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饿。你快点回去,路上小心车。”

阿姨点点头,“那我回家再准备点东西,明天一早过来换你。”

季萌茵陪着阿姨一同出去,过了一会,她手中拎着一碗粥从外面又进来,“还热呢,勉强喝几口,不然今夜不好熬。”

“谢谢妈。你怎么没回去?”陶涛接过粥碗,逼着自己一匙一匙地吃着。守夜,确实需要体力。在陶江海回来前,她是唯一的顶梁柱。

“回去也没事,我就在这儿陪陪你说说话。”季萌茵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

药液缓慢地一滴滴落下,流淌进输液管,陶妈妈呼吸并不算平稳,不知道是不是醒了。

陶涛吃一口粥,看一眼输液管。

“虽然生病是件无奈的事,可是这样守护在家人的病床边,我觉得很安宁。华烨爸爸走得那么匆忙,我没有喂他吃过一次药,也没替他擦过一次身子,没做过一次营养餐,他就那样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小华烨。”季萌茵淡淡地笑了,有些凄婉。

陶涛第一次听她提到华烨爸爸,讶然地抬起头,不知答什么好。

“我其实也不是坚强,也想放任自己痛苦下去,可是我没有放任的本钱,父母年纪大,又离得远,华烨还在肚子里,他爸爸的级别又那么高,多少双眼睛在看着,希望我能撑住。我只好告诉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明天是下雨还是刮风,是晴朗还是多云,到了明天就知道。然后明天成了今天,一天就二十四个小时,慢慢就翻过去了。”季萌茵慈蔼地摸了摸陶涛的头。

陶涛放下粥碗,苦涩地弯了弯嘴角,没能成功地挤出一丝轻松的笑。

“妈妈的意思我懂,可是真的没办法淡然处之。我妈妈是先天性心脏病,我们对她的病说起来早有准备,可是这样,还是害怕。我希望到我六十岁的时候,还能和妈妈撒娇、任性。”她低下眼帘,让密密的长睫遮住发红的眼角。

季萌茵笑,“那为啥你不要个孩子,在她六十岁时,你也这样宠着她。”

陶涛咽了咽口水,抬头看看输液架,“妈,那边有张床,你躺一会吧!”

“行,但我想先去下洗手间。刚刚我看了看,这边的女洗手间里面的灯好象坏了,我没敢进去。”

“我陪你到楼下上。”检查室里值班护士一直在的,走一会没什么关系。

陶涛起身去知会下护士,挽着季萌茵的胳膊走了出去。两人又去看了下洗手间,灯确实是坏的。下了层楼,没想到这层是VIP病房,每个房间都设有卫浴设备,就没设公用卫生间,两人只得又下了一层。这层是值班室和普通输液室,公用卫生间却不大,一股难闻的尿臊味从里面飘了出来。

“你站在外面等我,不要进去。”季萌茵说。

陶涛还没说好,只听得里面有个男声着急地说:“请等下。”

好熟悉的声音!

陶涛的心莫名地震了一下,她缓缓地扭过头,紧盯着洗手间的门。

“怎么里面会有男人?”季萌茵纳闷。

时间过得很快,也或许过得很慢,她不知道站了多久,视线里出现了两个人。

“很抱歉,我朋友…”男声突然化作一声惊叹,“妈,小涛,你们…”

她们怎么会在这里?

不是追踪,而是天意。

陶涛眼前有一团浓雾,遮着盖着,浑然看不真切,可这一幕,又象用刀一笔一画地刻在心中。

走廊内,刹那间,静如沙漠、岩洞、瀚海…

华烨只穿了一件毛衣,他的外衣披在许沐歌的身上,他一只手揽住许沐歌的腰,另一只手高举着输液瓶。

真的好体贴,名律师为了解决前女友的方便问题,不避嫌进女洗手间。

这就是他正在做的很紧急的事?

昨夜,那一身的消毒水味,是不是也就是这样给沾上的?

“华烨…”季萌茵轻抽一口冷气,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一直半倚在华烨怀中的许沐歌听到声音,抬起头,看见是季萌茵,一惊,忙站直,“阿姨,你怎么在这?”她又看到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的陶涛,一下呆若木鸡。

陶涛听见她自己的声音响起,很好,竟然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妈,我先回检查室了。我妈妈说不定醒过来了。”

如果美好的婚姻真如蓄长发,那么此时三千烦恼丝象被绞碎的纸张,纷纷扬扬飞落在地。

心死如此简单!

还要怎样再自欺欺人?

这就是在前几天的夜里,他许诺所能给予她想要的一切?

这就是他用真诚而又痛楚的眼神看着她,所谓的重新开始?

原来她也能如此平静,可能是早知道结果的事情,所以所有的意外和震惊,都在接受的范围内。

云开雾散,她什么都看清了,不再纠结,也不再迷惑。

心,如同摆放不稳的瓷器,碎成了片片。

“啊…好!”季萌茵回过神。

“小涛…”华烨从呆愕中惊醒,找到了自己的声音。

她没有应声,缓缓转过身,可是腿怎么发软,一点力气都没有。是她变胖了,撑不动她的身子?她整个人“咚”地一下跌坐在地,头重重地撞上了后面的墙壁,眼前金星直冒。

“小涛,”华烨条件反射地想上前去拉,不料输液瓶一低,一股腥红嗖地一下窜上药液管,许沐歌吃痛地叫出声,向后一踉跄,身上披的衣服滑了下去,他扭过头,忙抓住衣服,替她披好,“没事吧?”

许沐歌轻轻摇头,“我自己拿着,你看看小涛去。”

华烨回身,陶涛已经扶着墙壁站起来了,好象撞得不轻,很疼,疼痛中意识却越为清醒。

她闭了眼睛,深吸一口气。

孰轻孰重,如此明朗。

她笔直地向楼梯走去,华烨追上去抓住她,她象被刺痛似的推开他的手,自己一遍遍抚着他摸过的地方,象是在按摩,又象在掸尘。

“小涛,你听我说!”陶烨紧拧着眉,不安地看着她。

“什么都不要说,我能理解。”她缓缓点了下头,上了楼梯,挺得笔直的背影看上去是那么单薄、纤弱。

华烨僵在楼梯口。

“华烨,你太让我失望了。”季萌茵气急地大喊一声,华烨回过头。

“啪”地一声,季萌茵抬起手,对着他的脸用力地掴了一下。

华烨没有提防,身子晃了一下。

“阿姨,你干吗?”许沐歌大叫,上前护住华烨。

“我管教儿子,和你有什么关系?华烨,你现在立刻给我回事务所,拿过手机,给欧阳医生打电话,小涛妈妈现在重症检查室。”季萌茵拉开许沐歌。

“小涛妈妈…”华烨眼神象失去了光距。

“没听到我的话吗?”

“我想先上去看看小涛。”

“你想让小涛发疯吗?”季萌茵气得闭上了眼。

华烨呆若化石,默默转过身。

“你的衣服。”许沐歌叫住华烨。

华烨点头,拿过穿上。

等到华烨消失在走廊尽头,季萌茵缓缓转向许沐歌,冷冷地看着她,“当初我推荐你去文工团时,你是怎么答应我的?”

第七十章 漠然

许沐歌半天没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季萌茵,气息却是越来越粗,眼中慢慢浮出满满的讥诮。

“你去法国两年,只是增加了几场演出经验,文凭、成就一样全无,你就那样回来了,找到我,让我看在华烨的面子上,能否帮你进文工团。”季萌茵说道。

“你真的是帮我吗?不,你帮的是华烨,你要我发誓不再打扰华烨。我做到了,可是你为什么没阻止华烨来找我呢?”许沐歌一字一句,说得很慢。

“你…”季萌茵瞪着许沐歌,气得发抖。

“当初我和华烨恋爱,你说离异家庭的孩子心理不健康,你不允许我和华烨来往,结果如何,我们还是相爱了。季阿姨,深深相爱的两个人,是任何阻力都隔断不了的。不是什么人都能象你这样一个人孤单到老。”

“你真是恬不知耻。如果你真的爱华烨,二年前为什么要离开他?为什么要拿掉孩子?”

“因为我在你面前有压力,你总让我觉得配不上华烨,所以我想更优秀点。”

季萌茵冷笑,“真是如此吗?那你怎么不功成名就时荣归青台呢?”

许沐歌凄楚地弯起嘴角,“到了国外,我才明白两个人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很假。”

“你那个夭折的婚姻又怎么解释?”季萌茵紧紧地盯着许沐歌,不漏掉她脸上任何表情。

“我不需要向你解释。季阿姨,其实你想多了,我承认我爱华烨,但仅此而已,我并没有破坏他的婚姻也和他没有做出对不起他妻子的事。你还需要我怎样?”

“不要再出现在华烨的面前。你放心,华烨以后也不可能再出现在你面前。”季萌茵回答得斩钉截铁。

许沐歌淡淡一笑,“季阿姨,你还是和从前一样强势,可是,你忘了华烨早已不是孩子。不过,我尊重你,我也尊重华烨的婚姻。”

说完,她漠然地经过季萌茵,走进输液室。

季萌茵深吸一口气,松开手掌。刚才太过气愤,指尖把掌心都戳破了,现在才察觉到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