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绝望时黛玉恼羞怒

杜鹃正守在屋子里偷偷的抹眼泪,水溶突然闯进来,把她吓了一跳。忙起身行礼,问安的声音还带着两分哭音:“奴婢请王爷安。”

“怎么了,哭什么?”水溶便有了几分怒气,瞪了杜鹃一眼,转过屏风,看见面向里躺在床上的黛玉。

“王爷恕罪,奴婢刚才添香的时候,眼睛里进了灰尘。”杜鹃哪敢说真正的原因,少不得找个理由搪塞一下,但已经吓得面如土色。

“嗯,你们都出去。”水溶皱皱眉头,五个丫头忙起身出去,并顺手关好房门,生怕里面开了战火波及自己似的。

黛玉依然一动不动,躺在床上,对外边的事儿置若罔闻。

水溶慢慢的走到床边,看着合眼假寐的黛玉,良久方道:“起来,出去走走。”

“王爷恕罪,黛玉身上不好,不能陪王爷赏灯了。”

“你身上没什么不好,大夫说你已经好了。闷在屋里对身子没什么好处。走吧。”水溶极力的耐着性子,劝道。

“王爷喜欢用金丝笼子养雀儿吗?”黛玉转过身来,看着身后的水溶,眼睛里带着几分悲哀,“那雀儿被笼子关的久了,早就忘了如何展翅飞翔,就算你打开了笼子,它也飞不出去了。王爷又何必假慈悲?”

“你说什么?”水溶终于再次被激怒,他抬手捶在花梨木床的缠枝雕花床弦上,恨恨的问道:“你是雀儿吗?我可是把你当做那雀儿来养?你倒是拍拍良心想想,这天下可有这般对雀儿的主人?”

“不过是笼子更精致些罢了。”黛玉回头向里,不再看他。

“好!很好!!”水溶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哀,兜头泼来一盆冰水,把他原有的耐心和那股讨好般的曲意给泼的干干净净。原来自己一心一意的对她,为她做了这么多,在她的眼睛里,只是一个限制她自由的金丝笼子而已。

水溶咆哮着,上前一步,伸手把她从床上拉起来,攥着她的手腕,逼着她转身看着自己,咬牙切齿的说道:“既然你是我养的雀儿,那本王今晚要提着金丝笼子去遛鸟!走!”

水溶的话就像一柄利剑,直接穿透黛玉那脆弱的自尊防线,话说的如此直白,连最起码的遮掩都不愿做,她就是那只鸟,他想带出去遛就带出去,想关起来藏着就关起来。鸟儿甚至可以自由的叫两声,而她却只能保持沉默。

一阵悲愤涌上心头,黛玉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甚至下唇被咬破,唇角泛出丝丝血迹,口中带着一分腥甜,她方发现,自己已经被他拉着转过了屏风,正往门外走去。

“你放开我!”顾不得手腕上的疼痛,黛玉拼死挣扎,“放手!”

暴怒中的水溶猛然回头,看见她唇角的血丝和苍白的脸色,心中剧痛,手上却更加用力,一把把她带进自己的怀里,不由分说吻上去,让她唇角的血溶入自己的口中,腥甜的滋味顺着喉头慢慢咽下,仿佛把她的灵魂也吞进心里。

“唔…”突如其来的变化让黛玉来不及反应,唇被吻住,思维一片空白,傻傻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如此贴近的冰冷的眸子,那墨色的瞳仁仿佛澎湃的漩涡,要把自己一点一滴的吸引进去。

水溶感觉到怀中的娇躯由僵硬变得酥软,便急忙放开了她,不为别的,只怕她又跟上次一样,突然昏倒,让自己防不胜防。

身体恢复了自由,但心中依然空白。黛玉傻傻的看着眼前的这张如鬼斧神工精雕细琢的俊颜,连眼睛都忘了眨一眨。

“看够了吗?看够了咱们就走。”水溶淡淡一笑,对着眼前泥塑一般的人儿轻声说道。

“呃…”黛玉回神,方想起刚才原是他轻薄了自己,于是又羞又恼,一时红了脸,却一抬手,啪的一下给了他一记耳光,“无耻!”

十岁丧父,十二岁承袭北静郡王之爵,水溶便一直高高在上的看着身边的每一个人,他们都怕他,畏他,下人们见了他如林中百兽见了老虎,母妃疼他从来不曾大声斥责,就连太子也对他忌惮三分。长这么大,水溶却是第一次被人打了耳光,且是被一个自己救回来的女人。

屋子里静的吓人。

水溶就这样直视着眼前的人,愤怒和争吵让她的发髻有些散乱,碎发因额角的细汗而黏贴着,因为羞涩或者愤怒的原因,她的脸上泛着桃色的红晕,比起原来的苍白,更加妩媚动人。许是因为打了他一巴掌,身上的力气用完了,她有些站立不稳,所以抬手扶住边上的屏风,低着头,喘息着,像是一头垂死挣扎的小兽。手腕上一大块淤青正是刚才水溶用力捏出来的,印在雪白的肌肤上,触目惊心。

原本以为他会暴怒的,并且一怒之下或许会直接掐死自己,又或者自己根本不配他来动手,而是由着下人拖出去,打一顿,或者卖出去。总之黛玉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仿佛立刻就要赴死一般。

抱了必死的心情,她反倒无畏了,慢慢的抬起头来,扭过脸看着站在原地的水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的像是一尊雕像,就那样盯着自己,不怒不恼。

“死活全凭王爷处置,这条命原就是王爷救的,这会儿拿了去,黛玉亦没有怨言。”黛玉被他盯得不自在,又扭过脸看向别处。脸上带着倔强的表情,倔强的又让人心疼。

“走吧,我的金丝雀儿。”水溶心中的怒火莫名其妙的被浇灭,她手腕上的淤青甚至发紫,被吻得娇艳欲滴的红唇和因气愤而泛起红晕的粉腮,让水溶的心里五味陈杂,一时间忘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似乎刚才那一巴掌根本就没有打过一样。说出来的话也多了几分无奈和宠爱。伸手牵过她的素手,转身出房门。

没有看到他的愤怒,黛玉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时间莫不清楚水溶心中所想,便犹豫起来。心中的怒火便随着刚才的耳光和他不在意的态度消散了大半。此时手腕又一次被他握住,却没有预期的疼痛。黛玉不再拼死挣扎,只是皱起眉头,抿着嘴唇,低着头,把自己的手往回抽了抽,虽然没抽出来,但却让水溶再次转身,看着穿一件浅橘色一斗珠儿的对襟褂子的她,皱起眉头问道:“唔…斗篷呢?”

杜鹃等人原在屋门口候着,但听里面水溶问一句:斗篷呢?便急忙进屋,头也不抬的拿过那件簇新的樱草黄团花缎面白狐皮里子斗篷赶忙给黛玉围上。左右端详了黛玉的妆容,觉得不妥,又把斗篷解下来,扶着她坐到梳妆镜前,拿了篦子把发髻重新抿了抿,又拿过热毛巾给她擦了脸,把那些细汗和泪痕擦干净方扶着她起身,重新披上大毛斗篷,送至水溶跟前。

看着又是一件簇新的大毛斗篷,黛玉无奈的笑笑,自打到了这里,全身上下簇新的衣裳,也有十几身了,只这大毛斗篷,年下便送来了四件,一件竹叶青色凤尾纹织锦,一件樱草黄色团花贡缎,一件点黛雀金羽缎,一件刻银丝艳紫多罗呢。跟这间华丽的屋子一起,自己果然称得上是金丝雀了。

水溶满意的看着她重新收拾过的妆容,自己也披好衣服,点点头,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吧。便率先出门,带着水安往前面走去。

杜鹃又忙拿了手炉,帕子等随身的物品,自己也穿了一件银鼠长袄,又带了一个小丫头,二人搀扶着黛玉出门。早有软轿等待院门口,黛玉上轿,四个婆子抬着她跟在水溶的身后往二门来。水溶上车,众人亦搀扶着黛玉上车。丫头们另坐了一辆小车。另有几个护卫步行跟随,众人出西园门拐过了长长地甬路,方转到了大街上。

第18章 赏灯会瑜泽成人美

黛玉和水溶在马车里相对而坐,谁也不说话。黛玉只是把手藏才貂皮手套里,握在一起,低着头看着那浅棕色的绒毛如婴儿肌肤一般细腻的贴在自己的衣服上,呼吸之间,绒毛便轻轻地颤动,犹如极为敏感的神经一般。

水溶相比黛玉来说,心情倒平静了很多。他靠在身后的引枕上闭目养神,身子随着车子的晃动而慵懒的晃动着,仿佛已经睡着了。

二人中间,有一张小几,小几上放着一个白玉鼎炉,里面焚着百合香,淡淡的,香味偶尔飘出车窗帘子的缝隙,飘到车外侍卫的鼻孔里,侍卫脸上僵硬的线条,便会柔和几许。

外边的嘈杂声越来越大,水溶终于睁开了双眼。车子里光线很暗,二人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叫卖声,叫好声,锣鼓声,管弦声,乱七八糟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可水溶却能清楚的听见她细弱的呼吸声。马车停了下来,那个叫三儿的侍卫立在马车一侧,对里面的水溶道:“主子,前面人多,车不好往前走了。”

“就从这儿下来吧,慢慢走走,看看灯会,找个干净的地方坐坐,也就回去了。”水溶似是对侍卫说,又似是对黛玉说。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走到车子门口,掀起了帘子,又转过身来,伸手等着黛玉起身。

黛玉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手掌,平静的展开,等着自己去扶着他起身,便犹豫了在犹豫,始终不肯把手从暖套子里拿出来。

“怎么,要我抱你下去吗?”淡淡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嘲讽,如飘渺的百合香飘到黛玉的耳朵里。

黛玉便倔强的起身,不扶他,亦不答话,自己摸索着扶着两边的车暖蓬的框架起身,慢慢的往外跨了两步,要往下走,却发现根本没有东西可以借着下车。

水溶转身跳下去,回身来看着迟疑的她弓着身子站在车上,赶车的下人从后面拿了一个木盒子来,却被水溶一瞪眼又放回去。水溶就那样站在绚丽的花灯下,看着车上的她手足无措的样子,半晌方问:“行吗?小心崴着脚。”

当然不行,黛玉从小到大哪儿从这么高的地方往下跳过?可被他这句话逼到绝境,不跳也不行了。于是黛玉心一横,往前挪了几下,走到车辕的边沿,刚要跳,马车却晃了一下,马儿打了个响鼻,晃了晃脑袋,黛玉便跟着往地上栽下来。

水溶当然不会让她摔到地上,早就准备好上前一步把她抱在怀里,然后戏谑的笑着看着惊魂不定闭着双眼的她,说道:“记着,以后别在我跟前逞强。”

黛玉的晕眩和恐惧便在这一句话中散的无影无踪。手上用力,推开他的怀抱,慌张的侧身,站稳脚步,极力保持着冷静,不敢看他,生怕自己控制不住,在这大街上,当着他诸多下人再甩他一巴掌。

水溶这次倒是没跟她较劲,只淡淡一笑,转身走开。

杜鹃带着丫头从后面的车上下来,被水溶这一笑,给笑得有些失魂落魄。小丫头推了推她,杜鹃方幡然醒悟,拍拍胸口暗道:王爷从来不笑,原来是因为他一笑便可让天下女子倾心,怪不得。

黛玉见水溶离开,心中的防备便悄然撤去。杜鹃上来搀扶着黛玉,家人围着她们跟着水溶的脚步,走在繁华热闹的大街上。

各式各样的花灯挂在店铺门口,花灯上贴着灯谜,绘着各式各样的吉祥画儿,五颜六色绚丽缤纷。街两边各色小吃,玩器,琳琅满目,叫卖声此起彼伏。水溶只是漫无目的的走着,黛玉和家人便亦步亦趋的跟着。终于在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前,水溶停住了脚步。看着一串串晶莹剔透的红艳艳的糖葫芦,水溶若有所思。

“公子,来一串吧,冰糖葫芦,大个儿的山楂,上等的冰糖,酸酸甜甜,开胃消食!”小贩开心的招揽生意,一边招呼水溶,一边对那边走动的人群吆喝。

“王爷?”身后一声惊讶的低呼,水溶警惕的回身,看清来人,便淡淡的笑笑,点点头,算是答应。

“北静王府原来年年有花灯的,这两年王爷意志消沉,总没精神过节,今年总算愿意出来走走了。可是我辈之兴。”来人不是别人,正是水溶的总角之交梅瑜泽。

“想不到你也出来逛。翰林府没准备花灯吗?”水溶转身,不再看那些糖葫芦,只同梅瑜泽说话。

“家里没意思,左不过都是那些女人,喧喧嚷嚷,闹得很。”梅瑜泽一边微笑着,一边往水安等人的身后看,却见一个清丽绝伦的姑娘,十二三岁的样子,乖巧的站在那里一言不发。便又问道:“这是谁家的姑娘?如何跟在王爷身后?”

“这是我府上的女子,你原是见过的。”水溶笑笑,目光在扫过黛玉的时候闪过一丝光亮,但却转瞬即逝,不留痕迹。

“哦,对了!上次赏梅,只瞧见一个侧影儿,若不是简郡王等人捣乱,倒是早该认识了。”梅瑜泽对着黛玉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他温和的笑容让人如沐春风,黛玉也只好对着他轻轻地咧咧嘴,算是微笑致意。

“姑娘如何称呼?”梅瑜泽不理会水溶冷冰冰的态度,对着黛玉拱手点头。这女子虽然笑得勉强,但一张素颜干净的像是一块美玉一般,毫无脂粉之气,仿佛世人都是尘垢,唯她是那绝尘的仙子。

“你少兴头。不看灯就回你的府上陪你的新婚夫人。别在这儿胡言乱语惹人厌。”水溶一把拉过梅瑜泽,强带着他转身往前走去。

“哎——这妹妹还很小啊,我当她是妹妹不行吗?”梅瑜泽偏不吃那套,身子被水溶拉着往前走,头还回过来看黛玉,又冲黛玉笑道:“妹妹,你喜欢冰糖葫芦吗?哥哥带你去个好所在。那里的冰糖葫芦天下一绝。”

黛玉被这男子的举动给逗得无可奈何,只是轻轻一笑,慢慢的摇头,然后便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

“梅瑜泽,你信不信我把你弄到沙漠里跟骆驼做伴?”水溶阴着脸,沉声问道。

“信啊,我很相信你北静王的手段。得!今晚上我请客还不行吗?咱们去冠云居坐坐,我在哪儿定了位子,临街的雅间儿,一会儿能瞧见舞狮子的。”梅瑜泽十分的开心,原是想着今晚一个人无聊的打发时间的,不想遇到了水溶。遇到水溶也就罢了,两个人原本就常腻在一起,虽然亲厚,但也没什么惊喜。值得惊喜的是,水溶竟然带了一个女子出来看灯会。这真是天方夜谭!若不是水溶转了筋,忽然变了个人,便是这女子有通天的本事,能叫这个冰山王爷对女人有了兴趣。

冠云居是京城有名的茶楼,因坐落在最繁华的长安街上,门前有个大场子,楼又高。所以每逢灯会或者外邦来朝贺,再有远征的将军凯旋班师的时候,这里变成了大户人家瞧热闹的好去处。梅瑜泽乃翰林家公子出身,喜欢游乐且身份尊贵,又有银子,这里的老板跟他熟得很,就是没预定,到了此处也必然有好的地方给他。

水溶随着梅瑜泽上得五楼,身后黛玉因走的路长了,又不惯登高,所以有些气喘,便停在三楼处喘息。水溶见她没跟来,索性又转回来,瞧着她怯生生娇弱的样子,二话不说,弯腰又捞起来,打横抱着转身就走。

水安等家人看了个目瞪口呆,黛玉的头低的不能再低,心里把水溶骂了数十遍,却因气懦,不能出声。梅瑜泽玩味的看着水溶依然那副冷冰冰的面孔从自己面前经过,嘴角一弯,打了个响指,对水安笑问:“你们家王爷的怪癖何时治愈了?”

水安立刻汗颜,他哪里知道王爷的怪癖何时治愈了?

第19章 冠云居偶然忆往事

至于水溶的怪癖,北静王府却是无人不知的。大年初一时,水溶要黛玉和他一起守岁,水安便已经明白,这个林姑娘和自己的主子有着非同寻常的关系,即便现在没什么,将来也必然不同一般。所以在他的带头下,北静王府的下人一直对黛玉又敬又怕,这也是有原因的。

老王爷去世那年,水溶大病一场,差点没丧了性命。后来终于治好,却落下了一个奇怪的毛病。就是以挨近女子身边,他背上便会起红疹,一片一片的,奇痒。初时众人不知是什么原因,渐渐才发现,只要十三四岁到四十岁的女子靠近他,这红疹便立刻出来。

后经多位太医医治,都没有什么效果,太妃只得把他身边的下人都换成了小厮方罢。因这病奇怪的很,太妃怕传出去不利于将来水溶成家立业。便吩咐下人不许外传。日子久了众人也都不放在心上。

梅瑜泽知道这事儿也是一次偶然的机会。那次也是众人一起饮酒作乐,简郡王叫了两个唱曲儿的妓女来陪酒。起初那两个女子只为这简郡王,水溶倒也没什么。后来简郡王吩咐其中一个去给水溶斟酒,那女子一挨近水溶的身边,水溶便坐不住了。一杯酒没斟满,他便皱着眉头转头离席,当时给了简郡王一个下不来台。梅瑜泽怕二人之间起嫌隙,忙跟了出去劝解,水溶去了个僻静角落,叫梅瑜泽快些掀起自己的衣衫,给他挠抓,梅瑜泽当时便吓了一跳。见水溶的背上红彤彤一片细小的疹子,还以为得了什么怪病。

还是水溶告知原有,梅瑜泽才放了心。

后来简郡王听了梅瑜泽的解释,便没把这件事儿放在心上。后来二人又传出断袖之癖,简郡王等人便越发以为水溶不喜女色,甚至厌恶女色。富贵子弟,这样的事情也没什么奇怪。久了众人也都不理论。唯有梅瑜泽心中最清楚其中缘故。所以才会有今日这一问。

老管家水安和梅瑜泽面面相觑,看着水溶抱着黛玉进了雅间,二人都无奈的摇摇头,紧跟着进去。有打杂的小二上前来,梅瑜泽点了几样点心果子,要了一壶好茶,又特地给黛玉要了一串本店的招牌——冰糖葫芦。

梅瑜泽和水溶对坐,黛玉原是不坐的,水溶便十分不高兴的看了她一眼,梅瑜泽起身,对着黛玉抱抱拳,笑道:“妹妹还是快些坐下吧。不然王爷这脾气发起来,咱们都不能好好地品茶了。一会儿外边舞狮子,坐在这儿正好瞧得清楚。再说,你又不是下人,只管这个站着,那叫哥哥我也不好意思坐了。”

“你今儿怎么这么多废话?”水溶不悦的瞪了梅瑜泽一眼,回头吩咐杜鹃:“伺候姑娘坐下。”

杜鹃无奈,只得搀扶着黛玉坐在水溶身边。黛玉一直冷着脸,不看水溶的脸色,也不跟梅瑜泽说话。始终沉默不语。

一时茶点都端上来,各色点心果子一共八样,一壶碧螺春,三个茶杯。杜鹃是知道水溶的规矩的,向来服侍端茶倒水的,都是水安在一侧服侍,王爷近身是不许有丫头走动的。所以她便和小丫头站在角落里候着,黛玉跟前也不能过去服侍。

此时梅瑜泽自然也不用水安服侍,只摆摆手,让水安下去候着,他自己拿起茶壶倒茶,然后先给水溶,又给黛玉,最后方是自己。

桌上一个长条盘子里,放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梅瑜泽笑着对黛玉道:“妹妹尝尝这个,我敢保证,你只要吃过这家的糖葫芦,这天下的糖葫芦都看不到眼里了。”

黛玉淡淡一笑,轻声说道:“再好的美味又如何?只是这好好地果子,却被这竹签子穿心而过。想来它定是满腹辛酸,纵然沾了糖,也吃不出什么甜滋味。”

梅瑜泽一愣,听她这么一说,再看那串糖葫芦,觉得她所言果然不错,若是这山楂有灵性,也算是含冤而死的了。

水溶却回头看着黛玉,淡淡一笑道:“纵然穿心而过,也能和心爱的人粘连在一起,用甜美的冰糖蜂蜜包裹,倒也不枉活过一回。”

黛玉闻此言心中一动,猛然抬眼看着水溶,审视良久,一时间思绪万千。

这句话多么熟悉啊,那年自己才三岁吧?因跟爹爹上街玩耍,闹着要吃糖葫芦。而天色已晚,街上没有卖的。黛玉撒娇,非要爹爹去买。同行的少年便皱着眉头说:“糖葫芦有什么好,你看它红艳诱人,吃起来酸酸甜甜。却没见那果子被竹签穿心而过才做成了这个?你真狠心,怎么会喜欢吃这样的东西?”

黛玉年小,一听穿心二字,便立刻不再闹了。只是愣愣的看着他,想了好久,直到回到家门口,才怯生生的说:那果子跟果子紧紧地连在一起,又被那么甜蜜的冰糖蜂蜜包裹,就算是死,也是幸福的了。

这是一段极为模糊的记忆。在黛玉的生命中,如火花一般一闪而逝,不曾留下任何痕迹。所以她一直没在意过,也不知那个父亲好友的儿子姓甚名谁。当时或许是知道的,只是如今也忘记了。

似曾相识的话让黛玉心神恍惚,盯着水溶看了一会儿,方觉得十分不妥,于是收回目光继续沉默,轻轻地品着紫砂杯中的碧螺春。

梅瑜泽奇怪的看看二人,终究也没能理解其中的玄奥,待要说什么,忽听外边一阵锣鼓喧天,却是舞狮子的队伍到了,便忙转过脸去,看着楼下精彩的表演,又不时的叫好鼓掌。拉着水溶指指点点。

黛玉去无心去欣赏外边的热闹。在她的心里,此时的繁华胜景与她毫无干系。她唯一的念想,便是何时能回苏州老家,看看父母的坟墓,看看儿时牵着父亲的手,走过的那条青石雨巷。

热闹的上元灯会刚好闹到了高潮的时候。连一向冷漠的水溶都被外边的繁华吸引,梅瑜泽更是笑语连连,二人临窗而坐,引得街上小户人家的女儿频频回首,对着楼上的美男频送秋波,奈何两个美男只对那一对手舞足蹈的狮子感兴趣,指指点点,都是对那金狮的评论。

一抹黑影从繁华中穿过,水溶冰冷的眸子骤然一紧。

片刻之后,水安在门口轻声回道:“主子,该回了。宫里有事,太子请主子即刻进宫。”

黛玉的心没来由的一紧,抬头看水溶时,但见他眼睛里闪过一丝轻蔑的目光,孤高寒澈,一闪即过。

“太子请王爷即刻进宫,恐怕是皇上…”梅瑜泽也跟着回头,看着水溶平静的脸色,轻声猜测。

水溶摆手,示意他不要多说。沉静的说道:“你帮我把她送回去。我不能回府了,这就进宫去。”

“好,王爷放心。”梅瑜泽点点头,事关重大,他也收起原来那副玩世不恭的神态,一脸的冷静。

黛玉慢慢起身,不经意间,瞥见那支冰糖葫芦上的糖已经慢慢的化了,一滴滴落在洁白的瓷盘上,红白相间确如白雪红梅一般耀眼,隐隐的带着甜丝丝的香气。只是那竹签上的果子,也渐渐地变得不再那般晶莹剔透,露出山楂原本粗糙的果皮来,一颗颗穿在竹签上,仿佛泪已干,情已尽。

第20章 闹元宵凑巧寻紫鹃

 

水溶临走前看了一眼黛玉,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毕竟宫中的事情非比寻常。他又拍了拍梅瑜泽的肩膀,看着梅瑜泽点头后,方疾步离开。

“妹妹,咱们再坐一会儿吧,这会儿街上人多,下去了也是挤着走。”梅瑜泽看着黛玉,微笑着说道。

黛玉无可无不可,自想此时自己不过是依附于北静王府,自然要服从人家的安排,便点点头,继续靠在椅子上,看着外边的繁华喧嚣。

梅瑜泽给她斟茶,又静静地看着她淡然的神色,心中不免更加称奇,这女子小小年纪,却能如此淡然处之,她与自己第一次见面,水溶走了,她却一点都不慌张。果然与众不同。

梅瑜泽和黛玉相对而坐,黛玉不说话,梅瑜泽找了许多话题都勾不起黛玉闲谈的兴致,不过是寥寥数语,应付他而已。但梅瑜泽也知道了她的大概身世,又想水溶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把她留在北静王府,倒真是难为了这个素来有冰山少年之称的北静王爷。

于是梅瑜泽对黛玉的猜测便更加多了起来,更加想知道关于她的其他事情,所以尽管黛玉不怎么理他,可他还是没话找话跟黛玉不停地说。

对于梅瑜泽,黛玉说不上什么,只是觉得他既然是北静王的朋友,此时北静王又把自己托付给他,可见他跟北静王原是亲厚的。但也只限于他们之间,对于黛玉自己,梅瑜泽只是个初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元宵灯会闹到三更天的时候,街上的人渐渐地少了。杂耍的戏班子把最压轴的好戏都表演完毕后,也陆续收了。梅瑜泽便说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玩的了。不如就回去。

黛玉便点头应着,扶着丫头的手起身。黛玉早就疲倦,只是梅瑜泽不说回,她便只是硬撑着而已。这会儿起身后却有些头晕,少不得半靠在杜鹃的身上,慢慢的下楼。幸而家人早就把车牵到了这冠云居的门口。黛玉上了车,便半靠在锦垫上歇息,杜鹃跟进来陪着她坐,马车没走了多远,黛玉便昏昏的睡着了。

梅瑜泽自骑着马跟在马车左右,马车拐出繁华的街道,在一个十字路口处拐弯,往北静王府的方向走时,却听见外边有个男人高声的喊人,别的倒还罢了,只是这人大声的喊的,却是“紫鹃”二字。黛玉便从半睡半醒中猛然惊醒。坐直了身子,对杜鹃说道:“外边那人喊的可是:紫鹃?”

“嗯?”杜鹃初时没注意,毕竟上元节出来看花灯的人很多,大家走散了几步,家人呼喊也是平常事,但黛玉一说,她便急忙细听,果然听到是一个男人在叫:紫鹃。于是点点头,应道:“是的,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你快叫人过去问问,那个紫鹃是什么人…”黛玉此刻心中又惊又盼,多么希望这人叫的紫鹃便是自己身边的那个紫鹃。

杜鹃忙转身掀开帘子,跟梅瑜泽回了黛玉的话。梅瑜泽便笑道:“这有何难?”顺手找过一个家人,叫他循声去找,又说自己在前面的空地停车等着。

那家人急忙寻去,不多时果然带着一个男子过来,回道:“公子,就是这人在找紫鹃。”

梅瑜泽便问:“你找的紫鹃是你的什么人?”

“是小人的妻子。”那男人一身青布衣衫,长得倒也干净。因在灯影里瞧清楚了梅瑜泽的脸,急忙打千儿请安道:“小人给梅公子请安。”

“哟,你认识我?”梅瑜泽意外的笑道。

“小人是骠骑营的人,因跟着我们千夫长在衙门里见过梅公子,所以小的认识公子。”

“哦,如此说来,倒不是外人。”梅瑜泽笑笑,骠骑营属于西山大军的序列,如今皇上龙体欠安,太子掉骠骑营进京驻扎,无非是害怕万一皇上驾崩,自己登基受到阻挠的意思。梅瑜泽的父亲因是文官,所以跟这些当兵的素来不怎么来往,但也没什么嫌隙。于是又笑问:“你这妻子的名字,倒是与我一个朋友的名字一样。只是不知是不是同一个人?”

“哟,公子折杀小人了。拙荆不过是下贱之人,如何敢跟公子的朋友相提并论?”那男人急忙躬身,陪笑说道。

“你也别急,且把你妻子带来给我瞧瞧,若跟我那朋友不是一人倒也罢了,若是一人,少不了你的好处。我寻她寻了许多时日,总不得见,可巧就听你在叫她。”梅瑜泽也怕话说的太硬气反倒叫着小子使诈,便捡着和软的话说。

“哎!不提也罢,不让她出来吧,她偏偏要出来,说是要看花灯,你说这会子跟小的走散了,若是叫人贩子拐了去,岂不麻烦。”

“嗯?天子脚下,岂能有等恶人作祟?你们速速同这位兄弟一起去找,务必要找到这位叫紫鹃的女子过来见我。”梅瑜泽闻此言,立刻皱起了眉头,吩咐一声左右,水安为首,都是北王府的家人,众人只道这是林姑娘要找的人,岂敢怠慢?水安一声招呼,十来个侍卫便一起上前来,同那男子一起往繁华的大街上寻去。

梅瑜泽在这里等了片刻,见有两个侍卫回来,说众人沿着这条大街找到了头,也没见着那位紫鹃姑娘,兄弟们已经分散开到各处的小巷子里去找,特教他们两个回来跟梅公子说一声。

梅瑜泽便叹道:“如此你们便去找,找到了人自带回王府去。姑娘累了,我先送姑娘回府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