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上的谢静竹也是闻到了,解释道。

明瑜笑着点了下头。

方才一闻到那焚香之气,她便立时晓得来自何处了。毕竟还留有那一段岁月的记忆,就算来时路上,她对自己再三地暗示,这一世不过是个匆匆过客而已,心中还是难免微微紧了下。

马车慢慢停了下来。明瑜听到外面车轮辘辘、骏马嘶鸣,掺杂着男人们的寒暄之声,知道已近侯府了。很快,有稳健的脚步声传了过来,已是听到谢醉桥在车外对着自己和谢静竹道:“今日上门客多人杂。方才侯府管家过来,道男客从此门入,女客一并都被引着入南门,我不便送你们过去了。”

谢静竹道了声好。明瑜又听到他压低了声,仿似继续在与人说话。忍不住侧耳听去,原来那人是跟随过来的乳母徐妈妈。

“今日侯府里人多,难免生乱。阮姑娘初来乍到面生,姑娘年岁又小,跟去的人里,就妈妈你资历最老,出入都要靠你,记着代我照看好她二人。”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却又隐隐透出丝威严。入明瑜耳中,方才那一丝怔忪不安忽然便散了去。

谢静竹是侯府的熟人,又是三房安太太的外甥女,入一趟侯府,哪里还要徐妈妈照看,分明便是因了她的缘故才特意这般吩咐的。莫非在他眼里,自己如今便是个处处都要他伸手护着的乡下小傻妞?他要是知道自己其实闭着眼睛都能出入这宅邸,不定连下巴都要掉下来吧?

明瑜虽觉他过于谨慎了些,只嘴角忍不住还是微微翘了下。

“哥哥愈发啰嗦了!这里我闭着眼睛都能出入,他还这般不放心。”

仿佛心有灵犀,谢静竹凑到明瑜耳边时轻声嘀咕出来的,居然也是这一句。明瑜唇边的笑意愈发浓了,再侧耳听去,徐妈妈已是恭声应了下来。很快,便觉马车调转车头被人引着往另个方向去,想来便是女客出入的南门了。

马车终于再次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徐妈妈与春鸢等人扶了两人下来。

明瑜站定抬头,见面前围墙高耸,朱门钉金,门檐镇压蜈蚣木,上覆整齐的琉璃瓦,气派非常。大开的南门两边,正整齐立了两排年长些的嬷嬷在迎前头的那拨女客,微微扫了眼,认出了几张半生不熟的脸。

“将军府马车到了!”

一妇人认了出来,忙高声唱道。随即那门里便闪出了安氏身边的金妈妈,笑容满面迎了上来,对着谢静竹和明瑜道:“太太特意吩咐我在此迎了二位姑娘。”说着便往里去,明瑜默默随人而入。一路或见厅舍巍峨,或见步檐曲阁,仍便是自己记忆中的那座靖勇侯府。此时踩在路面之上,便有恍然隔世之感。行了段路,忽然看见往东那条甬道尽头的枝木一角露出道乌沉沉的檐廊,脚步微微一顿。

这便是侯府三房所住的西府了。她前世最后几年的光阴,几乎便都是在此度过。

“前面便到。”

金妈妈回头道。

明瑜暗中长长吐出口气,回头看了眼此刻正紧随自己的春鸢,见她面上虽仍沉静一片,只肩膀却抬得僵硬,晓得她其实有些紧张,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这才继续向前。

春鸢略微一怔,见自己姑娘背影挺直,脚步稳当,方才对自己回眸一笑之时,便似闲庭信步,起先那丝紧张渐渐也消了去,忙跟上了她步伐。

“阮姐姐,静竹,你们可来了!”

也是一身红衣的裴文莹早立在抱厦口的台阶上,远远看见人过来,面上露出欢快的笑,忙亲自迎了上来,领着往上房去。到了门前,春鸢及另些丫头都侯在了门外,只陪着进去了金徐两个妈妈。

明瑜一进去,就看见屋子里坐了两个妇人正在说话。都戴了金饰的命妇冠,身上也都是真红色的命妇金绣袍,极是富丽炫目,一眼便认出了坐左手边的正是自己从前的婆婆安氏。另个妇人亦是有些面熟,再晃一眼,已是想了起来,乃是与安氏相交多年的闺阁密友松阳公主。

这松阳公主年岁比安氏小些,约莫三十左右,五官远不及安氏,只皮肤雪白,一双眼生得极美。明瑜此时看她之时,她亦正望了过来,唇边还带了丝方才未消尽的笑。并非什么出色的美人,只这样的一双眼,加上这样的笑,却一下叫看到的人觉得丽色流转,风致万千。

松阳公主乃是正德皇帝的妹妹,太后的最小女儿,五年前驸马不幸病去成寡,她自己亦未有所出。本朝虽不鼓励寡妇再嫁,只亦未明令禁止再婚。太后心疼女儿,一心想替她再重招个驸马,只她却仿似无心再嫁,一直孤身至今。

明瑜见松阳公主的一双眼自她出现后便一直望了过来,笑吟吟地透出了些叫人难言的兴味,心中有些狐疑起来。忙低下了头去。方才搜肠刮肚搜索着前世里的记忆,对这位公主也就知道这么多了,不晓得她现在这般看着自己到底什么意思。

裴文莹此刻已是牵了明瑜的手到安氏近前。明瑜忙撇开了心中的怪异之感,朝着安氏见了个礼,道:“民女阮明瑜,今日有幸得夫人抬爱入府得以拜见,愿夫人……”

她话未说完,便见安氏从椅上起身,已是扶住了自己的手,笑道:“阮姑娘莫要多礼。这数年间我时刻记着从前里你救护我女儿的义举,早就想着亲自朝你言个谢了。今日终见了面,极是喜欢。且我也听说了宫里传出的话,道我爹不声不响竟与你外祖一道,为你和我外甥醉桥定下过口头婚约,如今只待明年春皇上的指婚了。你便是我未过门的外甥媳妇,都是自己人了……”一边说着,一边已是从边上一个妈妈的手上接过了个有宫中标记的荷包,递到了她手上。

“阮家姑娘,明年你便要改口叫她姨母了,如今收她个见面荷包自是应该,接过便是!”

明瑜还在推辞,松阳公主笑吟吟开口打趣,弄得明瑜有些羞臊,只得双手接过,口中又称谢。

“阮姑娘,她是松阳公主。最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与我相交了多年,这才随意了些,你莫被她吓到。”

明瑜虽自己认得这松阳公主,只自她进来后,安氏此时才介绍了下,忙作出该有的惊讶敬重模样,到了公主面前,再次行了大礼,告罪道:“民女不晓得公主在此,方才若有冒犯,还望公主恕罪。”

松阳公主伸出青葱般的一只手,掩嘴轻笑了下,这才道:“起来便是。今日不过是一道来给我姨母贺寿,用不着这么讲规矩。方才一见了你,我便和安姐姐一般,竟是越看越喜欢。这镯子是我戴惯了的,这便赏了你,也算个缘分。”说着已是从腕上褪下了一个血玉镯,递了过来。

明瑜略微有些吃惊。这松阳公主与自己不过初次见面。若说安氏对她亲近是因了她曾救过裴文莹,且往后又是她外甥媳妇的话,她这般放下身段对自己示恩,却又到底为了什么?见她那血玉镯已到了自己面前,自然推却不敢接下。

“方才一见你,便觉你透了丝爽利之气,甚合我眼缘,这才赏了的,扭扭捏捏,反倒没意思了。”

明瑜听公主这般道,微微抬眼,见她正微侧了头望着自己,姿容里带了风情万千,说出的话却颇直爽,边上安氏也开口叫她收下,这才接了过来,复又道谢。

公主眼眸一转,看向了谢静竹,朝她亦招了下手,笑道:“听说你前几年一直留在江南?那边果然好地方,不止阮家女孩,你也被那温山软水养得这般招人怜爱。”说着从自己腕上又褪下另个缠金玉镯,也是递了过去。

谢静竹不知为何,心中直觉地便有些排斥面前这个笑起来目光流转如波光的公主,犹豫了下,偷偷望了眼明瑜,见她朝自己微微点头,这才道谢接了过来。

她方才投向明瑜的那下意识一瞥,早落入了对面松阳公主的眼,却仍是笑吟吟不动声色。

“瞧瞧,今日老太君过寿,你倒抢着做散财天女了。若再来几个俊俏的小姑娘,只怕连这身皮也要扒了去赏人了!”

安氏与她熟稔,取笑了一句,满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明瑜亦随众笑了下,只心中对这个松阳公主,却觉得愈发有些捉摸不透起来。

她看起来对自己并无恶意,甚至有些笼络亲近的意思。只这样做,究竟是何目的?

67 第六十七章 不是泥捏的

安氏性情温和,平日深居简出。前世里明瑜还是裴家妇的时候,二人虽不是很亲近,只也并无刁难薄待她这个儿媳妇。她似乎并不被王老太君所喜,与丈夫裴世正亦不过相敬如宾。人后之时,眉间便时常会浮上郁色。如今明瑜换了身份,是她日后的外甥妇。她对失母的谢家兄妹都极是怜爱,所以爱屋及乌,此刻虽不过是第一次相见,待她却很是亲密。且大约身边有那个不时妙语如珠的松阳公主的缘故,面上的笑倒也难得透出了几分发自心底般的畅快。

这偌大侯府里,明瑜唯一还愿忆及的便是安氏和裴文莹这对母女了。偏这两人都与前世的自已一样,命比纸薄,再几年先后便会故去。想起方才一路所见的侯府盛景,不可谓不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此刻又见眼前的裴文莹依在她母亲身边,满屋子的欢声笑语,心头却忽然涌上了丝淡淡的伤感。

“姑姑偏心,明明一道来的,却躲到了这里和文莹她们说笑话,却撇下我不理!”

正笑着,门外忽然传来了娇脆的少女声音,明瑜回头,见门帘已被丫头高高挑起,如旋风般进来了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杏眼桃腮,容貌娇美,也是一身的红色锦衣,打扮得极是富贵艳丽。眼睛也没看别人,径直往坐上的松阳公主身边去。

公主待她近了,搂住了她肩,这才对边上安氏笑道:“瞧瞧,分明是她自己一转眼撇下了我不见人影,如今倒怪起我来了。且在外做客,见了人也不招呼,只一味往我身边钻,也不怕被人笑话。”

那少女这才站定,朝安氏见了礼。安氏笑着摆手道:“这里就咱们几个自己人,要那些虚礼做什么。”

少女轻声笑了起来,这才与裴文莹和谢静竹一一打过招呼,几个人姐姐妹妹地寒暄了几句,想是从前都认识的,目光投到了明瑜身上,略微一怔,上下打量了几眼。

“方才忘了提,她便是江州荣荫堂的阮家小姐。皇上数年前路过那地时,曾驻跸过的那家,闺名唤明瑜。”安氏见她望着明瑜,便开口介绍,又朝明瑜笑道,“这位便是三王爷府上的谷城郡主了。”

***

谷城郡主名懿柔,年底便满十六,平日很得父亲荥靖王的宠爱。数年前也是在这靖勇侯府中偶然见过一面还是少年时的谢醉桥,说了几句话,便上了心头。王妃晓得了女儿心思,见谢醉桥出身将门,文武兼备,更难得没有京中高门子弟惯常带着的浮浪之气,心中也是满意。只是还没来得及与谢家夫人通气,便逢她发病而去,谢醉桥服孝。王妃想到自己女儿年岁还小,谢父常年不在京中,短时里大约也不会有替儿子定下婚事的念头,便也不急,只在心里早早就把他定成了自己的未来女婿。终于等到他三年出孝,晓得盯着他的人家不止自己一户,怕被人抢先了去,所以早早就叫丈夫在正德面前递了话。想来以自家的门第和女儿的郡主身份,这婚事必定稳稳当当了。没想到前些时候却从自己丈夫口中得到消息,道谢家与江南阮家两个老人竟早早便立了口头婚约,皇帝不欲强拆旁人好事,只得收回原先答应下来的话,且到时候要亲自替那两家赐婚。懿柔郡主听闻,一颗芳心刹那间哗啦啦破碎,自然不甘。出于矜持,自己不好找那个糊涂的皇伯父纠缠,只磨着母亲让父亲再去说。荥靖王之前虽得了皇帝的安抚,又道此次京中适婚配的高门子弟中,除了谢醉桥,另有不少俊才翘楚,到时若再有合心意的,必定会给侄女再另赐一门上佳姻缘。

荥靖王虽是个享清福的甩手王爷,只对朝局也不是全然不晓。隐约看出了皇帝正欲借了这事打压下严家,哪里还会由着女儿胡闹。只庆幸自家有意于谢醉桥的事并未传扬出去,不算落了脸面,板起脸教训了懿柔一顿,命往后再不许提此事。懿柔在王妃面前哭闹了几回,王妃也已从丈夫口中晓得了轻重,早打消了当初的念头,只拿好话细细劝着她而已。懿柔见父母俱都不由着自己了,这才无奈消停了下来。

她虽一心想嫁谢醉桥,只全不过是凭了一腔少女的怀春心思。这几年谢醉桥大多是在江南度过,她没机会见他面,更遑论说话或了解了。眼见婚事是没指望了,只心中始终不甘。晓得今日侯府王老太君过寿,谢醉桥必定也会来,早早便盘算好了定要看上一眼如今到底变成什么模样。盼到了这一日,装扮得花一般地随了自己母亲和姑母坐车过来。松阳公主见过王老太君后,便与安氏退下回房自己叙话。她随王妃留了下来,一张甜嘴哄得老太君眉开眼笑,心中想的便是等到谢醉桥来拜寿时见上一面。等了半晌,果然等到了一群青年男子来给老太君叩头祝寿。当中裴泰之及裴家另两房少年子弟,她大多认识。另有个一袭宝蓝的华服青年,虽隔了扇碧纱橱,只在一堆人里,她竟仍一眼便认出了他。见当年的那个翩翩少年郎,如今更是挺拔轩昂,偏偏却不是自己的,心中一下沮丧万分。待人都退了下去,王妃见她闷闷不语,便叫去找裴文莹说话,这才过来的。

她自晓得阻了自己好事的便是江南荣荫堂阮家的小姐,心中便似横了根刺,却做梦也没想到竟会在此时此地见到。

方才刚进来之时,她其实便已经一眼看到了明瑜,只觉她明艳过人。她平日对自己容貌很是自负,出于矜持和见到比自己还要出色的女孩时的微妙心思,这才忍住了没多看。心中却有些猜疑,不晓得这面生的貌美女孩是京中哪户人家的亲眷。此时震惊过后,上下又打量了明瑜几眼,见她看起来年岁比自己还小些。屋子里的几个年轻女孩连上自己,都是一身红色锦衣,她亦如此,装扮甚至远远不及自己出挑,偏偏往那里一站,却叫人挪不开眼去的感觉。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方才透过碧纱橱见到的那高大身影,把这两人想到了一处去,心中骤然便似被针刺了一下,脸色微变。

明瑜早知道谷城郡主其人,家世显赫,京中有名的美人。前世里,到了明年春,便会由正德赐婚给谢醉桥。只可惜还未等到二人婚期,谢醉桥便意外身亡。至于她后来如何,明瑜便不知道了。这一世里若非自己的缘故,想来她与谢醉桥也会沿循前世的老路发展下去,成一对未婚夫妇。此时听说面前这少女便是谷城郡主,也是有些惊讶。见她打量着自己,脸色越来越阴沉,目光尖锐得便似恨不得在自己身上戳一个洞,立刻便晓得自己已成她死敌了。碍于她身份高贵,仍是面带笑意朝她见了个礼,口中称“郡主金安。”

懿柔郡主忽然见屋子里的人把目光都投到了自己身上,一下安静了下来,也是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毕竟在的几个女孩里,就她年岁最大,地位也最高。对方虽身份低微,只今日与她一样,都是侯府的客人。自己这般,传了出去有**份怕要惹人耻笑,这才勉强哼了一声,重新到松阳公主身边坐定,听安氏与自己姑母说话。眼睛却忍不住仍不时往明瑜方向瞟去,越看越觉得刺目。

明瑜应着身边的谢静竹,偶尔低声说几句话,见那郡主抬着下巴,偶尔飘过来的目光中,厌憎之色显而易见。心中暗叹口气,打定了主意,等这回的寿筵结束,自己一回余县高家,便闭门不出,省得再似这般招惹是非。

又过了片刻,忽然有丫头急匆匆来,道筵席要开。安氏与松阳公主忙起身先行而出,懿柔郡主其次。明瑜松了口气,这才随了谢静竹和裴文莹一道过去。

外面天色已微微擦黑,前头身后都有丫头手提牛皮灯笼照着路而行。宴客的大堂里早按男女设了前后二厅,中间用十数面五彩鎏金櫊扇相隔区分。高堂南墙之上挂了个磨盘大小的金粉寿字,其上的点画俱是由无数个小的寿字组成,数百个小寿字的字形竟无一同,想来便是百寿图了。边上又有瑶池王母的绣像,人物也是栩栩如生,下面设了札桌香案、点了寿烛,上面高高垒了寿桃、寿糕,堂皇一片。摆了约莫十数桌的酒席,座上女宾无不金钗吉服,富丽耀目,那扇紫檀大屏风侧的主桌上坐着的,便是今日的寿星王老太君,边上陪坐了些德高望重的诰命老夫人。

明瑜低了头夹在一堆深深浅浅的红衣服中,极力不引人注目,向王老太君磕头祝寿后,便与谢静竹裴文莹一道退了出来,被安排在了边上另个厅里的酒席上。原来今日宾客盈门,似裴文莹谢静竹等小辈女孩,自然轮不到在大堂上座。同桌的都是裴家几房里出来的年龄相仿的女孩。

今日能在此占一座位的的女客,家中最低也是四品出身的。同桌的几个裴家女孩早晓得明瑜来历,不时看她几眼,神色各异。没多久,边上几桌的女客也不时回头看几眼,窃窃私语几句。明瑜安之若素,话更不多,只等着筵席毕了离开便是。

筵席过了一半,明瑜正算着还要多久才宴毕,忽然看见过来了个嬷嬷,正是王老太君身边的丁妈妈,几年前陪着裴文莹在江州住过一段时日的那位。见她眼睛望着自己而来,心里咯噔一下。

“阮家姑娘,方才筵席上你被人提到,老太君道没注意到你是哪个,叫过去见下。”

丁妈妈笑道。

自己出身低微,却偏偏被抬了秀女,且连皇帝也开口要亲自为她和谢醉桥赐婚。这样的高攀,才是叫旁人为之侧目的原因吧。想来方才被人提到,十之**也和这事脱不了干系。莫非被那王老太君被勾起了好奇之心,这才点名要叫自己过去再看个究竟?

躲是躲不过去了,既被点名,过去拜见便是。好在前世里一年中逢大节之时,她也会随安氏进宫拜贺,这样的场面想来也能应付。便含笑点头,站了起来,随丁妈妈过去。

“可晓得应对礼仪?”

丁妈妈陪她身侧,压低了声问道。

“从前我母亲请过宫中出来的嬷嬷教授过礼仪,还是妈妈你介绍的。”明瑜应道。

丁妈妈这才仿似想了起来,侧脸看她一眼。记起从前在江州时,便觉这女孩年纪虽小,进退却颇有度。如今再看,虽被老太君单独传唤,却并无慌张之色,便微微点了下头,带她到了前堂那扇紫檀屏风前,笑道:“老太君,阮家姑娘来了。”

此时偌大的华堂里寂静无声,几十双贵妇的眼睛齐齐朝明瑜看了过来。

明瑜心跳微微有些加快,暗吸口气,朝坐上的老妪磕头,稳稳行了大礼,听到叫起来,这才站了起来,垂手而立,微微低头。

“果然是个极清俊的孩子,年岁虽不大,倒也没那一种小家子气。”王老太君笑道,“阮家丫头,方才我和几个老姐妹闲话之时,说起皇上要替你和谢家那孩子赐婚,我想起你从前还救护过我家孙女,也算是有缘了,方才人黑压压一片也没看见你,这才传了过来看下的。你莫要怕。”

明瑜忙又见过一礼,仍是低头,恭恭敬敬道:“老太君活菩萨般的人,民女今日有幸能得见慈颜,竟还说上了话,那是做梦也不敢想的好事,欢喜还来及,哪里会怕。”

王老太君笑着微微点头,道:“你这孩子,原来不止长得俊,话也说得好,可见你爹娘教养有功。”

明瑜只好把脸垂得更低,低声道:“老太君谬赞了,民女实在当不起。”

“老太君,往后只怕京中满街都是她家的铺子了。我正犯愁着,往后见了她家的铺子,该不该叫下人进去。若进了,怕扫将军府颜面,若不去,又怕她娘家怪我们不照拂生意。商家自古便唯利是图,最不好相与了。”

明瑜话音刚落,便听边上响起了个清脆的声音,望了过去,见开口说话的正是谷城郡主,此刻正笑眯眯望着自己,却是一脸嘲讽之色。

当今太后除了育有正德与松阳公主,还有荥靖王一子。这谷城郡主因了身份尊贵,且年岁也较大些,便随了自己姑母松阳公主一道入座。方才见明瑜被传唤过来,原本以为她不过一个南地的商家之女,没见过什么大场面,此刻必定战战兢兢,不想言行得当,心中更如油煎般不快,一时压不住,忍不住便出言讥讽她家世。

满堂俱静,众贵妇们相互换着眼色。王老太君微微眯了下眼,一张脸如入定般,看不出什么表情。安氏和松阳公主略微皱眉,旁人却大多已是低声笑了起来。

明瑜脸色微微一变。

若是从前,因了对方的身份,她不定也就忍了下去。只如今她与谢醉桥的婚约已是人人皆知,这谷城郡主这般挑衅,她若忍了下去,被打一巴掌的不止她阮家的荣荫堂,还有要纳她入门的昭武将军府。

明瑜暗中攥紧了袖中的手,缓缓转身朝向谷城郡主,迎上了她目光。

“商家重利,倒也未说错。天下熙攘,皆为利一字。只商家虽重利,自古却也不乏赤胆丹心之士。郡主见识广博,想必也知晓《吕氏》所载的弦高奚施。他二人虽不过区区郑国商人,却大智大勇,用自己当做生意之本的肥牛玉璧挡住了秦国偷袭之师,教郑国之民免了场兵灾。我父亲常说,天下各行,自有其道。兵有兵道,文有文道,佛有佛道,人有人道。行商之人,自然亦有商道。老子曾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商道便是教行商之人要有这能纳百川之水般的胸襟,重利亦重道,利人亦利己。我家世代行商,虽不敢自比古时的郑国商人,却也不敢如郡主所言的那般唯利是图。从前的自不好再提,便是此次我被破格提为秀女,那皋陶馆下来的圣旨中亦说得分明,乃是因了我父亲八月中协助官府大力护住江堤有功,这才赏了这天恩下来的。日后我家的商铺若真开遍了京中的街面,那也全仗当今皇上之圣明,治下万民安居乐业,才教我家生意兴隆。郡主往后若愿照拂,我自然感激。入不了眼,我更不敢相怨。”

这一番话一口气说完,华堂里再次鸦雀无声。方才那些面露讥嘲之色的妇人们都是收了笑意,定定望着明瑜。谷城郡主张了下嘴,想再说话扳回,却又不晓得该说什么,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极是难看。

忽然一声轻笑,打破了凝固的气氛。明瑜望了过去,见是松阳公主,望着自己笑吟吟道:“江南荣荫堂从来还曾是我皇兄的驻跸之地,天下谁人不知。谷城本不过是想赞下的,只不会说话,这才叫人误会了。今日老太君大寿,我就厚着张脸皮先举杯,在座的姑姑奶奶们都随我再敬老太君一杯。”

有她这一番话,众贵妇们忙举杯起身齐齐恭贺,方才那场面一下便圆了过去。明瑜略微一笑,也不去看谷城郡主的那张脸了,转身与众人一道恭贺。

王老太君随了众人,待都重新坐定了,这才长长看了一眼明瑜,道:“谢家那孩子我也时常见的,将门虎子,往后想必也是国之栋梁。我本还有些奇怪,安老大人怎的不声不响就替他孙儿订了门这般远的亲事,如今亲眼见了人,才晓得也是有缘由的,果然娴静贞惠,也算是对璧人了。”

她本是当今太后的胞姐,又是一等国公夫人,连正德见了她也不敢怠慢,份位极高。这般开口说话,算是给了明瑜极大脸面了。明瑜自然晓得见好就收的理,忙又道谢,这才退了下去。

68 第六十八章

似这般的筵席,从来最是冗长无趣。好在谢醉桥身边几人素日都还算是投机,饮酒叙话之间,酒席便已过了大半。醉意渐起,边上几个又都是少年人,话题难免便又扯到了京中的花街艳帜之上。谢醉桥听了片刻,眼前便浮现出了今日到四井路高宅去接明瑜时的一幕。她面覆薄纱,叫他看不到她脸,只见她往马车而去时,身姿轻盈。也不知怎的,他当时忽然就又想起前次自己抱她入怀时,她的前额堪堪只抵到自己的下颚处,他要低头才能亲到她。等明年春定亲了,照了时下礼俗,最快要半年后才好成亲。等那半年再过去,她也满了十五。那时自己再似前次那样抱住她的话,也不晓得是怎样一番光景。

许是酒意上来的缘故,他有些耳热心跳。生平第一回觉得,最难熬的其实便是等待了。听耳边那些话越说越是露骨,一阵血气翻涌,忽地站了起来。

“醉桥这是要去哪里,来,来,再喝一杯……”

边上陈阁老府上的陈勋见他起身,伸手要拉。

“我酒喝多了些,有些头重脚轻,到外面站下,诸位自便。”谢醉桥应了句,便撇下了人往堂外而去。

寿筵华堂用十数面丈高的鎏金槅扇分出东西二厅,中间一道走廊,男东女西,供男宾与女客各自进出。谢醉桥出了东厅,刚到走廊之上要往庭院去时,忽然听到槅扇那头的西厅里,隐隐传来个年轻女子的说话声。四周虽嘈音不断,只他常年习武自律,听力较常人更为敏锐,略一凝神,便听得清清楚楚。

“……往后见了她家的铺子,该不该叫下人进去。若进了,怕扫将军府颜面,若不去,又怕她娘家怪我们不照拂生意……”

朝中将军数位,只论品阶,唯昭武将军最高。故而京中人若提及将军府,前头未言明封衔的话,便都指的是谢家。

谢醉桥觉那发话的年轻女子声音陌生,只话中之意,却听得清清楚楚,脚步骤然停下,双眉微蹙。此时正好有个侯府丫头手执托碟从西厅里出来,谢醉桥拦了下来。

“方才说话的是谁?出了何事?”

那丫头不认得谢醉桥,只见他服色,也晓得是侯府今日的贵客,低声道:“老太君传荣荫堂阮家的小姐过来叙话。方才说话的,便是谷城郡主。”

谢醉桥脸色登时沉了下来。

谷城郡主之名,他也是略知一二。想到明瑜此时竟这般被她在众贵妇面前羞辱,又是恼怒又是心疼。西厅里一干女眷在座,他不好强闯进去,疾走几步靠近,正要出声喝止那无礼的郡主,已是听到明瑜开口说话。越听下去,越是惊讶,待她说完,他脚步也定在了那里一动不动。爱慕之心、自豪之情,瞬间油然而发,一时竟不可遏制。

他十六岁第一次见到十岁的她,到现在近四年,对她的印象便是温婉、柔韧、神秘、雅致,他被她渐渐吸引住,以致无法自拔。却未想到,她竟也会有这样的机变和胆识……

不不,她其实一直就有这样的机变胆识。当年江州瑜园之中,她现身引开兆维钧注意力的一幕,到现在他还历历在目。只是她的这种胆识,平日被她的温婉所掩盖,叫人难以觉察而已。

这样的一个女孩,以后会成为他的妻,与他携手白头……

他侧耳听着王老太君的话,仔细捕捉着她渐渐离去的轻盈脚步声,唇边浮出了一丝笑意。转身正要离开,一怔,看见身后竟负手立着裴泰之,神情有些古怪。看他样子,应也是经过此地,听到了西厅里方才的动静,这才停下脚步的。自己方才太过凝神,竟未觉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