孙赫明的神情里透出了一抹怪异,他怎么知道这些事。

孙 赫明又看向陆雪凝,“还说你不是早就对齐少爷有意,阿玥出手助你的那一次,你是不是旁敲侧击的打听过关于齐少爷的事,你怎么和阿玥说的来着?”孙赫明扬了 扬声调,“祁姐姐你这般善心的人,和齐公子在一起真是般配,听闻那齐公子通巧音律,收藏了不少琴谱,能不能请祁姐姐出面,以姐姐的名义,问他借玲珑曲的孤 本给我瞧瞧,到时候,我再请祁姐姐还给他。”

前厅中陷入了一片安静,陆雪凝的眼底闪过一抹恐惧,这话一字不差的从孙赫明嘴里说出来,就像是祁玥站在面前,由他转述一般。

那是三年多以前她拜托祁玥时说的话,三年多之前,孙赫明还不在兆京,等他回来祁玥早就已经过世,他不可能知道,他又是怎么知道的。

陆雪凝猛地抬头看孙赫明,孙赫明嘴角勾着一抹笑,关于他说的金刚石的事,关于她和祁玥私底下说过的话,陆雪凝眼前一晃,她仿佛是看到孙赫明身后站着祁玥模糊的声音,恍恍惚惚的,正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不会的,不可能的,陆雪凝摇了摇头,她不是被禁锢在墓地里么,还是祁大将军自己去请的法师,她什么都没做,也是那大师说要养魂,把她的魂魄留在墓地里。

“后来,你没有把琴谱给阿玥,而是私下和祁少爷相约,把琴谱还给他。”孙赫明看她明显不对劲的脸色,淡淡的又补了一句,“你以为,那地方真能禁锢的住她,让她不晓得你在她过世后做的这些龌龊事么。”

这 已经不是解释和辩驳,而是让陆雪凝觉得恐惧的时候,孙赫明说的这些话,就好像是祁玥在他背后指使他,这一份隐于黑暗,让她完全没有办法琢磨和捕捉的诡异令 她怎么都安心不下来,平常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她之前的辩解,刚刚说的这么多话,包括在祁玥去世后做的这些事,好似都有一双眼睛一直冷眼看着,伺 机而伏。

现在她百般出丑,无可辩解的时候,她又好像是在看着自己,透彻所有,无处遁形。

比起孙赫明之前的那些话,无形中存在的恐惧和可能才是最让人觉得害怕的,好像随时随地都有人看着她,冷漠,洞悉,看着她狡辩,看着她说谎。

祁玥在看着她。

陆雪凝脑海中只回荡了这么一句话,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可却半句都说不出口。

陆雪凝的头上密密的憋出了细汗,她苍白着脸色,摇摇欲坠的跪在那儿,脑海中混沌一片,不知道该说什么。

祁玥已经死了,她没有借过琴谱,没有说过那样的话,可一抬头接触到孙赫明的眼神,陆雪凝的这些话梗在了喉咙里,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假的,都是假话。

“我...”陆雪凝最后只吐露出这么一个字眼,紧咬着嘴唇泛出一抹血丝,身子一歪,倒在了齐皓轩的怀里,晕了过去。

齐老夫人腾的从椅子上站起来,不论陆雪凝之前做过些什么,现在都是齐家的孙媳妇,孙赫明这些话直接把人生生逼晕过去,齐老夫人的脸色也暗沉的很。

她转身正要说话,祁丰拉着祁靖站了起来,语气疏远冷淡,“齐老夫人,除了阿玥的东西,其余你们齐家要赔礼道歉的东西,祁某不敢收,也收不起,阿玥已经过世,关于齐少爷和齐少夫人的过往,祁某半句都不想知道,你们也不必拿来在祁家说。”

“往 后,阿玥的坟前,你们也不必去上香祭拜,我祁某受不起你们这孝敬,我祁家也受不起你们这样的好心,阿玥更受不起齐少爷夫妇二人的情谊,从今往后,祁家和陆 家没关系,和这齐家,也没什么关系。”祁丰从未在军营外和别人黑脸说过重话,如今,他的神情如霜结一般,那眼神看着齐皓轩,锐利锋芒,比看战俘还要犀利, “齐老夫人如此关怀齐少夫人,这小产一事,还是仔仔细细问清楚的好,免得哪一天,要拿这件事来怪罪我儿。”

齐老夫人身子微晃,什么要和齐家没关系,老太爷在世的时候,好歹和祁家的也是有些来往,就算是祁家老夫人在世时和她也有交际,否则当年也不会来祁家提这门亲事。

她 原想孩子犯了错,她亲自带人上门,致歉过后,这祁家和齐家之间的关系好歹是能破冰,就算恢复不到最初,往后这些日子走下去,慢慢也会缓和,谁家不是多一户 好少一户恶交。可她千算万算都没料到,这背后还有这么多的事她不知道,费尽心思嫁给皓轩,还真是‘费尽心思’。

刚刚孙赫明那一席话,再加上陆雪凝的反应,她是把自己的老脸贴进去,还跟着一块儿丢了人,还有什么话好说,什么情面求的出。

“祁将军,老身惭愧。”齐老夫人神情一下似苍老了许多,叹了一声,由身后的丫鬟搀扶着,走出了前厅。

后头齐皓轩抱起陆雪凝赶紧跟了出来,走到大门口时,齐老夫人看着齐皓轩,再看他怀里昏迷不醒的陆雪凝,“郑儿还小,可以养在我这儿,这女人,留不得,孰轻孰重如何选,你自己好好想想,我们齐家,经不起折腾。”

说罢,齐老夫人命人把其余的东西抬上马车,先行离开了祁府。

齐皓轩的神情里满是惊愕,祖母这话是什么意思。

心里像是被什么拨动了一下,齐皓轩不敢想的,没去想的,被齐老夫人的话被勾了出来,他低头看怀里尚未醒过来的陆雪凝,眼底还是露出了一抹怜惜,她所做的,可不都是为了自己。

齐皓轩把她抱上了马车,搂着她心里混乱一片,他看着伴随马车走动摇晃的帘子,轻轻嗫嗫了一句,“不该是如此啊。”

在他怀里的陆雪凝悄然睁开眼,如是寒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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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丰坐在前厅,还未消化过来孙赫明说的那些事,他抬头看孙赫明,声音低哑,“赫明啊,你说的那些事,齐家那小子和阿玥定了亲还和陆家有往来,是真的?”

“祁叔,在您回来之前本来已经和齐家商妥,齐少夫人会把东西还回来,从此再无瓜葛,所以这事我就没告诉您,怕您再为阿玥伤神。”可谁知,她还能接着无耻。

祁丰长叹了一口气,神情里添了一抹沧桑,“明日,我带靖儿去看看阿玥,让她安安心心去头胎,别再惦念着人世间这些事了。”

孙赫明神情一闪,“祁叔,我觉得满月这丫头,古怪的很。”

祁丰抬头看他,“哦?这孩子怎么了,我看着倒是挺投缘。”

“她......”孙赫明顿了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在异想天开,转口道,“祁叔你说这托梦托久了,阿玥会不会占了人家小丫头的身子。”

祁丰愣了愣,和他对看了一眼,“还能有这事?要真的有可损了阴德了,万万不可以,得请个大师保那小丫头的身子才行。”

还想从内间里出来的谢满月,听到他们这一席话后,硬生生的拔住了脚,不再往前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