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很是,有些粗笨的东西,也不好往这屋子里抬。”南宫老夫人笑着点头。其实她所谓的粗笨的东西,乃是一张整块汉白玉劈开雕琢而成的书案,可谓价值连城的宝贝。

黛玉便客气了几句,南宫老夫人又扯了些闲话。不多时饭菜摆上来,却是六个精致的凉菜,十个热菜,两道汤,黛玉又叫丫头拿了两个雕花水晶酒杯来,又取了一壶北静王府家酿的冰冽梅蕊香。

“这酒倒也罢了,我老婆子上了年纪,不能用酒,郡主虽然年轻,但身子却弱,用多了酒,恐怕对身子不好。”南宫老夫人见紫鹃手执小巧精致的镶银酒壶,斟满了两杯艳红的琼浆,顷刻间梅香扑鼻,夹着甘冽的酒香,便认定这杯中酒乃是烈酒。

“这个也就是闻着有点酒味罢了,吃起来却没什么的。这乃是用梅花调着蜂蜜酿造的酒,转给女眷用的。不怕。”黛玉微笑着端起酒杯,又劝道:“老夫人莫嫌这酒冷,这叫冰冽梅蕊香。就是冷着吃,才更好的。”

“当真?”南宫老夫人见黛玉先喝了半口,便也跟着尝了尝。果然甘醇香冽,如梅花威开,如喉滑润,并无半分酒的刺激,只如蜂蜜一般甜润,却更加芳香馥郁。于是连着一口把杯中酒干掉,叹了口气,“果然好酒,我老婆子自以为见多识广,如今看来,也不过井底之蛙而已。”

黛玉便笑道:“老夫人志在千里,总不会在这些小东西上动心思。”

“哎!志在千里又能怎样?最终不还是人在屋檐下?”南宫老夫人把酒杯放下,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私制藕片放在口中轻轻地嚼着。

“制人和制于人,都是并立而存在的。人总有这样那样的不如意。老夫人乃豁达之人,何必叹息太多?”黛玉又捡了碧绿的芦笋丝放在南宫老夫人的面前,“皇上尚有不如意的地方,不敢随意而为,何况你我为人臣民的女流之辈?”

“郡主这话说的不错。人生如意须尽欢!”南宫老夫人灿然一笑,又举杯道:“像我老婆子,这个年纪了,还能认识郡主这样的才情并茂,又知书达理的奇女子,今生也算无憾了。自从与郡主相识,我便一直记得郡主在蟠龙寺说过的那句话:求之,不得。人生便是如此,越是求,便越是不得。所以有些事情,还是放开些更好。”

“但人往往陷入执念而不能自拔,不但害了自己,还会去害别人。”黛玉又端起酒杯,像南宫老夫人举了举,“老夫人,黛玉这杯酒,谢您在江南时对黛玉的关照,北静王府在南边的生意根基浅薄,以后还要多仰杖老夫人多多扶持。”

“瞧郡主这话说的,见外了不是?”南宫老夫人笑眯眯的看着黛玉,并不急着喝酒,反而压低了声音,悄声问道:“郡主这段时间,可曾见着龙儿了?”

“老夫人是说大公子?”黛玉心中了然,但因不能让南宫老夫人知道南宫倾城找过自己,所以也只好装糊徐。

“可不就是那死小子。他到处飘荡,也没有个定居之所。我老了老了,想见见孙子,也难于上天。”南宫老夫人叹了口气,她这话例是真的,若不是她放出口信要给南宫倾城下聘,求晋阳郡主为妻,想来那死小子也不会急急匆匆的来见自己。

“见过。在离开姑苏之前,大公子有事找王爷。我们匆匆见了一面。”

黛玉轻笑,“公子乃江湖奇人,居无定所随心所欲,倒是比我们这些人更加自在些。”

“可人总不能像浮萍一样飘来飘去的。再说,他都这么大了,也该成个家了。他父亲如今一天不如一天。可怜我老婆子,回家后看见那个两病儿子,就越发的盼着孙子能在身边。”南宫老夫人说着这话,又低头拭泪。

“老夫人拳拳之心,大公子必然会感受到的。”黛玉心中亦有些酸楚,她从小历经多次生离死别,最不能看的,便是老人哭。

“郡主也别笑话我,这人老了总是这样。见不得儿孙受半点委屈。龙儿的爹,眼看着就不行了。我这当母亲的,总要在他闭上眼睛之前,给他的儿子寻一房好媳妇。也好让他安心的去。”南宫老夫人说着,眼泪便掉的更厉害。

“老夫人,您的心思我明白的。当初在始苏时,您对黛玉的特别疼爱,黛玉便已经感受到您的心思了。黛玉不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但您也知道,我既然被皇上封为郡主,这婚姻大事,便不仅仅是父母说了算的。况且我父母早就过世,这世上亦没有可以替我做主之人。我的命是北静王爷救的,原本,我便以为我这一生都是北静王府的人,想着这一辈子为奴为婢报答王爷的教命之恩。谁知皇上思泽天下,竟然因王爷的功勋,而封了我为郡主。有关我的传言,想必老夫人也听闻一二。如今我这身上,还有着回讫这笔账。

据说回讫王子因为我,跟皇上反目。若西边战事一起,估什这满朝文武会一致职责我为红颜祸水。历史上,这样的事情数不胜数。所以…老夫人,您的这份心思,还请再三考虑一下。”

黛玉不说自己的意愿,因为她的心早就给了一个人。她此时只是给这位老人把面前的局势讲请楚,若她还是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要跟皇上去谈条件。那么自己也只好静待消息。

“这些我都想过了。其实西边的战事,已经遮掩不住了。回讫人一再挑起战端,之前还曾想着要暗杀皇上,回讫和我朝,矛盾已久,绝不是一个和亲便能解决了的事情。若皇上懦弱,把郡主送去和亲,这无疑于把郡主逼上死路。我想,郡主不愿意,北静王也不会愿意。所以,我老婆子想赌一把,就赌一赌我南宫世家加上北静王府这两股力量,在皇上的心目中,到底是什么位置。”

“可老夫人,您凭什么以为,北静王会同意您的意思呢?”

“我不敢这么认为,但我相信,北静王一定会希望郡主幸福。而我南宫世家,可以给郡主这一份幸福。”

“老夫人…大公子的意思都不明确,这一份幸福未免太渺茫了些。”

黛玉轻笑,南宫倾城啊南宫倾城,你家老太太还不是一般的自负。

“郡主是怕那臭小子将来对你不好?怕他朝三暮四寻花问柳?”南宫老夫人忽然笑了起来,而且很开心的笑。

“最起码如今大公子还没回到南宫世家。他依然是江湖上的那个流浪者。您总不能让朝廷的郡主去嫁给一个江湖侠士。”黛玉微笑着低头吃汤。

“他已经答应我接管家族的产业,而且此时已经入京。待我面圣之后,便同我回江西景德镇老家去,正式接管家里的一切庶务。”南宫老夫人眼睛里闪着老狐狸一般皎洁的目光。

黛玉一楞,心道:好啊,南宫倾城!你行动够快的!

“郡主,这样,您是否满意呢?”南宫老夫人看黛玉发楞,一时当做小女儿家的羞涩,所以老脸上的笑容越发的展开来。

“老夫人,瞧您这话问的。我的终身大事,不是自己能做主的。一来是我王兄,二来呢,是皇上的圣命。您这会儿问我,就算我答应了。明儿皇上和我王兄不答应,也是枉然。”黛玉轻笑低头,脸上闪过一丝红晕,从来不撒慌的她,此时真真有些不好意思,老夫人啊老夫人,您若是怪,就去怪您的好孙子吧。能让他接管您手中的家业,已经是我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呵呵,好了好了,成大事者必不拘小节。虽然女儿家应该矜持,但我老婆子素来讨厌那些扭扭捏捏惺惺作态之人。郡主虽然是弱女子,但性情刚烈,也算是女中英雄,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只要郡主不反对,剩下的事情都交给老婆子我了。”南宫老夫人便以为此行目的达到,一时更加高兴。

“老夫人,黛玉听说,您跟简郡王的母妃有些渊源,不知此事是真是假?”黛玉忽然转换话题,把南宫老夫人的心思从亲事上引开来。

南宫老夫人一愣,见黛玉低着头,大有羞涩之态,便以为是她不好意思了,故意拿话儿岔开此事。便也不在意,随口说道:“是啊,你可知道,简郡王的母亲也姓穆?她跟我,原是一个家门里走出来的女孩儿,如今岁数大了,来往也少了,感情也淡了。不是有句话这样说吗?叫:道不同不与为谋。她要的和我要的不是一样的东西。所以我们纵然是姐妹,也极少来往。”

“哦,只是简郡王倒是三番几次的关照与我,原本出于礼貌,我也应该去拜会穆太妃。只是又对简王府陌生的很。平日里都是简郡王来这府上,我却从没去过他府上给穆太妃请安过。既然老夫人与穆太妃渊源极深,不如请老妇人帮个忙,等老夫人面圣之后,抽出一日的光景来,陪着黛玉宴请一下穆太妃,简王一个男人家,黛玉断然没有请他的道理,说不得只好请太妃过来坐坐,聊表心意罢了。不知老夫人意下如何?”黛玉说的十分客气,又十分认真。

南宫老夫人怔了一下,轻声叹了口气,说道:“哎,你不提起来,我倒是忘了。其实我们姐妹原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如今我来京城,也很该去见见她。郡主说的倒是有道理。他们王府不比别家,简王总是皇上的亲兄弟。我们走动的紧了,倒是招些议论。为了他好,也为了咱们自己好,还是请这位妹妹出来一见为妙。”

“既如此,黛玉正好借此机会,略表一下对简郡王的感谢之情。也为老夫人和太妃姐妹相见,出一份棉薄之力。”黛玉轻笑,只要请来了穆太妃,一切便都好说了。

“好,这事儿也不用等面圣之后了。明儿我便使人去给太妃问安,说在外边请她一请,叙叙这多年的姐妹之情。”南宫老夫人当即拍板决定。

“那我今晚便安排人去准备宴席,绝不让老夫人失望。”黛玉淡淡的笑着,侧脸看了一眼紫鹃。紫鹃会意,忙上来给南宫老夫人添菜。又劝着吃酒。

南宫老夫人和黛玉越聊越投机,二人说话直到三更方散。黛玉要留她在北王府住下,老夫人执意不肯,黛玉也只好由她去了。

南宫老夫人一走,黛玉便吩咐水安,想办法通知简郡王府里的人,最好能添油加醋一番,让南宫老夫人可以顺利的邀请穆太妃出府。简郡王不喜欢美色,只喜欢清俊的小厮,敛财但还算取之有道,不算贪财。只是这个简郡王是个十足的孝子,对他的母妃,那是百依百顺,从来不曾忤逆一一分一毫。

穆太妃原来乃是福州盐运使的女儿,十五岁进宫,初为女史,后封贵人,有了儿子之后封嫔,先皇驾崩,随儿子李云绵出宫居住,皇上才封其为太妃。穆太妃的父亲是南宫老夫人的伯父,二人乃是堂姐妹,穆太妃因是家中最小的女儿,所以比南宫老夫人小了十几岁。

南宫老夫人小的时候,立志要像男儿般做出一番事业来,所以对进宫这样的事情极为不屑,而且当初穆家只是当地的大户,却没有在职为官的男人,所以她并不用选入宫中。直接聘嫁给经商的南宫家为妇。穆太妃进宫后,便觉得这位堂姐一味的要强,嫁给商人,糟蹋了。不免有些惋惜,但终究宫门深似海,她也只好在心中惋惜而已,对外边守寡创业的南宫老夫人来说,却从未伸手援助过。

直到后来,南宫老夫人把南宫世家做到了商界数一数二的世家。连当朝太子也不得不倚重。穆太妃才不得不对这位姐姐服气,但当她想拉拢南宫世家为自己的儿子谋算的时候,太子早就捷足先登。而作为南宫老夫人自然也明白,选择太子要比选择简王更加有前途。如此一来,两姐妹又成了暗中的冤家。

如今,南宫老夫人为了讨好黛玉,自然会想办法去跟自己这位堂妹周旋一番。但毕竟南宫世家名头来的很重,简王府亦不能小觑。再加上雅官儿再简郡王耳边吹了吹枕头风儿,把南宫世家夸赞了一番,李云绵也想着,自己若有南宫世家这样的富商在背后支持,恐怕这皇位早就到手了。急功近利的心切,便少了几分思虑。当时便对南宫家打发来的管家说道:“既然是姨母请母妃去小坐,这也是人之常情。若我这做小辈的不答应,反而成了不知礼了。”

于是,穆太妃便跟着南宫老夫人派去的人马,带着二十名护卫并十来个随身使唤的下人,出了简郡王府,直奔北静王府的后花园去。

马车不走北王府正门,只在东园门进去,所以穆太妃也没多想,只当是自家这位富豪姐姐在京城置办的别院豪宅。待到下车后,却见年近七十的老姐姐和一个妙龄少女站在开着徘红色金缕梅花的树下迎接自己,一时感慨,叹息时光如水,往事如梦。记忆中那个要强的堂姐,如今竟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太太。

“瑾儿?…”南宫老夫人也有同样的感觉。毕竟是血脉相连的姐妹,纵然心中为了多多少少的利益,多年来心存芥蒂,但这种血浓于水的感情却装不来,蹒跚着脚步,老人慢慢的上前,看着这位一身云锦华服的五十来岁的贵如人,竟喃喃的叫出了她的闺名。

瑾儿…穆霞瑾,穆太妃闰阁中的名字。这些年除了先皇当初宠幸她的时候之外,从没有一个人提及过,而此时,被人突然叫出来,恍惚中只觉得又回到了十三四岁的时候。

穆太妃忍不住老泪纵横。

“二姐姐…”

南宫老夫人,穆霞璋,穆家女孩儿中排行老二。却因大小姐三岁时不甚落水天折,而成了穆家女儿中的大姐。这些事情在她嫁入南宫世家冠上南宫这个姓氏之后,便被深深地埋在心底,从未翻出来晾晒过。而如今,时隔几十年,又被人这样叫起。

南宫老夫人忽然间也泪如泉涌。

黛玉看着这一对老姐妹这般相认的情景,一时心中亦感慨万千,不由得想起了当时探春在后花园中见到自己时的情景。探春当时见到自己时,眼睛里的怀疑,怨愤,不解和惊讶让黛玉心中凉凉的,全无一丝惊喜。

这便是血缘的亲疏了吧?若当时意外相逢的是探春和惜春,亦或是迎春,她们姐妹是不是也像这般,相对泪流,把原来的一切恩怨都尽数抛开?

来不及多想。黛玉见二人相互搀扶着转身向自己走来,忙收抬起零落的心情,打起精神,对着穆太妃轻轻一福,柔声道:“晋阳给太妃请安。”

“晋阳郡主?!”穆太妃惊讶的看着黛玉,又回头看看南宫老夫人。

“是啊,妹妹,这就是皇上御封的晋阳郡主。”南宫老夫人微微笑道。

“姐姐如何跟晋阳郡主这般相熟?咱们姐妹见面,却把郡主请来作陪?

“瞧妹妹这话说的。姐姐我纵然钱财再多,又如何能在这京畿重地置办这样的豪宅?今儿原是我烦了晋阳郡主,在她北静王府的后花园里,邀妹妹出来叙叙旧。晋阳郡主作陪不假,只是今日她是主,咱们是客呢。”南宫老夫人的脸上有几分自豪,越发为自己的眼光而高兴,瞧自己给孙子找的这个好媳妇,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女孩儿,要模样有模样,要才华有才华,要身份有身份,这每一样拿出来,都能震的住那些人,就连太妃也要另眼相看吧?

“如此,咱们姐妹今儿倒是要叨扰晋阳郡主了?”穆太妃刚从姐妹重逢的激动中回过神来,又被黛玉的容貌所吸引,一时又想起了自己那不长进的儿子,便叹道,“绵儿这死小子,如今也该定一门亲事了。每回我催他,他总说自己依仗着皇亲的身份,做了个闲散的郡王,没有功业,没脸成家。这成家立业成家立业,那个男人不是先成家再立业?偏偏他喜欢钻那个牛角筋。”

黛玉一听这话,心中苦笑连连。感情这位太妃,也要打自己的主意了?

“妹妹这话不错,男儿家长大了就要成家,这不成家,他就未这成不了男人,也感觉不到肩膀上的责任。所以姐姐我这次进京来,一定要向皇上争取这桩婚事,对了,妹妹还没见过我那大孙子吧?这小子已经来京城了。改天我叫他来见见姨姥姥,以后京城这边几啊,我们可全都靠妹妹你了。”南宫老如人在穆太妃面前一点儿也不谦逊客气,会然不提‘太妃’二字,只是妹妹长妹妹短的叫。

“哟,瞧瞧,姐姐的孙子都要成家了。我这儿还没娶儿媳如呢。哎,这是我做母亲的失败呀。”穆太妃倒不跟南宫老如人生气,毕竟一个富可敌国的家族当家人,和一个先帝爷的妃子相比,还是南宫老妇人更有实力。这太妃也不过是个名头而已,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整天看着太后和皇上的脸色过日子,不低调也不行啊。

“太妃,老夫人,这边请。”黛玉带着两个老人转过一个古老的开满繁花的金缕梅,走到一丛掩映在一丛杏树中的茅舍中。

“这儿地方真是好。不愧是北静王府。北静王可是咱们天朝的开国王爷,这王府自打天朝圣祖爷登基那年起便修建好了。到如今已经上百年的历史了吧?北静王也历经四代,如今这园子是越修越精致了。虽然奢华繁丽比不上御花园,但这精巧细致却更胜一筹。郡主能在这样的园子里生活,真是好福气啊!”穆太妃一边走一边欣赏两边的景致,此时早春时节,虽然春寒料峭,但这一带北边有个人造的山坡,挡住了北来的冷风,又朝阳,这几日天气转暖,这杏树上竟然打起了绯色的花苞。远远望去,竟有烟霞之色。

黛玉淡淡一笑,接过了话头:“太妃既然喜欢这里,不如就住下来陪黛玉一些日子。反正如今这府上也只有黛玉一人在家,平日里也闷得紧。”

“郡主别只顾着说话,我们可是要当真的。今儿来的匆忙,也没带什么见面礼——姐姐也没说来郡主这里,若说了,我也有个准备。”穆太妃说着,便从自己的手腕上褪下一只碧绿的翡翠镯子,递到黛玉面前,又自顾笑道:“实不相瞒,这是我当初进宫的时候,唯一一件从娘家带走的东西。如今只当见面礼,送给郡主吧,郡主莫嫌弃。”

“既然是太妃小时候的东西,又是娘家唯一的纪念。黛玉可不敢收。”

黛玉忙推辞道。

“你就收下吧,别驳了太妃的脸面。”南宫老夫人在一边劝道,“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还分得这么请楚,做什么?”

南宫老夫人有自己的意思,她笃定黛玉必是自己的孙子媳妇,所以才有这么一说。而穆太妃却听出了另一种意思,还以为南宫老夫人有心做媒,给自己的儿子玉成好事,于是越发的高兴,便回头对随身的嬷嬷吩咐道:“你立刻家去,替我备一份厚礼,送到这里来。本宫还是第一次来北静王府,总不能如此简慢。”

那嬷嬷忙答应着转身回去。黛玉已经带着二位老人进了茅舍。而茅舍的外边,夜景阑已经带着暗卫从茅舍的附近,利用这地势,山石和杏树,摆下了一道修罗阵。

李云绵正在同雅官儿下棋,忽听管家回话,说跟着太妃的嬷嬷回来了,太妃叫谁备一份厚礼,送到北静王府去。一时间李云绵便愣愣的问道:“好好地,为什么要给北静王府送厚礼?”

“回王爷,此事干系重大,咱们被南宫家给算计了。”管家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看起来事情很严重。李云绵便啪的一声扔掉了手中的玉棋子,怒道:“还不把话说请楚?!”

管家便带了那嬷嬷来,把穆太妃去了北静王府的话回明白。李云绵的脸色顷刻间苍白起来,直直的看着面前胜负已分的一盘棋,暗暗地咬牙,低声吼道:“好啊,这个小丫头片子果然不简单哪!竟敢打太妃的主意!还留太妃在北静王府住下!她把我当成了什么人?!任人宰割的傻瓜吗?”

“王爷,您看这事儿…”管家一时也没了主意。毕竟事出突然,全然出乎意料之外。谁也没想到黛玉突然间来这么一招。软禁了太妃,就等于掐住了李云绵的命脉。这可不是小事!

“先备了厚礼,找几个人一起送过去。”李云绵手指用力,把一颗玉棋子碾成碎末,恨恨的说道:“然后再派人去北静王府,找水安,告诉他,若是那个姓林的丫头敢动太妃一根头发,我必然烧了北静王府,把那几千亩地的宅院夷为平地!”

第38章 揭底牌痛出杀手锏

李云绵忍着要杀人放火的冲动,让家人准备了一份超厚的见面礼,嗯,应该说是李云绵封郡王以来最丰厚的见面礼,上上下下打点起来,足够简郡王府一个月的开销了。其中不但有见面礼常有的簪环珠翠,古董字画,绫罗绸缎,还包括床帐,茶具,大小屏风,文房四宝,等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反正就跟搬家似的,弄了一车。

“王爷,这见面礼——也太重了些吧?”管家摸摸脑袋,心想王爷莫不是被气糊涂了吧?感情要把家搬到北静王府去?

“就是要重一些,看看那个小丫头敢不敢收。”李云绵一双墨色的瞳眸里泛着血丝,想想自己老妈被对手给软禁起来,他心里就突突的冒火,好像看见老妈吃不上喝不上,蹲在烂草堆里被虐待一样。

世界上,每个人都有自己想珍惜的,哪怕他是个杀人恶魔,哪怕他是撒旦。

李云绵的心中,最最珍惜的人,就是他的母妃。

生在帝王之家的孩子,是没有父爱的。即便有,那父爱也是因为自己母妃的受宠因人而异。穆太妃年轻的时候,曾经被先帝宠爱过,但好景不长,还没等她生下李云绵,先皇就移情别恋了。所以李云绵从小就没有父爱,而且因为穆太妃的受冷落,先皇甚至不曾正眼看过这个儿子。

身处深宫之中,母子相依为命活过这些年,李云绵有生以来最开心的事情便是先帝驾崩,因为只有先皇死了,他才可以把母妃接出来在自己的府上居住。

也正是因为从小缺少父爱,所以他对男女之事有着异于常人的癖好。他不喜欢女人,不愿去承担做父亲的责任,他喜欢男人,喜欢看着男人在自己身下婉转承欢的样子。只有这样他才有成就感,才有抱负的快感。

而如今,虽然黛玉只是请穆太妃用饭,并顺便留下穆太妃在北静王府住几天,可在李云绵想来,凭着如今双方的关系,这就形同软禁。而且认定了白己的母妃在北静王府会受到虐待。

所以,送见面礼的人不是管家,也不是那些婆子丫头们,而是李云绵自己。

他就是要亲自去北静王府,要接穆太妃回府。

北静王府的人早就拭目以待。

水安带着府里的管事们在二门口迎接李云绵,那规矩是做足了的。就算是李云绵怒火冲天而来,愣是没挑出一点纰漏。但李云绵的脾气还是不小——在没见到他老娘安然无恙之前,他肚子里的火气是不会降下去的。

“水安,你们北静王府也歁人太甚了吧?把你们郡主请出来,我有话跟她说!”李云绵站在院子里,不进门,也不落座,只是站在那里,冷冷的看着水安。

“哟,王爷息怒,我们郡主正在待客,客人乃是穆太妃和南宫世家的老夫人,这二位贵人都是王爷的至亲,慢待了她们二位,王爷脸上也不好看啊。王爷有什么吩咐,只管指使奴才,奴才定竭尽全力,为王爷效劳。”水安打了个千儿,和颜悦色,笑嘻嘻的说道。

“怎么?我来了,你们郡主连面儿都不露?那好,你带本王去见她。本王有事要跟母妃商量。”李云绵狠狠地瞪着水安,恨不得那这个老不死的杂毛狐狸给生吞活剥了。

“王爷息怒,我们郡主吩咐了,南官老夫人和穆太妃几十年没见面的姐妹,这会儿正在一起说知心话儿呢,本来,南官老夫人要请释太妃,自有南宫家的宅院。就是因为南宫老夫人喜欢我们王府的幽静,又觉得只有在这里,才能安心的与太妃叙旧。所以才烦请我们郡主做东,把相聚的地点定在了我们王府。所以请王爷见谅,奴才不能带您去。”水安的腰依然躬着,看上去是一个十分尽心尽力的家奴的样子,但只有李云绵才知道,这个老东西是在跟他玩儿太极。

“水安,你到底什么意思?按说,你是水溶的家奴,水溶是亲王,但本王是郡王。就算本王的爵位没有你们主子的爵位高,但我想我一句话,水溶也保不住你。你信不信我这会儿就把你绑起来,扔到西郊乱坟岗子上去喂狼?”

“是是是,老奴身家性命还有全家老小都是北王府的奴才,主子要老奴的一条贱命,那是一句话的事儿。王爷只要发话,不用人绑,老奴自己去西郊乱坟岗子上喂狼,还能给主子省下一根儿绳子。”水安的态度依然谦恭,但说出来的话却硬气的很,颇有几分当年在战场上的风范。——老当益壮啊,终于逮住一个表现的机会,千万不可错过了。

“你这个狗奴才!”李云绵愤怒之极,扬起手中的马鞭便要抽水安。水安一动不动,身子依然有些佝偻,恭恭敬敬的站在原地,仿佛一个做错了事的家奴,任凭主子惩罚一般。

“啪”的一声,不知马鞭抽在什么东西上了,总之没有像预想中的一样听见水安的沉吟,而李云绵却感觉手上的马鞭一下子不听使唤,一个分神,手中的马鞭便脱指而出,飞出一丈多远,落在了地上。

“谁?!”李云绵的心中一怔,这些人要是反了。胆敢跟一个郡王动手?

“简郡王,别来无恙。”一道雪白的身影从天而降,衣袂飞扬,如世外谪仙,轻如鸿雁,落地无声。

“南宫倾城?”李云绵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着眼前一身白衣,纯净无暇,却有着一张妖眉面孔的男子,颇为意外。这应该是自己的盟友,怎么此时却出现在北静王府?难道他已经背叛了自己?

“简郡王好。或者,小侄应该叫你一声:表叔?——”

“胡说八道!”李云绵涨红了脸,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自己贵为皇亲宗室,如何能让一个江湖人攀亲戚?

“呵呵呵——”南宫倾城开心的笑着,白皙的面孔泛着微红的光泽,狭长的凤目轻轻眯起,饶有兴致的看着李云绵,手中一支红杏轻轻地旋转着,半掩着如花的面孔,微微一笑,“穆太妃跟我的祖母是姐俩,这层关系怎么论?难道我不应该叫你一声表叔?”

“你的祖母?你——是南宫世家的人?”

“虽然不是所有姓南宫的都是南宫世家的人。但不幸的是:我的确是南宫世家的…下一任当家人,南宫皓龙。”

“你…”李云绵立刻感觉到有一种挫败的感觉。南宫倾城是南宫世家的人,这一点李云绵其实是知道的。但他得到的情报是,南宫世家把他赶出了家门,并立誓永远不许他进家门。而南宫倾城自己也一再否认自己跟南宫世家的关系,所以李云绵才自信的以为,南宫倾城跟南宫世家是对立的。就是算不上仇人,但也是老死不相往来的关系。还有自己的母妃跟南宫世家的老夫人那层姐妹关系,几十年不联络的堂姐妹,乃是可以忽略不计的亲人。

所以当时才会选择跟南宫倾城联合在一起。而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一切,都因为这个晋阳郡主的参与,而不一样了。

“王爷放心,太妃很安全。晋阳郡主怎么可能会威胁到太妃呢?一个是太妃,一个是郡主。若果然如王爷所想的那样,恐怕朝廷也不会坐视不管吧?”南宫倾城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对着简郡王淡淡一笑,“王爷若是有时间,不如进屋去吃杯茶。若是想见晋阳郡主,或许我能帮你传句话。”

“不必了。传话,本王还是有人的。不敢劳动南宫家的大公子。”李云绵环视左右,见自己带来的几个人都站在自己身后,而北静王府的管家下人们都环绕着自己,这一种气势,就好像是自己来闹事而人家一家子都拭目以待一样。

“水安,本王把太妃给晋阳郡主的见面礼亲自送来了。就凭这个,我想见见你们郡主,都不行吗?”李云绵换了一种说话的口气。虽然心中的恶气越发的强烈,但自己的老娘在人家的手里,南宫倾城如今立场不鲜明,不能信任。所以还是先忍了吧。

有些时候,鞭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最有效的办法,还是谈判。

这次水安还是比较配合的。反正郡主也有话吩咐下来,等简郡王来了,便去回她,但要先吊足了胃口再回。水安是拿定主意把李云绵激怒了,哪怕自己吃点亏也认了,只有把他激怒了,怒到忍无可忍,才是谈判的最佳时机。因为郡主说了,人在激动地时候,脑子都不大好使。

只是没想到南宫倾城来了,让水安免了一鞭了的苦。

黛玉一脸微笑,扶着紫鹃的手,慢慢的出了杏树林里的茅屋,站在早春的微风里,略一抬头,夜景阑便闪身出现,恭敬地回道:“郡主,一切郡布置好了。”

“好。除了李云锦和太妃,老夫人之外,有外人进入者,杀了。”黛玉的眼睛里陡然间闪出一丝寒光。带着浓浓的恨意,有人要置自己于死地也就罢了,若还要加上水溶,那他就是找死了。

“是。修罗阵本身就是一个极惨烈的件,就是刻意减少它的熬气,乱闯者,不死也是重伤。”夜景阑点头,然后隐入杏林从中。

黛玉又回头看了看那座茅屋,睹暗地叹道:“但愿你儿子能够理智一些,不要把我逼上绝路。否则,也只能是这样的结果了。”

李云绵在前院正厅里喝了两杯茶,黛玉才从侧门的屏风_后面转出来。

“简郡王,久等了。黛玉深表歉意。”黛玉对着李云绵轻轻一福,然后又慢慢起身,那样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

李云绵的脑子一片空白,他甚至连黛玉穿的什么颜色的衣裳,头上戴的什么簪环珠翠都没看清楚,脑子里便回旋起这样一句话。

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世上竟有这样的女子?李云绵惊讶的看着黛玉,再三回想年前在姑苏见到水溶和黛玉的那晚的情景,却已经十分模糊,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她原来就是这样子的吗?为什么自己一直都没有发现?是那次自己太紧张而疏忽了这个女子,还是这半年来这个女子变化太大?

“简郡王,可是在生黛玉的气?”黛玉见李云绵有些傻愣愣的站在那里,心中觉得好笑,但脸上去不好带出来。只好板起脸,轻移莲步,坐在主位上。

南宫倾城自始至终都坐在李云绵对面的客座上,一言不发,只是把玩着自己手中的一把三寸长的小小匕首。

“郡主乃天子跟前的红人,我李云绵在没眼色,也不敢生郡主的气。”

李云绵回神之后,心中又恼又气,暗暗地骂自己无能,面对一个小女子,竟然乱了方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