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给我一张纸巾:“医生说你不能受刺激,为了孩子,你还是别去了。”

“好吧。”我点点头,看看纸巾,想起韩濯晨曾送我的礼物。“安以风,我想要他送我的纸巾,粉色碎花的,很漂亮。”

“好!”他看看身边的保镖:“去拿!”

世事总是充满讽刺,他送我的手纸,原来是擦眼泪的。

我抱着一大袋手纸哭了整整一天,才发现一切就像冥冥中自有定数。

我为他一次次地矛盾,挣扎,每当决心放下仇恨的时候,他就一定会抛弃我,而我偏偏就是蠢得无药可救,一次,两次,三次

哭到深夜,所有人都走了,留下来的还是安以风一个人。

他沉思良久,才问:“为什么要自杀?晨哥杀了你全家,他不恨他吗?”

“恨!我亲眼目睹我父母哥哥的惨死,我怎么可能不恨他!”

“那你该高兴。”

“安以风,你一定觉得我现在很高兴,对吧?”我拿出一张纸,擦擦眼泪:“我知道我怎么说你都不会信,我也不信有人会傻到爱上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可我爱上了,从十五岁那年,他对我说:你是我的我心里的天平就开始不停地摇摆,有时恨多一点,有时爱重一点有时想放下爱,有时想丢开恨,却怎么也做不到。我去了英国,终于把爱和恨一起放下,回来看见他,明知我们没有好结果,又重蹈覆辙了!”

“你真的能放下仇恨吗?”

“放不放下还有意义吗?”我抱着手纸,缩着被子里。“我睡会儿,你不用陪我,我没事的。”

“好吧。睡醒了我带你去看看晨哥。”

“嗯。”

韩濯晨是个很多疑的人,他觉得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杀他,包括我,但他一定坚信,有一个人绝对不会杀他,那就是安以风。

无声的夜,我躺着病床上,听着洗手间里轻微的说话声,前所未有的心寒。

“你放心,我放弃了财产继承权,警察再也不会怀疑我,最多是告我妨碍司法公正”

他的语气里全是得意的笑,那一切的憔悴和焦虑荡然无存。

“钱啊我已经把所有的赌场和夜总会都卖了,股票也转让给其他股东了嗯,她已经签了字,法律上没有任何问题。对了,我还偷偷留了一千万美金”

“是,现金,估计够我们花几年了”

我签了字,我到底签了什么,我完全不知道!

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我下床,悄悄走出房间。

漆黑的夜,我赤着脚瑟瑟发抖地站在街上,真的好想他

一辆出租车在我身边停下,问我去哪。

我说:“墓地。”

他立刻把车开走了。

又过来一辆,听我说墓地,迟疑了半天,才让我上车

我坐在早已枯萎的白菊花上,背靠着他的墓碑,就像靠着他的胸口一样。

心绪总算安定下来。

“我知道你孤单。” 我说:“我知道你对这个世界很失望,我也和你一样失望,没关系,我在这里陪你”

“晨,我现在才明白了,你是个好人,你是一个真正的好人,你杀的都是该死的人你的心比任何人都温柔,是残酷的现实让你变得冷漠”

“你这一生经历了太多悲哀,上天对你不公平,就连几天平静的日子都不能留给你”

意外地,一个声音在黑夜里响起。

“他总说你善良,每个人在你眼里都是好人我从来不信,现在我信了!你是爱他的,比仇恨更深刻的爱!”

是安以风的声音,死寂的墓地响起这样的声音,格外惊悚。

“你”我不自觉依向墓碑。

安以风坐在我身边。“我陪你聊聊吧。”

“不用,我就想单独跟他说话。”

“我给你讲个故事啊。”

“我不想听。”

他笑了笑,语气轻松地说着:“你在英国的时候,我跟晨哥去他酒店对面的咖啡厅喝咖啡,无意间看见这个故事,当时觉得太TM好笑了,所以,我笑着念给他听”

一只孤独的刺猬常常独自来到河边散步。

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柳絮纷纷扬扬地飘洒下来,这时候,年青的刺猬会停下来,望着水中柳树的倒影,望着水草里自己的影子,默默地出神。

一条鱼静静地游过来,游到了刺猬的心中,揉碎了水草里的梦。

“为什么你总是那么忧郁呢?”鱼问刺猬。

“我忧郁吗?”刺猬轻轻地笑了。

鱼温柔地注视着刺猬,默默地抚摸着鱼的忧伤,轻轻地说:“让我来温暖你的心。”

上帝啊,鱼和刺猬相爱了!

上帝说,你见过鱼和刺猬的爱情吗?

刺猬说:“我要把身上的刺一根根拔掉,我不想在我们拥抱的时候刺痛你。”

鱼说:“不要啊,我怎么忍心看你那一滴滴流淌下来的鲜血?那血是从我心上淌出来的。”

刺猬说:“因为我爱你!爱是不需要理由的。”

鱼说:“可是,你拔掉了刺就不是你了。我只想要给你以快乐”

刺猬说: “我宁愿为你一点点撕碎自己”

刺猬在一点点拔自己身上的刺,每拔一下都是一阵揪心的疼,每一次的疼都在鱼的心上。

当刺猬拔尽所有的刺,鱼渴望和刺猬做一次深情的相拥,它一次次地腾越而起,每一次的纵身是为了每一次的梦想,每一次的梦想是每一次跌碎的痛苦。

鱼对上帝说:“如何能让我有一双脚?我要走到爱人的身旁。”

上帝说:“孩子,请原谅我的无能为力,因为你本来就是没有脚的。”

鱼说:“难道我的爱错了?”

上帝说:“爱永远没有错。”

鱼说:“要如何做才能给我的爱人以幸福?”

上帝说:“请转身!”

鱼毅然游走了,在辽阔的水域下,鱼闪闪的鳞片渐渐消失在刺猬的眼睛里。

刺猬说:“上帝啊,鱼有眼泪吗?”

上帝说:“鱼的眼泪流在水里。”

刺猬说:“上帝啊,爱是什么?”

上帝说:“爱有时候需要学会放弃。”

好笑?!

我趴着膝盖上哭得天昏地暗。

他又问我:“你知不知道他听完故事之后,跟我说什么?”

“说什么?”

“鱼不会离开,鱼还会游回来,因为刺猬在等它!我问他:鱼和刺猬是两个世界,他们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他说:安以风,我们是男人,命运不是掌握在上帝手里,是自己手里!”

“你别说了!”

“后面还有更精彩的。”

“我不想听了。”我实在受不了了,再听我会疯的:“安以风,你把电话给我,我想打个电话。”

他把手机给我,我接过来,熟练地拨通曾无数次拨过的电话。就像这两年一样,静静地跟他说着我想说的话

“晨,我不贪心,我就想陪着你,不能天天看见,远远看看也行,不让我看,我去英国也行,为什么要死我已经游回来了,你怎么不等我不是说好了不分开的?”

“我好想你好疼,心疼的要受不了了,我怎么办?你告诉我怎么办?”

我哭着,哭了好久才发现电话里并没有传来讨厌的电子录音,很安静,安静得可以听见短促的呼吸声。

“晨”我把电话贴在耳边:“晨!”

“芊芊”

我很小声地试探着问:“是你吗?”

“我爱你!”

我再也说不出话了,眼泪簌簌而落。

快乐来得太突然,让我无法去承受!

“怎么回事啊?你在哪?”

“我刚拿到泰国的护照,正要去印尼。我继父在那等我,他已经帮我准备了一个澳洲的新护照。等我在澳洲一切都安顿好,你再过来找我,我们一切都重新开始!”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我”

“我知道”他轻声说:“安以风告诉我,你睡觉的时候一直拉着他的手不放”

我“哇”地一声大哭起来。“我恨你,我恨死你!”

“都是我不好,我让安以风帮我,可他唯一的条件就是瞒着你。他说:不让那些警察看见你伤心欲绝,他们是不会相信我真死了。”

“他才不是,他就是想看我会不会为你伤心!”

“被你发现了其实,我们还打了赌,我说你一定会哭得很伤心,他说你一定会很高兴”他的声音有些不稳:“后来他告诉我,你没哭,你一滴眼泪都没掉你就是疯了一样,非要从十二楼跳下去,非说我在等你!要不是他及时拦住你他肯定跟你一起跳下去”

我看了一眼身边仰头星星的安以风,很想笑,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他把你杀了呢。”

“怎么会?杀了我,以后谁陪他练拳。”

我这才想起那个电话,原来安以风是给他打电话。他们早就商量好要离开这个地方,用假死的方法转移财产,还把安以风该有的一半也顺理成章转到我的名下,这样他们就能去澳洲那种荒无人烟的地方过着逍遥的下半生。

害得我白白伤心了这么多天。

不过他活着,再让我伤心多久都无所谓

“晨,那我什么时候能看见你?”

“还要等一段时间,等你的身体养好之后,就回英国继续读书,我这边安顿好之后我会让继父接你过来。”

“嗯,我记住了。”

“你以后想我,就可以打这个电话。我一定会二十四小时开机,我再不会让你对着打不通的电话说那样的话”

“晨”

“好好照顾自己,我们很快就会见面!”

“我爱你!”

好久没有声音,我以为他挂了电话,正要挂断,听见他说:“我很想你”

我们再没有说话,在电话的两端听着彼此无声的呼吸,原来是那么的快乐!

他的电话没有了信号,估计是出了泰国。

我依依不舍挂断之后,总觉得他忘了点重要的事没说,正在冥思苦想,安以风指指墓碑问我:“你还要继续留在这里陪他说话吗?”

我站起来,发现这墓地阴森森的。“好冷,我要回去了。”

他看看我赤着的脚,无奈地摇头,在我面前蹲下:“来,我背你。”

“哦!”

他的背很宽,黑色的衬衫穿在他身上很有型,肌肉的线条硬朗又温暖。

我趴在他背上,笑着问:“有没有女人说过,你是个好男人!”

他背上的肌肉突然一僵,没有回答。

“安以风,你是个好男人!”

“稍微对你好一点的男人,你都认为是好男人。”

“说的也是。那你遇到的女人里,有没有一个好女人?”

一辆出租车从我们身边经过,他都没有招手,继续往前走。

“等我们到了澳洲,我介绍个好女人给你认识吧。”

“你饶了我吧,排着队要跟我的女人有的是,我怎么会为了一颗星星,放弃整个天空。”

“说的也是。”我身体一直,猛然想起来韩濯晨忘了什么事:“咦!他怎么都没问问我们孩子。”

“那是因为我没告诉他。”

“什么?”

“要是让他知道,他估计会让你买明天的机票去澳洲。”

“”

“他很爱你,为了他这份爱,把你天平上的恨拿下去吧。”

“安以风,谢谢你!”我搂紧他的肩,真诚地说着:“这一次,我是真的全部都放下了!”

孤寂的街灯下,他望着一间酒吧门外闪烁的霓虹,停住脚步。

“你没事吧?”我问。

“曾经有个女人说我是个好男人,可我伤了她的心”

“”我静静地听着。

“五年前,我曾经拿着机票在机场坐了一个晚上,最终没有去找她。”

“为什么?”

“她嫁了人,有了孩子,我不想让她为难!”

“是那个女警吗?”

“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