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光。

“这里离太阳号近。”玉麟低喃,一手在明亮的窗户上画小圈圈。

乔岫藩站在玉麟身后,看着这个被阳光浸染的大男孩,有说不出的恬静和美好。

“这里不是离太阳最近的。”乔岫藩凑身过去,指指江对面的一耸入云霄的建筑,“看,那个云苑饭店,那里才是最高的。”

玉麟笑笑:“这里就够了,站得太高会眩晕,我不适合。”

“怎么会呢?下次如果有时间带你去看看。”乔岫藩不由地说。

玉麟不语,心里是知道那样的机会几乎是零。

“我说真的。”乔岫藩声音温和。

“好啊。”玉麟应着。

“喝咖啡吧。”乔岫藩递过一杯香浓的咖啡。

玉麟用勺子慢慢搅着。

“忘了放糖。”乔岫藩立刻拿过一包黄糖,“玉麟应该吃不惯太苦的。”

玉麟摇摇头:“怎么会呢?我什么苦都吃过。”

乔岫藩听着心里泛起微微怜惜。

“以后不会了,玉麟以后过的都是好日子。”

“是吗?”玉麟苦笑,“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每天都是例行公事,匆匆地穿梭在不同的场合,见不同的陌生人,却说一样的表面话,这些都让我厌倦。”

“玉麟。”乔岫藩拍拍他的肩膀,“很多事情都是这样,我年轻时候也是这样,做着迫不得已的事情。”

“反正,我喜欢的东西一样也得不到。”玉麟低着头,语声低微。

乔岫藩心里一惊,顿时也说不出话来。

玉麟只是垂着头,不停的搅着咖啡,看着黑色液体里小小的漩涡旋转。

“玉麟,是不是有不顺心的事?”乔岫藩猜到了几分,“别担心,我会帮你的。”

“我说过谁也帮不了我,我根本不是这个圈子的人,像是偏离了自己的生活,不知道行走在何处。”玉麟声音越来越低。

乔岫藩不语,只是坐在玉麟对面,办公室的电话响了,他也不去接。

静默很久后,乔岫藩起身走到玉麟旁边,两手搭在他肩膀上。

“我知道自己不能帮你解决全部问题,但我会尽力的。”

“我知道,你一直都帮着我。”玉麟笑笑,想起胡士凡的事情。

“要相信自己。”乔岫藩不无怜惜地看着玉麟,本能地想抱抱他,却克制住了。

两人谈了些合作的细节,中午时分,天色骤变,阴翳一片,轰隆隆的声音从天际传来。

“要下雨了。”乔岫藩看看窗外乌黑一片。

“我先走了。”玉麟起身。

“拿着伞。”乔岫藩递过伞。

“恩。”玉麟笑笑,“不用送我了。”

“好。”

玉麟推门而出,乔岫藩站在窗口边,眼睛一直看着地面的人影,过了好久都没有看见玉麟的影子。

莫名地,乔岫藩急冲冲地出了办公室,按了电梯的按钮,乘坐至一楼,在空旷的大厅里寻找玉麟。

不一会,他看见了玉麟。

玉麟正站在大门进口处,平静地站着,看着门外的磅礴大雨,一动不动,怀里抱着那把黑色的帆布伞,像抱着一件珍惜的宝贝。

乔岫藩突然觉得玉麟离自己很远,远到令自己害怕,那样一抹清瘦颀长的身影恍恍惚惚的,在雨幕的边缘,清冽,孤独。

玉麟像是又瘦了,这两年,每次见到玉麟都觉得他又瘦了,面色也更苍白,没有一点被富裕生活滋润的色泽。

乔岫藩知道自己一直在关心着他,想念着他。

和想念林少省的悲痛不同,想念玉麟是心疼的。

此刻,玉麟的头发被微微打湿,侧脸流下一串小水珠子,他呆呆的用手抹抹。

乔岫藩上前,从后面抱住他。

大门口一个人也没有,玉麟一楞,随即知道身后温热的触觉是乔岫藩的。

“你在哭吗?”

玉麟摇摇头:“是水珠子。”

乔岫藩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紧紧的,没有一丝缝隙的。

玉麟看着门外的雨,任由雨水肆意纵横在脸上。

晚上,玉麟静静躺在床上,没有接一个电话,蒙头在被子里,额头烫得不行。

天亮,栖息在树枝上的鸟儿啁啾,蓝蓝的天一洗昨日的污浊。

电话响个不停。

“喂?”玉麟勉强睁开眼睛,摸着了电话。

“玉麟,你在家吗?”电话那头是杜婉婉焦急的声音,“昨天一整天联系不到你,我快急死了。”

“哦,我没事,昨晚有些热度,睡了一觉,现在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杜婉婉的声音不无担心,“玉麟,我来看看你。”

“不用了,真的没事。”玉麟看看日历,“今天是周末,想出去玩吗?”

“你那么累,算了。”

“没事的,我们一起吃晚饭好了。”

大卫里的玉麟

玉麟片段(一)

渐渐地熟悉了这个监室的生活。

这个监室里领头的那个微微发胖的男人是张明,他是个经济犯,因商业盗窃罪进来的。成天笑嘻嘻的那个又矮又黑的男孩和我年龄相近,叫毛军岩,是因盗窃罪进来的。沉默不语,老实木讷长的像鲁迅的大叔是个政治犯,也许说了些不该说的就进来了。那个长的非常漂亮的男孩叫薛玉麟,看上去十分乖巧,怎么看怎么像个好学生,后来才知道他在父亲的饭里下了老鼠药,以故意杀人罪判刑,整整12年。

在这里,每个人都有苦衷,好象都是迫不得已才犯罪的,但事实上人人都是罪人,都没有任何理由和借口逃避赎罪。

周二,开荤。使劲捣了捣那堆大白菜叶,终于看见细细的一丝一丝的牛肉条窝在里面,顿时胃口大倒,垂头丧气地扒着白米饭。

突然一双筷子夹着一堆牛肉丝在我饭碗里,抬头一看,是那个漂亮的薛玉麟。

“不,我不用了,你自己吃吧。”我很不好意思。

“没关系,你刚病了一场,应该多吃点。”他淡淡地笑,露出细白的牙齿。

他笑的真好看。我不再拒绝,忙说谢谢。

“这个你也吃点。”薛玉麟扯开一包榨菜,用筷子分我了一些。

“谢谢,谢谢。”我有些感动,虽然只是小小的榨菜,但是对吃厌油腻腻的大白菜的人来说还是很爽口的。

“这些榨菜,酱瓜在超市里都可以买到的,你没买过吗?”薛玉麟问我。

“没有去过。”我有点不好意思,进监狱那么久,一直是灵魂出窍的状态,很多日子都不知道是怎么过的,连最基本的监狱超市我都没去过。

“下次我们去的时候叫上你。”他又漂亮地一笑。

“哦,谢谢。”我感到心里一股暖流,进监狱这么久头一次有人关心我。

“那个超市里还有卤鸭子,我们整天攒钱计划去买。”那个叫毛军岩的男孩大声嚷着。

“超市里的东西比外边的贵一倍,那种真空包装的卤鸭子要四十多一只。”薛玉麟笑笑地提醒我。

“没法子啊,谗啊,再下去舌头都木了。”毛军岩拨着碗里的大白菜,“等积够了钱就去买只回来吃,大伙分着吃。”

“得了吧,一只眯眯小的鸭子,皮肉不分,分到最后一个,只剩一个鸭屁股。”张明抽着烟,皱皱眉。

“张明大哥,买来第一个孝敬您,扯个鸭腿给你。”毛军岩笑着拍马屁。

“去,去,要孝敬我买包烟就行。”张明轻轻拍了下毛军岩的头。

我突然被这种有些愉悦的气氛感染了,面前这些刚刚认识的人好似家人一样,给我一种亲切友好的感觉。

“想吃鸭子还是让家里带的好。”我说。月末还没几天了,我可以看见我的父母了。

“我们父母早不在了,每月的钱都是监狱打零工所得的。”薛玉麟淡淡地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好尴尬,连忙道歉。

“没事。”他朝我笑笑。

突然心里一阵酸涩,我还有父母等着,这是最大的精神支柱,可是他,即使熬到出狱,也是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个监狱里,我连安安稳稳地活着都成问题,更别说什么打零工了,根本没那承受力。

吃完饭,大家照例接受书本教育。等回到监室已经九点了,四月的天气终究是有点寒的,我哆嗦着去打水,才想起那只破破的热水壶昨天已经爆掉了。诶,今天不能用热水洗脚了。

“你不去打水吗?”薛玉麟走过来问我。

“我热水壶爆掉了,忘买新的了。”我无奈地说。

“我有两壶,替你打一壶。”他说着又拎起一壶。

“不,不用麻烦了,我忍忍就好了。”我连忙谢绝。

“没事,举手之劳么。”他说着就拿起两壶水走了出去,细长的手臂白嫩嫩的,一点也不像是在这里呆了两年的人。

托他的服,我泡上了热水脚,水一点点浸透我的脚,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暖意,在那个恶魔般的第三监室里,我一次也没泡过脚,每天冰冻着脚蜷缩在蹲便器旁艰难地入睡。

他也在我对面泡脚,他的脚形很漂亮,白净透明的皮肤,我再看看自己像一层鸡皮的脚,叹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