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年的最后一日,照了规制,京中所有四品之上的官员与女眷都着了吉服入宫朝贺。谢南锦父子与谢如春夫妇一大早地都入宫了。明瑜因了身孕的缘故,宫中不但准许她免了入宫贺拜,到了午点,反而陆续有宫中太后和王皇后等处送来的吉果和打了内造之印的金锞子。东西不贵重,只京中能得这样恩赏的人家却没几户,算是极有脸面了。

到了申时,男人们都还没回,谢夫人先回来了,连衣服都还没换去,就到了明瑜的屋子里,把正陪着的谢静竹和谢铭柔都轰了出去,反手闩了门。

明瑜见她脸色怪异,犹豫了半晌,却又不开口,实在忍不住,便笑道:“可是婶婶今日入宫遇到了什么咬手的事?”

谢夫人坐到了她边上,压低了声道:“阿瑜,我实话跟你说,是有桩棘手的事。”

明瑜见她神色凝重,这才收起了笑意。

谢夫人叹口气,慢慢道了出来。

就在宫中午宴过后,谢夫人被太后独自传去召见。她不晓得是何事,有些惴惴地去了。待拜见了太后,大吃一惊。原来就在昨日,太后竟已私下里召见了谢南锦,说他此次救护松阳公主有功,意欲将公主许他为继室,却被谢南锦用边疆未平,无意续弦为由给拒了。太后这才召了她去,意思是叫她再劝下。

“太后虽没明说,只我也听了出来,公主仿似对大伯是极其中意。太后不提招为驸马,而是说把公主许了为继室,这已是十分的纡尊降贵了,大伯却拂了太后的脸面。这……叫我说什么才好……”

明瑜大吃一惊。忽然想起从前数度与松阳公主相见时,她对自己和谢静竹都仿似有些另眼相看的意思。莫非之前便已经有了这心意?

这样的事情,说大不大,却也算不上小事。听谢夫人的意思昨天便发生了。只自己这公公回家后,举止却瞧不出丝毫异样,问了她几句饮食,与谢静竹说了会话,便自己进了书房。若非谢夫人此刻对她说,她真是做梦也想不到会有这样一出。

一个是当朝的公主,一个是自己丈夫的父亲。这样的事,她这个做小辈的,实在是不好说话。

“我那个伯娘,已经过世三四年了,大伯一个鳏夫,再续弦也是应该的——且这女方是天家的公主,偏他自己先拒了的,这叫我如何开口……”

谢夫人还在絮絮叨叨,明瑜叹了口气,微微有些发怔。

***

男人们回来时,天已擦黑了。除夕夜要祭拜先祖,过后全家举宴。时辰还没到,明瑜便先在房里歇着,人靠在张椅上,脑子里想着的,都还是谢夫人那里听来的那事。

谢醉桥一天没见她了,一回来忍不住便先过来找。见她一只手托着腮,仿似有些发怔,到了身畔埋头到她颈间,深深吸了口气,一只手已经撩起她外衣,探到她小腹隔了两层里衣慢慢摩挲,笑道:“在想什么?”

她小腹如今不过微微隆起,冬日衣服穿得厚实,还看不出来,被他这样弄得有些痒,反身坐他腿上,抱住了脖颈仰头亲了他下巴,见他笑望着自己,犹豫了下,便凑到他耳边,把从谢夫人那里听来的事跟他提了下。

谢醉桥的惊讶显见比她起初听闻时更甚,抱着她坐那里,半晌不作声。

“这事……,你怎么看……”

终于,听他这样问了一句。

明瑜靠在他怀中,慢慢道:“爹拒了这事,到底出于何种想法,我是小辈,不敢胡乱揣测。别的我不好说,只爹若是怕我们心里疙瘩才顾虑的话,我又觉着有些对不住他。毕竟后半世还长,也不能叫爹指着我们过日子……”

谢醉桥默然片刻,低头轻吻下她额头,叹道:“我心里……是不愿意的,只你说的也是,不能叫爹因了我们孤老一世。容我再想想……”

***

年宴很是热闹,甚至没有分桌,两家人按齿序一道分坐了,说笑间众人都极快活。也不知道谢夫人有没有再找过谢南锦,明瑜偷偷打量他时,见他神色如常,与谢如春谈笑风声,又不时教训谢醉桥和谢翼麟几句,酒也喝了不少,待尽了兴,这才散了席。站起来时脚步微一踉跄,已被谢醉桥扶住,道:“我送爹回房去歇息。”

谢南锦撇开他手,笑道:“不过几杯酒,你当我真老了么?你陪着媳妇便是,我去书房坐下。”说罢迈步而去。

谢醉桥送明瑜回了房,径自又往书房去。也未敲门便推了进去,见自己父亲正靠坐在椅子上,定定望着面前桌案上摊着的一叠有些泛黄的素筏,眉间萧瑟,被他惊动,仿似一惊,忙把那些纸放进了格屉。只谢醉桥眼尖,已辨出上面的手迹正是自己母亲的,想是从前与他的书信往来。

“何事?”

谢南锦抬眼,望着他道。

谢醉桥道:“爹,过两日你便又要赴河西,我这个做儿子的却安耽于富贵乡中,想起来便时时惭愧……”

谢南锦没等他说完,便打断道:“醉桥,我知道你的心思。若非我压着,只怕你早要过来与我一道并肩。只是我早说过,在朝中辅佐君王,也是大举,男儿气概不一定非要到战场才得证明。”

“但是爹,儿子每次一想到你孤身在塞外寒营,心中就不安。从前母亲孝期,我本可以奔赴西南,为何爹定不让?”

谢南锦凝视他片刻,终于道:“醉桥,我不放你随我入军,只是因为我曾应过你母亲,绝不叫谢家有两个男人同时上战场。我还记得她的话,军中少一个姓谢的将军,可以由别人代替,她若同时少了两个姓谢的男子,再无人能替。她走时,我不在她身边,幸而还有你陪着。别的我做不到,应了她的这话,我到死也不会忘。”

谢醉桥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眼前忽然闪过幼时母亲牵了自己手相望父亲背影的一幕,眼眶微微发热。

“何况……,那几年你若真随了我去西北,又怎么能娶到如今这个媳妇?她很好,我很满意。你母亲从前生你和静竹时,我都不在,如今想起,她定有遗憾。如今儿媳妇有了身孕,你陪在她身边看着我的孙儿出世,就当是我补偿你母亲的遗憾,她泉下有知,想必也会少怨恨我些。”

谢南锦看着他,微笑道。

谢醉桥再忍不住,已是跪了下去。想说句什么,喉间却哽咽着不能成言。半晌,待平定了心绪,这才道:“爹,你被太后传去的事,我已经晓得了。做儿子的无以为报,只想说一句,爹若是因了我和阿瑜的感受而拒了太后美意的话,便请爹再不用顾忌,我和阿瑜都想爹身边往后能有个知冷热的人,便是娘泉下有知,想来也不愿爹就这样孤老一世。阿瑜已经应我了,待我们的孩儿出世后,若西北仍未平,我会到御前自请命,奔赴过去助爹一道早日平定边事,到时天下清平,爹也好早些回来享清福!”

谢南锦有些意外,随即便是尴尬,呵呵笑了数声掩饰,沉吟了片刻,终于叹道:“醉桥,你和你媳妇有这样的孝心,爹很是欣慰。只是爹在太后面前说的那话,并不是推脱之词,实在是爹的肺腑之言。河西土地广袤,水草丰美,数十年来,西廷觊觎之野心始终不灭,边境对峙,冲突不断。爹记得自己不过十五岁时,就随了你祖父戍卫在那里,你祖父战死在那里。如今三十年过去,河西那地便说是我的故乡也不为过。一日不见平定,只要我还活着,我便必定不会返京。若是战死,你也不要送我回江州,把我埋骨在那里便可。公主于我有意,只我却无心。从前已经负了你母亲一人,何必又再牵累上别人。”

谢醉桥眼中微蕴热泪,朝自己的父亲郑重叩首。

谢南锦仿佛有些累了,揉了下额头,挥手示意他起身。

“醉桥,此次你和泰之做得极好,很是出乎我的意料。如今朝中人事新变,正是用人之际。我明日便动身回河西,你留在京中与泰之一道,好生辅助太子。朝堂之事,从来就不逊战场之刀光血刃,好在如今大局已定,我在河西也可安心了。”

“表哥他明日会来送你。只是……他早想远离京都,如今终于可遂愿了。”见谢南锦惊诧地望了过来,苦笑了下,又道,“我也是刚晓得的,他自小就有头疾,发作起来生不如死,京中于他就如樊笼。他自请离京,愿到西南与山越、僚俪调停戍边。皇上拗不过,封他为永安王,过几日就要动身。”

谢南锦叹息数声:“人活一世,当随己心。泰之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但愿往后能海阔天空,驱尽生平之不如意。醉桥,你与他兄弟一场,好生为他饯行。”

作者有话要说:谢谢读者任冰儿、纳兰秋荻、hina、爱古言、7272722、广寒宫主、梵高的耳朵丢手榴弹和雷。

第九十五章

谢南锦第二日离去,太子奉了皇命前来送行。朝廷新征的兵马则在初五日由各地陆续出发往河西去。

谢醉桥送父亲至城外三十里,回府时天已黑。如往常那般,夫妻二人上榻后,谢醉桥必会用手掌替明瑜揉摩全身肌肤助她解乏——他手法柔缓,力道收放自如,所以明瑜很喜欢这种睡前的亲昵。只是今晚,他看起来却有些心思沉重,话也少了些。

明瑜猜他大约仍为父亲的离开而惆怅,扭头偷看了一眼,见他盘膝坐自己身侧,手掌正不徐不疾地在她后背揉动,目光却定在床沿一角,仿佛在出神。想哄他高兴,一骨碌爬了起来,抓住他手臂笑道:“都是你伺候我的,现在换我来伺候你,你躺下,我给你按摩。”

谢醉桥哑然失笑,道:“你有身子了,白日里嗜睡,睡得多了又嚷身上酸痛,我这才替你按摩解乏。我身上又不酸,不用你给我按。”

明瑜不依。谢醉桥见她朝自己甜蜜蜜地笑,抓住手臂不放,还晃来晃去的,心便软了,顺势被她推倒,脱了身上衣服甩一边,笑道:“也好,那就让我消受下美人伺候的恩——只你小心些,别闪到了腰。”

明瑜见他目光含笑,已没了方才心思重重的样子,心中高兴,应了一声,便跪坐在他身侧,学他样,用两只手掌推压他后背。没片刻觉得有些不顺,干脆分腿压坐到了他臀上,继续动作。

她力气本就没多少,这样压坐在他身上,两只手在他光裸的后背动来动去的,与其说是按摩,倒不如说在挑逗他的感官。谢醉桥瞬间觉得身下发热,再不阻止怕接下来就成折磨了,回身抓住了她手腕。

“才按了后背,我再给你揉下腿。”

明瑜仿佛意犹未尽。

谢醉桥摇了下头,把她拉到自己身边躺下,笑道:“你再揉,要熬不住了。”

明瑜一下明白了他的话,脸一热,伸出拳头捶了下他胸口。谢醉桥呵呵一笑,扯了衾被过来裹住两人,轻轻拍她后背道:“睡吧。”

“你有心事?”

半晌,缩在他怀里的明瑜终于轻声问道。

谢醉桥不语。就在明瑜以为他不愿说的时候,忽然听他开口道:“阿瑜,今日送我父亲出城,临别时他忽然对我说,昨夜他闲着无事,已经把你腹中的孩儿都想好了名。若是男孩,名眺,字望荥;若是女孩,别的也不想,只要她一世有福,小名就叫阿祉。”

明瑜念了遍,随即笑道:“爹真是个有心人,名字起得极好。只是这男孩的名和字,可有什么说法?”

“阿瑜,你不晓得,我祖父从前战死的地方,就在河西的荥水之侧。爹给我们的孩子起这样的名,大约就是纪念祖父的意思。”

明瑜肃然道:“祖父英烈,纪念是应当的。”

“只是阿瑜,”谢醉桥忽然低叹一声,“父亲说这话后,又添了一句,道万一没福分得见我们的孩儿,留个名下来,也算是他这个祖父的心意。我望着他远去时,心中忽然有种不祥之感,恨不得拉住他不让他走……”

明瑜吓了一跳,这才明白他为何情绪低落,急忙伸手抱紧了他腰身,“爹一定会没事的。想来那话不过是他随口说说而已。往后我们还要生好多孩子,一个个地争扯着他叫祖父要抱呢。”

谢醉桥默然片刻,揽住她腰身,终于笑道:“他久经沙场,谋略武功,西廷举朝无出其右者,身边又有铁卫,此次连高叔也随他一道去了,确是我想多了。”

***

初三,谢如春一家便告辞南下去赴任,热闹了小半月的将军府里少了几口人,又冷清了些。到了初五日,柳向阳随军离京,春鸢便回了将军府,本是想尽心侍奉有了身孕的明瑜,没想到不过半月,也早起泛呕,请了郎中一查,诊出也是有孕了。明瑜不放她走,特意辟了个院子给她住下,饮食等等与自己都是相同。

初十,谢醉桥邀了裴泰之过府。明日他便要动身远去西南,下回再见,不知是何时,这也算是兄弟二人之间最后一场对酌了。

明瑜从谢醉桥口中听闻了他的事,心中也是不胜唏嘘。远去西南,这于他或许也算是一种求仁得仁吧。

他兄弟两个就在将军府后园池畔的暖阁里对酌。明瑜一直等到亥时中,谢静竹也回房去睡觉了,还不见谢醉桥回来,有些不放心,便系了斗篷,周妈妈和丹蓝扶着,提了灯笼慢慢往暖阁里去。远远见到暖阁里灯火通明,在廊子口小抱厦里等着的几个小厮正围着暖炉在烤几个地瓜,一股扑鼻的焦香味。看见明瑜,慌忙撇下地瓜,围了过来见礼。

“公子和裴大人还在喝酒?”明瑜问道。

“是啊,叫我们不要进去打扰的。”

谢福忙道。

明瑜哦了一声,到了暖阁门前,留心听了片刻,不闻里面有说话声响,敲了下门,也不见回应,便推开了门,赫然见那两人竟都歪歪斜斜地倒了下去,一个趴在桌上,一个仰在椅上,面孔通红,已在呼呼大睡了。

“死小子!只顾自己馋嘴,竟这样伺候人的!”

周妈妈抓住谢福的头就要敲下去,谢福苦了脸,连连求饶。明瑜忙叫人去熬醒酒汤,又叫小厮分着把那两个人搀扶起来,谢醉桥自然是送回房,裴泰之……瞧这样子,今晚怕是要在将军府过夜了,便让周妈妈去铺设客房。周妈妈应了一声,这才放过了谢福,转身急匆匆去了。

谢醉桥这回瞧着是真醉了,被两个小厮架着踉跄而去。明瑜本也要跟着回房,转头见裴泰之还仰在椅上,谢福正在搬他,又有些不放心,正要叮嘱送他去客房后好生伺候着,忽然听他嘴里含含糊糊咕哝了声什么,听了半天,才听清是个“渴”字。谢福也听见了,忙倒了杯茶,抬起他头喂着喝了下去。喂完了,估摸着自己一人撑不动他,忙又出去再唤人。

一盏凉茶下喉,裴泰之终于有些清醒过来,隐隐约约瞧见面前立了个披红色裘边斗篷的丽人,一个激灵,猛地睁开了眼,认出是明瑜。虽头痛欲裂,却仍晃着勉强站起来,叫了一声“弟妹”。

这个陌生的称呼让明瑜忽然有些感慨。不过幸好,一切都已是前尘了。现在,她有了另个视她为珍宝样的男子,很幸福。而他……

“表哥,听说你明日要走,往后万事顺意。你醉了,我方才已经叫人去铺设屋子,今夜就歇在这里。”

明瑜朝他微微点头,笑道。

“不必……,我能走。”

裴泰之用力闭了下眼睛,隐忍的痛苦神情遮掩不住。

明瑜想起他的头疾,心中恻然,忍不住道:“我虽不晓得你的病因。只既然已经患疾,少喝些酒,想来总是好的。”

裴泰之苦笑了下,“弟妹说的是。本也戒断许久了。只今夜与醉桥一别,再不知是何年了,所以放纵了些。往后必定不再了。”

他说话时,目光落到了她的小腹之上,那里被火红的斗篷裹着,完全瞧不出有孕的腰身,不自觉地,目光再次回到了她脸上。

他一直知道她很美。或许是因了孕期的缘故,如今灯下看起来,肌肤丰泽,笑容温雅,眉宇间带了种仿似能叫人望了也会心境平和的恬淡和满足。

他凝视片刻,对上了她的投来的视线,猝然低头,道:“我该告辞了。”

“好,我送下表哥。”

明瑜回头,正要叫人进来,忽然听见他问道:“你……从前可在哪里见过我?”

裴泰之不知自己为何会问出这样一句长久以来萦绕在他脑海中的话。知道极其冒昧。但是方才,或许是借了酒意,更或许是知道错过了这次机会,这一世就再也不会有机会能开口相问,心口一热,竟已是脱口而出。

明瑜一怔,转头定定望着裴泰之。

被她清明而美丽的眼眸这样注视着,裴泰之这一刻忽然又后悔。

见没见过,又有什么重要?从自己还在母腹中,就被她饮药欲除去,最后却仍到了这人世的那一天开始,他的人生就注定残缺。

“弟妹,我喝多了,这就告辞。”

他有些狼狈地道,扶住桌角,踉跄着起身欲行。

“表哥,我曾做过个梦。梦里确实见过你。你很好。往后这一世必会得幸福,就像我和醉桥一样。”

明瑜缓缓道。

谢福和另个小厮进来,要搀扶着裴泰之。他摆了摆手,朝明瑜笑了下,道了声谢,自己慢慢出了暖阁。

明瑜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微微叹息一声。忽然想起谢醉桥,不知道他现在酒醒了没,忙扶了丹蓝的手回房里去。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明天出行,请假不更。\(o)/~。

第九十六章

入春三月,明瑜五个月身孕的时候,河西传来了开战的消息。

事件的导火索是几个戍边的西廷士兵趁夜越边潜入大昭国境,掠杀了当地的一家牧民,连这家人里身怀六甲的儿媳也没逃过被奸杀的厄运。谢南锦闻讯,愤而拔剑斩断桌案一角,战事即发。

这是一场双方都准备了许久的战事。两个国家,几十年的边境摩擦,一旦爆发,干戈峥嵘。一个月后,历经数场血战,谢南锦率部夺占了云城。

云城在荥水之南三百里。大昭建国之初,还不过是个商旅通商路过驻留而形成的聚居地,因战略位置及其重要,高祖下令铸城围墙,迁徙军民而入,渐渐发展成了一个人烟阜盛的大城池,连同附近数百里的牧场地,本都归属大昭。及至先帝在位之时,却被西廷占去,至今已三十多年。如今终于夺回云城,则大昭军队继续推进再无后顾之忧,于战局可谓举足轻重。

就在大昭军队欢欣鼓舞,意欲一鼓作气继续西进,将西廷大军完全驱出河西之地时,传来了一个噩耗。大将军谢南锦胸中毒弩,情况危急。

他的出事非常偶然,甚至可以说,是个意外。

三十多年前,云城被西廷占领的时候,当时的西廷主帅都颜下令屠城,城中的汉人或逃,或被驱杀殆尽,血染城池,如今城中居民都是近三十年来新迁而入的西廷子民。谢南锦攻下城后,面对惊恐不安的民众,不但否决了部将提出的屠城报复举动,反而下令全军不得骚扰民众。

事情就发生在攻下云城后的第三天。谢南锦带了亲卫巡过城防,骑马回城中原来的刺史府,打算拟定接下来的战略攻策之时,路上跑出一个小儿,大约是被对面疾驰而来的马队所惊,忘了闪避,站在路中发呆。

这小儿不过四五岁的样子,还未留头。谢南锦急勒马匹,马蹄堪堪从小儿头顶掠过。小儿这才扑地哇哇而啼。谢南锦生怕伤到了他,下马要去看去究竟,恰此时一妇人抢了出来,抱过小儿在怀,便朝谢南锦跪下不住叩头,口中连连告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