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濯晨快速伸手,握住他有力的手。

他没说话,再次从上到下打量一番面前的安以风,一个不及十八岁的男孩儿有这么好的身手,有这种坦荡和机敏,混黑道前途无可限量!

那晚,安以风坐下来看他们赌了一会儿,当众人沉浸在金钱的欲望中时,他悄悄走到韩濯晨身边,微微牵动嘴角:“晨哥,我请你去喝两杯吧。”

韩濯晨淡淡扫了他一眼,他的笑容看得人很舒服,他的眼神宽广能容天地,决不是那种猥琐的谄媚。

“好!”

安以风并未多言,洒脱地把旅行袋往背上一甩,出门。

韩濯晨和雷老大打了个招呼,随后跟出去。

夜风吹散身上浸染的浊气,他顿觉浑身一轻,呼吸顺畅。

他追上安以风,问了一句:“为什么请我喝酒。”

“因为你长得帅,我看着顺眼!!!”

韩濯晨无语了!

喝酒喝到兴起,安以风才告诉他实话:“因为我被围攻的时候你站起来了。”

韩濯晨端起酒杯,酒精在血脉里沸腾,热流涌进孤单的胸膛。

那晚韩濯晨不但喝了很多酒,还给安以风讲了很多关于黑道的事。

那时候,黑道正是一片混乱之际,在众多帮派之中势力最大的是崎野,他们霸占了码头的地盘,主要做贩毒和军火生意。崎野名义上的老大叫卓九,在道上混了四十多年,黑道上的人为了表示尊重都叫他九叔。近些年,他不太过问帮里的事,管事的是他的独子卓耀。卓耀这个人作风狠辣,为人阴险,是黑道上最不能得罪的人。

除崎野之外,雷老大和霍东哥的势力也很大,但他们因为地盘的事有些矛盾,最近几个月几乎水火不容,兄弟之间动不动就在大街上火拼,死伤惨重,所以雷老大急需用人

安以风认真地听着,谨慎地记下每句话。

“有人告诉过我,刀口下的钱好赚不好花。”韩濯晨的语气中有几分感慨几许无奈:“黑道这滩浑水,搅进来很难再洗干净。”

安以风倒了一整杯白酒一饮而尽,哑声说:“我的朋友今天在拳台上被人打活活死了......他上场前签生死状,一分钱的赔偿金都没有。他妈妈伤心过度躺在医院里,他儿子才两岁......”

韩濯晨看了一眼他怀里的旅行袋,安以风的左手紧紧捏着绳带。这是韩濯晨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见那袋钱。

“我不想再打黑拳,我不想临死的时候,还有人往我身上砸东西,骂我是废物!!!”安以风说。

“混黑道下场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安以风笑笑。“至少能活得风光,死得壮烈!”

也许是年龄相仿,也许是个性相投,从那天后,他们的感情与日俱增,半个月后,为了相互照应,他们搬进同一间公寓,一起学抽烟,一起学砍人,一起喝酒聊天到深夜,从此形影不离。

夜总会,据说那是男人的天堂。

安以风一想起那个地方就头痛,暗色的彩光越绕越让人头晕,浓郁的胭脂味和男人身上的体味混在一起,闻着就想吐,最可怕的是女人一看见他便会狂扑过来,对他上下其手,浑身肥肉压在他身上,比被人砍还恐怖。

可见这个“天堂”不是帅哥混的地儿,女人一旦好色,比男人更可怕!

一日傍晚,他们接到雷老大的电话,赶到夜总会。安以风刚适应灯光,便看见几个舞女迎过来,他条件反射地想夺门而逃,可他好歹也是个男人,要冷静!

所以,他反应敏捷地闪在韩濯晨身后,小声说:“那个女人身材不错,我不和你抢!”

说完他从背后推了韩濯晨一下,以最快的速度逃进包厢。过了足足五分钟,韩濯晨才整理着衣服走进包厢,面容依旧淡定,只是额头浸着汗滴。

雷老大看看他们两个人,豪爽地大笑:“看你们两个那点出息,被几个女人弄得满头大汗。”

韩濯晨坐在安以风身边,面无表情踹了他小腿一脚。力道不重,可见仅仅是向他表达不满而已。

雷老大笑着指指身边的两个女人:“她们两个床上功夫不错,一会儿让她们教教你们什么叫人间极乐。”

两个女人笑得灿若桃花。

安以风冷汗直流而下!

“大哥,你饶了我吧!”安以风猛摇头的时候,刻意瞥了一眼韩濯晨,他摸了根烟点燃,虽然没有拒绝,脸上已经掩饰不住嫌恶和抗拒。

他和韩濯晨认识的时间不短,但他始终不明白韩濯晨为什么连抗拒都要掩饰起来。不喜欢抽烟,不喜欢女人,讨厌赌博和酗酒,讨厌黑道打打杀杀,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又没人逼他,他为什么非要装作喜欢?

“风……”雷老大笑着打趣他:“我看你平时挺男人的,遇到女人怎么这么没出息?”

“那些也算女人?”安以风长叹一声:“一个个跟恶狼似的,恨不得吃了我!”

包厢里其他的兄弟大笑不止,安以风完全不在乎,大义凛然说:“笑什么?你们这些人怎么能了解身为帅哥的痛苦……”说着,他用手肘撞撞身边沉思的韩濯晨:“是不是?晨哥?”

韩濯晨摇摇头,很认真地回答:“我长得不帅,我不了解!”

众人又一阵哄笑。

有个小弟忽然顿悟般大嚷:“噢!我明白了……风哥喜欢小绵羊那种类型的,最好让他兽性大发,扑上去把人家吃了!”

“咦!?说的有道理!”安以风靠在沙发上陷入幻想中,如果有个女孩儿,一头柔顺的长发,白皙素净的小脸,笑起来羞羞怯怯的,听见他说点稍微过火的话,脸会红的像水蜜桃……

光是幻想他都想“犯罪”!

“风哥,你想什么呢?笑得这么色情?”

“良家妇女!”

笑声从包厢里溢出,漫过长长的走廊!

……

他们正笑着,门被人毫不客气推开,一个满身重金属的矮个子男人走进来。

一进门便是满脸堆笑:“雷老大!好久不见!”

“阿豹……好久不见!”雷老大起身迎过来。

阿豹大笑着走过去,看似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雷老大。“听说你发财了?”

“哪里!凑合着够养活兄弟!”

他们并肩坐下,阿豹用猥琐的目光扫了韩濯晨和安以风,暧昧地开玩笑:“呦!从哪弄来两个美男……难道你也赶潮流,改养男宠了?”

“我最得力的两个兄弟……”

安以风拿着酒瓶的手骤然一紧,韩濯晨马上抓住他的手臂,小声在他耳边问:“要动手,一会儿找个没人的地方。”

“没人看见,我打他有什么用?”

韩濯晨松开抓住他的手,搂着他的肩,淡淡微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我记性不好!”

“没关系……”韩濯晨嘴角弯成完美的弧度:“我记性好!”

……

安以风刚松开酒瓶上的手,阿豹的一个手下指指韩濯晨说:“豹哥,你看他长得是不是有点像小韩?”

阿豹麻木地抬眼看看,一脸茫然,明显已经忘了所谓的小韩长什么样。

雷老大也扫了一眼韩濯晨,神色没有太大变化,搂着豹哥的肩膀说:“来,咱们兄弟好容易遇到,今晚好好喝点。大家随便喝,我请客……”

酒喝到兴起,美女的歌唱到动情……

韩濯晨侧身坐在刚刚说话那位年过四十的“小混混”身边,热络地打招呼:“嗨!怎么称呼。”

“阿强。”

“你就是强哥啊。”韩濯晨为他倒了杯酒,“我早听过你,听说你在道上混了二十多年了……道上人都说你最讲义气。”

“是吗?”

“是啊!道上谁不知道你强哥的事。”

“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讲义气……”三分醉意的阿强开始滔滔不绝讲他的光辉历史。

韩濯晨耐心听了一个多小时,陪他喝了半瓶白酒,才装作无心问着:“你刚才说我长得像一个人,我们很像吗?”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的一个兄弟。”

“有空我见见。”

“早TM见阎王了。”半醉的阿强又倒了杯酒,继续喝。

“他……怎么死的?”

“唉!”他叹了口气,陷入回忆:“小韩挺讲义气,人也不错,就是爱赌钱……为了赌,什么都不顾,连高利贷都敢借,动不动就被人逼债,豹哥替他出过两次头,后来也不爱管了。”

“之后呢?”

“人TM到死的时候点真兴……那天他赢了庄家好多钱,还跟我说,他有钱了,他老婆不会跟别人跑了,他儿子也不会看不起他。他要做点小生意,让他老婆孩子过好日子,没成想……第二天,有人发现他的尸体,被人砍了几十刀……”

韩濯晨低着头看着酒杯,红色与金色交替的射灯在他脸上忽明忽暗。

雷老大凌厉的眼神移到他的脸上,很快又移开,继续和阿豹喝酒……

安以风的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韩濯晨好久才抬起头,笑着问:“是赌场的人做的?”

“那还用说!”

“下手这么狠,有点像崎野的作风。”

“可不,就是崎野晋爷的场子……”

韩濯晨握着酒杯的手收紧,喉咙发出一声极低的轻吟。

除了安以风没人听清楚,那是两个字:晋爷!

那晚韩濯晨喝醉了,不省人事,他的嘴里一直重复这两个字。

一声一声充满杀意!

夜半时分,酒精的作用褪去,头疼开始折磨着他,他蜷缩在床上,拼命用拳头砸着自己的头,脑海里反复出现那一幕

他跟着妈妈去认尸那天,他爸爸的脸已经被砍得血肉模糊,手心里死死攥着一张照片那是他们的全家福。妈妈怕吓坏他,想带他走,他拉着爸爸的手怎么也不舍得松开,因为他知道,一旦松了手,他以后再也看不见爸爸了……

“爸……我没瞧不起你!我从来没瞧不起你……”

无论他说多少遍,他的爸爸再也听不见了!

……

不知道是几点,韩濯晨听见开门声,接着听见浴室里传来水声。

水声仿佛刮着他敏感的知觉,扯断他所有的神经,折磨得他头疼欲裂……

可他宁愿承受这样的痛苦,也不要再去回忆记忆中那张血肉模糊的脸!

终于熬到天亮,韩濯晨疲惫地走出房间,用力拍了拍浴室的门,对安以风喊:“风,我有点事出去一下。”

安以风围着浴巾走出来,眼睛布满血丝,样子比他还失魂落魄。

“你没事吧?”他紧张地问。

安以风没回答,坐在沙发上说,声音喑哑:“我不想出门,你能不能帮我买一碗于记的豆浆。”

“好!”韩濯晨拿起外衣出门。

在于记茶餐厅买完豆浆,他刚要离开,意外地听到一个让他无比震惊的消息:晋爷昨晚被人杀了。职业杀手的作风,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线索。唯一奇怪的是杀手没用枪,用的是刀……这不是职业杀手的习惯!

韩濯晨回到家推开门时,看见安以风还坐在沙发上,连姿势都没有变。水滴从他黑亮的发丝间一滴滴滑落,将米白色的沙发靠背浸湿了一片。

他一步步走向安以风,每走近一步,周遭的空气都会更冰冷一些。

“我听说晋爷被人杀了。”因为冷,他声音都在颤抖。

安以风身体颤抖一下,混沌无光的眼神闪过一丝恐惧,苍白的脸色有发青。

安以风的表情已经给了他答案。

韩濯晨退后几步,战栗的背抵着墙壁才站稳,手中的豆浆摔落在地上,乳白色的液体四处蔓延。

“真是你做的……”韩濯晨用布满血丝地眼睛看着安以风:“为什么?!杀人是要偿命的你知不知道!?”

安以风吸了口气,装作很平静地说:“大哥让我告诉你,不管你有没有当他是大哥,他一直把你当亲弟弟……现在,杀父之仇他已经帮你报了,你不想混黑道就别勉强自己,现在脱身还来得及。”

“我的事情我自己能解决,不需要你帮我……”

安以风低头看看自己的双手,扯动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意。“大哥给我怎么多钱,这么罩着我,不是为了让我看看场子,收收帐。我当初既然收了他的钱,这条路迟早是要走的。晨哥,我知道你不想混黑道,趁着现在还有退路,千万别为了仇恨卷进这条不归路……”

韩濯晨冲到他面前,焦虑地抓住他的手腕。“风,回头吧,混黑道没有一个好下场……”

安以风闭上眼睛,摇摇头:“回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大哥,他会放过我吗?!”

“我帮你求求他。”

“不用。大哥是个有野心的人,他想要的不仅仅是霍东的地盘……是整个黑道。现在他急需要一个他信得过的人帮他,这对我来说是个最好的机会。”

“他信任你,重用你又能怎么样?你要拿命去拼!你没看见于哥死得有多惨?!”于哥是雷老大很重用的一个打手,几天前刚刚被人在街头乱枪打死。

“我看见了!”安以风坚定地说:“所以我想得很清楚,既然选择了混黑道,我就一定要混出点名堂,我要做整个黑道的老大!”

“你!”韩濯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几乎不敢相信眼前的人还是两个月前那个坦坦荡荡的少年。

“晨哥,黑道要乱了,你别再搅这摊浑水,趁早脱身吧。”

韩濯晨坐在沙发上,焦躁地拿下茶几上的一根烟点燃,任由灰色的浊气浸染他的胸膛。他的确不想混黑道,不想在这种砍人与被人砍的生活中生存。

可是现在脱身,他对不起雷老大,更对不起安以风……

韩濯晨用指尖捻熄,剧痛从指尖传遍全身,在胸膛聚集。只有这种刺痛才能让他保持清醒,保持应有的理性。“等我帮大哥除了霍东,我就离开。”

安以风点点头……

从此以后,安以风不再买白色的衣服,他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死气沉沉的黑色!

第 4 章

如安以风所料,野心勃勃的雷老大很快掀起一场黑道的血雨腥风,经过几次交锋和血拼,雷老大和霍东斗得可谓惨烈,手下兄弟死伤惨重,两败俱伤。为了保存实力,雷老大不得不由明变暗,选择派安以风施行暗杀。

谁知有人走漏了风声,霍东不但很快闻风躲了起来,还派了很多人追杀安以风。

看似风平浪静的黑道,暗藏着汹涌的急流,蔓延的杀机……

有天清晨,一直藏身在某仓库暗间的安以风突然接到电话。电话是韩濯晨打的,他说话的声音很急促。

“风,快点带人去绵德街130号B座地下室……”

安以风还没来得及问清楚,电话已经挂断。安以风皱眉看向跟着韩濯晨混的一个小弟,问:“你知不知道怎么回事?”

“我也不太清楚。昨天晚上,我看见晨哥在夜总会门口救了一个被欺负的女孩儿,晨哥送她回去……”

“女人?!”安以风的眉峰蹙得更深。女人,在黑道不过是发泄欲望和利诱别人的工具。韩濯晨一向不喜欢和女人有所纠缠,又怎么会在这种杀机暗汹的时候,单独跟女人去过夜,除非……

安以风立刻意识到出事了,他根本没有时间召集人手,直接带着身边负责保护他的十几个人赶到韩濯晨所说的地下室。

他永远不会忘记他偷偷带着人潜进霍东藏身的潮湿地下室时所看到的情景。房间里有十几人,其中有一个看起来楚楚可怜的少女坐在椅子上,冷漠的表情与他的打扮完全不符。

而韩濯晨蜷缩在地上浑身痉挛,脸色苍白如纸,半裸的上身早已血肉模糊,地上除了鞭子,断了的木棍,还有一支刚刚注射过药物的针管,针头上血迹还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