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点头正准备离开,云苒便瞧见萧离走了过来。他比出征前黑瘦了些,但也更硬朗也更有气魄了。

“是我的错,大将军是我害死的。”这是他走过来对聿蓉说的第一句话。

云苒猛然一震,忙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

聿蓉却只扫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萧离闭上眼皱了皱眉,神色间确实是愧疚之情。

“出征时,我一直跟随在大将军左右,是他的副将。”

“那又如何?”聿蓉终于看向他,目光分毫不离。“刀剑不长眼,难道你在我爹身边就可以要它们坎向你而不是他了吗?不要对我说抱歉,我不想听。”

“对,刀剑不长眼,所以才会误中了为我挡刀的大将军!”萧离情绪有些激动,“就是那一刀直中心脉,大将军才会…是我,都是我害的!”他的音量在灵堂中显得格外的刺耳,引来了不少探寻的目光。

顾斐然也走了过来,拽住了萧离。“这些话私底下再说,四爷已经被召回宫,难道你也想?”

“我不在乎,”萧离固执地死死盯着聿蓉,“如果我不对她说,我的心永远不能放下。我不求她原谅,可是她有权知道真相。”

顾斐然强行掰过他的身子,低喝道:“知道真相也分个时间场合,你看看现在合适吗?先别说了,等人都散了,你要如何负荆请罪我与苒儿都不管你。”

“但如果不是我忽然调转马头,刀剑不会向我袭来,大将军不会死!”萧离用力挣开他的钳制,一手抓住了聿蓉的胳膊。“你给我一点反应,蓉儿我不想看见你这样。你哭也好闹也好打我也好骂我也好,你给我一点反应,可不可以?”

“好了萧离哥哥,”云苒理解聿蓉的苦,忙帮着顾斐然劝人。“眼下这么多人在凭吊,确实不适合多说什么。你要相信蓉儿,她一向是个有分寸的人不是吗?”

“但是现在…”

“够了。”聿蓉终于再次出声喝止,沙哑的声音里无不透露着疲倦,好看的小说:。她望着不远处聿子蒙的灵位,缓缓道:“我爹曾经说过这样的话,一个军人在战场上,他所做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有原因的。萧离,不管你做了什么,你一定有你的原因,而我爹奋不顾身地救你,也一定有他的原因。如今他都已经不在了,所有的原因也都没有追究的必要了。既然我爹心甘情愿用他的命来换你的命,就请你好好珍惜好好活着,不要辜负了他。”

云苒、顾斐然与萧离皆是一怔,又听她道:“现在最危险的应该是四爷,我没见到他来,是不是已经出事了?他是督军,大将身亡,他逃脱不了责任。你们三人与其花费精力在这里为死者喋喋不休,不如离开将军府,好好想一想该如何从太子手中救回四爷。请回吧。”

为什么明明应该垂泪软弱的当局者此刻却比他们几个旁观者更清醒?云苒抬头望去,只见聿蓉的脸上散着柔柔的光,虽略显疲倦,却美艳异常。丧父之痛虽然侵入她的骨髓心扉,却并没有打垮她,她的坚强和忍耐,撑起了一个最完美最强大的灵魂。

“好,我们这就走。”云苒最先回过神来,她拉上萧离便向外行去,顾斐然亦跟上,帮她一起拽着仍旧发蒙的那个人。

直到出了将军府走了好长一段路,萧离才仿佛忽然活了过来。他挣开二人,神色复杂。“为什么她可以这么冷静,我害了大将军,为什么她竟然可以这么冷静?”

“还说!”云苒抬手在他额头上狠狠敲了一记,“你喜欢蓉儿这么久,难道还不了解她的为人?长乐城里识大体、懂道理她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可你以为她心里就不苦?方才还一个劲儿地咄咄逼人,难道你就想把她逼哭了?她要是垮了,整个将军府怎么办?”

这么说着她就愈发替聿蓉委屈起来,再想想之前慕容熵被太子强行带回宫的情形,鼻子一酸眼泪就稀里哗啦掉了下来。

顾斐然张开双臂眼看着就要拥她入怀,碰到她的一刹那却硬生生换成了按住她的肩。“聿蓉都没哭,你哭什么?忘了她的话了吗,我们该想想怎么救四爷,而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

“对,你别哭了,刚才是我不好。”萧离摸了摸她的头,皱皱眉仿若又想起了什么。“四爷…四爷他…”

“他怎么了?”云苒连忙在脸上胡乱抹了一把,“我不哭了,你想说什么?”

萧离有些犹豫,似乎不是很想说。顾斐然轻叹声气淡淡道:“你说吧,她不弄明白不会善罢甘休的。”

“那个…四爷身上有重伤,你没发现吗?”

云苒心头一颤,倒抽了口气,半晌才说得出话来。“什么叫身上有重伤,什么是重伤,又是什么重伤?他刚才…他刚才明明好好的,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啊。”

“你别慌,”萧离拧着眉低声道:“他中了箭。”

“可是我刚才看了,他的盔甲上没有任何血迹!”

“伤口简单处理过,进城前他不想被城内的百姓看出来,换了盔甲。如果两员大将一死一伤,百姓心里必定不安,所以他都是强撑的。”

云苒脑袋嗡的一响,再仔细回想在城门口的情形,她似乎记得慕容熵的脸色确实有一丝不自然的苍白,尤其是嘴唇,几乎没有血色。只是当时她太沉浸于他并没有死的喜悦中,未来得及去注意其他。

他已经中了箭伤,还要跟着太子一路在马上急驰,都不知道能不能坚持到皇宫…越想越慌,云苒索性闭上了眼,以为这样就能停止头脑中纷繁的思绪。

顾斐然终是上前抱了抱她,柔声安慰道:“别慌,我们回丞相府,回去了再想办法。”

云苒只能点头,强迫自己想些欢乐的事情来抑制那种深深的想要冲破身体所有束缚的不安。

9第二章 (2)

转眼就是七日,聿大将军都已经入土为安,皇宫那头还是一点儿消息都没有。不论是云政鸿还是顾孟启都对皇上软禁慕容熵之事讳莫如深,云苒不管怎么打听,想尽了办法仍旧套不到一句话。幸而太医院那头没有坏消息传出来,至少证明慕容熵的伤势已无大碍了。

军不可一日无将,聿子蒙牺牲,皇帝很快下诏擢升冷长天为大将军,但令人没想到的是,接任冷长天原骁骑将军职务的竟是首次从战场而归的萧离。不过也不奇怪,萧离平素虽有些玩世不恭,可云苒心里头一向知道他是雄才大略,以他的军事才能,总有一天会成为一代枭雄。

这几日,大伙儿都是各自忙碌,这一仗怎么都算是大胜而归,如何对待战俘如何宣扬国威,群臣皆为此忙到不可开交。甚至连顾斐然都被他爹叫去帮忙,云苒已经数日未曾见到他,好在她日日去将军府看望聿蓉,不至于让自己一个人不断胡思乱想。

聿将军牺牲,聿蓉比从前更加沉默寡言了些,云苒知道她心里苦,但她不愿意在人前显示,。

“这世上还有没有道理了!”

云苒正陪着聿蓉下棋,萧离忽然骂骂咧咧地从外头冲进来,一头怒火。

“你这是怎么了?”云苒连忙放下手中的棋子走上前去,“几天不见你,怎么一见面就骂人?”

萧离冷哼一声,刷的往旁边一坐,随手端起桌上的茶杯就给喝了个见底。“我怎么了?你不妨去问问慕容烁怎么了!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

“你方才是问候他祖宗啊?”云苒冲聿蓉挤挤眼,“那可不成,他祖宗是谁?那可也是咱们的老祖宗。”

萧离吸一口气要开口,想了想大概觉得确实不妥,只好负气般地将手中的茶杯砸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聿蓉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你是嫌我府里事情还不够多,刻意找点儿事情让下人做做,还是说,你要我自己来收拾这一地狼藉?”

“我…”萧离顿时泄了气,挠挠头闭上了嘴。

聿蓉叹口气,将棋盘收好,慢悠悠地走过来。“说吧,太子又怎么惹到你了?亏得是在我这儿,刚才那些话,足够你掉十次脑袋了。”

萧离又来气了,却不敢造次,只好小声地拍了一下桌子。“他怎么惹我?上战场的是我和四爷,可现在呢,四爷被软禁起来,一丝消息都没有。他倒好,不仅悠然万分地做他的太子,现在竟还把爪牙伸到了我的骁骑营里!”

云苒听到“四爷”二字就不由心口紧了紧,连他后头说了什么都未听进去。说起来是她来陪伴聿蓉,实际上更需要人伴着的是她自己。

“不管哪个营,全都是皇家的兵。”聿蓉捏了捏云苒的手,对萧离道:“你能如何,等他将来继位,他想散了骁骑营都可以。”

“怎么可以让他继…”

“住嘴!”聿蓉瞪了他一眼,砰砰砰关上了所有门窗。“你以为这是哪儿,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萧离撇撇嘴,嘟囔道:“咱三个都是明白人,何必说糊涂话。”

“那整个将军府呢?你也以为都是明白人吗?”

云苒一愣,随即压低了声音道:“蓉儿你是说,这府里有慕容烁的眼线?”

聿蓉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只是道:“爹手里攥着那么多兵权,哪只眼睛不盯着他?用句不恰当的比方,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就算爹已经为国牺牲,有些人,还是一刻都不敢放松警惕。”

萧离也算是明白了,自知失言,低了低头。“是是是,可蓉儿,我就是个带兵的,你哪能指望我心思细腻。”

聿蓉瞥他一眼,转而对云苒道:“行了,你连输三局,也别装了。他这几日常在宫里走动,你还不赶紧问问四爷如何了。”

云苒扁扁嘴,“他不是说了,四哥哥一丝消息都没有。”

“你傻呀,不会打听打听皇上现在的心情?”

“皇上?皇上挺好呀。”萧离道:“今儿听说夏国要派使臣来谈判还乐呵了许久。”

云苒一个激灵,听懂了聿蓉的意思。虽然把慕容熵给软禁了,可是之前皇帝一直都有意栽培自己的这个儿子,如果真是对他失望了,情绪不可能这么好。看来软禁不一定是真,说不定反倒是帮了慕容熵一把。

聿蓉道:“其实有时候,没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其他书友正在看:。你想,此次大胜而归,萧离初次带兵都被封为骁骑将军了,更何况是四爷?太子那伙人会有多眼红可想而知。若不是皇上现在把四爷软禁起来,说不定有些人早就下狠心对付四爷去了。”

云苒红了脸,腆笑道:“那个…我…我是关心则乱。你也是的,明明早就这么想了,前几日怎么不与我说?”

“前几日为我爹守灵,我又怎么有心思来说这些。”聿蓉的声音一反之前的铿锵有力,此刻听来竟有些飘渺散乱。

云苒和萧离对视一眼,都沉默了。

聿蓉回了神,浅浅地笑了笑,“你们别都这副样子,好像多么亏欠我似的。我早说了,我爹在战场上牺牲,为国而亡,光荣的很。我这个做女儿的,如果哭哭啼啼,那是拂了他的心愿。”

“蓉儿,”萧离站起来,执起她的双手。“我会替你爹好好照顾你,一定。”

云苒嘻嘻一笑,正想揶揄他们两句,外头就响起了敲门声。三人均是一怔,聿蓉很快反应过来,抽回了手让外头的人进来。

“小姐,”进来的是聿蓉贴身伺候的丫头,“外头有人找萧将军,看样子急得很。”

“找我?”看了看聿蓉,萧离道:“你让他进来。”

那丫头点点头,很快出去把人领了进来。云苒瞅瞅那人的打扮,像是一名副将。

“将军,请您即刻回营。”

萧离皱皱眉,“出什么事了?”

那人道:“就在刚才,皇上撤了四皇子的爵位…”

“你说什么!”云苒一惊,未等他说完就急急地打断了他,“撤了爵位?为什么?”

“末将不知。”那人抱歉道:“末将只知道,方才太子与皇上密谈,之后不久皇上就下了令,并将四皇子送出宫来,派我们骁骑营看管。将军不在军中,我们几个都不敢擅自作主,毕竟那可是皇子。”

萧离眉头皱得更紧,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出去。“这不对啊,按我们之前的分析,这情形不太对啊。”

云苒面色瞬间白了,揪着心道:“莫非我们都想错了?皇上是真想惩戒四哥哥,所以才会有那道圣旨,所以才会有现在的削爵。”

“苒儿你冷静些,”聿蓉亦蹙起了眉,“我看之前的分析未必有错,只是不知道太子对皇上说了些什么。总之现在萧离你先回军营看看情况,如果可以,尽量安排苒儿和他见一面吧。”

萧离点点头,“这我知道。行,我先回去,有什么消息再告诉你们。”

云苒看着他走出去,忽然也拔腿就向外跑去,聿蓉吓了一跳,忙追出去拽住了她。“你这是做什么?想随他去骁骑营?你晓得不行的,军营不能随意出入。”

“不是,”云苒稳了稳心绪,“我去找斐然哥哥,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丞相大人一定是知情的。也许他会告诉斐然哥哥,我去碰碰运气。”

聿蓉想了想,颔首道:“也好,你去找斐然我也放心。那你去吧,总之一切都还是未知数,千万不要过忧了。”

云苒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放心,转身快步离去。她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慕容烁虽然行事乖张,但亦不是蠢钝之人。如果他们几个都能看出皇帝的心思,他又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怕是,又是一场血雨腥风。

10第二章 (3)

好不容易和顾斐然打了个照面,谁料他竟也是全然不知。不是顾孟启没有告诉自己的儿子,而是皇帝压根没有把自己的心意透露给身旁任何一人。

云苒看着顾斐然,强打了多日的精神气儿终于垮了,颓唐地沿着墙角滑坐到地上。没有真正经历的时候,对于争夺皇位的可怕永远都只是脑海中闪现而过的一幕幕虚幻场景和一个个冰冷的辞藻。可是如今她只是站在了边缘,就只是一个边缘,便已经这般冷彻心扉,令她茫然慌乱。

这么多年来,云苒从未受过挫,也从未看见慕容熵不顺。而这一次的风波又来得太突然,她原本以为一切都可以轻易解决,然而努力至今才知道自己是多么无用。原来涉及权位,涉及皇族,所有简单的事情都会变的复杂,盘枝交错,令人力不从心。

顾斐然蹲□,轻轻揽着她。“还没到最坏的时候,别自己吓自己。皇上一直很疼爱四爷,也许我们猜得对,不管他是把四爷软禁在皇宫里头还是送到骁骑营,其实他都是为了四爷好。”

“你有多少把握?”云苒推开他,垂头丧气。“这些全都是我们的猜测,也许对,又也许全然不对。我真的不知道皇上究竟在打什么主意,他若真的属意四哥哥,直接重立太子不就行了吗?”

顾斐然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傻丫头,废立太子是何等大事,哪儿有你说得那般轻松。朝堂上的事,远比我们看到的复杂数十倍,这也是我始终不愿意为官的原因。但我问你一句,你相信四爷吗?”

“我自然相信。”云苒随即应道:“不管他做什么、说什么,我都相信他。”

“这就对了。”顾斐然拉她站起来,“四爷心思细腻,他从战场回来的时候难道猜不到入城后可能发生什么?我想他一定是猜到了,也对此作出了安排。既然此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只去相信他。”

云苒看着他,明白他说得有理,只是到了这一步,明白这些道理是一回事,自己真正做到是另一回事。

“好了别想了,”顾斐然刮了下她的鼻子,“走,我们出去转悠转悠,散散心,好不好?”

云苒摇摇头,“你还要忙,不用管我了。何况有什么地方可去?我不想喝茶,不想逛集市,也不想看戏。”

顾斐然眼珠转了转,笑道:“那去求签如何?青云观的签不是很灵吗,你既然担心四爷,那就去为他求一支签,求天尊保佑他平安。我也没什么事情可忙,闲得很,正好与你同去。”

她亦知道青云观的签文是出了名的准,只是那儿求签还有规矩,只给有缘的人求。云苒犹豫了会儿,怯懦道:“如果说我与青云观无缘,不让我求签,不是自个儿去寻晦气么?”

顾斐然弹了下她的额头,笑骂道:“你何时变得如此胆怯了?不让你求就硬闯,难道这天底下还有你云苒不敢做的事情?”

“谁说的,去就去,其他书友正在看:!”云苒撇撇嘴,昂首就往前走。

顾斐然一把将她拉住,一直拽上了马车才揶揄道:“你想走上两个时辰?这小脑袋瓜怎么越长大越不好使了。”

云苒冲他皱皱鼻子,佯装生气闭上了眼睛假寐,顾斐然笑了两声也就不再来惹她。谁知马车晃晃悠悠的,她竟真的睡了过去,再睁开眼时只听到外头的倾盆大雨落到车身上噼啪作响。

“我这是睡了多久,到了吗?”

顾斐然抬手理了理她额前的乱发,回答道:“睡了不过两三个时辰,已经到了。”

两三个时辰!云苒愣住了。自从慕容熵出事以来,她没有一晚睡得好,夜夜不曾睡过两个时辰就会醒来,可今日在顾斐然的车上她竟能沉沉睡了这么久。

吸了吸鼻子,隐约有一丝香味传来,是她上车时未曾注意到的。云苒细细辨别了会儿,立马嗅出了那是淡淡的蔷薇香,素来有安眠之效。她看向顾斐然,微微笑了。“是你刻意点的蔷薇香?”

“哪有刻意,”顾斐然撇开眼,“车上一直点着罢了,没在意。”

哪会有人在马车上一直点着安眠的香薰,他分明是不愿意承认。云苒知道他的用心良苦,心中感动,也不想多说什么,只笑道:“那既然到了地方,我们这就下车入观吧。”

顾斐然敲了敲马车壁,“外头雨大,车上没有雨伞也没有蓑衣,不如等雨停了。”

“谁晓得这雨要下到什么时辰。”云苒撩开车帘,只看得见外头一片烟雨朦胧。“咱们跑快些呗,我似乎瞧见观门就在前头,冲进去就得了,淋湿不到哪儿去。”

顾斐然也跟着探头看了看外头,顿了顿就开始解衣扣,云苒一怔,忙按住他的手道:“你做什么!”

顾斐然呆了呆扑哧一笑,“我还能做什么?雨太大,我把外衣解下,你蒙着过去。”

云苒脸立刻一红,不好意思地干笑了几声,又道:“不用不用,淋几滴雨有什么关系。”话说着,她已经不顾顾斐然的阻拦,率先跳下马车就往前奔去。顾斐然皱皱眉,忙跟着跳下马车往前跑。

但果然没几步路,不过一两句话的时间二人已经跑到门前。只是观门紧闭着,一点儿都没有接受香客入内的意思。

云苒狐疑地轻轻叩了叩门,问顾斐然道:“是不是已经过了求签的时辰?”

顾斐然抬头望了望天色,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摇了摇头。“不应该,这会儿才下午,怎么会已经过了时辰。许是雨大,所以关了门,你再敲敲。”

云苒将信将疑地加大了敲门的力道,乒乒乓乓一阵后,果然有一个小道士撑着伞来打开了门。云苒喜道:“我们是来求签的,可以进去吗?”

小道士指了指门廊,“若是有缘人,施主自然可以入内。”

云苒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门廊顶上有个小小的太极八卦环,明明是吊在那儿,但任外头风吹雨打却仍纹丝不动。

“施主若能将贫道手中这枚八卦球投入那环中,您就可以求签去了。”小道士顺手将一枚珍珠大小的八卦球递到云苒手中。

云苒掂了掂那八卦球的分量,又遥遥望了望八卦环的高度和距离,心知这并不是一件难事,好看的小说:。于是她嫣然一笑,信心十足地瞄准方向,将手中的八卦球掷了出去。

可哪知那八卦球眼看着就要落入环中,却在一瞬间改变了方向从八卦环的外围擦了过去,掉在地上。云苒傻眼了,按她方才的测算,这球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掉出来的。毕竟那八卦环与球体比起来还算大,要让球穿过去绰绰有余。

顾斐然拍拍她的肩,走过去将八卦球捡起来,对小道士道:“我可否试一试?”

小道士道:“施主请便。”

顾斐然走回原地,掂了掂球眼疾手快地抛了出去,可是结果与云苒掷得一样,仍旧是落到了地上。照理说不应该,顾斐然射箭都是万分的准,扔这一颗八卦球扔不准也实在是说不过去。

云苒不满了,蹙眉道:“你是骗我们的吧?根本就不会有人能扔过去,这里头有古怪。”

小道士笑笑,捡起那枚八卦球。“若是有缘之人,定然可以穿过。”他说着随手一抛,八卦球竟然真的从八卦环正中而过,落到墙壁上挂着的一个木盒中。

云苒看看顾斐然,见他耸了耸肩表示他也不明白究竟为何,忙上前拦住了准备入观的小道士。“不行不行,我们是第一次来,没掌握住要领。你让我再试一次,一定会穿过去的。”

“不可不可,”小道士连连摆手,“今日施主不宜求签,不如改日再来。”

“不,我就要今日求签。”云苒倔脾气上来了,十头牛也拉不回。“你说吧,如何才肯让我进去?我捐善款,捐一百两,成不成?”

小道士肃然道:“钱财乃身外之物,岂可用之交换灵签,那是对祖师爷的不敬。”

“那你要如何?总之我今日一定要求到签。”

小道士看了看檐外的大雨,道了句“心诚则灵”就立即闪身入观,再不给他们多说一句的机会。

云苒赶忙砰砰砰地又捶了一阵门,却再也不见有人来开门。顾斐然拦住她,看着她已经敲红的手掌,揉了揉道:“别敲了,既然不让我们进去就作罢,求签也不过求个心安,去别处求也一样。”

“我不。”云苒抽回手来,回想了下小道士入观前说的那句话和神态,伸手到檐外接雨,雨水很快淋湿了袖子。“他说心诚则灵,什么意思?是说我若能让雨停下来,他就让我进去?”

顾斐然扯回她的手,心疼道:“你又不是神仙,如何让雨停下来?苒儿,就这么算了好不好,我们回去。”

云苒全然不理会他,兀自踱着方步揣摩着那句“心诚则灵”。霎时间,她仿佛想明白了什么,睁大了眼笑道:“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

“我知道怎么才能入内了。”云苒拽着顾斐然的袖子,指了指外头的雨帘。“心诚则灵啊,意思就是看我愿意付出多少来换取这支签。那些诚心的教徒都行三跪九拜之礼,更有甚者,一路跪拜着来到青云观前。如果我…”

“不行,”顾斐然没等她说完就予以否决,“下着大雨,难道你要来三跪九拜?为了一支签,不值得。”

云苒笑笑,神色坚定。“值得的,四哥哥犯险,而我什么忙都帮不上,如今唯一能够为他做的,就是求一支签,希望能够保佑他平安无事。”

“苒儿…”

云苒摇摇头,示意顾斐然不要担心。不过是淋些雨,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但若因此可以为四哥哥消灾解难,她如何都是愿意的。

11第二章 (4)

漫天的大雨仿佛要淹没整个尘世,连珠串似的雨点毫不留情地砸在雨中人身上,一并冲刷人的灵魂。

云苒跑至离观门约五六丈处,咬咬牙跪下,连叩九首。接着她很快立起,往前跪了一步,又是跪下连叩九首。顾斐然远远站在屋檐下望着她,那神情看上去恨不得能上前陪她一起淋着,可方才已被云苒强行制止住,不许他上前一步。

身上的衣衫很快湿透,雨水顺着发梢、脸颊、颈项不住地往下滴,云苒半眯着眼,已经不能完全睁开。虽然是初夏时分,可狂风暴雨之下,她还是冻得有些哆嗦,可是心里却一再有个声音不停的呐喊着,告诉自己一定要撑下去。

这样的坚持,她已经分不清是为了慕容熵还是为了给自己一个多月以来一直紧绷的情绪一个宣泄的机会。几乎从慕容熵出征那日开始,她就过着提心吊胆的生活,好不容易等他战胜回来了,以为这种日子就会结束,谁料又是另一场煎熬的开始。

云苒一边叩首一边借着雨声放肆地呜咽,她太需要大哭一场,不要人制止不要人安慰的哭泣。她恨自己才不过十六岁,懂得的太少,能做的太少,懦弱到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顾斐然远望着她,眉间如一汪湖水轻泛涟漪,唇角漾起一丝若有似无的苦笑。也许他心里亦什么都明白,明白云苒为何非要坚持淋雨,明白她此刻最需要的是什么,同样明白自己能够做的惟有远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