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着这短短的几个月的时间,便已经是天翻地覆的变化。黛玉靠在马车里,一手抚在依然平坦的小腹上,心生感慨。又念着南宫倾城远在江西,不知南宫老夫人和他近况如何,又顿觉惘怅。忍不住轻叹一声,身子随着马车轻轻地晃着,看着车顶的五彩绣凤。

八月初八,从朝阳门自大营,四十里甬道皆以净水洒道,黄沙铺地,禁卫军沿途列仗,持节侍立,所经之处,庶民一概回避。左右两相带领文武百官,出朝阳门,恭迎北静王入京,自王公以下官员,皆列道跪迎。

三干铁骑精卫再一次浩浩荡荡踏入朝阳门。沿路帅旗高扬,旌徽招展,所过之处,百官俯首。

水溶卸下染满征尘的战甲,以亲王服色入朝。黛玉亲手为他穿戴上九章蟠龙缬金朝服,纹龙通天冠,以七星辉月剑换下那柄寒意慑人的古旧长剑。玄龙鞭依然缠在腰间时刻不离身。而黛玉却一身干净的月白宫装,金黄鸾绦,九钿双佩,只是寻常妇人家的装扮,乘鸾驾,携仪仗,随他马踏天阙。

一身战甲,一身朝服,从边塞长空,到九天宫阙,他终于踏出了这一步。从鸾车里凝望他傲岸身影,黛玉知道,从今天开始,那个英雄盖世,气吞山河的男人,才真正成为了权倾天下的北静王。

而今天,黛玉将在新皇李云缂的册封下,成为真正的北静王妃,与他并肩齐驾,一同踏入九重天阙。

这至高无上的皇城,是红尘女子皆向往的地方,多少人曾经站在这云阙之上探首张望,好奇于尘世的缤纷。未曾想到,终有一日,黛玉自已却登临这高高的宫门,以征服者的姿态,俯瞰众生。

李云缂金冠黄袍,神采张扬跳脱,一改往日;他身后是紫袍玉带,风度轩昂的梅翰林,连梅瑜泽也已身着银青光禄大夫服色,越发风神秀彻,朗如玉树。

黛玉遥遥望去,唇角悄然弯起,一朵美丽的微笑绽开在她如玉的面靥之上。

第46章 封王妃做客昭阳殿

新皇临朝,当廷宣旨,嘉封一众平叛功臣。

梅翰林加封太师,北静王加封太尉,战苍云等一众武将皆进爵三等,连半路归降的将领亦获晋封。

然后是赐封林氏黛玉为北静王妃的旨意,圣旨下,早有宫人准备好一品诰命的服饰,到偏殿来给黛玉装扮起来,黛玉扶着紫鹃和碧落的手,从偏殿出来,踏上汉白玉阶,进殿受封谢恩。

封赏完毕,李云缂一不做二不休,不惜皇室脸面,当庭宣布李云绶非先帝骨肉,乃赵太后为了保住中宫皇后之位,以自己的女儿换回来的民间逃荒庶民之子。并以为先帝洗雪耻辱为由,把赵太后和李云绶皆废为庶人,并诏告天下,人人得而诛之。东平王、忠顺王为首的叛党以矫诏篡逆之罪,废为庶人,其余党羽皆以逆谋论罪。

满朝文武三呼万岁之声,响彻九重宫阙。

这一出皇位更迭的生死之争,终于尘埃落定。

那些死去的人将会化作尘土,被永远掩埋在煌煌天威之下。

水溶立在武臣之首,暗暗叹息李云缂心机之深,做事之狠,亦不在李云绶之下。如此狠厉之人,做事做绝,丝毫不给对方留有余地,亦恐非社稷之福。

罢朝之后,皇上留水溶和梅翰林去御书房议事,黛玉便要先行回府打点,不想刚出殿门,便见一个身着六品内侍褚色锦衣的公公,手持拂尘从游廊侧走来,见了黛玉,微微一笑。尖细的声音令人心底发寒,“蕉妃娘娘请北静王妃入昭阳殿叙旧——”

“蕉妃娘娘?”黛玉一愣,李云缂刚满十六岁,论理这位新皇还不到亲政的年龄,却已经如此迅捷册封了妃子?

“蕉妃娘娘乃是王妃府上故人,请王妃移步昭阳殿,一见便知。”那太监满脸堆笑,十分客气的侧身,给黛玉让开道路。

黛玉微微蹙眉,看了一眼这个故弄玄虚的宫监,又看看紫鹃,“走吧。”

紫鹃忙上前搀扶着黛玉,轻声说道:“主子,您慢点走,小心身子。”

“我知道。”黛玉点点头,瞟了一眼站在紫鹃身后的碧落。碧落暗暗点头,待黛玉和紫鹃随着那宫监出了偏殿的门,方看看左右,悄然隐入明黄色的帷幄之后。

虽然李云绶曾经纵火焚宫,然也只是焚烧了南苑。如今这后宫之中一切皆是原来的样子,昭阳殿前,一溜儿铁桶栽的桂花树,碧叶玉蕊刚刚吐出新瓣。静静走来,一股细甜的香气暗暗地浮动,令人沉醉不已。

停下脚步,黛玉默然伫立片刻,令侍女们留在殿外,方扶着紫鹃的手缓步而入。

“启奏蕉妃娘娘,北静王妃觐见。”那名宫监在门口跪下,尖着嗓子高声回禀。

内殿环佩声响,步履匆匆,熟悉的薰香气息骤然将黛玉带回到往日,那是秋爽斋的气息吧?墨香混杂着蕉叶菊花的味道,恍如昨日。

“林姐姐!”一声娇软的呼唤,带着几分惊喜,几分得意,亦有掩饰不住的紧张与不安。

黛玉诧然看了紫鹃一眼,又转头看向迎着自己走来的宫装女子,轻笑着叫了一声:“三妹妹?”

“林姐姐,好久不见!”探春浅笑着紧走几步上前来,握着黛玉的手,亲热无比。

“臣妾给蕉妃娘娘请安。”黛玉却轻轻地抽出双手,对着探春,浅浅一福,把二人之间的距离拉开了一点。

“啊——林姐姐,你非要跟我这样生分吗?快来——快来这边坐,你看我给你准备了什么?”探春愣了一下,又立刻微笑着伸手,拉着黛玉的一只手,便往里面走,一边走还一边高兴地说话,俨然一个没长大的孩子一般。

“娘娘您慢点,我们王妃如今有孕在身,可比不得从前。”紫鹃忙上前扶着黛玉,挡在探春和黛玉之间,隔开二人。

“哟!是我鲁莽了。姐姐竟然有了身孕?真是可喜可贺!”探春笑靥如花,经历了许多事,如今她身上的锋芒少了几许,行事越发的历练,倒是有了几分宝钗的影子。

“也没什么,是个女人都会生孩子。娘娘如今稳坐昭阳殿,将来也会为皇上诞下皇子。”黛玉轻笑,放稳了脚步,跟着探春走向昭阳殿里面。

窗下的矮坑上,铺着和田玉簟。窗外浓浓的碧影投在玉簟上,温润清凉。榻上设有一雕花矮几,上面摆着四个宫制点心盒子,盖着盖,看不见里面是什么点心。

“姐姐快来,这是本宫特意让御膳房的人做的点心,核桃酥,桂花糕,菱粉蒸卷,蟹黄蛋卷。都是姐姐素日里爱吃的点心。姐姐在前面受封,坐了这半日,定然饿了。”探春说着,便亲自捡了一块桂花糕递给黛玉,又道,“我特意嘱咐那些御厨,用桂花蒸出香露来,和在藕粉里做的这桂花糕,是咱们原来那种做法,金陵风味口姐姐快尝尝吧…”

黛玉接过桂花糕,有些犹豫的看了看探春。当然,她深知此时自己不能随便吃东西,这些东西若没有什么故事倒还罢了,但凡有一点万一,自己便会万劫不复。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黛玉跟着南宫倾城学医这段日子,这些道理还是懂的。

只是探春如今不比从前。

她如今是新皇的妃子,并且在今日自己受封之日,特意请自己来昭阳殿叙旧,并如此热情的拿出了特制的点心来请自己品尝。若自己不给她一点面子。恐怕以后都不好想与。

“姐姐为何不吃?可是口渴了?”探春看黛玉脸上闪过一丝犹豫,立刻体贴的转身吩咐宫女,“还不快去把昨儿皇上刚叫人送来的雨前龙井拿来给北静王妃冲一杯?”

“娘娘费心了。我们王妃这些日子,因怀孕的缘故,见了吃的东西,胃里就泛酸水。再加上这几日征途劳累,越发的吃不下东西。奴婢斗胆回话,请娘娘恕罪。”紫鹃说着,身子一矮,跪在探春的面前。

探春一愣,眼底闪过一丝微微的愠怒,许是因为紫鹃的擅自插嘴,许是因为别的。但她自己刚才都提及了早年间的话,自然也不好当着黛玉的面给紫鹃下不来台。毕竟紫鹃亦是荣国府里出来的,跟了黛玉这么久,众人都知道她是黛玉跟前少不得的人。若是此刻便发作她,多少也有些无情无义的意思。

“瞧你说的,既然姐姐胃口不好,那就不吃罢了。也值得你跪上一跪?还不快起来呢!”探春轻笑着,把那块桂花糕掰了一小块放在自己的口中,慢慢的吃下去。

紫鹃见状,悄悄地跟黛玉对视一眼,不着捕捉痕迹的摇头,示意黛玉依然不可乱吃。黛玉笑笑,低头看着手中雪纺绣帕,说道:“娘娘能记挂着臣妾,亦是臣妾之福。如今娘娘贵为昭阳殿之主,更是可喜可贺的大事。臣妾原本不知,来的匆忙,也没叫人准备贺礼。反而先来叨扰娘娘,却是臣妾失礼了。”

“瞧姐姐说的话,我一口一个姐姐,姐姐却一口一个娘娘,眼见着要跟我疏远似的。”探春吃了一块桂花糕,拿了帕子擦了擦手,脸上笑容一敛,轻叹一声,换做一脸悲戚,说道:“姐姐心里定然是在奇怪,为何我如今竟成了这昭阳殿里的人。当日姐姐被那贺兰臹劫走,王爷不顾一切离京去追,北静王府众人便如失了顶梁柱的屋子,摇摇欲坠。妹妹我原是服了那种药的,每月一次的解药若是不及时,便会全身溃烂而死。姐姐走了,王爷走了,后来水安和紫鹃等人也出府去了。大家都还好过,唯有我跟五儿过不得。说起来,五儿这丫头也真是可怜,当初如不是她省下一粒解药,让我多活这一个月,如今妹妹我早就成了西山乱坟岗子上的一具白骨了。”

黛玉心中一惊。当初自己被劫走后,连番都有事情发生,却忘了府中还有她跟五儿二人。如今算来,到这个月十五,又该给她们服解药的时候,只是算下来果然中间短了一个月。但探春说的,五儿把自己的解药省下来给她,自已却一命归西,黛玉是不会相信的。但此刻五儿已死,探春又贵为皇妃,一切自然无从辩解。

探春见黛玉脸色苍白,面带无奈,便接着说道:“妹妹我知道,姐姐有个朋友,是江湖上有名的解毒高手。好姐姐,您行行好。帮妹妹我一把,妹妹我这辈子都不忘你的大恩。”探春说完,便起身离座,竟对着黛玉跪了下去。

大丈夫能屈能伸,何况小女子呼?且如今探春的命都攥在黛玉的手里,跪上一跪,能换回一条自由的生命,也不亏了。

然黛玉一下子便为难了——这件事情虽然掌握在自己手里,但此时探春的心思不定,早时她在府中,不过是防她暗害自己和水溶。但如今她在宫中常伴新君,身份不同,一言一行皆牵动数千条性命,越发不能让她随性妄为。但今时今日,她竟如此跪在自己面前,以皇妃之尊来求自己,若不答应,恐怕以后越发的难处。况且,李云缂虽然是仰仗着水溶的力量登上了皇帝的宝座,但谁也不敢保证几年之后他羽翼丰满了,不会反咬一口,说水溶挟天子以令诸侯,定水溶一个反叛之罪。

“好姐姐,你一定要救救我,你若是不肯帮我,我又能去求谁去?姐姐救妹妹一命,以后咱们姐妹一心,我在宫内,你在宫外,这天下之事,还有什么不能随了你我姐妹的心呢?”探春跪着匍匐几步上前抱住黛玉的腿,再三恳求。

她明明知道,当时喂自己吃下毒药的是黛玉,此刻却只字不捉,只是求黛玉救她。

心机之深,令人惊叹。

紫鹃见状,心中亦没有主意,悄悄地看向外边,却见碧落亦焦急的站在那里不知所措。当然,若是探春命人在昭阳殿对黛玉不敬,碧落自然有一千种办法让昭阳殿的人生不如死,但人家跪地求饶,你总不能再上前去给人家一顿嘴巴子吧?

“娘娘这是做什么?请快快起来,莫要折杀了臣妾。”黛玉说着,便伸手去拉探春。不管答应不答应,先让她起来再说。

“好姐姐,你今儿不答应我,我便一直给您跪着。”探春是亲眼看着五儿全身溃烂而死的,那种惨状至今回味起来依然全身发抖夜不能寐,所以此刻她纵然抛却所有的尊严,也要在黛玉这里拿到解药,就算是死,她也不要这种死法。

“好了好了,你快些起来。我答应你就是了!”黛玉见探春大有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气势,心中一横,懒得再跟她僵持下去,便张口答应了她。

“多谢姐姐,多谢姐姐…”探春破涕为笑,一边擦着眼泪,一边顺着黛玉的腿站起来,连声道谢。

“只是南宫公子如今人不在京城,等我回去后问了水安,让他把手上所有的解药都给你送来,我另外写书信叫人送往江西,请南宫公子想办法配了解药给你。不过你也要有个心理准备,江西如今在忠顺王手里,这书信往来也不是那么方便。若万一我做不到这事儿,你可别怪姐姐。”黛玉见探春喜笑之间有几分得意之色,少不得先给她头顶上泼点凉水也省的将来自己没有退路。

“好姐姐,如今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北静王的本事,这点小事儿又算得上什么!姐姐又拿话来支吾我。”探春靠在黛玉身边,把紫鹃挤到一边儿去,摇着黛玉的胳膊撒娇,倒真像是一个乖巧温顺的小妹一般。

“为娘娘办事,北静王府自然是竭尽全力的。娘娘放心就是了。”黛玉含笑点头,慢慢的扶着炕桌起身,对探春道:“来的时间久了,怕已经延误了娘娘的休息,臣妾告退了。”

“不忙不忙,听说北静王在皇上的御书房里商议朝政,姐姐何不等王爷那边儿完了事儿一起回府?”探春拉着黛玉的手臂,甜甜的笑道:“素日耳闻姐姐和王爷鹣鲽情深,如今一同回府,才更传佳话。”

“娘娘说笑了。臣妾自然是先走一步,回府料理家务,等王爷回府才是正理。”黛玉淡淡一笑,把手臂从探春的个胳膊里抽出来,再次对着探春轻轻一福,“娘娘保重,臣妾告退。”

“好姐姐,我就不送你了。改日闲了,你要常进来陪我说说话儿。”探春殷切的样子令人心疼,只是黛玉见惯了刀光剑影,对这样的嘴脸已经不再心动。

第47章 月桂飘香笑语声浓

从宫中出来,天色竟已将黑。水溶策马在前,黛玉独自乘了鸾车,杀回京城后第一次回返王府,却是一路无话。鸾车渐渐远离宫门,黛玉颓然阖上眼,只觉疲惫。小腹中有隐隐的颤动之感,纷乱的一幕幕不断掠过眼前,心下有些许钝痛,却已说不清喜悲。

车驾停下,已到了敕造北静王府。自那次被贺兰臹劫持,黛玉数月未曾踏入此地。车帘挑起,却是水溶立在车前,向黛玉伸出手,淡淡含笑道:“到家了。”

黛玉一时呆了,遥望朱门金匾,“敕造北静王府”六个金漆大字隐约可见,门内灯火辉煌,府中仆役侍婢已早早跪列在门前迎侯。

水溶亲自扶了黛玉步下鸾车,小心翼翼,生怕她扭了脚,或者走路不稳闪着了腰身。

忽见一列素衣翩跹的美貌婢女从门内鱼贯而出,徐步向他们迎来。

黛玉与水溶面面相觑,一时愕然,却见最后两名美姬分众而出,一人紫衣,一人绿衫,向黛玉二人盈盈下拜,与众姬左右分列。明光辉映处,南宫倾城缓步踱出,白衣广袖,玉树临风,身侧群美环侍,暗香浮动,王府大门前两个大大的灯笼散发着淡淡的清辉,上面斗大的‘水’字投影在地上,淡淡的影子映在南宫倾城白色的锦衫上,影影绰绰。他向黛玉二人微微一笑,袖袂飞扬地走来,恍若月下谪仙。

水溶突然笑出声,黛玉亦回过神来,脱口叫道:“哥哥!你怎么在此?”

南宫倾城也不理水溶,只像黛玉戏谑一笑,“我特来迎侯妹妹与妹婿回府。”

“你什么时候来京城的?怎么不提前告诉我们一声?”黛玉上前去,看着南宫倾城微微的笑脸,高兴地问道。

“昨天刚到,一直忙着给王爷和王妃打点府中上上下下,哪敢去拦截王爷王妃进宫的銮驾?”

“还贫嘴!”黛玉抬手,当胸推了南宫倾城一把,手腕却被他握住。

“臭丫头,敢跟哥哥动手动脚的,让我看看你的身体如何。”南宫倾城反手把手指摁在黛玉的脉搏之上,静心把脉。

“回房再说。”水溶站在一边,看着他们二人有说有笑,一脸的不自在,“在家门口闹什么?”

“你们回去吧,府中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原来的奴仆走了一些,我已经从我手下的人力选出一些来补齐了。我还有事,今晚就不在府上打扰了。”南宫倾城放开黛玉的手腕,对着水溶说完这番话又转头对黛玉道:“丫头,胎儿还是不稳,这些日子少走动,静养为主。明儿我会给你送保胎的丸药来。”

“什么事这么急,晚饭都不用了吗?”黛玉见南宫倾城忙完了就走,心中不忍,“老夫人身子可好?”

“正是为了她老人家呢,我得出城一趟,寻一样东西给她配药。你们进去吧,我忙完了自然会过来。”南宫倾城拍拍黛玉的肩膀,爱怜的笑笑,转身对着水溶点点头,匆忙离去。

黛玉看着南宫倾城白色的身影消失在暮色里,心中涌起一股惆怅,立在门口,久久不肯进家门。

“走吧,人都走远了。幸亏他是你哥哥,不然我早一鞭子把他卷到九霄云外去了。眼见着你看见他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了。”水溶说着,揽过黛玉的肩膀,带着她进了府门。

简单的用了晚饭,水溶和黛玉已经十分的劳乏,各自沐浴后,便进了卧房。

黛玉懒洋洋的躺在床上,身上搭着一床玫瑰紫色的薄被,一动不动。水溶随后进来,见她这般懒懒的躺在那里,合着双眼,仿佛睡着了一般。便放轻了脚步,自己换了睡衣,轻轻地上床。刚刚躺下,却听见她细声说道:“探春成了昭阳殿的妃子。”

“嗯?”

“探春,李云绵送给你的那个丫头,我二舅舅家的表妹。”黛玉睁开眼睛,满脸疲惫之色。

“睡吧,这些琐事,明日再说。”

“你以后处事,越发要小心些。”黛玉担忧的说道。

“我知道,放心吧。”水溶抬起手臂,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枕着自己的手臂,然后抬腿压住她的双腿。

“唔…你这样我没办法睡觉。”黛玉轻轻地挣扎了一下,却无济于事。

“可不这样我也睡不着,怎么办?”水溶耍赖,这段时间行军打仗,一直紧张的要命。好久没放松过了。这会儿怀抱佳人却什么也不能干,心里已经很憋屈了。

“那你先睡吧,你睡着了记得放开我。”黛玉无奈的叹了口气,把脸埋在水溶的肩头。

水溶噗嗤一声笑了,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低叹一声,“玉儿,你养胎的这段时间我怎么办呢?”

“呃?”黛玉一愣,方明白水溶今晚一直别别扭扭的缘故,心中不免有些无奈,便叹道:“不要,明儿我便张罗着给王爷纳几房妾室?”

“胡说!”水溶猛然把黛玉搂进,“你我之间怎能还有别人?”

“怎么这话听着这么别扭?给王爷纳屋里人,应该是我吃醋的,怎么王爷倒先急了?”黛玉轻笑出声,一边说一边抬手伸进他胸前的衣衫里,揉捏着他坚硬的胸肌。

“玉儿…你再不放手,可别怪我不管不顾了。”水溶闷哼出声,手上用力,把怀中人搂的更紧。

“你尽管不管不顾罢了,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担心他吗?”黛玉拉着水溶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她全身瘦弱,没有一丝多余的肉,手抚在小腹上,隆起的地方越发明显,水溶的手摁住上面,几乎都可以感觉到孩子的心跳。

“玉儿…”初为人父的感觉,像洪水一样冲击着水溶的心,刹那间他思绪万千,回到多年前自己小时候,又忽的想到黛玉这些日子随着自己颠沛流离,饱经风霜,居无定所。心头被堵得满满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很神奇吧?他也一天天长大了。”黛玉幸福的偎依在他的肩窝里,轻声叹息。

“是你很伟大。玉儿,这些日子,你受苦了…”

“虽然受点苦,但心里很幸福。”黛玉和着眼睛,呼吸间皆是他身上的气息,因刚刚沐浴过,他身上清爽无比,散发着淡淡的龙诞香的味道,味苦,却令人沉醉。

“玉儿,你知道你这句话,足以让我洋洋自得。”水溶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消瘦的脸一直都是那么美丽,自从进了北静王府,她似乎一直都没变,一直都是这样,一颦一笑,都牵动着他的心。

“你慢慢臭美,我累极了,要睡了。”黛玉再次往水溶的怀里靠了靠,仿佛他身上的味道可以催眠似的,一边打着哈欠,渐渐睡去,梦沉如水。

“玉儿,谢谢你…”水溶看着黛玉憔悴的睡容,心中所有的思绪都慢慢沉淀,沉淀成深深地爱,萦绕在心头,让他的目光里只有怀中这个为他生,为他死,为他孕育孩子,延续生命的女人脸上。

第二天一早,黛玉醒来时身边已经没有水溶的影子。轻叹一声,自顾坐起身来,紫鹃已经听见声音进来伺候。

“王爷几时走的?”黛玉一边穿衣,一边问道。

“四更天一到就出门了。王爷走时,吩咐奴才们,不许吵着主子,说这几日要让主子好好地睡几日,养足了精神才好呢。”紫鹃手脚利索的服侍黛玉穿好了衣裳,又扶她坐在梳妆台前,叫了小丫头端过洗脸水来给黛玉净了面,方拿过那把白玉雕花鸟纹的梳子来轻轻地梳理黛玉的秀发。

“今儿不出门,索性简单一些。”黛玉看着菱花铜镜,轻声吩咐。

“是。”紫鹃依言,只给黛玉绾了个庸妆髫,捡了根翠玉长簪别住,另带了一朵鹅黄色的兰花在发髻间,碧落带着两个小丫头进来,把屋子里收拾了一遍,黛玉穿了一件水绿色的家常衣衫,出了卧室,见外边的榻上已经摆好了早饭,便对紫鹃叹道:“到底是回了家里,事事都可心些。”

“这也得多亏了大公子提前来安置,从厨房到洒扫上,一应下人都是齐备了的,又都是可靠地人,这府里比原来还好。昨儿晚上雪雁来给主子请安了,因主子劳乏已经睡下,奴婢便让她今儿一早来。”紫鹃说着,又给黛玉捡着她爱吃的菜夹到她面前的白瓷小碟子里。

“许久不见她,我也挺想她的了。她的孩子怎样?”

“托主子的福,她们一家子都很好。昨儿听她说,她男人如今是礼部的一个主事了,如今新皇登基,可谓是连升三级的喜事。”

“这倒是喜事。”黛玉含笑点头。

二人正说着话,边听门外廊下有人说话,黛玉便问:“是谁来了?”

“回主子话,是雪雁姐姐来了。”碧落在门外朗声回道。

“既然来了,还不进来,却等着我去请她?”黛玉轻笑着对紫鹃道:“真真是诰命夫人的谱儿了。”

雪雁忙满脸堆笑进门来,行至黛玉跟前便规规矩矩的跪在地上给黛玉磕头请安,黛玉便叫紫鹃把她扶起来,主仆二人许久未见,此番相见自然是互相细细的打量一番,雪雁又红了眼圈儿,连声说“主子则么这般憔悴了,可是西北大漠风沙不住,气候不好,引得主子的身子越发弱了。”

“气候倒也罢了,只是这个小冤家折腾的厉害,好歹这一路走来,真真把我吐了个半死半活。你当时怀着你那小哥儿的时候,也是这般吗?”黛玉心情极好,拉着雪雁让她坐在自己身边,又吩咐紫鹃也在下手坐着,只叫小丫头在一边服侍。主仆几人,却说起孩子的趣事来,黛玉便要见雪雁的孩子,雪雁便跟来的人回去,叫奶妈子抱着孩子过来给黛玉请安。

八月半的天气,外头碧蓝湛蓝的天,通透如一方上好的玻璃翠。廊檐下一溜儿景泰蓝大花盆里,种着月桂树,秋风隔着茜纱吹进屋子里,带着甜甜的桂花香味。

东暖阁里垂着湘竹帘子,一条一条打磨极细滑的竹梗子,细细密密的用金线丝络,系一个如意同心结,那一帘子的如意同心结,千丝万络,阳光斜斜的透进来,金砖上烙着帘影,屋子里有欢快的说笑声,一阵阵透过帘子传出来,连屋子外边的小丫头们听了,亦带着开心的笑容。

精致的雕花篓里装满了花花绿绿的糖果,晶莹剔透,煞是可爱,一只胖乎乎的小手在篓里搅来搅去,小小的手指在糖果间穿插,却怎么也捏不到那糖果。

“哇”的一声,小手的主人张开粉嫩的唇瓣哭出声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挤成一条线,不一会眼角便流下一连串晶莹剔透的泪珠,珍珠似的滚动,落到粉嫩的脸蛋上,染开几抹红润。

一阵清脆的轻笑传过来,一双白玉般的手轻轻将哭得起劲的小人抱在怀中,轻轻哄着,那小人很快被这轻哄吸引,睁开乌黑明亮的眼眸好奇的望着那人,嘴角微微张开,咿咿呀呀,藕一般的小胳膊在空中胡乱挥动,高兴得笑起来。

“主子,您快把她放下来,这小孩子太重了!您有身子的人,万不可闪了腰。”雪雁见黛玉抱起了自己的儿子,吓得赶忙上前去劝。

“你别在这儿大惊小怪的。我不过是坐在这里抱抱他,哪儿就闪着腰了?”黛玉不舍怀中的小孩儿,初为人母的喜悦深深地侵染着她。

“主子恕罪,这小东西若是不小心一脚踢在您的肚子上,奴婢一家可万死莫赎了!”雪雁焦急的说着,又求救的看着紫鹃。

紫鹃便上前去把那小孩儿从黛玉的怀里抱开,笑着劝道:“主子就别为难咱们沐夫人了,您瞧她这一脑门子的汗。”

黛玉失笑,抬头看雪雁,果然见她额角鼻尖都渗出了汗珠。便笑道:“这孩子跟我投缘,我喜欢的很。偏偏你们又不让我抱。”

“等咱们小主子生下来,这孩子刚好给他当玩伴,主子又喜欢他,到时就把他留在身边好了。”紫鹃抱着雪雁的儿子,也喜欢的不得了,一边捏着那孩子胖嘟嘟的脸蛋儿一边提醒黛玉留下这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