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瑜这一觉睡得死沉,等醒来时,床上只剩她一人,一时还如沉在梦中,拥被躺着呆呆发怔。转头发觉满室彤红,掀开锦帐,见艳阳已从南窗照了进来。

自己竟会睡得这般晚!

虽不用早起侍奉公婆,只客居谢家叔婶府上,起得这么迟,总归是不好,更怕被人猜想是昨夜贪欢才致晚醒。心中急了起来,暗怪那男人,明明自己醒了起身,为什么偏不叫醒她!急忙扯过床角那堆成一团的衣物,胡乱套了便去开门,脚刚踩地,腿便一软,想起昨夜他的胡天胡帝,忍不住又怪一回。

周妈妈和春鸢听见动静,捧了洗漱舆具进来。

“姑爷早起随谢老爷出去了。说姑娘昨日爬山回来累极,叫不要吵了你歇息。谢太太那里也这么说过了。姑娘放心便是,不必急着过去。”

周妈妈笑眯眯道。

这借口有够烂的,只也总好过没有借口,还算他知道替自己留点脸面。

明瑜气嘟嘟想道。

等收拾好了,胡乱吃了几口东西,明瑜急忙往谢夫人那里去。谢夫人心知肚明,只她不是他二人的正头长辈,也晓得小夫妻新婚,难免把持不住。她又是个会做人的,自然不多问一句,反顺了那由头,说起自己每每爬过一遍那祖陵的山,也要好几日才能缓过来。明瑜见她话说得圆,这才渐渐丢开了去。

第八十四章

转眼便到新婚第三天的归宁日。

归宁这一礼仪自先秦便始,寄寓出嫁的女儿回家向父母报安,请双亲放心,亦表达往后再不能陪在身边尽孝的依依之情。过了这归宁日,女儿便再也不能随意回娘家了。

明瑜嫁得远,明日便要离开故乡随谢醉桥北上,下回再见父母家人也不知是何时了,所以对这日子看得极重,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刚动了□子,身边的男人含含糊糊唔了一声,一条腿便毫不客气地压在了她身上,把她牢牢地箍住。

新婚第三日,明瑜仿佛有些明白过来他那夜为什么做出捧吻她腿的举动了。实在是男人的腿和女子的生得太过不同。

他的腿粗壮,捏去肌肉鼓实,现在压住她的腹胯,沉甸甸的。

明瑜侧头,见他的脸埋凑到了她发鬓旁,眼睛却还闭着,唇角若有似无地微微翘着个弧度。根据前几次的经验,知道他此时必定是醒着的,伸手便毫不客气地捏住了他鼻子。

谢醉桥睁开眼睛,爆出了声短促的笑,因了晨起的缘故,一双眼格外漆亮,抱住她一个翻身便又压了上来,低头时,被她伸手挡住,道,“今日有事,不许你再胡闹。”

对着这样一张似喜似嗔的芙蓉面,他心中只觉一阵暖流缓缓熨过,握住她伸到了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一只手,亲了下纤嫩的指,笑眯眯道:“我听夫人的便是。”翻身而起,顺势将她也拉了起来。

***

归宁的马车停在荣荫堂大门前时,正好巳时。早就翘首等着的阮家下人急忙进去通报,小夫妻二人被迎到了大堂,并肩下跪了,双双朝坐在福寿椅上的阮洪天和江氏叩头。

今天回门,明瑜自然用心妆扮了一番。大红地织锦上衣,袂沿袖口翻滚了团花锦的双喜百蝶,裙幅边勾绣金丝线的凤尾卷草,衬了一张明媚鲜艳的面庞,整个人便似一朵盛放的牡丹。

女儿是娘的心头肉,江氏虽自信这女婿会善待自家女儿,只自她被背上了喜轿,眼见那张大红遮缎被放下遮住女儿纤巧身段的那一刻起,嫁女的伤感便压过了欢喜。她不舍。

南门谢府她很熟,闭着眼睛也能认路,但这几日,因为成为新妇的女儿住了进去,她便是再想,也不能随意上门了。

洞房之夜,她的娇娇女儿在被男人搂住了百般怜爱的时候,她这个做母亲的在自家榻上也被丈夫抱住了,只不过她是感伤垂泪,身边的丈夫在安慰她而已。这两天更是啥事没干,就等着女儿归宁。此刻见她服彩鲜艳地过来,目光与身边那英伟俊朗的男子偶遇之时,眉梢眼底便漾出遮也遮不住的娇羞之色,显见这几日与他过得甚好,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

午时,阮家设了待婿宴,谢醉桥陪了泰山与客人,明瑜娘两个自然在一处用饭,边上陪了明珮和安墨。

桌上都是明瑜从前爱吃的。瓤柿肉小圆、松菌煨手撕鸭脯、醋烹脆骨,都是她平日喜欢吃的,摆了满满当当一桌。

江氏往明瑜的碗里舀了冰鱼羹,望着她道:“阿瑜,趁着还在家,多吃些,只怕往后就难吃到这汤了。”

一边的周妈妈笑道:“太太不是早就包了一大箱叫带去么?到了京中,那里的厨子不会做,我做给姑娘吃便是。”

江氏微微叹道:“那些都是烘焙过的干货,哪里有这鲜鱼煮出的汤味肥美?”

冰鱼江南特产,鲜嫩肥美,又最娇贵,北地哪里养得住?明瑜听出了母亲话中的些许伤感,忙把她舀来的汤汁都喝了,朝她笑道:“娘放心,夫君应了我,说往后一年中若能得空,便会送我回来一趟,看望爹娘的。”又看了眼周妈妈,笑道,“只是周妈妈在我家多年了,这年岁本该好生安养,如今却要随我远去京中,我心中真的过意不去。”

周妈妈急忙摇头道:“看姑娘这话说的。当初太太挑人的时候,本是没要我的。是我舍不得自小看大的姑娘,这才求了要跟过去的。只要姑娘不嫌我没用,我便阿弥陀佛了。我也不是一人,一家都跟去的。且姑娘方才不是说了,姑爷应了往后得空便会南下,姑娘哪里来的那么多过意不去?”

此时女儿出嫁后,便似与母家割断了关系。往后若无夫家首肯,便不能随意回来,似明瑜这种远嫁的,往后再不能见也可能。听了这一番话,女儿身边又有周妈妈这样从前自己身边的老人随着,江氏这才真正放心了。席间又有安墨不停缠着明瑜,约定入京看她,明珮也说了些凑趣的好话,一顿饭下来,倒也乐融融的。

照了习俗,新婚夫妇在午宴后便要辞别而去。谢醉桥想是体谅她想留久些的心愿,迟迟未打发人来相请,明瑜便被江氏牵着入了内室,只剩她母女两个。江氏眼见爱女要被人带走,恨不得把几年的话都堆作一块说,先问了二人阴阳调和的闺闱之事。明瑜哪敢提他一入夜便化身虎狼,不到自己被剥皮噬骨便必不罢休的羞事,只红了脸含含糊糊应付了过去。又听她再次教导一些理家和为妇之道,半个下午眨眼便过,终到了离别之时,明瑜去拜别了祖母,被父母送了出来。

一夜过去,次日大早,明瑜便随了谢醉桥登上北上的船。大部分嫁妆装了数十条三桅船,大婚次日便先被人看护着运往金京了。此时船上不过再了一些日常所用的箱笼器物而已,只这样,连同一道北上的诸多下人等等,一行也是四五条船。

明瑜立于大船的舷窗之侧,望着岸上相送之人的身影渐渐缩小,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这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帷帘,压下心中感伤,把头靠在了立她身侧相陪的谢醉桥肩上,抬眼看着他,微微笑道:“往后,我只有你了。”

“阿瑜,你是我的人,我必会护你一世。”

谢醉桥凝视她,慢慢道。声音低沉,却含了金弓铁角般的隐隐张力,一字字入她心底。

***

九月底,一个高空爽远的白日,一行车马停在了应天门的昭武将军府前。

公子南下娶新妇,新妇的嫁妆早两日便先到了,所以鲁大知道公子和夫人一行不日便也会到,早早就在等着了。听到门房来报,急忙带了府中下人出来。

明瑜从前曾路过一趟将军府的家门,此刻被谢醉桥从马车上扶下,抬头仰望门楣上的黑底大字匾额时,心中难免有些感触。

上无婆母,跨进这门,这一刻起,她就成了这座宅邸的女主人。

“到了,进去吧。”

谢醉桥在她耳畔低声道了一句。她朝他笑了下,随他迈步稳稳跨进了高高的门槛。

鲁大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那位荣荫堂阮家小姐。见她罩了浅杏色缎地斗篷,与自家公子一路进来,远远便似一对璧人,看得呆了去。

公子被老爷责打,他心中难免本也是有些怪到她头上,如今一见到人,也不知为何,只觉她那笑容入目极是舒心,原先的不满便消去了不少,急忙迎了上去。

明瑜看见对面匆匆来了个五十上下年纪的人,穿得体面,猜想便是谢醉桥路上跟她提过的管家。果然见他朝谢醉桥见礼后,便又朝自己弯腰,自称姓鲁,便微微笑道:“鲁管家莫要多礼。我一路过来,听夫君数次提起过你,道他是从小被你看大的,这些年府中诸事也多仰仗管家。我年轻不懂事,又刚来京中,往后还请鲁管家多些指点才好。”

鲁管家听到自家公子在少夫人面前这般给自己做脸,心中便有些欢喜起来。听她说后面几句话时,咬音清脆,目光诚挚,听不出半分借说反话在府中老人面前给自己立威的意思,对这年轻美丽的少夫人好感大增,急忙道:“少夫人言重了,都是分内的事。往后少夫人有什么用得到我的地方,只管吩咐便是。路上辛苦,少夫人想必乏了,还是快些过去歇下脚。晓得少夫人和公子这两日便会到,安妈妈早领了人照着我家姑娘的意思把屋子收拾了出来。”话说完,急忙让到了一边。

谢醉桥见鲁大对明瑜这般恭敬,心中也是高兴,朝他点了下头,带着明瑜入内。一边进去,一边给她低声说着路上所见的各处房庑。

这昭武将军府的内里建筑和当年被高祖赐下的京中诸多王侯府邸布局相差无几,方方正正,区别只是大小而已。前门五间,入了穿堂,左右是抄手游廊,两进大堂过去便是分出前后院的萧墙。园中景致布置,多木少花,虽没明瑜自家的那种匠心铺陈,却自有一种世袭罔替将相府邸的巍巍大气。

谢静竹等在垂花门的口子上,远远看见明瑜来了,欢欢喜喜地迎了上去,甜甜叫了声“嫂嫂”,朝谢醉桥嘻嘻一笑,抢了明瑜的手便领着她往前,把谢醉桥丢在了后面。见她举目四顾,仿佛怕她不习惯这里,忙不迭又解释道:“嫂嫂,后园里也有个莲池。虽比不过嫂嫂家的那池子大,四面也都是菡萏芷菱水红菖蒲,金鱼啊鸳鸯水鸟啊都有,池畔也栽了芙蓉树,如今正花开如锦,我没事便喜欢去那里。等嫂嫂歇了下来,我带你去。”

明瑜感觉到了这小姑子的一片善意,含笑点头。快到往后所居的正房时,看见前面抱厦门口出来个与周妈妈年岁相仿的妈妈,身后跟了几个丫头,看见自己,脚步一顿,只很快便继续过来了,到了近前站定,略微见了个礼,道:“想必是江南过来的少夫人了。早几天就一直在等,总算盼来了。屋子本早早就收拾好了,只我家姑娘前次过来看了一圈,却说这里不妥,那里要换,怕委屈了少夫人,老婆子才晓得少夫人从前在娘家时极是金贵。故而前几日少夫人嫁妆送到时,老婆子不过只拣了些大件归置了,那些小处,干脆便等少夫人到了后再自己定夺。少夫人千万莫怪,不是老婆子敢怠慢,实在是不晓得少夫人的喜好,怕胡乱布置了少夫人不喜,搬来换去的不便。”

她一开口,便说了这一大串话,面上带笑,语气恭谨,只明瑜一下便听出了她话里的冷淡,猜到她便应是自己过世了的婆婆的乳母安妈妈,眼角风瞥见跟了上来的谢醉桥眉头一皱,仿似要开口,抢了先笑道:“这位想必是安妈妈吧?我如今既嫁了夫君,便成了谢家的人,凡事自然都以谢家规矩为重。小姑从前若有说起什么,想来也是玩笑居多,安妈妈信以为真,还拿我说笑,真叫人羞愧。房中布置不过是小事,夫君能住惯,我自然也住得惯。”

这安妈妈本是谢醉桥母亲的乳母,又是远亲,连谢醉桥也是她带大的,人又能干,连鲁大这个外院管家也要让她三分。她不喜明瑜,一则是从来就觉得自家公子应娶个门当户对的京中高门小姐,二来前次谢醉桥被他爹狠揍一顿,她心痛万分,自然连带着更厌那阮家的女儿,觉着她便是那戏文里唱的勾了自己看大的公子魂的狐媚子。

公子自小乖巧,又极懂事,从不用大人多分一寸心去管教,如今竟会为了个出身低下的女子做出这般的事,她不是狐媚子是什么?

方才她早就听到小丫头来报,说公子携了少夫人到了,却故意不去迎接,到了新房中等了片刻,这才装作还在布置屋子,出来本是想给她个没脸的——她如今虽贵为少夫人,只自己在府中的资历摆在那里,少公子平日对自己又极是亲近,谅他也不能拿自己如何。

她原先想象中的阮家女儿,必定是个满身带了铜臭之气的妖娆女子。是啊,既会勾人,又出身商家,不是这模样还能是什么?没想到见到一个如天仙般的玉人过来,正与谢静竹携手说笑,那举止气派,不啻她见过的任何一位公侯小姐,这才怔了下。等听她说话,笑着一下把自己的话便暗暗给顶了回来,反倒显得自己不明事理了,起先全无准备,没料她这般牙尖嘴利,一张老脸难免有些发热起来,咳了一声,很快便恢复了,道:“少夫人说的是。这样最好。房中陈设既不用改,便请少夫人进去先歇下脚。老婆子去瞧下厨下晚膳备得如何了。公子这一趟南下,回来一张脸竟都黑瘦了一圈。那些该打杀的下人,竟是路上没伺候好不成?既到了家中,定要好生补回来才是,公子爱吃什么,老婆子我最晓得了。”念了几句,自顾啧啧摇头去了。

明瑜啼笑皆非,咬着唇盯了一边的谢醉桥一眼。谢醉桥浑身汗毛一竖,陡然觉到不妙,正想朝她讨好地笑下,却见她已是扭头撇下自己,牵着谢静竹的手入了抱厦的门。

第八十五章

抱厦进去,便是整五间的上房,乃是谢醉桥从前所居的住所。如今因新娶了妻,把边上原本相连的左右耳房打通重新修缮过。明瑜进去,见开面轩阔,几榻错落,里外都是簇新。起居所用的外室,靠南墙一排楹窗,开了窗子,庭院跃然入目,靠花墙满是修干巨叶的芭蕉,高出墙头,碧绿欲滴,几株老梅缀于数峰湖石之间,除此之外,别无花草。

“瞧着是单调了些……你若是喜花草,我叫人把芭蕉都拔了去,你爱种什么,就改种什么。”

谢醉桥见她眼睛望着芭蕉,忽然想到女孩都喜花花草草,自己从前没留意,如今她既过来了,当随她喜好才是,急忙凑了过去,这般说道。

明瑜回头看他一眼。

“绕身无数青罗扇,风不来时也自凉。花有花神,芭蕉想来也有蕉仙。它们长得好好的,我一来你就要拔了去,当心惹恼了蕉仙。且你不心疼,我还不舍呢。”

她仿似在怪他,偏眉眼里又含了笑,说不出的娇俏,谢醉桥看得目不转睛,只剩傻笑了。一边的谢静竹见平日那个英明神武的哥哥在嫂嫂面前竟成了这般模样,惊讶过后,腹内肠子都抽得差点要打结了。

她如今也快豆蔻之年,于情事也有些懵懂了。盼了许久终于等到嫂嫂入门,送她入了新房,也是心满意足,再跟进内室就不便了。想到往后来日方长,反正也不争这一刻,便装作没看见,笑嘻嘻地告辞去了。

周妈妈和春鸢正指挥着人往里面抬运来的箱笼,大大小小叠了半堵墙高,因为天色渐晚,只将一些晚间用得到的箱篋打开把东西归置了,余下的都留到明日再慢慢收拾。明瑜亲自和人一道布置,见谢醉桥在一边什么忙都帮不上,反碍手碍脚,便赶他出去。谢醉桥有些没趣地摸了下鼻,想起确实还有许多事要办。除了公事,自己在江州办了婚礼,回来逃不过还要再另办一次酒席宴请故交旧友,诸事繁杂,想想就一个头两个大,还是早些托给高峻和鲁大的好,这才出去不提。

明瑜正忙得不可开交,见外面鱼贯进来了六个丫头朝自己见礼。前面两个十四五岁,后面四个稍小些。周妈妈问了几句,原来大的两个,一个名香巧,一个名银簪,本就是从前被安妈妈派了在这屋里服侍的,那几个小些的是在外面做粗实活计的。香巧脸圆圆,眼睛也如杏核。银簪皮肤白皙,模样甚俏,站那里仿佛怯怯的,头略微垂着。

明瑜随意点了下头,叫起身都下去了。

她过来时,江氏一口气陪了八个丫头,身边人手自然足够,也用不到那香巧和银簪。本来男家若有婆婆坐镇,陪嫁的丫头数目也是门学问。少了,被对方看轻,多了又怕婆婆心中不快,道你嫁女儿过来还带这么多娘家人,莫非是怕自家出不起伺候的人,薄待了你家女儿不成?谢家没有当家婆婆,想来也不敢有谁会对此说什么,江氏这才放心照了自己意思陪嫁了这么多人过来。

周妈妈火眼金睛,刚才前头两个丫头站那里,她上下便扫个不停。待人一走,跟着明瑜到了内室,嘬了下嘴,道:“姑娘都是我们自家人服侍惯了的,也用不着她们伺候。且我瞧那安婆子仿似对姑娘有些不敬,她相中的人,我总有些不放心。只姑娘初来乍到,若这般就把原来的人都赶了去,倒显得小家子气,背后难免被人说道。只往后毕竟是近身的,却不得不防着些。我方才留意了下,那个香巧倒还好,另个叫什么簪子的,瞧着怯怯的,我看她眼角风却都在瞟着你。姑娘你等着,我去打听下这几个人的底。”

卧室里原本的熏香气味过浓,明瑜有些不惯,叫人撤了原本的香饼,自己在燃用惯的薄荷蝴蝶香。听周妈妈这般嘀咕,笑道:“妈妈看着办便是。”

***

掌灯时分谢醉桥回来,安妈妈也派人来请,说晚膳备好,请公子和少夫人过去用饭。两人一道去了,谢静竹已经在等着。上首之位空着,明瑜和谢静竹坐一起,谢醉桥坐对面。

明瑜这一顿饭便是在安妈妈的注目之下吃完的,只她安之若素,夹菜,帮谢静竹布菜,举止无一不是得体雅致,竟叫那安妈妈挑不出半点错处。用完了饭,谢醉桥被高峻找去书房有事,明瑜陪着谢静竹回房,送了她一挂早备好的九兵金辔玉挂锁。

挂锁本寻常,只这副挂锁下面却缀了九种用碧玉打磨而出的盾、戟、刀、剑、佛手及暗八仙之物,意寓消灾辟邪,极是精巧少见,便是谢静竹看了,也是爱不释手,挂到了脖上连声道谢。姑嫂两个话便似说不完,转眼更漏到了戌时末,屋子里进来个人,原来是谢醉桥回房见不到明瑜,听说还在姑娘这里,也不用人去请,自己便找了过来,谢静竹这才放了嫂嫂回去。

这一路北上,虽大部分走的是水路,还算安逸,只在船上晃久了,难免也是有些厌倦。此刻终于安置了下来,明瑜回房洗了澡,换了身中衣,靠坐在软椅上让春鸢给她擦头发,感觉颇为舒适。从对面镜中看见谢醉桥也换了宽袍进来,径直到了自己身后,从春鸢手中接过绒巾。春鸢便与几个小丫头一道出去,阖上了门。

“都这么晚了,还洗头发做什么,万一着凉了头疼。”

谢醉桥一边继续帮她揉擦长发,一边道。

明瑜仰头看他一眼,见他头发也是湿漉漉的,眉间还沾了点刚滴下水,翘了下嘴,“你不是也是湿的?”

“学会顶嘴了,真是不乖……”谢醉桥伸手,轻轻拧了下她柔滑的脸蛋,“你怎么跟我比?我在守备大营里,冬天还脱了用冷水冲澡,你行吗?”

明瑜听他教训自己,干脆起身,从他手里夺过绒巾,推他坐在了自己方才坐过的椅上,站到他身后解开了他长发,“我的快干了。换我来给你擦。瞧你发尖还滴着水,不擦下,等下把枕面都打湿了。”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替他擦头发了,动作熟稔。

谢醉桥看着对面镜子里正忙着给自己擦湿发的那个女孩,微微低头,目光专注,唇角含着笑意。月白的软缎衫子服服帖帖地穿在她身上,露出纤巧细致的锁骨,再往下…

他的视线停留了片刻,忍不住反手将她拖了过来,按着坐到自己怀中。

明瑜冷不丁没防备,略微挣扎了下,拍了下胸口,嗔道:“没个正经的,吓我一跳!”

谢醉桥笑了下,“是要跟你说正经事呢。”烛火里,见她一双眼睁大了,水润润雾蒙蒙地望了过来,莹润唇瓣微微张启着,娇艳动人,忍下了心中的蠢蠢欲动,接着道,“咱们的婚事是在江州办的。如今回来了,不补筵席请京中的一些故交聚下,于理也说不过去,我接下来几日怕是有些忙乱了。便是你,想来也难得安生。那些从前和我母亲有往来的各府夫人命妇们晓得你到了,必定会发邀帖过来。那些人家里出来的,别管面上多光鲜,实则都不大好相与。我晓得你喜欢清静,如今嫁了我,往后却要去应付这些……”

明瑜听他说的原来是这个,自己起头也早预料到的,倒并不是很担心,于是伸手勾住他脖子,仰着脸朝他甜蜜蜜笑道,“我便是再喜清静,如今既成了你家的人,自然难免要与别家走动往来,这也是我分内的事。只盼你不要嫌我出去了给你丢脸才好。”

谢醉桥听她半在陈述,半在撒娇,想起从前那次在靖勇侯府里听到的她与谷城郡主的那一番对话,笑道:“是我多想了。我原本是担心你年岁小,应付不来那些人精。方才突然想起件旧事,倒是我杞人忧天了。”见她追问,便略提了下,打趣道,“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你平日温顺乖巧,其实都在扮猪吃虎。怪不得我一见你就被你给绑住了,拼了一身剐地也要把你娶回来。”

明瑜没想到他当时竟会在外。见被他调侃,松开了吊住他脖颈的手,坐直身子瞪着他气鼓鼓道:“你说自己是老虎,骂我是猪?”一边说着,已是推开他搂住自己腰身的手,从他腿上跳了下去。刚走一步,已是被他又一把捞了回来抱住,起身便往床榻去,两人便滚作了一堆去。

“你不当小猪,咱俩换个个儿也好。我倒不在乎,只是怕你不乐意……”

他一张脸凑得近,笑嘻嘻道。

明瑜略一想,已是明白了过来,气得用力捶他。

刚骂她是猪,现在又成了母老虎!

谢醉桥得意,哈哈大笑,笑完了伸过禄山之爪要剥她衣服,被明瑜不客气地拍开了,一个翻身便紧紧卷了锦被过去。

“夫君,我突然想起今日安妈妈的话,说你这一趟南下,黑瘦了许多。原是我粗心,一路都未发觉,被安妈妈提醒,越看倒越觉得是了,心中实在愧疚。俗话说吃饱睡好,想你一路辛苦刚回,我也不好再扰了你歇息,赶紧的躺下好生闭眼睡觉,早些养得白白胖胖才好,免得安妈妈心疼你,下回又拿我说事。”

明瑜望着他,笑容甜美。

谢醉桥想起之前最后时她咬唇盯自己时的神情,当时就觉着不妙。过了一晚上到现在,本以为她已经忘记了,没想到原来是要留在关键时刻才提溜出来。苦笑了下,急忙趴到她身边道:“阿瑜,你别生气。安妈妈在我家多年,我便当她自己家人一般。今日她的举动,确实叫我意想不到,你不痛快也是应该的。她年岁大了,身子也有些不好,儿子在下面田庄里管事,去年就过来说了数次,想接她过去安养。她说我家少个当家的女主人,府中就静竹一个,她放心不下才不肯去的。如今你过来了,静竹也有了伴,我哪天寻个机会,送了她过去便是。”

“不好不好。这种事要她自己开口才行。你说送她去和儿孙团聚安养,她却不会这么想。往后万一被公公知道,还道我肚腹狭小,刚过来就要赶走你家的老人。”

明瑜笑眯眯摇头。

“那……,我明日去找她说下,叫她往后不许再这般……”

谢醉桥挠了下头道。

明瑜的头又摇成了拨浪鼓,“你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也糊涂起来?安妈妈被你说了,就算面上应了下来,心里的刺不定还更大了。”

“那……,你说怎么办才好?”

谢醉桥呆呆看着明瑜,心里一声哀号,女人家的事,怎么就这么麻烦,果然不是他能一手搞定的!

明瑜道:“原先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我好歹是你夫人,安妈妈再不喜我,最多也就不给我好脸色。只要有你给我撑着,我还怕她不成?她是咱家的亲戚,又自小看你长大,体面就摆在那里。你从前如何敬她,我也会跟了你一样地敬她。日久见人心,往后自见分晓。”

谢醉桥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话,顿时如释重负,大喜过望,心中又有些感动,扳过她肩道,“阿瑜,你这么好,安妈妈一定很快就会喜欢你的。”

明瑜笑眯眯道:“我知道。不早了,歇了吧。明日有的你忙的。”说完打了个呵欠,长长伸了个懒腰,往里翻身过去。

两人一路北上,在船上无事,谢醉桥又血气方刚,对着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那档子事难免多了些,每晚竟有些不做就不睡觉的意思。刚才不过是被安妈妈的话题给引了注意力,此刻躺下片刻,哪里睡得着,终于忍不住试探着轻声道:“阿瑜,你还生气吗?”

“本来就没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