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村子正处在神魔之地的外围,只是世世代代在这里生活着的村民们并不知道村子后面有神魔之地那么一个存在。

  那时她刚跟月望大战过一场,撑着剩下的半条命离开神魔之地的时候,正好经过这个村子,还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

  那是一段很不错的回忆。

  村子并不大,两人走着走着,很快就绕过了半个村子,在经过一间茅草屋的时候,西门龙锦忽然看到了一个有些眼熟的东西。

  那是一个玉埙,玉埙上雕着一个“锦”字。

  此时,它正挂在一个少女的脖子上,那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模样,模样很是可人。

  “咳咳,阿锦,阿锦……”茅草屋里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被唤作阿锦的少女忙放下手上正在晾晒的衣物,转身跑进了屋子:“爷爷,怎么了?”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西门龙锦在门口待了一阵,挥了挥手,正打算让灰衣少年推着她离开的时候,那少女走出了门,眼角红红的,似乎哭过。

  她坐在门槛上,将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捧起了挂在脖子上的玉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她吹的是《逍遥调》,在九幽大陆的教坊酒楼里十分流行的一首曲子,只是本应该是欢快潇洒的一首曲子却被她吹得呜呜咽咽的,甚是悲惨。

  西门龙锦听得纠结,自己转动轮椅,走到少女面前,微微弯下腰,从少女手中接过了玉埙。

  少女微微一愣,抬头看她:“你……”

  西门龙锦垂下头,轻轻擦了擦手中的玉埙,然后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曲调悠扬,在那曲声中,仿佛整个世界都明朗了起来,红尘渺渺,不过一笑,爱恨情仇,最是无聊,酒尽兴,歌尽欢,人生在世,逍遥最好。

  少女怔怔地看着那坐在轮椅上吹着玉埙的小女孩,听得呆了。

  她第一次听到有人能够把这首《逍遥调》吹出这样的味道,《逍遥调》流行于坊间,是那些纨绔子弟和青楼歌女最喜欢的曲子,那样醉生梦死的一首歌,却被眼前这个单薄瘦弱的小女孩吹出了目空一切的味道。

  仿佛在她眼中,没有什么是永恒的,没有什么是值得永远牵挂于心的。

  这时,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少女从那悠扬的曲声中抽回心绪,慌忙站起身:“爷爷,你怎么起来了,郎中说你要卧床休息才行啊……”

  那被少女唤作“爷爷”的男子一动未动,只是怔怔地看着坐在轮椅上吹埙的小女孩。

  “阿锦……”他喃喃。

  虽然被少女称为爷爷,可是那男子看起来却仿佛只有三十岁左右的模样,只是两鬓斑白,身形消瘦,一副久病沉疴的样子。

  “爷爷,怎么了?”少女扶着他,轻声问。

  那男子却是仿佛没有听到她的话一般,只定定地看着那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阿锦,是你……对不对……”

  悠扬的曲调戛然而止,西门龙锦放下了唇边的玉埙,将它还给了那少女。

  她看了那男子一眼,便见他正痴痴地望着自己,满脸希冀的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那男子忽然大笑起来,然后弯下腰开始剧烈咳嗽,咳得几乎要断气的样子,口中却还在喃喃说着,“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死……那些骗子散布谣言,说你死了,可我不信……我的阿锦,我的阿锦……怎么可能会死……那么强大的阿锦,怎么可能会死……”他踉踉跄跄地走到西门龙锦身边,在她面前半跪下身子,他颤抖着握住她的手,仰面望着她,“阿锦,你是阿锦对不对?”

  看着眼前这明显已经寿元无多的男子,西门龙锦在心底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伸出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脑袋。

  那男子猛地僵住,眼中瞬间落下泪来,他垂下头伏在她的膝上,仿佛一个孩子般呜咽起来。

  那呜咽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变成了号啕大哭。

  一个高大的成年男子埋首在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膝间号啕大哭,那场景看起来说不出的奇怪。

  “爷爷……”少女似乎被吓到了,慌忙上前想扶起他。

  那男子却是不肯起来,哭了一阵,终是体力不济,昏了过去。

  少女慌忙扶起他,然后有些疑惑地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小女孩:“你是……”

  西门龙锦举起了本子,用许久不用的九幽大陆的文字写了几个字:“大概认错人了吧。”

  原来是个哑巴……

  少女露了惋惜的表情,她想也是,这女孩不是村子里的人,而且年纪又那么小,爷爷都已经几十年没有出过村子了,怎么可能认得她,大概又病糊涂了吧。

  她有些抱歉地看着西门龙锦:“对不起啊,我爷爷身体一直不好,两年前村东的曹大爷去临渊城探亲,回来的时候也不知道跟我爷爷说了什么,就病得愈发重了,这几日糊里糊涂得连人都认不出来,吓到你了吧。”

  西门龙锦摇摇头,便示意灰衣少年上前来推着她离开了。

  回去的路上,灰衣少年看着女孩黑鸦鸦的发顶,心里闪过一丝狐疑,如果他没有看错的话,刚刚她写的字他根本不认识。

  这个女孩身上,似乎有许多的秘密……

  修整了半日,一行七人便离开了这个村落,半日的路程是相对于人类而言的,对于龙族的他们来说,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离开了那个鸟地方真是爽快。”站在月牙镇的大街上,龙泰想起那个连用个腾云术都会遭雷劈的地方,狠狠地舒了一口气。

  月牙镇虽然并不大,但却相当热闹,此时正是中午时分,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各种古色古香的小摊贩在街边一字排开,卖包子馒头麻花饼的,卖珍珠水粉胭脂糕的,各种吆喝声吵闹声不绝于耳,街道两旁各种成衣铺、珠宝店、大酒楼、小饭馆更是令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这时候正是饭点,不如我们尝尝这三千五百多年前的九幽大陆的美食吧。”龙泰兴冲冲地提议。

  传承堂几个人,龙陵个性高傲,龙凝秋洁癖成狂,龙七是冰霜美人,关思言向来小事不爱开口,新来的龙女又是个哑巴,剩下一个灰衣少年完全是隐形人一样被众人无视的存在,如果个性活泼高调的关思舞还在的话,提这个建议的人一定会是她。

  可是她不在了。

  于是提这个建议的也只可能是龙泰了。

  “酒楼饭馆一向是消息比较多的地方,去看看也好,正好了解一下这个时期的九幽大陆最近发生了些什么大事。”龙七想了想,表示同意。

  龙七表示同意了,龙陵自然会赞成,关思言是无所谓的状态,西门龙锦刚好有些想念这月牙镇的酒了,灰衣少年一向唯她马首是瞻,于是除了龙凝秋外一致投了同意票,以压倒性的胜利取得决定权。

  安福酒楼是月牙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一行七人踏进酒楼的时候,酒楼里坐场的说书先生正说得滔滔不绝口沫横飞。

  “话说在九幽大陆之东的无妄海中,有一头三首恶蛟,那三首恶蛟法力高强,已有呼风唤雨之能,在无妄海作恶多端,周遭民众深受其害……”

  “诸位客官,要包间吗?二楼有雅间!”酒楼伙计迎上前来,笑容可掬地道。

  “不必,就在大堂里寻个位置吧,我们要听说书。”龙泰从储物袋里掏出几枚灵珠赏给他,笑道。

  那伙计收了打赏,脸上的笑容便愈发地热情起来:“好嘞,诸位客官真有眼光,要听说书啊,到我们安福酒楼来就对了,我们的说书先生可是从临渊城来的,是整个月牙镇最好的说书先生!”

  那伙计将他们引到一个靠窗的大桌子边,拿了菜单来,开始介绍他们店里的特色菜肴。

  西门龙锦对他招了招手,那伙计并没有因为她是一个行动不便的小女孩便看轻了她,忙拿了菜单走到她面前弯下腰听候指示。像他们这样整日里迎来送往的店伙计早就练成了人精,在他眼里,这一行七人中,竟是这小女孩的气场最强。

  尤其是还带了一个贴身的保镖。

  推着轮椅的灰衣少年不幸被他误认成了保镖……

  西门龙锦果断指了指酒品类里的“红尘醉”,红尘醉是月牙镇的特产,虽然这里的红尘醉比不上西门龙兰给她准备的那一坛三百年的红尘醉,但拿来解解酒瘾已经足够了。

  被困在龙蛋里几千年,最难忍受的也许不是寂寞,而是没有酒喝。

  重生之后又因为是在龙族之中,有天冬和大长老看着,根本没有机会找到酒,如今有这样好的机会,她又岂能错过?

  “好嘞,诸位客官先听听说书,饭菜很快上来。”见众人点好了酒菜,那店伙计上了茶水,拿着菜单退了下去。

  这个时候,台上的说书先生正说到西门龙锦大战三首恶蛟。

  “……那三首恶蛟见龙锦大人来战,竟是完全没有将其放在眼中,傲慢不已,他张口吐风,风中带有沼气,天地瞬间暗成一片,沼气所到之处,生灵无一幸免……”说书台上,那说书先生正在滔滔不绝,说到紧要处,手中醒木一拍,又道,“可龙锦大人是谁?龙锦大人乃战神转世,两军对阵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上山下海斩妖除魔未曾有过败绩,区区一个三首恶蛟又怎会是她的对手,只见龙锦大人脚踏避水问晴兽,手持双龙缠月矛……”

  “小地方就是小地方,这种老掉牙的段子还在讲,真是无趣得紧。”正说得兴起,二楼的雅间里突然响起一个女子不屑的声音。

  那声音虽然不大,但却似乎用了某种秘法,声音清亮,让人想忽视也难。

  台上的说书先生有些尴尬地停了下来。

  “谁在捣乱!不爱听就给你爷爷我乖乖闭嘴滚出去!”楼下大堂正听得津津有味的众人中有人不满了。

  开口的是一个肤色白皙的年轻男子,他身着一袭藕荷色的宽袖长袍,长了一张比女子还美丽的脸,只是此时他一脚踩在板凳上,双手叉腰,怒目瞪向二楼,声音如雷鸣一般,与那美丽的外形反差着实有些大。

  “放肆!”那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尖利了起来,“哪里来的莽汉,竟敢如此无礼!”

  “你这小姑娘,你爹娘没有教过你出门在外不得嚣张的道理么!”那男子哈哈一笑,冲着二楼大吼,那声音震得窗户都在抖。

  二楼那雅间里没了声音,然后突然有一排银针疾射而出,目标正是那年轻男子的面门。

  那男子一把抄起手边的钢鞭,一鞭子挥了过去,那银针被打落钉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密密麻麻地钉了一排,幽幽地泛着蓝色的光芒,竟是淬了剧毒的。

  “好恶毒的小娘皮!”那男子一下子怒了,拍案而起,指着二楼大骂,“给你爷爷我滚下来!”

  那边骂战正酣,店中伙计却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手脚麻利地来上菜了。

  头一个上的是一坛子红尘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