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黛玉果然是三生有幸了。”黛玉转身净手焚香,然后端坐琴前。屏息凝视,静静地感受着身边的秋日胜景,只觉得脑海中唯有一朵朵傲霜秋菊随风摇曳,凝香不散。于是信手抚来,琴声甘洌如泉,又孤高清傲,时而高昂绵长,时而婉转低吟,水溶闭目细听,但觉眼前一朵朵傲霜秋菊临风起舞,连鼻息之间,亦是淡淡的菊花香味。

心神凝结处,似有淡淡的哀伤,慢慢的郁结于五内之中,越聚越浓,吹不散,化不开。叫人的心渐渐地疼痛起来。仿佛眼前秋风凌厉,朵朵菊花抱香枝头,渐渐干枯,却从容的抵抗着寒风一般,那种被冷风钝刀慢慢风裂切割的疼痛缓慢而痛彻心扉。

水溶坐在亭子里,一只手下意识的捂住胸口处的伤,抬眼看黛玉时,却见她已经泪流满面。

琴声终于渐缓渐止,四周宁静安谧,只有风吹过水面的声音。水溶不说话,只呆呆的坐着,黛玉亦垂首,对着古琴默默地流泪。泪滴落到琴弦上,冰弦微颤,似有嘤咛之声。

忽然传来“咕咕咕”的鸟鸣声,惊醒了凉亭里一对悲伤地恋人。水溶抬手看时,却见一只洁白的鸽子从空中飞过,纯净的翅膀划过灰蒙蒙的天空,叫人眼前一亮,仿佛带着无限的希望。

第46章 北静王怒射白信鸽

黛玉心神一震,看着划过天空,落在那边假山石上的白色信鸽,嘴角展开一个开心的微笑,一颗沉重的心仿佛也随着洁白的鸽子轻盈的飞了起来。

水溶则眉头一皱,对着凉亭顶上低声喝了一声:“三儿,弓弩!”

一直精巧的精钢小弩递到水溶手中,一尺多长的铁羽短箭搭在弩上,瞄准了那只白鸽。弦拉满,箭势不可挡。

“别…”黛玉正看得出神,突然间把白鸽似乎感到了杀气,翅膀一振,展翅飞起来的同时,黛玉回首,看见了一脸冷漠的水溶。只有一个字出口,那个‘杀它’二字还在喉间。但见眩光一闪,利箭离弦,‘啪’的一声,击中了空中的白色精灵。

哀鸣一声,甚至来不及挣扎,白色的鸽子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洁白的羽毛上沾满了血渍。

“啊…”黛玉瞪大了眼睛,一手捂着长大的嘴巴,不可思议的看着刚才还自由飞翔的白鸽,此刻在地上扑楞楞地挣扎着,血迹四溅,星星点点落在一边的菊花丛中,红黄交错,十分的妖艳;腥甜的味道和着菊花的香味,混合成一种让人窒息的气息。

侍卫小三儿飞跃而起,走到那只鸽子跟前,弯腰探手,把那弱小的生命抓入手中,好像是从它的身上摘下一个什么东西,然后面无表情的把鸽子扔掉,转身拿着那个小东西,走到水溶的身前,恭敬地递上去。

黛玉悲伤地瞥了那玄色衣衫的主仆一眼,但见那浓的化不开的墨色身影上,尽是冰冷和无情,时时刻刻散发着无限的杀机。于是便不理他们,只踉跄着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哪白鸽跟前,慢慢的蹲下身子,把它轻轻地抱在手中。

白鸽的眼睛咕噜噜的转着,黄色的尖嘴微微的张着,嘶哑的悲鸣牵动心弦,翅膀上的伤口,兀自滴着血。此时见了黛玉,亦是无限惊慌,一双爪子拼命地挣扎,黛玉一个不防,被它抓伤了手,又逃到了地上。

轻微的惊呼惊动了那边看纸条的水溶。他冷眸一侧,看见黛玉立在受伤的鸽子跟前垂首而立,便转身走近她的身边。待看到了她手背上被抓破的伤痕,又是一声低喝:“水安,还不把这畜生弄出去!”

“不要…”黛玉慌忙抬头,顾不得手上的疼痛,上前握住水溶的手臂,悲伤地哀求着:“放了它吧。”

“它是敌人的信鸽,又伤了你。”水溶心疼的伸出手,想要握住她的伤口,而她却惊慌的闪开。仿佛他的手上有利刃,或者有剧毒。

冷眸一紧,薄唇紧紧地抿着。他怔怔的看了她一眼,然后扭头看着地上挣扎的白鸽。

水安忙上前来,等着主子吩咐。

“找人来把它的伤处理一下,弄个笼子养起来。叫人送到竹影阁去。”水溶淡淡的吩咐完,转身而去。

黛玉泪眼迷离,看着他修长的身影消失在菊花丛中,一时愣在那里。

水安摆手,即刻有人上前,把那鸽子拿下去处理伤口,另有几个丫头拿着扫帚和拖地的布子来清理血迹和羽毛。黛玉见众人各自忙碌开来,便默默地转身,看了一眼身侧的水安,淡淡的一笑:“麻烦总管跟王爷求个情,许我再回竹影阁去住吧。黛玉可以自己做自己吃,若王爷还恼我,可把我送出去也就罢了。”

水安一愣,心中深深叹息,这话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陪笑道:“姑娘莫要生气,王爷的脾气向来是这样的,姑娘是聪明人,王爷的心姑娘亦是明白的。何必跟王爷赌气?”

“总管严重了,黛玉何德何能,敢跟王爷赌气?”黛玉惨淡一笑,看着指尖的血痕,悠然转身,“生命何其脆弱,前一刻它还在自由的飞翔,哪里知道转瞬便要折翼丧命?何况我原本不是什么自由的生命。”

水安也知道黛玉是因为这只鸽子而想到了自己,这姑娘啥都好,就是心眼儿小,动不动就伤心落泪,不过也难怪她,小小年纪,无父无母,闲言碎语中长大,如今又被王爷莫名其妙的救到了这里。稍有风吹草动,她总要自伤一番。今日突变,王爷又如此冷情,她自然是多心了的。水安轻叹一声,正不知如何劝解,忽然有家人匆忙跑来,对水安道:“大总管,永福宫的总管刘公公传贵妃懿旨,说要请林姑娘入宫一叙。”

“什么?!”水安大吃一惊,转头瞪着回话的下人,半晌方问:“王爷怎么说?”

“王爷刚出府去了,张公公来的时候,王爷刚走。”

“哎!这可如何是好?”水安焦急万分,偏偏王爷不在的时候宫里传出懿旨,别的事情还好说,只是这林姑娘,明明是王爷心尖子上的人,如何能随意送进宫里去?永福宫的主子向来刻薄,备不住要使什么坏心,这可如何是好!

“紫鹃,取了披风来,我们进宫去。”黛玉见水安左右为难,心中反倒安静下来。此时若是耽搁了,只能给水溶找来灾祸。好歹他曾救了自己一命,虽说父亲的死可能与水家有关,但那毕竟还没有定论,南宫倾城一面之词,不能证明什么。这一瞬间,黛玉的心里千头万绪,挣扎之后的决定便是:此时不能连累水溶。

“姑娘,这…”水安心中明白,若是黛玉不去,便是抗旨,贵妃的懿旨也是旨,违拗了,便会惹祸上身,可怜了林姑娘,但愿此去有惊无险。

“总管,麻烦你叫人弄些清水来,给我净净手。”黛玉又平静的对水安说道。

“是。”水安答应一声,心中对黛玉的镇静自若感到欣慰,暗叹自家主子没瞧错了人,林姑娘虽然软弱,但也不是个怕事的主儿。于是心中也镇定下来,转身吩咐身边的下人:“快准备给林姑娘梳洗更衣。”

下人便立刻行动起来,端了温热的水,拿来梳妆的文具匣,打开镜台,递上象牙梳子,胭脂水粉皆是上等,还有杜鹃叫小丫头把竹影阁里黛玉叫紫鹃平时弄得玫瑰露,桂花水,紫茉莉花种研磨的的粉儿,还有水溶平日里叫人送来的一盒子名贵首饰来任凭黛玉挑选。

黛玉淡淡一笑,对众人说:“一概不要,越简单越好。这羊绒披肩也收去吧,弄一身中等面料颜色素淡的衣裳来即可。”

水安会意,忙叫人去准备。黛玉坐在水榭里,重新洗了脸,把发髻梳理整齐,只簪一根寻常的青玉簪子,丫头们把凉亭四周的隔扇关上,闲杂人等一概远远地候着,紫鹃服侍黛玉换了衣裳,方从里面出来。对水安轻笑道:“带我去吧。”

水安点头,暗暗地对着身边的一个小厮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他想办法尽快通知王爷。而他自己则送黛玉去了前面,见着刘公公客套几句话,又暗暗地塞了五十两银子,瞧着黛玉带着紫鹃一人上了宫里打发来的车辇,一直送至大门外,远远地看着那车辇队伍消失在街道尽头,方长叹一声,转身回府。

此时水溶一身墨色衣衫,坐在一家酒馆的单间里,同一个寻常百姓模样的人说话。因小酒店的生意不怎么好,此时亦不是用饭时间,所以冷冷清清,没有生意。

小单间设在二楼,一溜儿半遮半掩的小单间靠着窗户,楼梯拐角处又被店主人设了几套桌椅,以防客人多的时候没出坐,临时坐着吃吃茶,等座位的时候用。此时椅子上却靠着一个黑衣人,双手抱着臂膀,靠在椅子背上闭目养神,正是水溶的贴身侍卫小三儿。

“主子,这乃是回纥族的文字,意思是,通知收信人,九月十八,猎物会离巢出动。”那布衣打扮的人其貌不扬,手中捏着一张小小的纸条,说话也十分平静。水溶闻言却全身一震,九月十八,猎物离巢?这不是在说皇上吗?这是谁在向西藩报信?难道他们要做对皇上不利的事情?

“主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了,你出去的时候小心些,你的眼睛与常人不同。行事要千万小心。”水溶抬头,看了一眼一身布衣人,仔细看时,不难发现,此人的眼睛乃是灰蓝色,清澈如泉水一般,鼻子高耸,面色比天朝人白了许多,只是头发却是黑的,与回纥人不同。原来此人并不是天朝大汉民族的人,而是西方回纥人和天朝子民的混血。

那人答应一声转身离开,坐在外边的黑衣侍卫悠然的睁开眼睛。看似不经意的环顾四周,实则六识全开,把方圆几张内的动静都听了个仔仔细细。

一刻钟后,水溶方从单间里出来,和侍卫交换了一个眼神,轻轻点头,转身慢慢的下楼去。路过柜台前是,顺手丢下十几文前,淡淡的说了一句:“今儿这茶不如原来的好。你这生意做得,越来越差了。”

掌柜的和小二都连连欠身,陪笑道:“是了是了,小的下次一定给爷上好茶。”

第47章 宁玉碎素手批逆鳞

黛玉一身水色宽袖素衣,云髻低绾,玉簪斜插,素颜如玉,却更显眉如远山,哀愁淡淡,目横秋波,愁光点点。

走在朱红色宫墙之间的漫长甬路上,黛玉极力的让自己的脊背挺直,下巴微微扬起,而目光却稍作低垂,只看着一丈以外的青石路面。

前面领路的是永福宫的总管太监刘喜儿,三十多岁的年纪,白净的脸皮儿,笑起来很和善,但眼睛里却会在不经意间闪出一丝阴凉的目光。

黛玉又把那份十二分的谨慎抖擞出来,只跟着太监过了一面,便认定他不是个忠厚之人。不过也无所谓,后宫之中,忠厚之人是难以长久的。自己千万小心行事,别被人家捉住把柄也就罢了。

秋风吹过,扑面而来的空气夹杂着细细的灰尘,黛玉禁不住眯起了眼睛。蓦然感觉到有人注视自己,于是轻轻侧目,却见一个青灰色的身影靠在红墙边上,那人手中抱着一大摞叠的整整齐齐的衣衫,看上去应该是宫里浆洗上的宫女。

没有太多的注意,黛玉便转回目光,继续冷静的往前走。

“颦儿?!”

微弱的惊叹随风飘散,没有谁注意那个抱着一摞衣服站在宫墙墙角的女子。只是她却不得不去关注刚刚从自己身边走过的那几个人,因为那走在永福宫总管太监身后的女子,是自己十分熟悉的林黛玉,是一个与自己一起在那所大园子里生活了好几年总处处压着自己一头的弱小女子。

不错,这个宫女就是宝钗。凭着一张花容月貌,被有心人买去,送进了后宫。又因犯了点小错,被后宫的主子罚去浣衣局做事。这会儿正是要去给万寿宫的太后送衣服去,不巧碰到了被永福宫召进来的黛玉。

宝钗神情恍惚了一会儿,被一个小太监撞到,笑着搭了两句话,方往万寿宫走去。

黛玉随着刘公公进了永福宫的宫门,立在正殿的廊檐下,等着刘公公进去禀报。不多时,刘公公依然出来,微笑着说了一句:“林姑娘请进屋坐,我们贵妃娘娘稍后就来。”

黛玉一愣,怎么这位贵妃娘娘没在里面吗?自己就这样进去等,会不会有什么不妥呢?

然也只是一瞬间的想法,事实上刘公公根本不会给黛玉思考的机会,一边说话,一边掀起帘子,弯下腰,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黛玉哪敢迟疑?只得抬脚迈过永福宫的门槛,走进了正殿。

大殿里静悄悄的,里面只有八个宫女一溜站在一侧,屋子中间摆着一个百合大鼎,香烟袅袅,如兰似麝的香气让人昏昏欲睡。屋子里处处镶金嵌玉,华贵无比。但看那边窗子下张整块汉白玉劈开打磨成的书案桌面和镶嵌着翠石的雕花桌腿以及书案前的那张同样华贵的高靠背的太师椅,便足足知道这位贵妃是如何深得圣宠,过着怎样奢华靡费的生活。

“姑娘请坐。”刘公公指了指中间一溜雕花玫瑰椅的上位,微笑着说道。

“多谢公公。”黛玉欠身一福,却不敢上座,只在最末的椅子上欠身坐了。

“上茶。”刘公公又对边上的宫女摆手。宫女立刻端上香茶,递到黛玉的手中。黛玉接过来,却不敢用,只道了声谢,然后端在手中,轻轻地揭开盖碗,用杯盖慢慢的划过香茶上面漂浮的一层茶沫。

刘公公恭敬地退下,黛玉只正襟危坐。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黛玉直着腰板坐在椅子上,却低着头只看手中的茶杯。不知何时,屋里的八个宫女也悄然退下。屋子里越发安静的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黛玉的心反而越发的安静起来。如此看来,今天的事情是有预谋的了。这位贵妃应该并不是针对的自己,自己绝对是个引子,而她真正想对付的人,其实是水溶吧?黛玉暗暗地想着,可是她把自己弄到这里来静坐,又不出来见,又没有什么话吩咐,这是什么道理呢?她一个后妃,也没有理由去亲自对付一个王爷吧?就算要对付,她把自己弄到这里来又是为了什么?引北静王进宫?让他误会自己会受到伤害,然后引他闯后宫?那她也太高估自己在北静王心目中的地位了吧?为了自己,他应该不至于失了分寸,留下把柄给别人。况且如今皇上不是十分仰仗着他吗?为何贵妃要对付他呢?

一声轻轻地咳嗽,打断了黛玉的猜测。黛玉心头一震——男人的咳嗽声?

后宫之中,贵妃娘娘的房里,男人的咳嗽声除了皇上别无他人。黛玉虽然年幼,养在深闺未见过什么世面,但这样的规矩还是懂的。想到皇上此时正在某个角落里,或许一直都在,黛玉的背上倏地冒出一层冷汗。

“这位就是原扬州巡盐御史林如海的千金,林姑娘吧?”皇上不知从哪个角落里转出来,淡淡的声音听不出喜怒,站在黛玉身后,突然发问。

黛玉早就把手中的茶盏放下,此时听皇上发问,便徐徐起身,然后缓缓转过来,只感觉到对面站着的是一个修长的身影,明黄色的服饰,极为耀眼。站稳之后黛玉徐徐下拜:“林氏黛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吧。”皇上的声音淡淡的,有几分冷,又有几分温软。说不出来的感觉,黛玉一边暗暗地思索一边起身。终究想不明白,因何皇上会莫名其妙的召见自己?

“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黛玉心中一冷,暗暗地咬牙,只低着头立在那里,又福身道:“黛玉一介草民,资质愚钝,岂敢直视天子龙颜?万岁恕罪。”

“果然是出来的女儿家,很是知礼。”皇上的声音多了几分喜悦。殿里面也仿佛清朗起来,又听他和蔼的说道:“朕不怪你,你抬起头来,让朕看看。”

黛玉心中恼羞,却又不好当面顶撞,只好徐徐抬头,一双明亮清静的眼睛,直视着皇上,戒备十足。

“怪不得…”皇上被黛玉纯净的目光注视,刹那间竟然有几分惭愧的感觉。这种感觉瞬间即逝,但却激发了皇上心中的另一种邪念——这么纯净的东西,要么属于我,要不便不能从这个世上存在!

黛玉见皇上有瞬间的失神,继而目光中闪过一丝阴霾。虽然猜不透他心中所想,但也感觉到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忙低下头去,默默地站在那里,等着对面这个至高无上的男子再次发难。

“怎么了?是不是觉得朕也不是什么三头六臂?没什么好怕的吧?”皇上却轻笑起来,一边说着,一边看黛玉交叠在腰间,握着一方素色帕子的玉手,手背上有一道艳红的血痕,不知是被什么东西划伤,见惯了红香绿玉的女子,今日乍然见到黛玉这样柔弱无依,看上去风一吹就要倒的女子,皇上心中那股强烈的大男子心态迅速膨胀,恨不得立刻把她拥入怀中,百般宠爱,只为得见她一展欢颜。

“皇上英明神武,威震四海。黛玉一介女流,怕是自然地。”黛玉在皇上热切的目光中下意识的往后退了一步。

皇上神色一敛,笑容减淡,目光中却多了几分促狭:“但是朕却不想让林姑娘怕。”

“黛玉死罪。”黛玉见皇上往前走,便慢慢的往后退。

“朕若是想让你死,你早就死了。在水溶把你带出荣国府的那一刻,朕就有理由赐你们两个人死罪。”皇上淡笑,黛玉的后退只能让他越发有兴趣。心中暗道,怪不得水溶谁都不要,只要这个女子,为了她竟破了自己做人的准则,甘心掺和进荣国府那一摊子烂事之中。这样的女子,倒也值了!

黛玉立刻惶恐起来,赐两个人死罪?两个人——是说自己和水溶了?

“皇上英明,北静王不过是因家父的缘故,不忍看着小女子病死雪中而已。一应罪责,自然是黛玉一人承担。”黛玉说着,便跪了下去。死就死吧,反正这条命原也不是自己的了,若能替他开脱罪责,也算是死得其所了。

殊不知,在她惊慌失措的那一刻起,皇上心中已经醋海泼天。在看见她的第一眼开始,她便是那么淡然纯净,虽然在后退,但却也算得上从容。为何一说赐两个人死罪,她便立刻变成了一个小刺猬?竖起全身的尖刺,用哪种目光看着自己,都是因为那句:‘两个人’吧?竟然还说,所有的罪责,自己一人承担?

好吧,那就承担吧。

皇上的眼睛瞬间眯起,像是一只猎犬看着久违的猎物,玩味的,审视的,研究性的看着黛玉,片刻后,忽然笑道:“你一个小女子,有什么罪?却把自己吓成这样?起来吧,有罪与否,还不都在于朕的追究和不追究?”说着,皇上便弯下腰伸出手,想握住黛玉那双纤细的素手,拿到艳丽的血色弧线,此刻在皇上的眼睛里,竟然生出一丝血腥的诱惑来。

黛玉的手猛然往后缩了缩,毕竟没有躲开皇上的大手。就那样被他轻轻一拉,她便迫不得已从地上站了起来。然心中却有几分恶心的感觉,只想逃开,迅速,马上,逃。

“不要怕,如果你愿意,朕可以现在下旨,封你做妃子。”皇上握着她冰冷的手,想要用自己的手掌去温暖,却发现她的手如千年寒玉一般,无论怎么握,都不能给她一丝温度。

“请皇上莫要戏言。黛玉担当不起。”

“君无戏言,若是别人,朕都懒得问一声。愿不愿意,这普天之下,那个女子不是朕的?也就是你,朕瞧着你就喜欢,心疼你,才问一声。”皇上自信满满,只待黛玉说一声愿意,便立刻拥着她去后面,欢度良宵。

“黛玉恐不能接受皇上的错爱,请皇上恕罪。”黛玉暗暗地咬着牙关,极力让自己镇静,不去啐他,不伸出手,劈脸给他一记耳光。

“呵!你果然不同寻常。”若是寻常女子,这会子高兴还来不及呢,一见面,皇上便破格封做妃子,这是前所未有的荣耀,就是先帝最得宠的贾贵妃,不也是入宫多年,一步步爬上去的吗?怎么这个贾元妃的表妹,竟有这等骨气?还是她耍的一个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皇上想到‘欲擒故纵’四个字的时候,不怒反笑,“你原也有资本在朕跟前撒娇,欲擒故纵嘛,未尝不可,也是男女之间的一种情趣。只是切不可恃宠而骄,惹得朕不高兴了。”

黛玉终于忍不住,拼尽了力气把自己的手从那双大手中抽回,然后厌恶的用帕子擦了又擦,仿佛手上沾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怎么?还来真的吗?”皇上看了黛玉的动作,心中不由得恼怒。如此厌恶他,生平还是第一次见到。就算是恨不得他死的简郡王,表面上也要谦恭卑顺。何况一个弱质女子?

“民女不过一介草民,实在难当皇上的圣宠。请皇上放过民女。”

“你就如此厌恶朕?”皇上脸上的笑意陡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寒冰之色。

“民女不敢,只求皇上看在先皇尸骨未寒国孝尚重的份上,放过民女。”黛玉再次福身施礼。

“你倒是懂得大义!倒是朕糊涂了,忘了国孝这一节。”皇上突然近前,一把拉住黛玉的手,狰狞的笑道:“那好,封妃的事先算了。你今儿就先让朕一起赏菊吧。”

“皇上…”黛玉哀叫,只觉得双手被一双铁钳夹住,分毫动弹不得。

皇上却欺身向前,同时放开黛玉的手,却长臂一伸,欲把她纳入怀中,然后一张冰冷的脸伏下来,如泰山压顶。

“不要!”一声尖叫,黛玉拼命地挥手,尖锐的指甲划过对方的面颊,留下一道深深地血痕。他嘶的一声低吼,进攻停止,冰冷嗜血的眼睛盯着她,仿佛饿了许久的雪狼盯着一只全身是刺的刺猬。

“大胆!”一声娇叱从帐幔之后传来,借着红影一闪,一个雍容华贵的女子闪出屏风,恨恨的瞪了黛玉一眼,却不多加斥责,只是急匆匆的赶到皇上的跟前,焦急的问道:“皇上,您怎么样?”

“朕没事。不是说让你出去走走吗?”皇上神色不悦,毕竟在后宫女人面前丢了面子,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臣妾原来是在外边走动的,因听说北静王有急事要求见皇上,偏偏御书房的太监又不知皇上在臣妾这里,几个人火烧眉毛的样子在御花园里奔走寻找皇上,所以臣妾才赶回来,北静王素来低调,若无大事,是不会这样兴师动众的。”这位贵妃娘娘倒也聪明,身为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女人,她首先想到的自然是固宠。今日情形,再傻的女人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她自然不希望皇上的好事得逞,黛玉入宫,分了她的专宠,甚至从此后,这永福宫变成冷宫,让她像其他妃嫔一样,夜夜孤寂,备受冷落和践踏。

皇上怀疑的看了自己心爱的贵妃一眼,这女人的心眼儿有多少,皇上还是有数的。想要霸宠当然是真的,但谅她也不敢拿着国事来胡扯。再说,林黛玉进宫,水溶急切求见皇上,想想也十分的合乎逻辑。于是冷冷的笑道:“果然是兴师动众,只是不知咱们向来谨慎低调的北静王到底有什么大事?”

黛玉又惶恐不安起来,他还是来了。不管是因为真的有什么大事,还是为了自己。在黛玉看来,自己已经伤了皇上,必死无疑,若是再拉上一个他,可怎么办才好?

第48章 思奇谋诤臣博生死

皇上深深地看了一眼黛玉,眼睛轻轻眯起,然后转身,大踏步出了永福宫的殿门。

黛玉的心慌乱的跳着,一双手交叠着抵在胸口,仿佛抑制着什么,脸色苍白,嘴唇亦没有什么血色,站在原地心中猜测着水溶的举动。

“林姑娘,不用怕,来,这边坐。”华贵妃的父亲是两江总督,最肥的外缺。皇上在封了她做贵妃之后,原想调她父亲进京为官,但总有事耽搁下来,所以迄今为止,这位华贵妃的父亲依然是外放的四品督抚,这在天朝也是史无前例的。不知是这位华贵妃手段高超,还是皇上故意的。

黛玉回头,看看这位雍容华贵的女人,她笑靥如花,一脸的娇媚,水盈盈的眼睛看着自己。黛玉只得回以苍白的微笑,然后福身行礼:“请贵妃安,贵妃娘娘万福金安。”

“哎!好了好了。你也别害怕了,你看你,把皇上都给伤了,他不也没怎么着你吗?你也是傻,干嘛跟皇上拧着呀?”华贵妃上前来,拉着黛玉的手,把她摁倒椅子上坐了,自己却轻移莲步,走上正中间的罗汉床上,长舒一口气,歪在一边的靠枕上,含笑看着黛玉。

“黛玉多谢娘娘教诲。”黛玉无力的笑着,心想若不是自己刚才拼命抗争,这会子恐怕华贵妃已经横眉冷对了,哪里还会是这副嘴脸?

华贵妃轻笑,似乎对黛玉十分的满意。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遍,又道:“也难怪皇上如此动心,别说男人,就是女人见了你,也只有怜惜的份了。”

黛玉低头,无言以对。只听着华贵妃慵懒的说话,句句只在收拢人心。

皇上疾步走到御书房,水溶在门口行礼参拜,口称万岁。皇上心中的愤怒有增无减,脚步不停的进了屋门,冷冰冰的扔下一句话:“北静王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如此慌张?”

水溶原本不想这么快进宫的,身上的伤刚好,元气尚未恢复。九月十八的事情,还是未知。水溶一心自保,不想过多的掺入皇权的争斗之中。但黛玉在宫里,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必须不惜任何代价,把黛玉完完整整的带回去。于是忍着心中的愤怒和把皇上撕成碎片的欲望,起身回转,看了一眼皇上明黄色耀眼的背影,薄唇一抿,抬脚进门。

“启奏皇上,这是臣刚刚截获的东西,因为这是番邦文字,臣不认识,不敢怠慢,所以急匆匆的找人翻译了,才知道京城内已经暗藏杀机。请皇上圣裁。”水溶把一个小小的铜管递上去,皇上身边的近身太监上前来,接过东西,转身递给皇上。皇上脸上的伤痕让水溶心头一紧,难道他对她动手了?她反抗所以抓伤了他的脸?若真的这样,那么她此时怎样了?会不会被带去了宫监,或者直接拖去了西四所?

这是人们管用的飞鸽传书,并没有什么稀奇的。皇上亦不怎么在意,只想看水溶耍什么花样,在皇上想来,今日水溶进宫,无非是不自量力,要把林黛玉从皇上的手中抢回去而已。

不过是一个女人。这若是在平时,皇上或许会下一道恩旨,直接赐婚,以收拢人心。而今儿这事情却不行。一来皇上早有合适的人选指给水溶,无非是要抓住水溶这个人,让他全心全意的为自己卖命。所以他对水溶身边的女人好奇,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值得水溶这般不管不顾。

然在见了黛玉之后,皇上的心思已经变了。身为九五之尊,普天之下任何东西,都是皇上挑选过了才是臣民的。女人亦如此。既然林黛玉还不是北静王妃,那么皇上要留她,水溶也只能向皇上道喜。而今天瞧着水溶的脸色,却是大大的不快。这样的水溶,再加上黛玉的放抗。越发让皇上少了应有的理智。

回纥文字,皇上亦不认识。但这样的文字出现在京城,皇上却不能小觑。略一迟疑,皇上便对身边的太监吩咐道:“立刻去传礼部的人觐见。”

礼部侍郎平日里负责招待外使,逢年过节,番邦外使总有个往来交流,朝贺纳贡等事宜,皆是礼部负责,所以礼部侍郎总要懂的几种外族文字。

水溶只立在御书房,静静地等,脸上波澜不惊,内心却狂风暴雨。

皇上也坐在龙椅上,暗暗地猜测,脸上阴晴不定,心中却波涛汹涌。

恰好礼部侍郎今日在外书房当差,听了皇上的宣召,立刻来御书房觐见。皇上也不多话,只把那纸条交给他看,礼部侍郎大惊,忙把其中意思说给皇上听。

皇上大惊失色,脸上的血痕突然间变得狰狞起来。

身为皇上,最害怕的事情就是有人谋杀暗害。起兵造反不可怕,皇上手握至权,可以拼一国之力,就算没有胜算,也不会吃什么亏,总有很多人挡在前面,替皇上卖命。然而暗杀却不同,对方只要皇上的命,且藏匿在暗处,一次不成还有二次,三次,一次次纠缠下去,直到目的达到。

而内臣与外藩交往,私下飞鸽传书,把皇上的行踪像外族人透漏,这又是什么样的密谋?这样的密谋已经策划了多久?除了这次还有那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