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咱新帝一开春又连纳两妃，而且着各地选送漂亮的女子入宫，嘿嘿——艳福不浅哪！”
“可不是！我听说已经选了三十多个姑娘入宫了…你别不信，我堂哥可是宫里的人！”
“我也听说了，这会儿还在大肆选妃呢！要我说，咱家是没有生个漂亮丫头，否则的话，我也把她送到宫里去，那我可是皇上的老丈人了！”
旁边的座位上，几个老百姓嘀嘀咕咕地说着一些玩笑话，反正这个小镇是天高皇帝远，说什么总也传不到皇上耳朵里去，。
云珂静静听着，末了浅浅一笑，在桌上放下豆腐脑的钱牵着云安离开。方才那些话，如果被那个人听到了，还真不知会作何反应。不过她猜，他多半会冷着一张脸，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心里却计较得要命。那个人啊，就这么别扭。
许是想她想得太过入神，待她发现身后嘶吼着靠近的马匹时，已经来不及躲闪到一边。云珂一个激灵，第一反应就是立刻蹲下护住云安，只是那失控的马若从她身上踏过，她恐怕也难以活命了。
电光石火间，一个黑衣人影倏然跃出，直直地迎向马匹。他长鞭一挥，也不知是钩住了哪里，那马竟然就硬生生改变了方向，从云珂母子旁边擦肩而过，缓缓停了下来。
云珂惊魂甫定，立刻检查云安有没有事，见他煞白了一张小脸但仍故作镇定地说“娘亲不怕”时，方放下心来。
“瞎了你的狗眼！就任由马发了疯似的在集市上乱窜？”
凌厉的呵斥声传来，云珂心头一颤，才看清了救他们的是县令爷家的独子。只是这话语、这神色，与四年前那个处处维护着她的男子太过相像。可那一年，还是他们几个青葱年少时的宣德二十一年，她才满十六，正值二八年华，到如今，已是四年时光辗转而过。那些年少时光的绵长回忆，倏然间又全都涌上了心间。
云珂叹口气定了定神，对那公子拜了拜：“我们没事了，他也不是故意的，就放他走吧。”
县令公子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神色微微一变，却很快和颜悦色道：“夫人确实没事吗？孩子可有伤到？”
云珂笑着摇摇头：“公子请放心，我们母子二人都没事。”说着她又对那骑马的人道，“你以后也要小心一些，别让马儿受惊，否则会伤着路人。快把马牵回家吧。”
那人打着哈哈道谢，又看县令公子也有就此作罢的意思，方赶紧牵了马就走，唯恐有人反悔。云珂对县令公子再次欠了欠身，便也拉着云安继续向前了。
身后还有百姓对那公子道谢称赞的声音，她捏紧云安的小手，心情却无法再像从前那般畅快。那些刻意不去想起的回忆，有此生最美好的过往，也有最痛苦不过的劫难。就好像…她至今都不敢回想顾斐然在大火中的样子，那么小心翼翼地保护她，到最后又那么决绝地送她逃生，对她说再见。
那一天，她跳入湖中后险些溺毙，再次醒来已经身在百里开外的小镇。之后的一切，全都是听说、听说、听说。
听说那一年丞相府大火，府内上上下下七十二口人全都葬身火海，无一幸免。听说那个八月，长乐城里接连下了十天的暴雨，百姓哭声成片，赶着抢着为顾家的所有人送行。听说那夜之后，府里的尸首全都已经焦灼，没有一具可以辨认得清。
她不愿意相信这一切，宁愿相信它只是一场噩梦，然而身上的几道烫伤的疤痕却在时时刻刻地提醒她这些都是真的，顾斐然，真的死了。那个把她当做黑夜里的星星的人，那个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的人，那个笑起来温柔得足以融化所有人的人，真的死了。
云珂只记得自己当时哭了很久，仿佛哭泣成了她唯一能够宣泄的出口。她曾经以为，只要嫁给顾斐然，只要自己能过了心中属于慕容熵的那一道坎，自己以后的生活将会是一片风平浪静。
可是，那一场无情的大火，吞噬了她一切的幻想和努力，磨灭了她所有的未来和希望。她在清醒以后，在听说了那些可怕的事实以后，甚至第一次开始痛恨腹中怀的不是顾斐然的骨肉。她只想，哪怕为他们顾家留下一点一滴的血脉也好啊，可惜她做不到。
再然后…十一月的某一天，才七个月大的云安就早产出世了。
34第六章 （2）
眼泪不知不觉地溢出了眼眶，一滴一滴打湿了衣襟，云安拉了拉她的手，撅着嘴问道：“娘是不是被吓着了？来，安儿给您拍拍背，就不怕了。”
云珂回过神来，抹掉眼泪蹲□子一把将云安搂进怀里。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哭过了，有了云安之后的每一天她都努力让自己快快乐乐地生活，把所有的爱和所有的思念全都寄托到了孩子的身上。
她没有选择回到长乐城，没有选择回到爹娘身边，她就想让所有人自然而然地以为她死了吧。于是她带着云安来到了这个江南小镇，过起了不被回忆与故人打扰的日子。
只是今日…回忆的匣子一打开，就收不住了。
四年了，已经整整四年过去了。慕容熵已经如他所愿登上了皇位，萧离亦成为了大将军最好的候选人，而且据说他与聿蓉的婚期也近了。大家都过得很好，只有那个如玉般的男子，永远永远地长眠于地下，再也不会笑了，再也不会温柔地看着她让她不要害怕了。
“娘…”云安张开小手轻轻拍着她的背，稚嫩地安慰，“不怕不怕，马儿坏，马儿坏，安儿帮娘打它。”
“不关马儿的事。”云珂深吸一口气，笑了笑，仔细端详云安的样貌。他的眉眼与慕容熵几乎一模一样，可笑起来的时候乖巧温顺的样子却是像足了顾斐然，性子更是平易近人。这样说起来，他还似乎真的更像是姓顾，而不是姓慕容。
许是被看得太久了，云安皱皱小脸，忽然用手挡住了不让云珂再看下去：“安儿会害羞，娘亲不是说不能让女孩子一直盯着自己看吗？”
云珂被他逗笑了，轻轻拉下他的手吻了吻他的额头。
“别人不能看，但是娘可以看。好了，娘没事了，我们走吧。”她说着主动将云安抱起向前走，脸上的悲凄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和与安宁。
云安扭着身子挣扎：“娘会累，安儿自己走。”
“娘想抱着你，让娘抱你吧。”云珂对他灿烂地一笑，继续往前走着。只有这样抱着他，她才能感受到一点安心，才能觉得活着还有很大的意义。
走了一段路就是云珂出售刺绣的店铺，她做的绣样和锦帕最为精致，所以价钱卖得不错，足够他们母子二人过上相对富足的生活。
没有将云安放下来，云珂接过掌柜的手中的银子，又与他闲扯了几句便转身告辞。此时一队马匹从道路中间而过，她并没有太过在意，这个江南小镇虽然不大，然而也算繁华，往来商队很多，早就见怪不怪了。
不经意地向队伍中间望了望，云珂的心咯噔一声，仿佛被一块千斤重的大石拉着往下坠。眼前明明是一片明媚，却在那一瞬间，仿佛黑了一片，唯一的光源就是那个鲜衣怒马的男子，一寸寸、一点点地靠近，淹没了她的呼吸和心跳。云珂抱着云安的手不由得一阵紧缩，人也跟着慢慢地往后退去。
她，看见了慕容熵。
虽然都做了商人打扮，可那马队中间，遥遥骑在正中央的不是慕容熵又是何人？四年来，他一点都没有变，在人群中还是那么夺目，那么耀眼，让她一眼就可以认出来。
再仔细一望，慕容熵身边随行的就是萧离，但幸而马队中再无其他熟识的人。
云珂下意识地侧过身子低下头，只希望他们二人快点过去，不要发现她的存在。对于他们来说，她应该是个已死之人，这样子，也对彼此都好，好看的小说:。
可抱着云安的手臂却不由自主地越圈越紧，连她自己都未察觉何时已经弄疼了孩子，直到云安忍不住奶声奶气地叫唤了一声云珂才反应过来。
赶紧放松了力道，她拍着云安低声哄了几句，再抬头去看，却发现慕容熵与萧离都遥遥地向自己望来，显然是已经看见她了。萧离瞪大了眼，分明很是震惊，不敢相信她还活着。而慕容熵却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甚至连眼神都未曾有变化，就继续向前赶路了。
云珂呆愣了。
她可以接受他的各种反应，唯独这一种视而不见，让她不知所措。
他看起来的样子，好像已经完完全全地忘记了她，是忘记，而不是忽视。他们二人，本是可以在拥挤的人群中一眼认出对方的人啊，可是他现在平静无波的样子，如果不是忘记，还能是什么？
萧离的马停顿了片刻，很快追上慕容熵，用眼神示意他看向云珂这边。可他却又淡淡扫了一眼，就面无表情地继续向前了。
萧离愣了愣，看看云珂，只好也跟了上去。
心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累积了四年之久的牵挂和念想，如今被他那一记陌生无视的眼神给摧毁得烟消云散了。
云珂怔怔地看着马队慢慢消失在视线中，压抑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如此相见，不如不见。
不如不见。
是她自己傻吧，终究在这份青葱岁月的爱意中，始终忘不掉的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她先是负了慕容熵，再是负了顾斐然。可是慕容熵还活着，但顾斐然却已经天人永隔了。当初自己的一相情愿，自己以为的伟大牺牲，最终是成全了慕容熵，可是却伤了自己，害了顾斐然。这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娘，您怎么了？”云安搂着她的脖子，好奇地嘟着嘴发问。
云珂缓缓摇了摇头，喃喃地张嘴，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
“云夫人您没事吧？”就连掌柜的也看出了她的怪异，忍不住上前关心。
“没事，没事。”云珂飞快地抱着云安出去，按马队相反的方向往家中疾走。
就这样吧，就这样很好，不要认识她，不要和她说话，就当她已经死了。只是心为什么会隐隐作痛，为什么平静了那么久的心还会再有波澜，为什么看到他淡漠的眼神比四年来始终无法相见更让她难过？
云珂蓦然站住，心里有了答案。
是啊，就算顾斐然为了她而丧命，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忘记慕容熵。她只是不让自己想起，只是不断地对自己说要习惯没有他的日子，只是用顾斐然的死来提醒自己不能再去想另一个人。
可是慕容熵，可是她的四哥哥，从来都没有从她的心底离开过。
“娘，”云安小心翼翼地询问，“您是不是看到认识的人了？”
云珂微微笑了笑，将云安放到地上：“没有啊，只是忽然想起一些事情。走吧，我们回家。”回家以后，一切都会和从前一样，她会装作没有见过慕容熵，继续在这个小镇上过她的平凡日子。
斐然，他也会赞成自己这么做的，对不对？
微扬起头看天空，云珂眯起了眼睛。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颗石子不小心落入了湖中，激起点点涟漪。但是涟漪过后，湖水还是会依旧那么平静。
35第六章 （3）
用过晚膳，好不容易哄着云安睡着了，云珂将白日里弄脏的衣服全都洗净，一件件晾到外头的院子里。她不疾不徐地做着这一切，仿佛有预感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果然，最后一件衣裳晾上竹竿的时候，院落的门被轻轻叩响了。
原本半吊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她镇定地将衣服拉直，深深呼了几口气方走去开门。
如她所料，他还是来了。
那人穿了件玄色长袍，束以鸦青色束腰，长身而立。这四年来，他似乎也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更成熟了些，眼神里更坚毅了些。
云珂淡笑着点了点头，请他进到院子里来。
“真的是你？你还笑得出来？在集市上我还当自己看错了，谁知到了县令府，县令府的公子也说我们要找的人似乎就在本县。”许是她脸上始终挂着的笑意激怒了他，萧离脸上有了愠色，“既然活着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要躲在这个小地方，为什么要故意让我们所有人都误以为你也已经死了？云珂，你有没有良心？”
“你们要找的人？”云珂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先反问道，“你们还在找我？不是以为我死了吗？”
萧离瞪她一眼，还在生气：“可不是以为你死了吗？但皇上不信，所以依旧在派人找你。”
他不信？他若不信，今日看见她时怎会那样云淡风轻。云珂抿了抿嘴唇，低头道：“我只是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很安宁，既然所有人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不也很好吗？”
“什么很好，其他书友正在看:！”萧离不由自主地提高了音量，“哪里好，为什么好？”
云珂看看屋里，连忙做了个轻声的手势：“安儿睡了，你小声点。”
萧离抬了抬眉：“安儿…斐然的孩子吗？”
云珂笑了笑，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云安的身份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知晓就够了，其他人不必知道也不应该知道。
“还好…”萧离叹了口气，“总算还是为顾家留下了一点血脉，斐然地下有知，也可以安息了。”
云珂鼻子有些发酸，移开了眼问道：“查到是什么人做得了吗？是有人恶意纵火吧，究竟为什么，要如此狠下杀手。”
萧离摇了摇头：“我们赶到的时候，丞相府已经是一片火海，几百个人帮着一起灭火，可是…可是等我们可以进去了，就只能看见遍地焦尸，没有一个活口。后来调查了很久，但到如今还是一点头绪都没，完全是无头公案。”
遍地焦尸…虽然心里总是抱着幻想，可是听到萧离亲口这么说，云珂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都安葬了吗？”
“因为已经完全不能辨认，所以…只是群葬了。”
群葬，连一块单独的墓碑都没有。云珂胸口一紧，张大嘴深吸了一口气，方稳住了情绪。有谁能够想到顾孟启一生为国，到头来落得的下场竟会如此。
“你是怎么逃出来的？”萧离问道，“我们派人清点了尸首，总共七十二具，不是正好是丞相府所有的人吗？”
“有七十二具？”云珂想了想，摇头道，“我不知为何如此，但我是斐然救的。是他把我送到后院的墙外，我跳进了湖里才能幸免于难。可是落水后我就失去了意识，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离长乐城很远的地方了。”
萧离揉了揉她的脑袋：“那为什么不回来，不知道我们都很想念你吗？何况，你也不想念你的爹娘吗，你也不想念…不想念皇上吗？”
“自然是想念爹娘的，可是发生那么多事情，让他们以为我死了也许才是最好的结果。至于他…”云珂顿了顿，苦笑了下，“你今日看见我了，他应该也看见了吧，可是他的反应如何，你也见到了不是吗。”
“也许他没有看清楚。”
“你信吗？”她仰起头，用平静的语气压抑心中的挣扎和委屈。
“我…”
云珂宽慰他似的笑了笑：“没关系，我能接受的。对他来说，我还活着或许并不是什么好消息，相信再看到我，也只会让他更加不愉快。”
萧离皱眉道：“他可能只是还没有想清楚，你相信我，他其实很希望你还活着，否则也不会派人四处找你。随我回去好不好？让我们好好照顾你，好好照顾安儿，就当是对斐然的补偿也好。”
“真的不必了。”云珂抬头望了望璀璨的星空，淡笑道，“我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很好，如果再回到长乐城，我不知道一切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不会搬离这里，如果你想我了就来看我，好不好？”
“你决定了？”
云珂点点头：“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决定了。”眨眨眼，她岔开话题道，“对了，你们怎么会来这里？”
萧离干笑了几声，撇撇嘴道：“见鬼了，我们来选妃。”
36第六章 （4）
心里紧了紧，云珂挤出一丝笑容道：“千…千里迢迢来选妃？”
“这事情就说来话长了。”萧离咂咂嘴，“简而言之，就是朝廷里一群没事干的老头子给皇上找事做，我们不得已才来了这儿。可你心里应该明白，虽说是接着这么个幌子出来了，暗里头还是为了找你罢了。”
云珂眉头微微一跳，撇过头去不露声色道：“那什么时候回去？”
“可能会留个三四天吧。”萧离挑眉道，“不过我这次大概没有时间再来看你了，从明儿开始就会很忙。”
云珂笑笑：“没关系，将来总会有机会再见面的。不早了，你回去吧。”
萧离抬头看了看天色，有些踟蹰：“你真的不随我走？”云珂点点头，他又叹了口气，才与她轻轻拥抱了下。“那照顾好自己，后会有期。”
云珂微湿了眼眶，送他到门外，又看着他走远了直到消失不见，才敛了笑斜倚着门框发怔。
她猜到了萧离会忍不住来确认自己看见的是不是她，也猜到了慕容熵一定不会来，但是一切都发生过了，心里还是忍不住有一丝失落。方才萧离说，他们会在这里逗留三四天，这段日子里他会来吗？即使只是像个朋友一样寒暄几句，他也不愿意吗？
想着就颇有些头痛，云珂揉了揉太阳穴，转身合上了门，也把一切喧嚣都关在了门外。那就当今日发生的事情不过是一场意外吧，他继续做他高高在上的皇帝，她也继续她平凡无波的生活。
三四天很快一晃而过，这几日云珂都尽量避免出门，只是待在家里陪着云安。这个小镇实在太小，她不想又在外面碰到什么不该碰到的人，想起不该想起的事。
不过今儿已经是第五日，如果不出意外，他们就都已经离开这儿了。云珂在家里待着倒是无所谓，可是云安早就待不住了，成天吵着要出门。拗不过他，用过午膳之后，趁着日头好，云珂就带着他出门去了。
绕过喧闹的集市，不远就是横穿整个小镇的秀水湖，。正值阳春三月，春光潋滟，柳枝垂绦，湖边都是踏青的人。云珂找了处阳光照耀的地方坐下，便由得云安自个儿玩去了，她只是远远看着他，让他始终在自己视线范围内就行。
云安摇晃着他矮矮胖胖的小身体，一会儿趴在地上和小草说话，一会儿捡了石子去丢树上的小鸟，一个人玩得不亦乐乎。云珂瞧着他，心里亦十分喜悦，这就是自己的宝贝疙瘩，只要他好，她就一切都好。
忽然间，云安边跑边跳地就撞上了湖边的一个男子。云珂一惊，赶紧站起了身想要跑过去，可待她看见那个男子转过身来看着云安时，不由得完全呆愣住了。
是慕容熵。
他竟然还没有走。
慕容熵皱眉看了看云安，弯下腰似乎在问他什么，云安转身指了指云珂，他便顺着他的手指看过来了。
云珂一怔，想要转身走却来不及了。她只能任由自己与慕容熵的目光交汇，无所遁逃。
慕容熵直视着她，拉着云安的手一步步缓缓向她走去。这是他们父子二人的第一见面，这是他第一次拉着安儿的手，这一幕，她曾经在梦里见过，却未想过还能发生在现实中。云珂双手绞在身前，心里扑通扑通直跳。原来这么久以后再次面对这个人，她还是会有这种反应。
“你儿子？”转眼间，慕容熵已经在她跟前。
“是。”云珂将云安护到怀里，就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叫什么？”
“云安。”
慕容熵眯了眯眼，嘴角有一丝嘲讽的笑：“是顾安吧，顾斐然的儿子？”
心里一痛，云珂抬眼望着他的眼睛：“他已经不在了，能不提他吗？”
“怎么，心疼到完全不能想起他吗？”
“是，心疼到完全不能想起。”
慕容熵定定地望着她，忽然将云安拉到身边一把抱起。
“那就不要对着他的孩子天天想。”话说完，他抱着云安就要走。
“你干什么？”云珂忙飞奔过去拦住他，“把安儿放下。”
慕容熵斜扯着一抹笑：“顾丞相一生为国，这是他们顾家唯一的遗孤，朕有义务好好照顾这个孩子。”
“不需要，我会照顾他。”
“你能给他什么？”慕容熵道，“朕能让他过最好的日子，能让他将来加官进爵，你能吗？”
“我是他娘亲！”云珂伸手就要去抢孩子，“你把孩子还给我。”
慕容熵甩开她的手，冷冷地看着她：“朕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我要娘…我要娘…”云安许是被吓着了，扯开嗓子哭了起来。
云珂听着云安的哭声，心如刀绞。他为什么要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打乱她的生活？为什么要说那些冷言冷语的话让她本来已经足够平静的内心再一次波涛汹涌？不是一直装作看不见她吗，不是一直装作忘记了从前吗，不是要像之前一样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吗，那为什么，要跟着云安走到自己面前？
孩子的哭声惹来了许多人的注目，云珂捏着衣角咬了咬牙，终于道：“你有得不到的，你得不到我，也得不到我们的孩子…我和斐然的孩子。”
37第六章 （5）
“到地方了，姑娘请下车。”
领头的太监恭恭敬敬地为云珂撩开马车的帘子，弓着身子请她下去。云珂咽了口唾沫，抱着云安走了下去。
多么熟悉的宫门，很多年前，她也常常在此出入。有时候是和爹爹一起，有时候是和斐然一起，但每次入宫的目的却总是只有一个，就是去瞧瞧慕容熵。没想到一别经年，她还会再次站在这个地方，以未来贤妃的名义。
“娘，这里是哪里？”云安抱着云珂的脖子，眼里有一些小小的惊慌，毕竟长这么大，他还从来没有离开过那个江南小镇。
云珂笑着安慰他道：“这里就是安儿以后的家，走，娘亲慢慢给你说。”
云安懂事地点点头，脸贴着娘亲的脸，好奇地张望四周。
云珂缓缓舒了口气，却也不知道要如何来说。踏上长长的夹道，之前的情景又一幕一幕回到脑海中，她不由得哑然失笑。
那一日在湖边，她对慕容熵说，他也会有得不到的东西。
话音刚落，他的脸上就起了波澜，一直被隐藏得很好的情绪突然暴露在她的面前，却已经不是记忆中的温柔和爱意，而是阴狠和怒意。然后他沉默了很久，之后说了句“朕会让你看到朕究竟得不得得到”便转身离开。
她看着他的背影慢慢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心里竟然弥漫出点点的舍不得。原来可笑如自己，竟然还想着和他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哪里想得到这联系和爱毫无干系。可理智告诉她，一切就到此为止也好，只是没想到第三日她竟接到了一道圣旨。
那道圣旨说了什么？对，圣旨上说：“民女云珂温婉淑德，贤良兼备，蕙质兰心，著纳为贤妃，即刻入宫。”
这真是天大的讽刺和笑话，他竟然要封她为妃，他这是在向她宣战，在告诉她，只要他慕容熵想要得到的东西，就没有得不到的。
云珂也想过拒绝，虽然抗旨这个想法很可笑，可她真的不想接旨。但是送圣旨来的几个人说，如果她不领旨，皇上就会把他们几个人都杀了。他根本就是料到了她的反应，所以暗示她，她只能接受不能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