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第一次见到许沐歌,是她在乐团的第一次独奏,华烨把她拉过去,要她评价。她觉得这女孩很漂亮气质也好,琴拉得虽说不错,可是模仿别人的技巧过多,没自己的特色。演出结束,华烨带她出去吃夜宵,到了饭店,她发现许沐歌也在,在华烨的灼热的眼神中,她才知道儿子爱着这个女孩。

许沐歌很会讨人欢喜,可是当她象普通的家长一样问起她的家庭情况,许沐歌只提到了父亲。她再问,许沐歌就说:季阿姨,这些伤心的往事,我可以不说吗?她愣住,发现这个女孩很精明。

她不同意华烨与许沐歌交往,并不是单亲家庭的缘故,华烨也没有父亲,也是她独自带大的。而是有次她无意中听别人说起,许沐歌在乐团里,为了得到更多的演出机会,对领导阿谀奉承,出去演出,还帮领导提行李、洗内衣。

别人大叹,活了大把年纪,竟然不如一个小姑娘玲珑。她听了大惊,不能指责别人的生存方式,可她不能允许自己的媳妇如此虚浮。她也是演员出身,走到现在,都是一步一个脚印的。

华烨很孝顺,从来不拂逆她,可是在许沐歌这件事上,不管她讲什么,他都是用恳求的眼神看着她,什么也不说。她不得不妥协,她心想着乐团面向市场,太过复杂,如果把许沐歌调到部队文工团,环境单一点,也许就不一样了。还没等她实施,许沐歌来找她,说要出国,还说怀孕了。她放下身架,让许沐歌替考虑考虑,不要这么匆忙决定。她甚至立刻承诺为他们举办婚礼。许沐歌坚定地说,没有任何人可以让她改变了。

季萌茵一直都记得许沐歌讲这句话冷绝的眼神,她叹了口气,没有再说下去。许沐歌如此心狠,也许与华烨分手,不是坏事。

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她还是把许沐歌低估了。

许沐歌能那样挥洒自如,能那样狠绝,因为她明白华烨太死心眼了,不管她什么时候回头,华烨对她的爱从未稍离。

季萌茵自嘲地一笑,华烨还真是得到了她的真传,一辈子只恋一个人。

可是,华烨忘了他已经是别人的丈夫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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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涛坐在床边看着妈妈,面孔蜡黄如纸,嘴唇灰白,下巴瘦削得成了个尖核。输液已经结束了,心电仪的电流声是屋子内唯一的声音。她小心地趴在陶妈妈的心口,屏气凝神。

咚,咚…咚…很微弱,可是一下又一下很平稳。

她又一寸一寸摸着陶妈妈的手臂,绵软温暖,不是冰冷的。

她止不住鼻子发酸,但眼眶干干的。她只是专注地看着陶妈妈,命令自己什么都不要去想。再过三小时,天就亮了,医生们会上班,爸爸也快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太阳底下所有的故事都是关于“爱恨情仇”,之前,她也有设想过,只是她是只大鸵鸟,或者她想做一只幸福的鸵鸟,把头埋在沙子里,假装什么都没发生。她不想去面对,不想去猜测。

冷不防,她被别人扯出了沙堆。

以爱为由,他对爸妈怎样冷漠,他对她再怎样忽视,就是他对许沐歌那样忘情,她都用许许多多的理由为他开脱,现在,发现,真的一点点都不能再容忍了。

华烨与许沐歌的故事一点也没新意,她让期待已久的观众失望了,她做不到痛哭流涕也做不到义愤填膺,做不到死去活来。

她麻木了,全身的骨头都像用力过了头,于是生了根,动也不能动。她只好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等着时光的流逝。

季萌茵没有上来,她想应该不是迷路,肯定是有事绊住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不一会,一个身影将她笼罩住了。

“小涛!”轻轻的,不安的,这声音,生怕吓着她。

她抬起眼,一眨不眨地看着还在微喘的华烨,有点迷惑,象是在问,“你怎么会在这?”

他咬了咬唇,冲她晃了晃手中的手机,“刚刚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过电话,可能因为休息,他改成静音,但他起床后就会给我回过来。”

“麻烦了。”她又低下头。

华烨皱着眉头,伸手搁在陶涛的肩上,陶涛一瑟缩,突地抬起头,“我们到外面说话吧!”虽然陶妈妈眼睛闭得紧紧的,可是她仍感觉到妈妈疼惜的目光。

两个人出了病房,各自坐了一张椅子。夜幕中的走廊,显得特别长特别地冷。

“冷不冷?”华烨看着她一直环抱着双肩。

她又不输液,怎么会冷?

“小涛,对不起,我…”华烨内疚地转过脸面对着她。

她闭了闭眼,笑了,笑得很浅,笑得很远,那其实不象是个笑,而是脸部肌肉小小的痉挛。

“我知道你不会和我离婚,你也没背叛我。只是她的父亲行动不方便,与继母感情不太好,异父异母的妹妹和她不亲,自己的生母与弟弟远在异乡,经艺要顾酒吧,张弘他们陪女朋友,她感冒了,正好你到医院闲逛碰到了。作为一个朋友,你不能视而不见。你也没做啥,你就是尽一个朋友的心意罢了,就是关心。而为了我会误会你们之间纯洁的友谊,也为了让我不多想,所以你才没有告诉我。这是你想说的吗?”

华烨干涩地一笑,“小涛…”

“华烨,拜托别再把我当傻子。你真的不适合说谎。关于真爱,我一向很景仰,你这么幸运,为什么要躲躲藏藏?怕我妒忌?”

“我并不是存心的,只是…”

陶涛努力深呼吸,克制住自己想怒吼、抓狂的冲动,轻声说:“华烨,也许我以前很蠢,但从现在起,不会了。”

“我换你值会班,你去躺一下。”他想拉她起来。

她早已抢前闪向一边,“如果你想让我妈妈好好地等到天亮,麻烦你离开吧!我们的事,我会主动给你电话,等我妈妈手术后。”

“小涛,不要因为刚才的事就否定我们的一切?不要急着下结论。我真的…”他悲痛地拧起眉。

“你的真与假我没有兴趣知道。”陶涛意兴索然地瞟了他一眼,转身进了检查室。

华烨站在门边,看到她又坐了下来,把头埋在陶妈妈的腋窝处,一动不动。他换了张椅子,从这个角度,虽然看不到陶涛,但只要她一走动,他就能发觉。

明明如此之近,可是他有种预感,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抓不住陶涛了。

天,在两个人的静默中亮了。

阿姨首先到的,提着保温盒。华烨刚好去走廊给欧阳医生的弟弟打电话,两人没有碰到。阿姨看陶妈妈还在昏睡,眼泪就下来了,又不敢哭出声,只能拼命地咬着牙忍。她让陶涛吃点早饭,陶涛摇头。

急诊室要交接班,让陶涛去办住院手续,把病人转到心脏外科。陶涛点点头,让阿姨守着陶妈妈,她出门就上楼梯,一直跑到心脏外科,看到“专家门诊”办公室的门开了,她一喜。

“陶涛?”欧阳医生正在看病案,一抬头,愣了,“你妈妈又来复检?”

陶涛摇头,“不是,我妈妈她在检查室,昨天夜里送来的。”

欧阳医生惊得站起身,什么话也没说,匆匆往检查室跑去。看过昨晚的抢救记录,他对着陶涛发火了,“上次,我不是提醒过你们不要让她受什么刺激吗?你看看,这明明就是因为情绪太过激烈,心脏猛然收缩,支撑不了负荷,血管堵塞了,所以病人到现在都昏迷着。”

陶涛惊恐地问:“那…那还有救吗?”

“立刻、马上动手术。”欧阳医生紧紧闭了下眼,镇定情绪,“陶涛,我和你讲,情况真的不乐观,已经错过了最好的手术时间。昨晚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我…”陶涛张张嘴,苦涩地叹息,“我没你的电话号码。”

“修然没有吗?我的手机、家里的座机,包括我儿子的,打哪个都能找到我,再说,他也可以去我家呀!”

“修然?哪个修然?”陶涛瞪大眼。

欧阳医生翻了个白眼,“除了左修然,还能是谁?别说了,我去准备下,马上动手术。”

欧阳医生出去了,不一会,几个护士推着担架出来,还有一个年轻的医生跟在后面。

陶涛象被钉在原地,怔怔地。

“你是病人的什么人?”年轻医生问。

陶涛没有反应。

“她女儿。”阿姨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替陶涛回答。

“她老公呢?”

“出差了。”

“哦,那就你签字吧!”年轻医生把手术通知单和笔递给陶涛,陶涛接住,却没抓稳,纸和笔掉了一地。

“她是吓呆了。”阿姨陪着笑,捡起纸和笔,“小涛,快签字。”

“哦!”陶涛握笔的手哆嗦个不停。阿姨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两个人一起合力,才在手术通知单上签上“陶涛”两个字。

“我们去手术室前等吧!”阿姨对陶涛说。

陶涛点头,机械地移步,走到门口,她的目光对上华烨的目光。华烨比她也好不到哪去,也象是吓得不轻。

可能他和她吓的内容不同。

对视的时间不到一秒,她很快收回,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仿佛两人不认识。

“华律师…”阿姨停下和华烨说话,她一直往前、转弯、上电梯。

手术室在顶楼,高处不胜寒,怪不得她抖得这么厉害。

手机响了。陶江海急促地问:“小涛,我进市区了,妈妈现在怎样?”

“进了手术室!”她只说了这一句话,然后就挂了电话。

“你是病人家属吗?”一个戴着口罩的小护士从手术室出来,走到陶涛面前。

陶涛讶然地眨了下眼,“这是在病人手心里的,可能很重要,她抓得很紧。”

小护士递给她一张被揉皱的照片。

她慢慢展开。

第七十一章 相思

陶涛愕住,定了几秒,极慢地眨了下眼睛。她心头突地一窒,无端端地打了个冷战,她又看了一眼,再一眼…还嫌不够仔细,她把照片反过来,又看了看背面。

她想自言自语点什么,可是嗓子就是发不出一点声音。

这张照片,她见过。只是她看到的是完整版,而不是手中这张剪辑版。

那一天,从早晨到傍晚,她就象是一个充足了电的跳舞娃娃,一直旋转个不停,笑得面部肌肉都僵硬了。到处是鲜花,到处是礼品,到处是人,到处都是祝福。认识不认识的人都凑过来要和她拍照片。

“小美女,我们也来拍个全家福吧!”陶江海难得穿西装,抬手举臂有点别扭。

“好啊!”陶妈妈强作欢颜。嫁女儿,就象是割妈妈的心头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