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琚出神片刻,慢慢道:“若如此,何处为靖边的封王之地才妥当?”

靖边的封王之地,说直白了,其实就是变相终身软禁之地。山高水远,不利监控,靠近京畿,又有纷扰隐患。

徐若麟默不作声。他其实倒有个想法。只是正好萧荣也来了,便不再开口。

萧荣沉思片刻后,道:“万岁,臣妾有一想法,说出来作抛砖引玉之用。我记得数十年前,月羊曾遭受赤麻人的侵扰,大楚出兵驱逐赤麻人后,应月羊国王之求,封派过去一位赵姓定边王。如今王府还空置在那里。方才子翔说,靖边是在肃王去往月羊迎亲的船上被截下的。何不效仿先皇,索性封他为定边王长驻月羊?”

萧荣所说,与徐若麟所想相差无二。事实上,这也确实是最妥当的一个方法了。月羊国国力羸弱,一向靠依附大楚而生,对大楚忠心不二。将靖边封王后派驻到那里,正可以将他与那些企图利用他造势的势力隔绝开来,确实是上上之选。

赵琚沉吟良久,觉得这个建议确实可行,终于点头道:“就依梓童所言。只是肃王……”顿了下,道,“梓童,你父亲当年曾在大宁镇守。数月前朕收到信报,先前派驻到那里的广王因病故去,并无后人。朕听说肃王文武全才,就这样让他终老洞庭未免屈才。不如收回洞庭封地,派他去那里抵御赤麻人。老王妃和万和郡主不用跟随,入京享福便是!”

徐若麟明白了。皇帝这是对背叛了自己的赵晋耿耿于怀,所以才这样决定。洞庭富庶,这样剥夺他原来的封地,改派他去大宁那种冰雪覆盖蛮人出没的苦寒之地蹲守,又将老王妃和小郡主召入京为质。对赵晋这种自小生于富贵的皇族子弟来说,确实是一种不轻的惩罚。

“万岁英明。”

徐若麟凑了一句。

无论如何,比起赵晋自己准备好的自裁,这样的结果已是万幸了。也不枉自己先前费的一番口舌。

萧荣看了眼徐若麟,面上掠过一丝几乎微不可察的笑意。

她虽然人在深宫,但外头的消息却一直灵通。昨夜,远在云南的徐若麟忽然无召擅自回京,今早她便得知这消息了。她了解徐若麟,倘若没有重大变故,决不至于这样贸然行事。又得知早朝匆匆散后,徐若麟便与赵琚入了御书房,正有些不放心,忽然从宫人处得知安嫔确诊怀孕的消息,便拈了当借口来一探究竟。此刻见平安渡过,皇帝并未怪罪徐若麟,心里这才松了口气,先行告退了。

萧荣走后,徐若麟便将前些时日追踪顾氏余党至野人谷地的情况汇报了下,包括接下来的丛林雨季。

赵琚也听说过西南与安南一带交界处丛林雨季里的危险。顾氏主力已经被灭,余党如今退入丛林,短期内不至于能掀起大的风浪。接下来又是雨季,想在林中彻底扫荡顾家老巢,困难重重。此时再派徐若麟去,倘若万一有个闪失折损,实在划不来。况且原本预筹好的燕京北方之事,已经因为西南变乱耽误了小半年。这样比起来,目前自然是北方之事更需要他。

赵琚很快做了决定,道:“子翔,你既回了京,无需再回西南了。朝廷养了这么多人,也该他们出力了。我另派人过去与云总督一道清缴顾氏余党,你留下,先好好休息几天,朕另有事交托。”

徐若麟知道自己这又要被提着去北方了,想到初念还大着肚子,恐怕不能照从前所想与自己一起去了,心里略微发闷。怔了下,随即应了下来。

皇帝此刻心情不错,又端端正正地坐了回去,命崔鹤将候在外的几个大臣叫进来。

方熙载等人鱼贯而入,见礼之后,仍是早上弹劾了徐若麟的那个张御史先开口,旧话重提,当着徐若麟的面便道:“万岁,徐大人这样无旨擅自回京……”

“张爱卿,”赵琚知道他啰嗦起来没完,心里有点急着想去看下安嫔,立刻打断了他,一下站了起来,笑道:“他乃奉我秘诏而回的,此事揭过不提也罢。再过数日,便是我大楚宝船船队下西洋的日子。此乃盛事伟业,朕决定亲自到太仓相送,以鼓舞人心。到时诸位都随朕往,见证这必将载入史册的殊伟时刻!”

第一百零五回

一直以来,魏国公府里的隐秘八卦便是京中高门大户中妇人们茶余饭后的闲谈之资。好容易消停了一阵子,这两天,随了袁迈率船队出洋这件满城瞩目的大事的临近,徐家再一次成为议论的焦点。

这一次的事,不再是魏国公夫妇之间的怨隙,也不是徐家长子夫妻的秘辛,而是四小姐。这位四小姐尚未出阁,据说因为婚事不顺,一时想不开,竟甘愿自降身份充任普通人家女儿才会去做的宫中女官,以女史书记的身份随袁迈上宝船出使列国。虽则连皇后也赞许了她的这一举动,称赞她志存高远超脱世俗,甚至亲自召她入宫勉励了一番,但这仍不足以压下各种猜测和议论。

外头议得热闹,徐家这几天更不得安宁。廖氏做不到超脱俗人的境界,如何能接受这样的事?第一回听到青莺要做女官上船出海的话,简直比听到她要出家还惊骇。拼了命地反对。只可惜闹到最后,不但惊动了皇后开口嘉许,连一开始也不同意的司国太,在与孙女一番长话之后,竟也改了态度不再反对。自己丈夫也指望不上。至于那个长子与媳妇,说不定。廖氏到了最后孤掌难鸣,想到丈夫离心,儿女不孝,竟没一个让她省心,一时悲愤难当,差点撞墙寻思,被沈婆子死活拖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劝,这才停了下来,只当晚便躺了下去起不了身。青莺在侧服侍了一夜,廖氏看都不看她一眼,天明时,只睁开眼恨恨道:“我这一辈子生了两个女儿,一个成了活死人,到死恐怕都难再见一面,另一个,我就当她已经死了。你走吧。往后是死是活再与我无干,我也没你这个女儿。”

青莺虽与这个母亲向来不投,只毕竟是亲生养的母女,见最后落到这地步,心中也是难过,道:“女儿诚然不孝,累母亲生气。往后但愿母亲事事顺心,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说罢朝她磕头,这才含泪而去。

一边的沈婆子见廖氏怔怔望着青莺背影去了,见屋里没旁人,恨恨道:“太太,这事必定是大房那边搞的鬼。倘若不是他们从中搅合,故意要你们母女离心,四姑娘这样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如何会闹出这样的事?这可好,当什么女官,一上船,虽有太监照拂,却也架不住身边都是粗汉子,名声必定受损,又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返还,那时都成老姑娘了,还如何嫁得好人家?”

廖氏拿帕子拭了下眼角。“妈妈,你说的我何尝不知道?可是有什么办法?咱们有把柄在人家手里,便是没把柄,那个人如今位高权重,咱们一时也奈何不了。”

沈妈妈冷笑道:“花无百日好。太太你瞧着吧,我就不信他们能好一辈子。等时候到了,自然有人会替咱们出手。咱们只需看着便是。

~~

六月十八,正是钦天监择定的宝船首次下水之日。皇帝对此极其看重。十七日便携文武百官顺水路抵达太仓,准备次日早亲送袁迈出行。

这一日艳阳高照,太仓大港沿途数百里旌旗招展,官府兵卫三步一岗,五步一卫,身上铠甲与手中刀戟在阳光映照下光芒闪刺。成千上万的百姓从四面八方赶来夹道而立,等着欢送船队离港,谈及此事,几乎人人脸上都挂着与有荣焉的神情。

回去之后,生活或许仍旧艰难,他们或许暗地里还会唾骂官府和皇帝。但这一刻,人人却都感觉到了身为天朝上国子民的那种荣耀。

人头攒动中,徐若麟领了青莺登上大船的船尾。

此次出洋,大小船只共计六十五艘,随众数万,以脚下这条主船最为引人注目。长将近五十丈的庞然大物,舱底三层,上两层载货、大炮,最下吃水层建造成密封的隔舱。也就是说,最下层是一个个密封的小房间。就算其中几处船壁遭遇意外破损进水,也不会延及别舱进而危及整条大船。

青莺身穿崭新的青色女官制服,长发结辫藏入帽内,跟随兄长上了这艘大船时,心在怦怦地跳,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

天是这样的高,云朵是这样的白,她第一次闻到海风的味道,淡淡的咸,还夹带了丝腥气,和她习惯的闺阁中的脂粉腻香完全不同。但是这种新奇的味道,她却如此着迷,这一切来得太过幸福了,她觉得自己仿佛还在梦中一样。她紧紧跟着身前兄长迈出的矫健步伐,看着几乎一眼望不到头的对面船头,看着身边插于船舷在海风中猎猎飞舞的大楚飞龙旗帜,看着甲板上粗得赛过她胳膊的一堆堆缆绳和高入云霄、需她仰望的面面风帆,还有身边那些不时用惊诧目光看向她的随船官员和水手们,顿时有些窘迫,脚步微微一顿,也习惯性地低下了头去。

“怎么了?”

走在前头的徐若麟仿佛觉察到了她的变化,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她,“四妹妹,”他看了眼边上的男人们,对着她和蔼地低声道,“倘若你改主意了,现在还可以随我回去。我先前跟你说过,一旦上了船,和你先前的想象就不一样了。海上生活不止枯燥乏味,还有危险,绝比不了你在家舒服……”

青莺在他眼中看到了一丝疑虑和不信任,胸中一热,立刻抬头迎上他的目光,道:“我上船,不是来享福的。我想要做些我能做的事,再看看这世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我不怕吃苦。”

徐若麟望着青莺,无奈摇了摇头。他不信这个自小养在深闺的妹妹真能吃得了船上的苦。恐怕没几天,她就会打退堂鼓了。为防备这样,他甚至已经额外准备了一艘船交托给袁迈,万一青莺生出悔念,出去也不远的话,请他到时候安排人将她送回。

“徐大人!”

一身整齐官服的袁迈从对面的甲板上走来,徐若麟忙迎了上去。两人寒暄后,徐若麟正式介绍青莺给他。

袁迈刚才远远就看见青莺了。对于这个自己接下来可能要日夜相处的文书助手,老实说,他有些后悔去年在护国寺偶遇时对她说的那一番话了。自己当时不过是无心的随口,不想她却记住了,且不顾一切终于这样上了船。

他的想法和徐若麟基本一样。这样一个娇滴滴的年轻贵族小姐,怎么可能忍受得了长时间的海上生活?想来是贪图一时新鲜,这才闹着要上船。所以对于徐若麟先前暗中请托他的事,他一口应了下来。

“袁总管,我名叫青莺,往后您可以叫我名字。有事只管吩咐,我会尽力而为。”

青莺朝袁迈见了个礼后,面带微笑,落落大方地道。

港口的风拂动她散落在脸庞边的一绺鬓发,阳光照耀下,她的眼睛如黑宝石般闪闪发亮。整个人像春天里的一株树苗,生气勃勃。

袁迈一怔,随即笑着点了下头,道:“我已经给你安排了屋子,就是一层舱楼到底的那间。屋子好,也清净,我就住不远。有事唤我便是。你的丫头住你隔壁。她带了你的行装昨日便到了,想来都布置打扫妥当了。我另安排了个小太监供你使唤。刚出港还没什么要你做的事,你先好好休息几天,适应下船上生活。”说罢回头叫道:“小柱!”

一个十四五岁看起来很机灵的小太监立刻应声跑了过来,朝着徐若麟先见了礼,又笑嘻嘻朝青莺见了个礼,领了青莺往舱楼去。

青莺走了几步,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目送自己的徐若麟道:“哥哥,真的谢谢你,还有嫂子!我会很好的。你叫嫂子不用挂念我。等我回来,我会给果儿和我的小侄儿带礼物!”说完,这才跟了小太监离去。

徐若麟等她身影入了舱楼,这才叹了口气,朝袁迈道:“如此我就把舍妹交托给袁总管了,多有劳烦。”

袁迈客气道:“徐大人何出此言。以令妹身份甘愿上船做书记之事,实在是帮了我的大忙。我要感激才是。”

“呜呜——”

正这时,港口大埠头方向传来了沉闷的海螺之声。两人对望一眼,急忙往船尾方向飞奔而去。

大小船只首尾相连,整齐停于港口。迎风招展的旗帜中,所有随船官员、医士、技工、僧道、水手,整齐排列于甲板之上,面向大埠头方向新建而起的龙台。

吉时到,皇帝登上龙台,将手中的宝剑和一面银座镶金罗盘递交给跪接的船队大总管袁迈。宝剑象征无上皇权,而罗盘则寓意此次出使一帆风顺,永不迷途。

“西域之西,迤北之北,固远矣,而程途可计。今我大楚天恩,混一海宇,极天际地,罔不臣伏?”

袁迈接过御赐之物后,面向船队高举过顶,大声如此宣告,声音随了海风传送而去,声浪和着海风和波涛激荡回转,四下随之响起一片海啸般的欢呼之声。

太子赵无恙领皇帝命祭海龙王庙与妈祖庙。祭祀过后,在震耳欲聋的礼炮声中,袁迈在万众瞩目之下手持皇帝所赐之物上了正中的宝船,起锚扬帆,两百位水手齐齐就位,在震天的号子声中,大船缓缓驶离港口。

赵琚情绪十分高昂,直到当先的大宝船消失在视野之中,这才下了龙台。

日头毒辣,随了赵琚立了大半天的文武百官里,年纪大和体弱的,早有些吃不消了。只是皇帝带头晒太阳,下头的人自然也不敢动。此刻见他终于下来了,暗地了舒出一口气。

赵琚今日龙袍穿得严密,崔鹤见他下来时,额头满是汗,急忙命人撑来龙伞。赵琚接过帕子擦了下额头的汗,心情并未受炎热天气影响,一边往停在前头的龙辇去,一边与随在身侧的大臣说话,兴奋地挥着手臂。

“众位爱卿,我大楚有如此浩荡船队驶上西洋宣扬国威拓展海域。试问浩宇之瀚,又有谁能与之比肩?”

“空前绝后,再无第二!”

立刻有人跟上拍马。

赵琚哈哈大笑。只是笑声还没歇,戛然止住,以手扶额。

“万岁,你怎么了?”

崔鹤看见赵琚脸色忽然发白,双目紧闭,身体微微摇晃,失声叫了出来。

几乎是在同时,堪堪就在赵琚就奥栽倒在地的时候,徐若麟和方熙载一左一右,敏捷地箭步到了他身侧,各自扶住了他一边臂膀。

徐若麟扶住赵琚的时候,觉到手臂一沉,知道皇帝已经晕厥控制不住身体了,急忙发力托住,抬眼之时,正与对面的方熙载四目相对,刹那之间,两人都是目光微动,随即各自收回。

赵琚方才正兴奋时,忽然一阵头痛晕眩,眼前一黑,几乎失去了意识,好在很快便缓了过来。睁开眼睛,看见徐若麟与方熙载一左一右正托住自己,晃了晃头,有些茫然地道:“朕怎么了?”

方熙载恭敬道:“想是天气炎热,万岁曝晒过久,刚才略有中暑之相。”

崔鹤忙指挥远处的龙辇抬来,奏道:“万岁,此处设有行宫,请万岁过去驻跸,暂作停留,奴去唤太医。”

赵琚阻拦,又一把甩开徐若麟和方熙载的托持,在身边众臣的注视之下,大声道:“朕好得很,看什么太医!宫中事务繁多,这就回程!”

106第一百零六回

金陵到太仓,路途数百里之距。众多随行大臣里,有年老体弱的,前日起起便跟随皇帝出行,舟车劳顿到了这里,又在大太阳下晒了半天,好容易送走了船队,都是松了口气,以为可以在此停歇一夜的。没想到皇帝连口水不让人喝,张嘴就说又要上路回去了,顿时大失所望,面上难免就有所表露。只是皇帝自个儿连晕了醒来都当没事儿人一样的,他们这些做臣子的哪还敢抱怨什么?纷纷正准备随皇帝上路,方熙载略一想,此时便开口,对着赵琚劝道:“万岁勤政,臣等敬尚不已。国事虽重,那些重要奏报,自有快马派送至万岁御前御览,不会耽搁。万岁虽龙精虎壮,只也不宜如此路途劳顿。何不在此停歇一夜,明日再上路?”

赵琚看了眼边上的大臣们。见年纪大些的,一个个被日头晒得泛油的脸上都露着疲色,正眼巴巴地望着自己。他虽自认年富力强,但在外接连奔波了数日,此刻也是感觉乏力。何况方才头晕目眩之时,不止胸闷气滞,左侧头颅内也似忽有细细铁丝深勒入肉,那阵强烈痛感虽很快便过去,但此刻仍感觉留有些微余痛,心有余悸。只是他生性好强,不愿在诸多臣子面前表露出来而已。此刻听方熙载这样劝言,想了下,终于点头道:“朕倒无妨。只是不忍诸多年长老臣随朕过于奔波。方爱卿既上言了,如此便在此地停歇一夜,明日再行上路。”

皇帝一声令下,仪仗立刻改道往驻跸的行宫去。众大臣纷纷谢恩。

皇帝领头先去后,方熙载见余下诸多老臣皆用感激目光看向自己,心中不禁略自得,面上却更肃然,无意般地瞥了眼徐若麟。

徐若麟自然知道他这借机笼络人心的手段,朝他略微颔首一笑,转身随了前头御驾而去。

赵琚在行宫驻跸后,立时有随行的一位张姓太医过来为他诊治。

张太医也是太医院里的老人了,除于院使外,以他医术最为高明。他仔细查看,又询问他当时及事后之症感。因近旁无外人,赵琚便也照实描述。

“陛下头颅左侧作痛之处,从前可有过旧伤?”

张太医听他讲述当时的痛感,立时便排除了中暑晕厥的可能,出于谨慎,这样问了一句。

赵琚想了下,道:“十数年前,朕有一次骑马时不慎坠地,记得当时这处磕破头,出了些血。但很快便好,再无什么不妥。怎么了?”

张太医沉吟片刻。

太医院里的太医,出于医治对象的特殊性,长久以来,对于自己不大确定或没把握医好的病症,说话从来不会说死,这是大家都心照不宣的老规矩了。所以面对皇帝的询问,张太医避重就轻若无其事地道:“如今天正暑湿,万岁又连日奔波,加上曝晒过久,胸膈痞闷内停,牵动旧伤,这才中暑头痛。微臣有香薷丸,正治伤暑中热形神劳役,万岁服后,好生歇息便可。”

赵琚听到自己无碍,松了口气。服药后小睡片刻,醒来神清气爽,便也把方才晕眩头痛之事丢脑后了,见京中又新送来快马报奏,不过半日功夫就堆叠起半手臂高,便如常那样开始处理。

~~

晚间天擦黑后,张太医被唤去替方熙载看胸闷之症。完毕后,方熙载屏退屋中人,低声问道:“万岁白日病情如何,何以忽然晕厥?倘若当时不是我与徐若麟手快扶住,他便真当倒地。真是中暑的缘故?”

张太医见左右无人,靠了些过去,压低声道:“中暑倒也无错。但倘若真单单中暑,也不至于头痛如有铁丝在勒。我先前特意询问过万岁,言早年头部有跌破旧伤。倘若我推断无误,这也是头风病发之症。”

“头风?”

“正是。头风乃感受风邪所致。起因有内有外。外风乃风、寒、暑、湿、燥、火六气,遇节气转换,或病患自身体质虚亏避之不及时,六气就会变成六邪,侵犯人体,导致发病。至于内因,俗话说,高处不胜寒,人首乃人之高点,最易受风邪侵袭。万岁常年为国事殚精竭虑,思欲过多,加上头部又有旧伤,且他体型壮实,面红燥火、脾气暴躁,这些都是肝阳上亢之兆,邪风早就侵袭入脑。只是到了今日,因了中暑这才一并发作出来而已。”

方熙载神情凝重,盯着张太医,慢慢问道:“可致大事?”

张太医自然清楚他这句话的意思。低头沉吟片刻,终于用细若蚊蝇的声音一字一字道:“实不相瞒,倘若真是旧伤引发的头风,此病无药可根治,须得宽心静养。否则日后发作,不但愈发频繁,而且每况愈下。以万岁这种性情……”

他摇了摇头。

方熙载目光微闪,忽然道:“我晓得了。事不宜声张。”说罢将早备好的一张银票推了过去。

张太医敏捷地收纳入袖,跟着起身笑着告辞道:“多谢方大人,下官晓得轻重。”

~~

次日早,赵琚率文武随行百官踏上回程。

金陵太仓两地水路通达,行一段陆路,御驾抵达停了御船的埠头后,赵琚在护卫和太子赵无恙的的簇拥之下正要上船,不远处数丈之外的河面上忽然哗啦一声有人钻水而出。几乎就在眨眼的功夫间,只听嗖一声,一道乌黑箭弩便如闪电般地朝岸上射来。箭弩所取方向,直指太子赵无恙。

变故实在是太过突然,近旁的侍卫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待要飞身扑去救护时,箭弩距离赵无恙的的胸口已经不过数尺之距了。

“叮!”一声。就在这千钧一发之刻,站在数步之外的徐若麟眼疾手快,抽出边上一个侍卫腰间的佩刀,格开了那枚箭弩。箭弩啪地落水,溅出一团水花,瞬间被没。

“有刺客!保护万岁和太子!”

众人终于反应了过来。侍卫首领大喝一声,与手下将皇帝和太子迅速包围起来拥着上船。

“抓刺客——”

方熙载跟着大喝一声。只是水中忽然冒出头的那个刺客来去如同鬼魅,见一发不中,并不恋战,迅速便没入水中,转眼便不见了人影,只在水面余留下一圈圈的涟漪,表示这里方才还停留过一个人。

“快下水,去抓刺客!”

赵琚站定之后,勃然大怒,对着众人厉声喝道。

他方才与赵无恙离得近,那枚箭弩虽朝着他儿子当胸而去,但是就连他,当时仿佛也感受到了那种死亡逼近的恐惧之感,此刻定下心神,自然万分恼怒。

“噗通”声不绝于耳,近旁护卫纷纷跳下河去抓捕刺客。一阵忙乱过后,数丈宽的河面之上,只见碧波荡漾,哪里还有方才那刺客的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