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破跟在他地身后,看他突然止步,不由地上到前来:“干…”他话音还未落,这边倾绝突然回过头来,一记兜拳就向着他的腰侧袭来。凌破微惊,本能想挡,忽然想起什么一般地止住。生生挨了他一下!倾绝的拳头用足力量,凌破并未散灵,生生被他砸得主灵乱荡,眼球直凸。他闷哼一声,但倾绝并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照着他的小腹又是一下!这一下,打得凌破肚子要爆开,只觉一股血气拱翻,唇角已经荡出血丝。一下未尽,又是一下,这一下向着胸口。咣当一下,凌破连连退了几步,勉强稳住身形。终是一口血气难舒,哇的一下呕了出来!

“够了吧!”他忍不住弓弯着腰,伸手向着倾绝:“再打我还手了!”他低哼着,只觉眼前一阵发黑。

“你差点害死她,还有脸还手?”倾绝微眯着眼,看着他踉跄着步伐。

“你怪不得我,我去送人。两日已经是最快了!”碎蓝倚着树坐了下来,微喘着看着他:“我怎么知道…”

“当时我已经猜到,如果小白没死。第一个找到她的人就肯定是你!你找到她,想悄悄带走她,这我无话可说。但是你既然改变主意,应了她来找我,你为什么不先通知夜哥跟宁扬?!”倾绝睨着他,声音轻轻,却是怒意承现。他这话一出,凌破一愣,无言以对。是啊,既然已经不打算带走她,干什么不翻回去找那两个家伙。他当时是没想到啊!

“你既然一个人带她来,而且要混上山来。就该分清主次,不能与她离分。你把羊丢进狼群,又是什么道理?”倾绝一步跨过来,居高临下看着他,手指节又是咯咯作响。仿佛随时又要挥上一拳。

“哎,哎,这个我说了。因为要送那个小姑娘啊,我总不能…”凌破手一伸,隔着与他之间的距离,急忙说着。

“为什么不能?你来是干什么来的?你们自身尚且难保,还能顾及其他吗?你让小白一个人上山,自己却去给人当免费车夫。你脑瓜子里头灌黄汤了??”倾绝直想一脚把他踩成烂渣。

“我,我怎么知道…”凌破这话让倾绝更怒起来:“你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想。然后就大刺刺的往这跑?一句什么都不知道就推干抺净?一年送三十六女人上去,山上是什么人你都闹不清楚。就敢把她往上送!你不但愚蠢,而且鲁莽至极!她不会思虑,你也不会?口口声声还说什么二百年,简直就是狗屁!一个错误挨我一拳,你便宜还占大了呢!”

“明明就是三拳,第三下又怎么说?”凌破抺了一把血,气呼呼的直窜了起来。

“你不散灵,不聚罩,不通语。不趁机多打你一下,你怎么记得住?!”他这话的意思简直让凌破怒不可遏,摆明了就是说,难得你乖乖让我揍,这便宜我占定了!

“混蛋,你就知道说我!你呢?要不是你这个龟蛋随随便便就让人给抓了去,小白能往这跑吗?明明知道一万人盯着你,你还把我们三人全都使唤走!你不愚蠢,你不鲁莽?你怎么不把你自己打死?!”凌破指着他的鼻子尖大骂着。

倾绝的手狠狠的攥成拳头,眼瞳紧缩起来,面上微微暴起青筋。凌破防着他动手:“我告诉你,再打我就真的还手了!”

他忽然松开手来,转头往回走:“你说的对!我才是最蠢的那一个!”

“那打啊,我数着!”凌破又开始一脸无赖表情,他话还没说完,倾绝已经远远的走了开去。

“喂,你别想赖。”他急追过去,突然倾绝又停住脚步,差点让他一头撞上去。他一窜到他的身前,突然看到他的表情,微微的怔住了。

“打吧,我不结罩。”倾绝微眯着眼,凝睇着他。

“算,算了,先欠着好了。”凌破伸手摸摸鼻子:“反,反正,都有不对…..”他竟然开始吞吐了起来,微瞄了他一下:“她,她…”

倾绝错过身直走回去:“下山吧。”他轻轻说着,背影却有些萧索。

第五卷

—第二章 - 和事佬,云宁扬—

天之后,倾绝等人与夜哥宁扬在漠原的京城云朗相会倾绝与小白的相处,有些莫明的尴尬。两人皆是小心冀冀,倾绝刻意不去提这前聚云岭的事。而小白,则一言一行都看着倾绝的脸色,生怕招惹他不高兴。两人都是这样,倒显得生分起来。偏鬼目灼又是少言寡语,凌破又心存愧意。四人一路,各怀心事,心怀难舒。总觉着有疙瘩,却又不知该如何解。直到,与宁扬夜哥见面!这一别已经数月,漠原已经大雪不停,京城云朗,裹上银白。他们皆住在京城里南大街的惜缘馆,是个不算大,也比较背静的客栈。此时已经快要过年,京城各处,都是一派年关景象。

倾绝与小白经过几日的调养,气色已经渐好。一见面,小白勉强跟他们寒喧了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吃了午饭,便早早回房去了。凌破一看小白走了,也找个碴上了楼。鬼目灼与他们不熟,没说几句,便也独自回去歇息。夜哥一向无话,早看出倾绝神色不定,心事难安。也不相问,罢饭不久,也走了。就只剩宁扬与倾绝,在楼下隔间包房里闲坐。

宁扬依旧如故,一脸闲适,浅笑飞花。他执着壶为倾绝添满酒杯:“既然皆大欢喜,何必又郁郁寡欢?你是怪她前去找你,还是怪你自己当初思绪不详?”

倾绝掂起酒杯,放到唇边却难饮下腹。他微微凝睇了眼眸:“我并没怪她!”他顿了一下,终将那浓浆一饮而尽:“只是。不能跟她讲。”

“为什么?”宁扬一脸好奇:“说开来不是更好?这几天,你们都这样对面无语。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所以,要你讲!”倾绝抬眼看他:“帮我。”

“你这是在求我吗?”宁扬意趣十足,托着腮,随意地用筷子拨弄着盘子里的残羹:“你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怎么帮你?”他垂着眼,微吊着嘴角,带出一丝戏笑。表情又是满意。又是调侃。

“既然让你去讲,自然告诉你。只不过…”倾绝没再继续,意思已经明显。这是他地痛脚,如果以后宁扬敢拿这个作笑柄的话,他会死的很难看~!

“知道,知道。快说!”宁扬微促着他。笑意更是深浓。

小白一个人坐在二楼拐角的房间里,凌破并没有在她的身边。连凌破也变得怪怪的,不是总是跟着她了。她怔怔的发着呆,脑子里空空如也。其实随便一件事让她捡出来想,都足以让她头大如斗。但是她宁可什么也不想,一想到回去,突然觉得莫明地恐慌。到了凌佩,回了昭平。如何面对那些一叠连声的主子?她,还配吗?

她绞握着十指,看着十指被她自己攥得微红。眼前的景象又有些模糊起来了。是水气啊!明明自己什么都没有想。为什么眼底要蒙上一层水气?她正晃着神,忽然几声清脆的敲门声让她惊跳了一下。隔着门纱。她看到一个修长的人影。

“小白!”宁扬的声音带着松施。微微地愉悦,挑着腔叫她。

“宁公子啊!”小白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却没有开门,隔着门轻语:“相,相公还没上来…”

“我找你的,开门啊。”宁扬淡笑着,碧绿嵌绒边的裘袍带出一团微晕的光影。他倚着门:“我要去买药,没人陪我。找你搭个伴啊!”

“找,找我?!”小白抿了下唇,囁嚅着:“我,我也…..”

“你相公让你出去给他买点漠原的茶。你知道的,他不方便招摇。我一会逛药铺子,没工夫给他找。你去给他跑腿吧!”宁扬懒洋洋的接口:“再不开门,晚了可…”他说着,却在心里数着数。还没数到三,门哗一下拉了开。小白低着脑袋一步跨了出来:“走,走吧!”

宁扬淡笑着直起身,她今天挽了一个单髻,简简单单,无任何钗环。一身白色立领裹绒小短袍,下面是一条长长的同色裙。裙有两层,首层开襟两散,带绒边。腰间两条偏绒绦。两层宽袖,外短里长。脚上是一双白色的竹鞋。她一走,袖摆轻舞,裙裾微飞,头上松松的髻微微地打着颤,带出一丝别样地风姿。

此时午饭时辰已经过了,楼下没什么食客。刚才他们所坐的位置已经空荡,小二还在整理。两人径直出了门,南大街集市少,贵宅也少。所以街上闲逛地人也少。天空依旧扬着碎雪,漠原比凌佩更冷。一出客栈,小白只觉迎面丝丝冷风如刀。刮得面皮生疼,耳朵一下冻个红透,僵疼僵疼地。她在这里住过一阵子,知道好茶铺都聚在北大街,但是离这里挺远的,要是用走地话。到了就得花上几个时辰,她低着头正筹躇着该不该请宁扬雇个车。忽然脑子一激,都不守妇道了还有脸让人花钱雇车吗?她这般一想,不由的拎着裙脚,撒开大步就走。直恨不得自己是凌破能飞起来才好。可惜现在是大白天,不然也能让凌破帮忙!小破,一想到她,她更愧了。差点害死他了,还有脸让他帮忙吗?越想越愧,脚下也就动得更快,就差狂奔起来了。

宁扬几步赶上来,一把拎住她的脖领子:“你跑什么?车在这呢,没看到吗?”宁扬将她调转过来:“你不是打算跑过去吧?”他笑着,这里真是冷。弄得他天天都犯困,没办法。他是蛇啊,冬天就该窝在家里睡大觉。而不是跑来这里挨冻吧!他扯着她上了门口候着的车驾。单骑宝顶小车,里面却熏得极暖。两个厚厚的大坐榻相对而设,中间还嵌着小几。滚滚的煮着茶:“咱们对这里都不熟,也不知道哪有好铺子。再说。外面这么冷,手指头快冻掉了!”宁扬捧起茶钟。让热气一点点浸入指尖:“这里产的渺峰云雾,听说好地很。一会买点去!”

“哦。”小白点点头,车里的暖与外面地冷简

地隔。她坐在那里,却不敢去看面前的宁扬。只顾茶钟,任那丝丝缕缕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上。蒙上一层湿漉漉的潮暖!

“情深情执情难死,偏是两相对面无语!”宁扬突然低语。小车微颤。他的声音,飘渺如烟:“明明死都想见,偏又见了,两相埋怨!”

前面地话,她似懂非懂。但后面那句,她听懂了。一时脱口说着:“我没有埋怨。”

“那干什么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宁扬支着手臂,斜睨着她的脸:“你在生他的气?气他没有救碎蓝一命?!”

“没有,没有!”她急急的说着,手铺在小几上,差点顶翻了茶:“是我对不起他啊。我不守妇道!”当着宁扬,却好出口了。

“呵呵,呵呵呵~”宁扬忍不住一连声的笑出来,弄得小白脸一阵红一阵白。不由转了脸去不看他:“你,你笑什么?!”

“你打地过他吗?”他忽然抚着下巴,别有意味的说了一句。她微怔。问:“谁?”

“碎蓝!”宁扬一说这个名字。她面上一阵抽搐,许久低语:“打不过。”

“那不结了。”宁扬直起腰。靠着软软的垫子。一副很舒服的模样。

“但,但是也该…”“以死明志。你想说这个吧?!”宁扬笑着:“那你死的了吗?”

她抽得更厉害了,颓败一般的垂下头去,最后勉强摇了两下。宁扬摊着手:“你接下是想说,当时死不了。但是现在可以了,你决定一死以报你相公曾经对你的厚爱!但他偏偏又说,你若是自寻短见,就是对他的背叛。你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是吧!”

“你怎么知道?”小白诧异的抬起头,不由自主的去看他。他盯着她地眼睛:“你是问我,如何知道他当时说地话?还是问我,我是如何知道你心中所想?”

他不待她回答,便径自开口:“小白,知道碎蓝为什么对你感兴趣?因为你太干净了。”

“啊?”她怔仲起来,一时没明白他的意思。他接着说:“知道他为什么要死吗?同样道理,所以他决定放你一马!”

“我,我不明白!”她呓语般地说着。

“你太干净了,刺激他了。他想弄脏你!但是他没有做到,他没做到地原因,是因为他开始喜欢你这种干净了。不过他当时没做到,并不表示他以后不会做,或者说,他也许还会忍不住要做。他怕他有天忍不住,会做了他最憎恨却无法罢手的事。把你拉进污泥里,毁了你地干净。所以,他在他还能忍住之前,放了你一马。”宁扬微微笑着:“所以,小白。是他自己选的,只能说,你的洁净程度,超乎他的想像!”

她听得一知半解,却是微微有些明了。他开始说要玩她,但后来又不玩了。也许真的像宁扬那样,他决定放她一马,保持她的清白?

“他跟莫欢阳有仇,他们两人的梁子结的很深。那天是他唯一的机会,如果他不动手。日后其他人回来,他再也没机会了!他报仇,可不是为了你。他决定放了你,那么这个机会他一定要把握,因为只有你,能看到莫欢阳的土罩弱点。这本是他们两人的私怨,只能说,他无端把你牵扯进来!你相公没有当时杀他,已经算是给他留了余地了。”宁扬接着说着。

“我没有怪过他这个。”小白点点头:“我知道他们两个自相残杀,不关我的事。但是我却帮他看了,而且…”

“事情分开来说,你比较容易明白。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你帮他看是唯一的选择。”宁扬说着:“他让你帮他看,等于把你暴露了,其实是害了你。但他又想放你,但你又暴露了。所以无奈之下,他要帮你开禁,帮你开禁之后。发觉你根本无法控制风力,所以,才会给你汲风丹。”

“汲风丹?”小白不由自主的摸着肚子,怔愣着。

“吞云兽天生会汲风聚云,日子越久,所汲风力混合自身血力。便会结成一粒汲风丹!碎蓝的汲风丹,与普通吞云兽不一样,他汇及了一部份人血。所以即便脱离他的身体,依旧还保有一部份生命,会自行纳吐风力!”宁扬微微眯着眼:“碎蓝是个矛盾,一个矛盾连着另一个。一步一步,将他逼到死地。他会把这个东西给你,其实也是存了私心。他把一部份生命从身体剥离,交给你。是想,让你为他打开全新天地!”

“那他没死?汲风丹也是他了?让我拿肚子养他?”小白一听,吓了一跳,一把摁住肚子。好像觉得碎蓝随时都会从肚子里跑出来一样。

“死了。只不过汲风丹有他生命的征兆,但并不会再变出一个他来。没那么诡异!”宁扬笑起来:“我跟你说这些,你明不明白?”

“明白,你想说,他死了也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选的。”小白点点头,表情,却依旧带了一丝怅惘。

“嗯,就是这个意思。”宁扬笑起来:“进步了呀!”

“哪,哪有!”小白的脸微微泛红,微垂下眼眸:“是我相公,让你来跟我讲的吧!他,自己为什么不肯跟我说。”

“小白,你一点也不笨。他不说,是因为他说不出口。”宁扬微笑:“这男女之间,一旦生了情意,就会变得扭捏起来了。而且还很敏感多疑!你相公是怕提了这事,你更是对碎蓝念念不忘。他怕你怪他,当时拿碎蓝当人体活弩,不肯救他。更怕你惦着碎蓝,在心里总是想他!”

“其实我最想他的。”小白听了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话,你该跟他讲。”宁扬看她明亮清澈的眼眸,笑意更深起来。

第五卷

—第三章 - 和事佬,云宁扬—

知不觉,已经到了北大街鑫镶道。车子停稳当,车说着:“二位,这条金镶道,好店铺多的是。二位慢慢逛,小的这厢就在这里候着可好?”

“多谢。”宁扬撩开厚厚的棉帘子,一股冷风扑面而来:“一会给他捎点好茶,我保证,你们还跟以前一样!”他顿了一下,轻笑:“是比以前还好。”

小白愣了,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也轻轻笑了起来。她跟着跳下车,刚走了几步。突然看到路边有一个小小的摊子,木架上悬着各色的簪子。虽然还是下午,但因为天气太寒冷,生意很是清冷。更是何况,这条街上,贵铺林立,实在不是一个摆摊的好地方。地上都是未消的残雪,这个摊子正守在大药铺广和堂的房檐下,悬垂着长长的冰棱泛着晶莹的光。房壁四周的雪已经积成冰状,一支支色彩各异的簪子在风中摇摆不定。小白看到角落悬挂着的一支乌银梅花簪。独朵梅花,让她不由的想起府里的浅芳阁,千株梅树争相竟放,朵朵相簇格外娇美。相较起来,这支簪就显得格外的孤独!

她慢慢走过去,伸手去触摸那细细的冰凉。打工算不上精致,花瓣也是粗糙。旋也算不上齐整,却是悸动了她的心房。

“这簪子很配夫人您呢,只要六钱银子。”一个苍老沙的声音讨好的响起,让小白不由的抬起头。看到一张堆满笑意地脸,是个老迈的男子。皱纹如刀般深刻。纵横在他地脸上。原本高大的身材已经了起来。眼睛眯着,因长久的风吹而失掉了光茫。混浊而沧桑。稀疏斑驳的眉,似与那焦黑的肤色混为一体。嘴唇早已经干裂爆开,乌紫着。他拢着手,黑色的旧祅已经要挡不住凛冽的严寒,微微顿着脚,以使自己保持着一点点地热度。头发如枯草一般随意挽起,别了一枝细木棍。他看着小白。因她挽髻所以称她夫人。他裂着嘴,扯出笑意,一脸期待的看着她。这样的表情,让她似曾相识。“六钱银子啊!”她微微开口,心中却有些微痛。

“那,您看着给个价!银的呢。”他以为她要还价。急急的说着。边上一串串,小白才看清,是木制的,绘着花,包了一层银。因为风一吹,左右摆摇地厉害。不像这个有质地感。

“西市,还是西市生意好些。只是太远了,走过去,都闭了市了。”他微叹,紧蹙的眉夹满了苦楚。忽然觉得话扯远了。忙又说着:“真是银的。不是包银。您看看,您再看看!自家打的。前儿卖出过一根。说好呢!”

“我买。”小白点着头,突然觉得想哭。自家做簪的。却戴不起簪。自家裁衣的,却穿不上棉。或者自家是做面的,自己却吃糠。他们都能活着,而且不惧风霜侵袭。是因为,他们懂得生命的珍贵。死是最容易的了,而活着,则更是艰难啊。

边上突然伸过一只手,指尖掂着一块碎银,足有二两半还多:“给!”这声音让小白的眼一下瞪地滚圆,忙抬起头来看。倾绝,是他!他竟然跑出来了。他穿了一身水蓝色地云绣边绒袍,外套开襟白色暗竹氅袍,立在她的身侧,有如一株挺拔地大树。他周身团氳地银灰色光茫,有如张开的树荫,给她最安全地依偎之所。让她一时间,简直就要哭出来。

“这,这….”老者看着这块银子,乱摸着浑身空空的口袋,艰涩的还未开口。倾绝的声音已经淡淡而至:“甭找了。”说着,丢在小台板上,小白拿了簪子,觉得肩膀微紧。便不由自主要跟着他走。

“等,等一下。”老者忙忙叫着,拐出小摊位出来。蹣跚了几步,不敢伸手拉他们,只顾叫着:“夫人留个地址,小的把零头送过府去可好?”

倾绝回过头去,微眯了眼看他,忽然说:“南街双铜里的惜缘馆,你可认得?”

“认得,认得。”他一听,急急点头,口中念念重复:“小的,小的最迟后儿,不,不,明儿就送去!”

“簪子自己打的?”倾绝问着:“给你图样,帮我多打几个!不用带找钱了,当下定吧。明儿个找我拿图就好。”

“是,是!谢谢,谢谢爷!小的明儿个一定到~!”他一听满面是喜,诺声不止。满脸的皱纹似是舒展开来一般,连眼中,都有了光芒。

“到了,就找姓云的。掌柜自然知道!”倾绝说完,便一扯小白,径自沿街而去。

“你…”小白看着他,一时忘记问他怎么突然跑出来了。他眼睛是紫色的,太引人注目了。

“他虽然穷,但并不是乞丐。他不需要我们的施舍。”倾绝知道她的意思,低声说着。此时正处金镶道口,不过还好,因为天冷。也没什么人。

“但是…”她看着手中的簪子,就连她都能看出来,这手艺不怎么样,他一个遍识奇宝的人。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因为你喜欢,所以我才这么做。”他伸手拿过那支簪,轻轻插在她的发髻:“梅花!你想家了。”他垂眼看着她,眼中却带了笑意:“你不但想家,还想施舍他。施舍,有时也是一种伤害。所以,需要用一个无害的方法,才能皆大欢喜!不然,他反倒觉得受了羞辱,曲解了你的好意。”

她抬头看他,眼中一直积蓄的泪水滚落下来。施舍,她想救碎蓝的时候,是不是也带了这样的心理。不想欠他是想让自己平衡,但是要去救他,是因为自己可怜他吧,那就是对他的施舍。他根本不需要别人的垂怜!

有时可怜别人,也是伤害他们。她从来没想到过这一点。而他,却总是为她成全!

“我一直街口等你。”他回答了她心中地疑惑。伸手抺去她的眼睛:“宁扬都跟你说了?”

过你,从来没有。”她忽然说着:“我是怕你生气,我。我只是,怕你气坏了自己地…”他一把抱起她来,让她未完的话变成一声低呼。现在是在大街上,虽然人少,但不是没有。立时便有奇怪探究的目光直投了过来。吓得她什么感叹都忘光光,伸手撩了他胸前的襟袍就往里扎。她知道挣扎没有用,唯一可行的方法就是把脑袋蒙起来不见人!典型的缩头乌龟,缩起来就能当什么事都没发生。

“回去吧,太冷了。会冻坏!”他轻笑,大步流星就向着刚刚等着宁扬跟她的车那里走。宁扬一直跟在他地身后。紧追了几步跟了上去。也想一并上来!倾绝手臂一挡:“车里坐不下!”

“谁说的,可以坐下!”宁扬一听,突然隐隐有种非常不祥的预感,扭过他的手就想往里窜。太冷的,他才不要在街上闲逛。这会子他不能化形,走路对他太残忍了。

“还没买茶呢!”倾绝一手抱着小白,手肘一弯,五指出奇灵活的扣住他地腕脉向外推去:“还有药!”

“打发小二去买!”宁扬不吃这一套,眼尾一扬:“我告诉你,你别想念完了经就打和尚。把我扔在这里。我都没地方雇车去!”

“我就是这个意思。”倾绝连推带搡就把他掀到一旁。一脚便踏上车去。吩咐车夫:“回去!”

“让,让他上来吧。”缩头乌龟感觉到周围空气变暖。终于开始发表意见了。

“不让。让他自己回去。”倾绝守着车门,死活不让宁扬上:“坐不下!”

“她又不占地方。你再不让我拆了车谁也别坐!”宁扬跟他卯上了,这边车夫吓了一跳,忙搭口:“我说,二位爷,小的可没招惹您们吧!犯不着连小的吃饭家伙都砸了吧?!”

趁这当口,倾绝一脚就把已经登上一半的宁扬给直踹了下去。车夫怕他真拆车,感觉车身一轻。马上快马加鞭,一溜烟便跑出一大段路去!

“刚才装大善人,你这厮骨子里就是个混蛋!”宁扬气得呼哧带喘,叉着腰在那骂街。惊得周遭本来想围过来看热闹的一哄而散。他正怒着,忽然一个人不知死活的拍他的肩。

“找死啊!”宁扬一肚子气没处撒,回过头来就想一记老拳招呼。对方吓了一跳,连退三四步,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看着宁扬的脸,此时这张俊俏的面容在他眼里无疑夜叉:“大,大爷,小,小的有,有,有车!”

宁扬一怔,一抬眼,忽然看前面巷口露出一个车尾檐来。是哟,大白天地,倾绝也不可能跟鬼一样窜过来。更不可能让鬼目灼带他飞来飞去。肯定是坐车来地呀!这个王八蛋,刚才为什么不说?故意的,就想让他出丑让小白看笑话。他想跟她和好就拿他当猴耍!奶奶地!亏他之前还以为自己占了多大便宜知道了他多少隐私。还是让他算计了!

那个车夫见他神色不定,古怪地表情,站在那也不动窝。本有心掉头就跑,无奈还是硬着头皮说:“大,大爷…..”

“又怎么了?”宁扬冷哼着,瞥了他一眼。这家伙不是一般的胆大啊,竟然还敢来搭话。

“大爷,您不坐,不坐也没关系。”大冷天地,他却出了一脑门子汗:“不,不过,能,能不能把来的车,车钱,结,结一下!”

宁扬脸都要绿了,他指着早已经没有影的方向破口大骂,形象全无:“混蛋,我下次再帮你当和事佬。我就是吃屎长大的!”

两人回了客栈,小白坐在暖暖的房间的饮茶,一边看着他绘图样。他擅泼墨山水,但没想到,工笔画也是很好。细致精巧,只绘了轮廓,已经感觉有灵气溢生一般。

“我以后再也不随便自杀了。”小白憋了半天,来了这么一句。

“你以后也不会有这种机会了。”倾绝微微带笑,流露出一丝温柔的味道。他触笔轻灵,指尖修长,看他握笔的时候。会有一种与往日不同的书卷气息袭来,不带煞气,皆是恬然。

“你戴的耳环是他的吧!”他专注于纸上,突然开口。当他们之前重新又溢满这种温和自然的气息的时候,他也可以平静的与她交流了。不是刻意压抑,而是自然释放。宁扬很会劝人,或者说,宁扬这个身份很好。不会让她有迫力感,所以,他才让宁扬去说。说出来,比他的效果更好,因为他带的目的性太强了。纵然小白简单无二,同样也可以隐隐感觉到。宁扬去说,最好不过!

小白微怔,不由自主的伸手去摸。这五天来,他们之间话少的可怜。弄得她也无心梳妆,坐在镜前眼前都是空茫。根本没有注意到耳朵上的事,也从来没碰触过那里。她触到那小小的环,一下脸有些变了,忙不迭的伸手去摘。

“戴着吧。挺好看的!”倾绝忽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丢下笔,伸手去抚她的脸颊。感觉是一片火灼。不知道是不是刚冻的。

“我知道是你让宁扬来找我的。我明白你的心!”她突然说了一句很有内涵的话。让他忍不住微微轻笑:“你明白我的心?”

“明白。你不喜欢,我就不戴。”她看着他,认真的说。

“耳朵上没有了,心里也没有了吗?”他拉过她的颈,如此近的距离,让她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他的气息。让她的心,不由的狂跳了起来!

“看着你,就没有了!”她老实巴交不改,他却笑出声来。慢慢贴近她,吻上她的嘴唇:“那就看着我吧!”他抱着她,突然觉得相思如涛浪汹涌,他浪费了五天的时间啊。让他的心,已经痴狂!

第五卷

—第四章 - 十年若梦,艰辛几何—

扬虽然一脸怒色,但还是没有立即回客栈。他进了用的药材,然后让车夫载着前往金镶道最大的茶庄。他正歪靠着,忽然车厢后棉帘微动,一个人影直闪了进来。车根本没停,而且丝毫没有受重下沉之感。宁扬夸张的拍着胸口:“吓死人啊!大白天装神弄鬼的。”他瞥了一眼来人,凌破!虽然他之前已经感觉到凌破的气息,但是在对方进来的一霎,还是让他心内一凛。开禁之后,凌破已经同数月之前那个龙禁海的九流风灵大不相同。他化形奇快,掀帘一霎还是风,掀起之后已经成人。而且,他已经离的非常近了,宁扬才感觉到!而他,并没有刻意掩气。宁扬表情夸张,但是眼神凝深,他看着一脸颓然的凌破。轻轻笑着:“你们一个两个都是这般模样!”

他靠着坐垫:“你觉得对不起她,她觉得对不起你。结果,又变成两相无言!”

“帮......”凌破的话刚出个头,已经被宁扬连续的摆手动作打断。他微微不爽,一伸手就拨开他的手臂:“为什么不?你就帮那头狼说好话?”

“我可没帮他说好话。他对她的好,根本不需要我再来说了。”宁扬睨眼:“我只是消除她的愧疚感而已!”他将手臂拢在袖里,轻轻呵了一口气说:“同理,你也一样。你是她的灵物,她是你的主人。你们对彼此的好,根本不需要外人来开导。你们也根本不需要别人来为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说好话!只要消除愧疚感就行了。”

凌破瞪着眼睛听了半天。哼了一声:“不懂!”

“不懂?”宁扬一脸无所谓地样子:“那你们就这样僵着好了。反正你这样,倾绝求之不得呢!”

“......那头野狼。我偏不让他如愿!”凌破一听,噌的一下窜了起来。腰一拧,人便闪出帘外,再也无声息了。

“呵呵,不用劝就好了。还学人家故作深沉!”宁扬眯着眼睛,解决了恼人地尴尬。接下来要处理的事,或者更加麻烦吧。凌佩北关南关。已经同时陷入战局。倾绝失踪两个月之后,缀锦与漠原便借口犯边,引出磨擦之后同时挥军。这件事在今天早上一见到倾绝,宁扬已经告诉他了。但并不见他有任何反应,让宁扬也猜不透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打算。凌佩虽然不是他的故国,但是他。毕竟在这里渡过了漫长的岁月。渡过了他人生中重要的转折!

倾绝到凌佩至今,已经快十一年了。十一年,有如一场大梦。在这十一年里,从他初入凌佩,报投衮州俊关入伍开始,他的人生,便是一盘小心谨慎,步步为营地棋局。他是操盘的弈者,而他的棋子,却是他所有先天以及后天的资本。读书。习武。赋诗,绘画。操琴。宝,这些曾经他叔父所教他的东西。初时不过是皮毛,他在后天一一补充。而这每一样,日后都将成为他的筹谋。

但最初他从军中展露头脚,并非是因为他有天生神力,更加不是因为他驭者之力。他成名军中,是他人生中最大地讽刺,他之所以会在两万大营之中名气斐然。最后受到俊关令的接见。竟然是因为他的男色!

一想到这里,连宁扬都忍不住微微含笑,脑中所想的,是那时不足十五岁的倾绝。当时的俊关令何长坤喜好男色,才入军三个月便‘艳’名远播军中的倾绝让其心生别意,想招至身边充为禁脔。他却不曾得知,这位貌美的紫眸少年,其实拥有一颗野兽的心。美丽的皮囊是他地伪装,他地残忍暴虐,都隐藏在野兽之心的深处。何长坤,他在很长地时间里,都是倾绝地挡箭牌。而倾绝,或者是他这一生来最大的恶梦!

一个月后,倾绝由普通最低等地兵勇升至执戟护长,这个职位虽然没有品级,但有更多机会接触外界。他其实有机会当上副参,但他深知人心。他是新兵,又非本土之人。当时无战,他又并无军功。如升迁他地倒也无妨,但在本营升职太快只会令他遭人嫉恨。他并不想树敌太多,况且护长有个好处,可以巡库入内,巡房入室。所以他有很多书就是在当护长的时候读的,他贪婪的汲取着他可以接触到的一切,以狼的敏锐及人的聪慧一点点的丰富自身。他废寝忘食,以致读书呕血,因为他起步较晚,四岁之前根本不能称之为人。他孜孜不倦的努力,让他的自身得到最大限度的丰盈。他将大半月俸都用来维护人脉,与同僚之间相处甚佳,让他得到更多读书的机会,以即得到更为详细的情报。这一切,都为他日后的起步,一点点累起高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