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落在卞之问搀扶邪君的手上,牧云秋张开嘴说道:“冰雷伯伯,叫我来迎客。”

原来寒风的源头正是这生着闷气的家伙,他说话的声音也僵硬得像是吐在地上的冰渣子,落在地上又脆又响。

“牧云…这位便是邪君前辈,还不来行礼。”

生怕自己与兄弟间的龃龉影响邪君的心情,卞之问赶紧朝牧云秋使起眼色,自家人嘛,有话私下里说,千万不要让邪君看了笑话。

“邪君?”牧云秋的嘴角,却是突然扯起一个潋滟的弧度。“这么弱的身子骨,怕是没几日便要死了吧?跟他客气啥?”

“牧云秋!你…你今天简直不可理喻!”卞之问大为光火,虽然早知道血魔牧云是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可也绝未想到,他现在这般失态!

牧云秋冷眼瞥了卞之问一下,目光里,尽是愤恨。

自己这白痴的兄弟,哪里明白自己心里的委屈和愤怒?

邪君是谁?他比谁都心中瓦亮!世上还有哪个男子,那么恶俗?金玉无度堆砌一屋?

他是他最熟悉的陌生人。

父亲。

这称呼太可笑了!

该死的家伙,在这种场面下突然见到自,都能不为所动,他们之间,还谈什么情分?

他可任旁人搀扶,却从不接受儿子的碰触。

牧云秋的眼底渐红。

他记得自己在血族病重,终于听到自己浪人父亲来接他回家时,心中的那份狂喜。当时他想冲上前抱着父亲的脖子,问他这些年,为什么忘记了自己?

然而父亲却一句不提过往,把几乎病死的自己,丢在了一只臭鸟的背上。

就算被那样无视,当时太过弱小的他,却还只会埋怨是自己衣衫太脏,惹了父亲讨厌,所以,回家后立即洗了两个时辰的澡,把皮都搓去了一层,才鼓起勇气去抱父亲的腿,未曾想得到的却是迎面一脚,将自己踹出十丈远。

鼻口涌出鲜血时,看到的只是父亲无情的转身。

眼泪都留不出来,他年少的所有童稚与天真,都在那个转身中灰飞烟灭。

从那以后,他甚至视物都是鲜红的。无论遇见什么美好之事,都想撕碎折断,狠狠地踩在脚下。

本以为自己再看到父亲,除了愤怒与憎恶,再也不会生出任何别的心情,然而见到自己兄弟站在那男人身旁,轻轻扶着他笑的模样,他心中那些交织纵横的旧伤口,通通轻易崩开,血流不止。连吸入嘴里的空气,也是苦涩的,吞入肺叶时,便像刀子一样,将他咽喉搅得血肉模糊。

可任向所有无关的人施舍温柔,可是那温柔,独独与他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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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更存稿。顶锅逃生。只接受好听的,不接受臭鸡蛋

第657章 别扭的父子(一更)

邪君站在风中,风轻卷袍,如水中妖莲。

苏瞳终于明白,师傅为何遮面。

纵意志再强大,可以控制身体不颤抖,举止不越界,可是眼中悲怅洪流,却是无论如何都强压不住的,所以他唯一能做的,便是幻灭了,自己的这张脸。

“不要让雷道主等久。”

那僵硬只是一瞬间的事,下一秒潋滟的红袍就越过九十九重玉台,从正怒气昂扬的牧云秋身旁迅速掠过。

错身时,邪君甚至微微绕道,仿佛对这蛮横小子的气息,嫌弃得很。

又是这样…

牧云秋的手在颤抖。

从恶语讥讽到全然无视!他愤怒地眺望苍穹,既然不喜,又为何生他!

他想举起自己手中的血镰,将那刺眼的红色身影一刀斩裂!然而在传心殿中,他却不敢…比起自己的生父,倒是冰雷伯伯与卞之问二人,第一次令他感觉到家的温暖。传心殿是伯伯最爱的地方,无论如何…今日他都不能在这里动手!

骨头里发出噼啪声响,握刀的手,终是卸除了力道。

见邪君不与牧云秋计较,卞之问嘴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跟上了他的步伐,他心中既佩服邪君的气度,又痛恨牧云秋的发疯。

“你今天是怎么了?到底受了什么刺激,怎么这样不对劲?”轻推了牧云秋一把,卞之问小声问道。

“我对你那妖女一见钟情,可她先遇着了你。你说我气不气?”牧云秋白了卞之问一眼,狞笑说道:“今夜把她送我房里,我便不跟你捣乱了,你看怎么样?”

“不怎么样,老子想揍你。”卞之问用拳头诚实地回答。

挨了卞之问结结实实的一拳头,牧云秋的嘴角立即溢出血。可是他啐了一口,不怒反喜,大概现在也只有血的味道,才能令他感觉到自己麻木的身体,是活着的罢?

可是看看身前那恨不得再走快些,对自己避如瘟疫的男人。牧云秋还是感觉到了一股深深的挫败感,无论自己在父亲面前表现得多荒唐,多不可理喻,甚至以自残来妄图博取他的注意力,他都不会有半点反应。

好像一潭死水,将自己完全遗弃在他的世界之外。

与卞之问一样,他们两个,都是父亲眼中的罪子。二人的出生,令两位父亲双双痛失自己最爱的妻子,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留下无辜的孩子在世上受苦?出生时直接送一掌断魂,难道不是更好的结局?

拖着疲惫的双腿,缓缓跟在卞之问身后,现在连卞之问也懒得理他,恼怒地瞪他几下后便去与邪君说话。

牧云秋感觉,自己儿时的那种孤独感再一次强烈地涌上心头,好像无边的黑暗,正将他一点点拖入深渊里,眼前的一切,又变得鲜红一片。

没有人能救赎他,从来都没有。

就在此时,一声爽朗的大笑却打破了大殿的沉寂。

“哈哈哈哈,都来了!都来就好!”

三人已置身于一个明堂的厅堂,一身常服的卞冰雷挑帘大步走出。雷道主身体魁梧,双目尤其精神,声若洪钟,耳大脸方,若不是眼睛与卞之问一样,牧云秋几乎要恶毒地揣测,他这兄弟为父亲不喜的真正原因,乃是先夫人给他戴了绿帽子。

现在卞冰雷就穿得绿油油的,浅绿的内衫,翠绿的褂子,墨绿的腰封与长靴,还好没有头上也闹个碧玉发冠,不然从头到脚,活脱脱一竹笋。

卞之问赶紧把目光瞥到了一旁,今日被邪君的风度洗眼,再看自己的父亲,怎么横竖都觉得眼瞎?

他知道那被自己出生给害死的母亲喜欢绿色,可是穿成这样,怕是母亲都要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打人的吧?

“多日不见,卞兄越发精神。”只有邪君才能在这种情况下,语气真挚地提出赞美,听他这样不知廉耻的夸奖,无论是卞之问还是牧云秋,都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哈哈哈哈,邪老弟也是。”卞冰雷伸手嘭嘭地拍了不死鸟一巴掌,被大力拍扇,他那病质之体,明显抖了几下。

“我儿子你早见过,这位是我未记名的传承弟子,你看看怎样?”

将邪君推倒在凳子上后,卞冰雷又将牧云秋拉到了他的面前,没心没肺地等他评鉴。

卞之问憋出了一脑袋的汗,感觉牧云秋就是与邪君不对头,生怕他突然拿出大刀就砍在人家头上,难不成这二人多年前就见过,而且还生了嫌隙?

想想邪君院子被毁坏的程度,卞之问突然觉得自己的猜想不无道理。

牧云秋僵硬地站着,感觉自己已快撑不住。

他对父亲的印象,除了最开始的嫌弃,便是在无数臭鸟高叫着“杀我杀我”声中,那淡淡的“起来”二字,除此之外,这该死的恋红癖几乎没与他说过第二句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漫长犹如一个世纪。

就在牧云秋要挣扎着逃离,坐在椅子上的却突然咳嗽几声,轻轻出声:“是本君生平,见过天资最好的孩子,他日可取雷道主之位。”

“哈哈哈哈哈哈!”听了邪君的论断,卞冰雷不怒反喜。又用力拍起牧云秋的膀子:“是么?取我而代之?好啊好啊!我很期待!这小子的确是我的心头好,就性子烈了一些,十分桀骜啊。”

牧云秋木讷地站着,感觉自己从冰水掉落入熔岩。

刚才老混蛋说了什么?

我耳朵坏了吧?

看到自己的父亲与牧云秋那么亲近,卞之问又开始脸黑,你们其乐融融,把我一人忘在脑后吧?

“桀骜?嘿,我看他乖得像羊。”

邪君恶毒的嘴脸终于还是暴露了,牧云秋心中那挣扎着想要苏醒的那么一丁点儿期待,又一次被无情践踏。好像刚才那句“夸赞”不过是自己的幻听。

“本君年少时更加荒唐,现在孩子们自以为的嚣张,都是本君玩剩下的。”邪君大言不惭地赞起了自己。

“我就喜欢你这个!”雷道主还以为邪君在开玩笑,他初见邪君时,便是被他的气度与无与伦比的道念所震慑,明明那般霁月清风,若说他年少时是个跋扈的少年,打死他他都不信。

“我知道你们不信。”邪君自己也笑了起来:“有时候连我自己,都有些不信呢。”他轻轻地喘着,用绢掩去了吐出的污血,藏在了袖中。

“不说这些了!”卞冰雷大手一挥,果真是忘记了自己儿子的存在。他兴奋地喘息着,将自己的目光落在邪君手里的莲灯上:“赌宝吧!邪老弟要用的宝贝,就是这个?”

“不错,还请卞兄品鉴。”

邪君手掌一推,便把莲灯朝卞冰雷送去。

苏瞳在灯中拼命挣扎,对于事态的发展越来越无可奈何。

她似乎能听见死神的步伐越来越近,她也看到了不死鸟师傅的力竭和对自己儿子的深情,然她却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困在这狭小的莲灯里。

莲灯落在卞冰雷的手上,不过这急性子的家伙却没有心思好好打量。不过是把灯放在手里掂量了一下,就迅速放在桌案上,拉着众人朝厅中走去。

“还是先看我的宝物吧!”他兴奋得忘形,看上去赌宝都只是个幌子,他真正的目的不过是想在自己儿子和朋友面前,好好炫耀一番新得来的宝物。

此人性格就是这样率真简单,说不定他不看莲灯的举止,也在邪君的算计之中。

苏瞳被弃在一旁。

四人迅速走到厅中。

传心殿中央,的确早就静置着一件高物,用黑色的绸子罩着,看上去又扁又高,神秘得很。

不像莲灯,不亮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气息散出,一旦靠近这被罩住的法宝,人人都感觉到了一股奇异的力量。好像自己的五感变得迟钝,步伐也不自主地慢了下来。

还没见到法宝真容,卞之问与牧云秋的脸上就生出了期待的表情,他们两个虽是年轻,可一个在不死鸟的地界待了多年,一个是雷道之子,这世上绝大多数的物件,都入不了他们的眼睛。

可眼下的宝贝,却令人莫名期待。

卞冰雷根本没有吊人口味的心思,第一个冲上前去把黑绸扯开。如水的绸缎轻盈滑落在地,一面玄黑色的巨大雕花镜,便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嘶!

果不其然,收获了大家倒吸冷气的声音,卞冰雷得意地张开了自己的双臂。朗声说道:“怎么样?哈哈哈哈哈哈!虚空法镜!”

苏瞳也被那异宝散发出的气息所吸引,她瞪圆眼睛仔细打量那镜子,可惜隔得有些远,又被四人的背影遮挡,所以看得不甚清晰。

比起镜子本身,卞之问与牧云秋似乎被“虚空法镜”四字吓得无法动弹,他们目光呆滞地看着玄黑的镜面,好像身与魂魄皆被这无底的黑暗吸引,沉浸其中再也不能自拔。

此物想必是一件传说中的古物,神界诸人,皆听过它的威名,在旁人都将注意力放在镜面上的时候,只有邪君回头,朝着苏瞳所在的地方,微微一笑。

“徒儿,莫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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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不说话死得好看一点。

第658章 最后的道念(二更)

卞之问在黑暗如潭的镜面下,看到了无数天道经纬。

牧云秋伸出手指,想要碰触那介于流体与固体之间,材质奇异的镜面。然就在他手指即将碰触到实质的刹那,一股始料未及的可怕神威,却突然从镜中喷薄而出!

轰!

四人身影,刹那在那耀眼的金光中模糊了轮廓!

苏瞳双耳失聪,而圈禁着她的莲灯,也被疯狂的气浪掀起,于空中旋转,她的世界一片天昏地暗,在金光迅猛的喷薄之间,她看到整个传心殿的殿顶被轰飞出去,屋内的所有物件皆寸寸化灰。

无论是高墙,还是曾放置莲灯的桌案皆不复存在,可怕的力量唯独没有成功地渗透到莲灯中来。

“师傅!”

“卞之问!”

“牧云秋!”苏瞳凄厉尖叫!

若有人站在星空里,便能看到这不可思议的景象,一道可怕的黄金焰柱自太炎门的重重宫闱中升起,如龙卷风一般横扫左右

宫中众人的呐喊与哭泣声,皆埋葬于力量惊人的风暴下,宫东南北三角,各飞出一头千丈长的有翼巨兽,发出阵阵兽吼,迅速与金风厮打于一处!

然兽威与金风混合,却令暴虐之息更盛,自雷王殿顶散射而出的炽火阳雷在发出几声后继无力的轰隆声后,随着主殿的坍塌而熄灭。

千华步道,阶阶迸裂,左侧精晶阁内工匠奔走四散,未来得及从阁内退出的匠人们,通通都被失控的雷火烧成了灰烬。右侧德天楼虽然无人停留,但大团繁华锦花,却刹那枯萎凋残,随风化去!

好可怕的力量!

随着莲灯在地上疯狂翻滚,苏瞳的视线也变得极难聚焦。

可以看得出来,在毁灭金光从镜中喷吐而出的刹那,一枚金色的眼轮,从镜下浮生。

那眼生得极俊美,然而鎏金的眸子,却充满了暴虐的兽性,让人只看一心,便有心魂炸裂的恐惧!

苏瞳的唇在哆嗦,虽然心中是无畏且愤怒的,可是身体却已不受控制地被对方的气势所镇压!

“是谁?”卞之问的身体在金光中迅速消融,罹乾剑自其腰间飞起,疯狂挥斩无数剑息!

一、二、三、四…百!千!万!

混乱的剑影将整个天空都填满了!

它们将破碎的传心殿切得更加百孔千疮,却一剑都碰触不到那奇异的镜面。无数剑意向外四射,将最后的力量卸尽后,银色的剑身也失控地脱离自己主人的双手,嗖地一声没入昏暗的天色里。

“我不甘心啊啊啊啊!”牧云秋挣扎着想要脱离镜光的照耀,可是双脚却似被钉在地面上,层层金光,削去了他的皮与骨,却将他沉淀在魂下无尽的凶性与怨气激发出来,化为滔天恨意,朝黄金眼扑打。

“是你!”

卞冰雷血泪迸出,声音中充满了诧异与愤恨!显然已认出对方的身份!

那人居然将力量藏于虚空法镜后,就这样畅通无阻地被搬到了传心殿来!虽然近年莫名遭遇一些暗杀,可是卞冰雷从没想过,在自己的院子里,会遭遇灭顶之灾!

前一刻还是其乐融融的小聚会,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朋友与家人,后一秒却见他们骨血纷飞,竟是自己的大意,带他们陷入了万劫不复的地狱里!

心里那个悔啊!

再回想自己得到虚空法镜的经历…的确有些太轻松!

看来自己一早便被算计在陷阱里,可是以那人身份之尊贵,为何要陷自己于死地?

难道?

又想深一层,卞冰雷的脸颊剧烈抽动。

无论猜没猜错,那镜中金眼回应他的,只是无情的四个字。

“卞冰雷,死!”

追名之杀!因果道主无上术法。

因果缥缈,以本名寻根,再从源头将生命扼杀于萌芽之中!强劲的大道之息,在混乱的空气中拔地而起,冲刷得卞之问、牧云秋与邪君气息几近枯竭!

这就是雷王的浩劫…

苏瞳本以为这是一场持续多时的旷日之战,却从来没有想过,生死定夺,只在刹那之间!

卞之问,牧云秋与不死鸟师傅倒地不起,只有卞冰雷那绿得辣眼的背影,还勉强矗立在强光之前!

泪水糊了她满脸,不甘几乎撕毁她的五脏,可是她却不敢眨眼,傲青之痛,便是她的痛,她要把这每一分每一秒的苦涩,都深深地烙印在自己的脑海里!

道者问道,道主境的规则之杀,只能呼应规则之力进行抗衡,不管卞冰雷乐不乐意,他的身外立即绽放出一轮强烈的法华神光!

“万千雷本…”雷道主的最强一击,唤起九霄雷云万丈!

纵然对方是虚无缥缈的因果大道主,气势力压雷霆这种普便存世的元素规则,可是雷霆之怒,威力亦不容小觑!

磅礴的雷威自天顶而来,迅速化为一头千华色的太古雷龙,它鲸吞了千华步道上所有的雷霆本源,身体顷刻膨胀到遮盖了整个雷王殿的大小,就连那肆虐于星空的黄金风暴,都在他的龙翼下有了刹那的停滞。

噼啪巨响,无上威能,似阻隔了寻名之杀的力量朝卞冰雷身体蔓延的速度。

不过那巨大的太古雷龙也只出现刹那,立即自内而外地崩毁成渣,而且这崩毁的力量并不是源自黄金眼的寻名之杀,而是在卞冰雷的力量下继续进化!

异变陡生!

一枚漆黑的石头,突兀地出现在了卞冰雷的眉心。

雷散雷来,崩毁之雷扶摇而上,在长天中迅速盘踞出…一头长毛大妖的模样!

它面部狰狞,似虫似兽,一双湛蓝之眼,足以冻结苍生万物。

天与地,星辰及大海,都在万千雷道和异兽的新生中蒸腾震动,空气似被揉捏出各种血盆巨口的模样,他们发出凄厉的嘶吼,努力着破界而出。

“这是什么?”

“这兽威不属于此界!”

神界所有道主,此刻都心有所感,朝雷王殿的方向看来。

雷威的极限,在此异兽的横空出世之下,有了空前的暴涨!

“毛龃!荒主之权,果真在你这小小一重法华的雷道主手里!月神选的竟是你!”黄金眼发出一声饥渴得难以忍耐的吼声!“把你眉心荒石,交出来!”

黄金眼眸底光芒更强,径直将跌倒在地的其余闲杂通通吹成尘埃!

“啊!”卞之问经不起金光腐蚀,惨叫一声。

邪君早已吐血不起,而牧云秋更是爆成了一团血雾。

看到地上三人生机枯竭,魂息升起,受死地召唤即将坠入莲舟,苏瞳一声惨叫,差点晕厥过去。

卞冰雷的身体迅速消瘦,这荒的力量远远强于雷道,若以其他抵挡寻名之杀,的确有九成把握将对手击退,可是…

他侧头看看身旁那三抹即将完全消失在世间的魂息,满脸苦涩。

都是因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才害得儿子惨死,朋友惨死…无论如何,他都无法原谅自己今日的过错。

似下定了什么决心,卞冰雷目光一凛,头顶万千雷威与身外无数荒威居然尽数消散!

那空前巨大的毛龃兽神发出一声无叹的叹息,不甘地撕开苍穹,荒芜的天空之中,很快只剩下一道正在缓缓闭合的裂口,仿佛之前的巨兽盘绕的空前异景皆是幻想。

与此同时。一层单薄的黑色蓑衣,却突然出现在卞冰雷的双肩上,被狂风扯得猎猎作响。

在他身外一重法华之外,又升起了第二层若明若暗的轻浅颜色。

以道战道不错,面对追名之杀,只能用道主意境进行反击,可是至于选择哪种道意与敌人进行抗衡,却是卞冰雷的权利!谁都没有想到这看似鲁莽粗暴的雷霆道主,在生死一途上,居然走到了点亮法华光罩的地步!

若再给他万年,说不定独一无二的两道之主便要诞生!

然这一切,终将结束在今日。

“黄泉打捞!”

只来得及散出自己最后的力量,卞冰雷高大的身躯便被追名之力一击而中,瞬间向后倒去…

黑色的蓑衣,在风中撕毁,天空中与金风纠缠的巨兽,发出泣血的嘶鸣,没有了雷道主力量的支撑,那些未来得及被金风扫荡的雄伟宫闱也开始一墙一墙地倒塌。

此域震荡,空间边缘塌陷,开始大片朝下界坠落!

放弃毛龃与万千雷霆的保护,便是选择一死,卞冰雷最后的道念,并没有用来抗衡对手,而是用来忏悔与挽救!

可是那不可以肉眼辨认的气息,究竟落在了谁的身上?苏瞳没看分明,黄金眼也不知道!

以卞冰雷的心性,其中二人都有可能,毕竟卞之问是他嫡子,再如何不喜,人在将死之时,都会顾忌着自己的血脉延续。

可是另一人却又是他视为传承弟子的血魔牧云,说不定卞冰雷脑子一热,愿与自己嫡子同死,却将生的希望放在牧云秋身上。这种勇者舍己为人的愚蠢想法,经常出现在像卞冰雷一样自觉坦荡的男人身上。

至于邪君…虽然才情艳艳,可惜乃是病恹之身,就算逃过此劫,阳寿也尽灯枯,实在是没有什么再救的价值。

第659章 此来意义(一更)

虽然黄金眼的力量还流恋于镜中,可惜天道无情,神王不可弑神!

杀了卞冰雷,就算是神界三大尊神之一的因果道主,也不能幸免于规则的神罚!

虽然他想出了以虚空法镜代自己接受天道审判的绝妙主意,但在卞冰雷死灭的刹那,虚空法镜便轰地一声碎裂成渣,载体消失,镜中的黄金眼也只能在遗憾之中收回自己的视线。

未能看见卞冰雷最后的力量,落在谁的身上,也未看到那枚从卞心雷眉心飞出的玄黑石头究竟落去了何方。

镜面化作无数纷飞的利刃,向外飞溅而出,它们光滑的断面,反射着最后的金芒,随着它们也散落雷王殿各域,传心殿的废墟里…

天地无光。

雷王殿顶倒塌,无论是计时的阳雷还是阴雷,都自苍穹绝迹。狼藉的传心殿里,像是黄昏提早到来,一切都变得混沌不明。

大战余威依旧在风中肆虐,金色的风暴与三头雷霆护兽一同消亡在空中,兽血混杂着乱羽断鳞从天际洋洋洒洒落下。

一枚莲灯,骨碌骨碌滚到了一片破碎的镜面前,慢慢停止了旋转。

这莲灯才是这场无妄赌局的最后胜利者,虽然被满房的金玉淹没时,谁的视线都不曾落在它的身上,可是此刻静立于业火与尘埃的荒芜里,它却一尘不染,孑立于世,白净得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噗通一声,苏瞳从灯中飞了出来。

她跪在沙砾之间,以手掩面,感觉自己在一日之内,哭尽了一生的泪水。

师傅太恶毒,既然不让她擅自改写历史,又为何带她来走…这一段痛入骨髓的最后一途?

前一刻还是四人别扭又开心地推搡着的画面,后一秒一切都灰飞烟灭,包括牧云秋对不死鸟的恨,包括卞之问与雷道主的回忆与隔阂。一切语笑嫣然皆成虚幻,以狰狞残酷的面目证明着,世上没有什么可以不朽,越是美好的东西,越易碎,一切繁华的终结,必是尘土。

万顷神域,一朝堕落。

在群星破灭声中,只有苏瞳一人的泣声于战火中呜咽。

她心中又回响起了师傅的话:我从来处来,又向去处去…

尘归尘,土归土。

傲青不愿对苏瞳提起的黑暗过往,她现在已尽数知晓,最后仍是卞冰雷,舍弃了自己生的希望,用微薄的生死悟力,妄图在死境打捞一人…

咦?

就在苏瞳这样对自己说的刹那,她突然从手中抬起了自己的头,惊恐地左右打量。

自己先前明明感觉…有四抹魂息,先后消失于空气里!

若有一人被救起,怎么会有四魂同堕黄泉?

一想到这里,苏瞳的身体便开始剧烈地颤抖,心底有一个可怕的念头迅速浮起,她回想之前自己看到的画面,突然发出仿佛卞冰雷在出手之前,他身上的黄泉蓑衣就已经出现撕裂的征兆!

难道说…他的术是失败的?

苏瞳的眼眸剧烈收缩于一处。

雷神浩劫,明明已经结束,为何自己,却依旧停留在这片时空里?双膝下的石子硌得她生疼,冷风拍打着她的脊梁,似要入侵她的五脏。

我来…并不是见证历史的!

心底突然有了这样的自知与冲动。

师傅病体,无力改变历史的轨迹,更无能进行生死打捞,所以才在黄泉中渡我入道,为的是今日将我送来,能在黄泉里将傲青打捞!

混沌的眼,蓦然神光大放。苏瞳左臂的蒲草图腾迅速抽枝而起,于风沙与荒芜中旋而生出幽玄的力量!

黄泉之力在她身外有力地拍击,发出哗哗水响,撕开空间,她“嗖”地一声朝黄泉坠落!

“最有趣的,大概就是现在这个场面了。”

神界之上,有一男子垂钓湖前,她一身星光法袍,尽显奢华真章,足踏龙皮银靴,风雨于脚底汇聚,可是头上却顶着一枚破旧的草帽,掩去了大半张脸。

他手中吊杆无钩,只有一线落在湖中,整个湖面,倒映的正是雷王之殒的所有画面,而无钩线的水中一端,正轻轻地落在苏瞳的眉心之上。

看到苏瞳展开黄泉之意,迅速追魂而去。男子的唇微微向上勾起,同时下巴上扬,草帽向旁一滑,露出了他金色的眼眸。

他的眼好看得有些过份,可是黄金瞳内却是一片弑杀与冰寒。

“已发生,不可改变,不过却是可以借来让人不断入梦。”

他眨了眨眼,俊美的脸上终是有了温柔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