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南锦在河西多年,自然会说西廷语。见这妇人面黄肌瘦,身上衣衫破旧,口中又乞怜不已,想到两国国境多年不平,苦的不止是远离故土的将士,民生更是艰难,心中恻隐,从身边之人那里要了块碎银,上前正要递给那妇人,不想突然生变,那妇人袖中竟暗藏了一射即发的暗弩。谢南锦反应过来,闪避了下。终因距离太近,待身后的护卫们发觉不对时,毒箭已经射入了谢南锦的肩,不过片刻,便毒发不支倒地。一发得手,那妇人倒转暗弩,欲射向自己之时,被高崚制住。妇人狂笑,道自己乃是破城之日战死的一西廷校尉之妻。家中原本的儿子就病死,如今丈夫又没了,她再不欲存活。西廷边民素来彪悍,女子亦射箭打猎。她便偷了个因乱与父母失散的小儿,守在谢南锦回刺史府的路上,设计了这局。

高崚盛怒,一刀砍了这妇人的头颅,血溅三尺。

将军在战场所向披靡,令敌军闻风丧胆,不想因他仁慈,更因自己与身后这群护卫的疏忽,竟遭这样的毒手,狂恨欲摧,恨不能以死谢罪。见谢南锦面若银纸,唇色发青,晓得是中毒的迹象,抬了匆匆回去,急召军医。

军医在河西多年,立刻便辨了出来,谢南锦所中的,正是当地边民为获皮毛,打猎时所用的一种药毒,极其歹恶。边民为求速速毒倒猎物,只要药性狠烈,哪里会想解法?军医上报,急需一味解毒的百年老蟾衣,因了极其珍贵,别地少有,据他所知,京中太医院药房似有所藏。

大战不过初步告捷,十万敌军还在身侧虎视眈眈,主帅却痛遭这样的意外。高崚与跟随谢南锦多年的军师梁夏一番紧急商议。大将军断不能长途运送回京救治,怕路上颠簸,毒气发散了攻心。如今第一只能尽力采集草药,暂时压住毒性,第二派人日夜兼程回京,速带御医和老蟾衣过来救命,第三,则加紧城防,对外严守机密,务必不能将大将军中毒昏迷不醒的消息传出去,免得己方军心涣散,敌方闻讯前来偷袭。议定过后,信使当即漏夜快马往金京而去。

***

半月之后的一个深夜,披星戴月的信使抵达谢南锦当日被太子送出的北城门,急急叩响了门上的沉重铁环,打破夜的宁静。

明瑜是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的。她猛地睁开了眼睛,刚动了□子,身边的谢醉桥立刻安抚地轻轻拍了下她的后背,自己迅速翻身下榻去开门。

夜深寂静,明瑜辨出了门外另个说话的人是鲁大。他两个人在门外,声音压得很低,说什么她听不大清楚,只心中却忽然生出了丝不安。片刻后看见谢醉桥手执烛火而进。

他的脚步还是和平日一样的沉稳,但是明瑜立刻从他眼中看出了不同。

他的目光流淌出了悲伤和急切,只是这些情绪在被压抑着。他大约是怕吓到了自己?

“出什么事了?”

明瑜起身下榻,正要迎向他,被他握住了手,扶着轻轻坐到了床榻沿上,看着他有些急切地问道。

他的手指微微发凉。和他一起这么久,第一次觉到这样的凉意。

“阿瑜……”他望着她,尽量用平缓的声音说道,“刚刚有河西信使入京。我父亲出了意外,中毒昏迷,急需药材,危在旦夕,我……”

他停了下来,仿佛在斟酌下面的言辞,眼中掠过一丝痛楚。

明瑜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心跳得厉害。腹中的胎儿仿佛也感应到了她的心绪变化,她感觉到它突然用力顶了下她,下意识地扶了下腹。

谢醉桥注意到了她的手,立刻扶住她肩,柔声问道:“怎么了?”

“它又顽皮,在踢我。”明瑜微微笑了下,抬头望着他,“自河西开战的消息传来,我就晓得你一直心神不宁。爹和河西的事情要紧。你想做什么,尽管放心去就是。”

谢醉桥凝视她。她说话的时候,脸色略微有些苍白,目光却坚定而清澈。

他的心里涌过一阵温暖,把她揽入了自己怀中,用力抱了下,然后慢慢滑跪到了榻前,埋头在她膝上,喃喃道:“阿瑜,我本以为我可以一直等到陪你生了咱们的孩子……”

明瑜压下心中的一阵酸楚,伸手抱住他头,轻轻抚摸他的发,低声道:“我会和我们的孩儿在家,一道等你回来!”

***

十月足胎,被请来的产婆算着日子,也就这几日快要生了。

明瑜正被自己的母亲江氏和谢静竹左右扶着,在将军府的后园里慢慢走动。

江氏几个月前晓得女婿撇下女儿去了边塞打仗,府中虽有周妈妈安妈妈几个老人,丫头更是一大堆伺候着,始终放心不下,上个月和丈夫一商量,干脆自己亲自带了信得过的产婆入京照顾女儿。本是想撇下安墨的,只被他晓得后,哪里肯依,不住嚷着当初阿姐答应了让他去做客的。江氏无奈,这才把他一道也带了去。

谢醉桥去了河西,明瑜眼见自己产期将近,身边虽有两个妈妈安抚着,心中却难免有些害怕,此时见自己母亲竟千里迢迢而来,还带了她一直颇为想念的弟弟,欢喜得简直要落泪。

安墨如今六虚岁了。个头比起一年前明瑜出嫁时,拔高了不少。姐弟两个相见,欢喜异常。只是这两天没事就盯着明瑜的肚子看。此时也是这样,跟在她们身侧片刻后,忽然小心翼翼问道:“阿姐,娘说阿姐肚子里的乖宝宝出来后,我就要当舅舅了。可是舅舅该怎么当,他才会听我的话?”

明瑜忍俊不禁,见他一脸认真,便笑道:“墨儿要好生跟先生学功课,等你姐夫回家,再向他学武功。等墨儿成了文武全才的小公子,宝宝自然就听你话了。”

安墨这才仿似放了心,雀跃道:“阿姐,你不晓得,入春爹便已经请了先生到家教我习字,如今我已能背小学书,连先生都时常夸我。姐夫从前送我那把木刀时,还教了我招式,我一直勤练不忘,这就练给你看!”

谢静竹虽和安墨不过处了几日,对这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却极喜欢。见他跃跃欲试,忙叫丫头去折了一杆树枝下来,捋净职业,笑眯眯递了过去,逗着道:“快些练。练好了,我嫂嫂肚子里的宝宝才高兴。”

安墨接了过来,果真练了起来,一板一眼地还颇有些架势,引得边上大堆人笑个不停。

江氏过来的这些时日,见这将军府里果然是自己女儿当家,小姑又温柔可亲,终于放了一百个心。此时见谢静竹逗着安墨玩,便任由他们玩耍,怕女儿腿走得累了,扶她到了边上一亭子里坐下,忍不住道:“阿瑜,你嫁了这样的人家,娘要是还有什么话说,就真的是人心不足蛇吞象了。只是可惜你那个公公了……”说着不胜唏嘘。

提起谢父,明瑜心中也是略微有些感伤。

三月里,谢醉桥携了药,带了太医,往河西疾奔而去。谢南锦最终虽获救,性命无碍,只中毒过深,一双眼睛竟致失明。只即便这样,他仍不肯歇下,亲自坐镇后方指挥,谢醉桥既到战场,又怎会过场便退?逢战必身先士卒,锐不可当。有他这样的父帅子将为表率,大昭全军将士同仇敌忾,两个月不到,数次痛击西廷军队,令其折损十数名大将,一口气被驱回到了荥水之西——当年高祖与西廷皇帝曾议定过的边疆线。大昭军队过境追击,直逼西廷大都,西廷元气大伤,不敢再出战,终于提出议和。

“阿瑜,仗既然打完了,女婿会不会已经在赶回来的路上了?”江氏望着不远处谢静竹和安墨玩耍的背影,忽然道。

明瑜笑了下,把头靠在母亲肩上:“哪里会这么快……”话说一半,忽然觉得肚子一痛,捂住皱了下眉。

江氏脸色稍变,叫道:“怕是要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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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几个产婆都是极有经验的,待明瑜入了产房探查下,便道时间还早,叫先吃些东西养足精神,到真发动了的时候才好用上力。

江氏自己从前生过两胎,自然有经验。想起自己头胎生明瑜的时候,从半夜开始阵痛,一直到了次日正午才生出来,晓得产婆这话说的有道理,安抚了明瑜一番后,见离晚饭点也没多少时候了,便张罗着给她弄吃食。

明瑜自小在江南长大,吃食本习惯清淡,只自打有了身孕后,口味大变。那安妈妈祖籍鲁地,有次偶尔做了回葱花羊肉扁食,明瑜一吃,觉着十分好,往后便隔三差五地做了吃,直到腻了才作罢。此刻安妈妈一听要她吃东西攒力气,忙道:“少夫人最爱吃老婆子做的扁食。这东西吃了压饿,我这就去做!”兴冲冲到了厨房,指挥着人,很快便将食材都备好。三分肥七分瘦的羊后腿肉剁细、刚从树上摘下的鲜花椒在温水里泡,选了圆滚滚肉厚甜辣适中的大葱,等花椒水入了味,倒入羊肉馅中,搅得上劲道了,撒上切好的大碗葱花,加了盐,把芝麻油盛在勺里烧热了,往葱花上一泼,嗤啦一声,椒葱的香味顿时满房。

扁食做好端过去时,天刚擦黑。明瑜正有些饿了,闻到扑鼻的香气,胃口大开,就着碗羊乳羹,一口气吃了一大盘,这才放下了筷子。

明瑜头遭生孩子,心中难免有些发怵。也不知是吃下去的东西叫人有了力气,还是边上有母亲陪伴的缘故,慢慢地终于放松了下来,被扶着在门廊上慢慢又走了几圈。

肚子里的娃娃仿佛知道她此时做好准备了,停歇一阵子的阵痛再次袭来。产婆晓得这回是来真的了,关上了产房。

时辰一点点绵绵密密地流淌而过,明瑜躺在那里,咬紧了塞在她嘴巴里的软木塞,照着产婆的叮嘱用力,直到疼痛渐渐抽干了她的力气。

“少夫人再用力,就要出来了!”

耳边听到产婆的叫声,明瑜咬着牙,想照她的话再次用力,可惜所剩的力气却始终差那么一点点。仿佛每次眼见就要攀到顶峰了,转眼却又滑下去的感觉。心中一阵沮丧,松开了嘴里的软木塞,有气没力地胡乱呜咽着道:“我没力气了,还要吃扁食。”

产婆们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跟在里面的周妈妈哎呦了一声:“我的好姑娘,都这时候了,就差一把力,还提吃扁食!”一边说着,手脚麻利地往她嘴里塞了样什么。一阵带了浓郁药香的苦味瞬间在嘴里融化开来,原来是截人参。

明瑜被满嘴的苦味刺激得清醒了些,死死咬住嘴里的参段,把它想象成是谢醉桥的手指,这才觉得痛快了些,再次用力。

守在产房外的江氏晓得明瑜头胎,从发动起到现在就还几个时辰的功夫,本也不算什么。只毕竟母女连心,当初自己生她时的疼痛早忘得一干二净,如今只替她干着急了。听见她从上灯那会儿熬到如今的前半夜,并没有撕心裂肺地痛叫,连偶尔传来的喊声也是压抑着的,反而更是心疼,急得坐立不安,正要叫明瑜若是痛,只管大叫出来,忽又瞅见正陪在自己身侧同样大腹便便的春鸢紧咬着唇,脸色有些发白,想到她也是快要生的人,怕被吓唬到了,忙劝她回去早歇了去。春鸢哪里肯走,一双手抓住椅子扶手,头摇得像拨浪鼓,正说着话,忽听外面传来一片咋咋忽忽声,以为是下人在产房前嘈杂,心中虽有些不喜,只这里毕竟不是自己家的荣荫堂,起身正要出去看下,眼睛忽然睁得滚圆,竟然看到自己的女婿谢醉桥似阵风般地卷了进来。

江氏今日与明瑜在园子里逛时,虽提到了句他,只不过也是随口感叹下而已,做梦也没想到竟真被自己一语道中,且还会在这时候赶回来!眼见他满脸胡须拉杂,一双眼睛凹陷进去,仿似几天几夜没合眼的样子,一出现就直往产房的门冲去,顾不上问别的,慌忙上前先一把拉住他衣袖。

***

就在小半个月前,谢醉桥还身处于河西边塞。

谢南锦再不能驰骋于千军万马之间,他便接过了父亲那柄经年血染青锋的长刀,挥戈于荥水沃野城池间的烽火狼烟之中,与大昭将士们一道,以势如破竹之态,将西廷人驱逐回了荥水之西。不过数月,继威名赫赫的昭武大将军后,西廷人又知道了另一个同出一门的少年谢将军,其勇其谋,不逊其父。最后那场关键的大战之后,西廷朝内意见分化,主战与主和派吵成一团,最后还是主和派占了上风,派使者送来议和书,重新划定边界,约定从此永不互涉,睦和千秋。

谢醉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揽下了回京传报的任务。他挑了最精壮的宝马,带了简从,从河西往金京赶去。

与小娇妻一别,转眼就要半载。兵营的连天号角犹在耳畔呜鸣,只心中始终放不下的,还有自己从前曾应过她的话,要陪她在侧,与她一道等着听他们的孩儿坠地时的呱呱之音。他原本以为自己必定要错过这机会了,只没想到战事进行得这么顺利。算了下日子,如果自己快些,再快些,说不定还能赶上那一刻,就算赶不上了,能早一刻见到她和她为自己诞下的孩子,想想就叫人热血沸腾,于是就有了这一路的日夜兼程。刚赶到家中,就听闻明瑜正在生产,连口气也没来得及喘,便一路狂奔而来。

正巧这时产房门开了道小缝,送出了盆拧绞布巾下来的血水,谢醉桥一路赶来,神经都还有些吊着,此刻骤见这满盆的鲜红,又听不到里面有明瑜的声音,大惊失色,以为她出了意外,挣脱开江氏,猛地扑到了门上,用力拍打,颤声大叫道:“阿瑜,阿瑜!你可还好?是我,我回来了!”

明瑜正死死咬着口中那臆想的自己男人的手指,憋着劲在用力,忽然听见门被拍得噗噗直响,赫然竟是他的声音,一阵发呆,差点没被倒流的口水呛住。

“阿瑜,阿瑜!岳母,她怎么没声音?流了这么多血,是不是出事了?”

谢醉桥急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回头急吼吼问了声江氏,抬脚就要踹门进去。边上这才回过了神儿的安妈妈慌忙拦到了他面前,连连摇头骂道:“呸呸乌鸦嘴!少夫人好好的在给你生孩子,你一回来就咒她!快出去了,这地是你们男人家好来的?”

“谢醉桥,你这个坏蛋!”

明瑜虽疼得死去活来,只门外的动静却都收入耳中,一下子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噗一下吐掉了嘴里的参段,呜咽着大吼出声。

从前只顾自己快活,又撇下大肚子的她跑了,现在才回来!

谢醉桥额头本满是冷汗了,听见她的声音,中气仿似还很足,方才跳得几乎要蹦出喉咙的心脏这才归了位,抹了把汗,忙吼了回去道:“阿瑜,你快用力,等你生好了孩子,怎么罚我都行!”

产婆接生几十年,大小阵仗历过无数,可何曾听过这样隔着门的产房内外对话?懵了片刻,这才醒悟了过来,想必是这家的孩子爹赶了回来。见方才还只躺着小声哼哼唧唧的明瑜瞬间仿佛被吹了口仙气,活气大增,心中大喜,忙狠狠拍了下明瑜的腿,瞪了眼大声道:“少夫人快加把劲,头要出来了!”

明瑜深吸口气,尖叫一声。

伴随着这声尖叫,片刻后,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传出了产房的门。

“得一麟儿,母子俱平安!”

产婆甲大声道。

“虎头虎脑,哭得这叫一个好听!”

产婆乙喜滋滋补充道。

“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一直陪着明瑜的周妈妈终于松了口气,也顾不得她了,只不住拜着天,嘴里念叨不停。

***

明瑜一觉醒来的时候,浑身那种黏腻腻的不舒服感已经没了。她已经被换过了一身柔软透气的中衣,边上躺着的,就是自己十月怀胎产下的爱子,还有……那个被她骂作坏蛋的男人——她惊讶地发现,他居然还保持着她睡过去前跪坐在踏脚上的姿势,只不过现在是趴在床沿上,睡了过去。

他一定是太累了,这样居然就会睡过去。

他已经洗过了澡,换过衣裳,只是还没来得及修面,一张脸上胡渣拉嗒的。但是即便这样,他还是那么好看。

明瑜有些贪婪地凝视着他的睡颜,想叫醒他,见他唇角略微上扬,睡得这么香甜,又有些不忍。正犹豫着,身边的小儿忽然动了下手脚,嗯啊嗯啊地哭了起来。他一下睁开了眼,跳起来,有些手忙脚乱。

“阿瑜,他想做什么!”

他起先有些慌张地盯着还没睁开眼睛,却不停晃着小肥手和小肥脚的儿子,伸出手似乎想安抚他,快碰到时,终于还是缩了回去,不知所措地望着明瑜。

~~~~~~~~~~~~~~~~~~~~~~~~~~~~~~~~~~~~~~~~~~~~~~~~~~~~~~~~~~~~明瑜看向自己身边的小宝贝。柔软浓密的黑发顺服地贴在小脑袋上,闭着眼,紧紧握起的一只拳头已经塞进了嘴巴里,吮吸得滋滋作响,笑道:“他是肚子饿了呢。”

“我去叫奶娘来!”

谢醉桥忙转身要出去。

“不用,我要自己喂他。”

明瑜叫住了他。

儿子生下来时是半夜,当时明瑜太累,被收拾妥当喝了碗甜羹后,很快就睡了过去,儿子已经被奶娘哺过。现在精神恢复,看着自己身上掉下的这小肉团,心中对他的爱意便一发不可收拾,只想自己亲自给他哺乳。

谢醉桥哦了一声,又坐回床沿。

明瑜正要解开衣襟,忽然见他坐那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手又停了下来。

“你……转过去,不许看。”

“阿瑜,就让我看下吧。我保证不和儿子抢。”谢醉桥笑眯眯道,借势又趴着凑了过来,小声催促道,“快些,你看他饿得,小拳头整只都要塞嘴里去了,可怜……”

明瑜见他脸皮忒厚,白了一眼,只好解开衣襟往儿子的嘴巴凑过去。露出的半只雪白胸乳鼓胀似桃,耀花人眼,煞是好看。

小宝贝仿佛感知到了母亲的气息,努力往她怀里拱去,张开嘴想叼住奶-头。明瑜初次哺乳,也没经验,滑了好几次,谢醉桥帮着托高了他的小脑袋,这才终于含住了,用力吸吮,却吸不出乳汁,有些急躁,吐掉了嘴里的□,一双小脚又蹬个不停。

“快些吃,再不吃,我就跟你抢啦!”

谢醉桥咽了下口水,小声吓唬他。可惜儿子不给他半点面子,哇哇大哭起来,哭声洪亮。

江氏正带了人送姜汁米汤过来,远远就听见屋子里传来小儿啼哭之声,急忙推门而入,见谢醉桥正手忙脚乱地哄着啼哭不止的儿子,问明了缘由,笑道:“没见过这样的一对活宝爹娘!这是吸不出乳汁才急哭的。大人先帮着吸通了就好。”

明瑜脸一下红了,谢醉桥也有些尴尬,挠了下头不说话。江氏笑了下,叫丫头放下托盘,便都出去在外等着。

屋子里只剩他夫妻两个了,谢醉桥望着脸色泛红的明瑜,微微一笑,俯身下来。

片刻后,小宝贝终于吃到乳汁,大口吸吮着,慢慢又睡了过去。谢醉桥端了方才送进来的那碗姜汁米汤,亲自一勺勺喂明瑜吃了,这才低声道:“阿瑜,天快亮了,你再睡下,我须得入宫去见皇上,回来再陪你。”

***

十一月,朝廷大军凯旋。正德皇帝率百官亲迎谢南锦于城门外,封一等忠武公,加九锡,谢家之荣华,天下一时再无二者,令举朝欣羡。

谢南锦本人对这些倒似不大上心。回京之后,便以目疾为由,除与一些旧友偶有往来,基本便闭门不出。

转眼又到年底。谢醉桥这日朝中归来,问了下人,道老爷在书房,便径直去了。进去时,见父亲正横抱着自己的儿子,用手轻轻抚摸他的耳朵。三四个月大的小家伙似乎很喜欢这种爱抚,咯咯笑个不停,边上立着乳母。

谢醉桥默默看着。

正当壮年的父亲,就这样双目蒙翳。回京的这些日子,虽请医无数,却并未见效。想他戎马半生,往后却只能这样在暗黑中度过后半生,不禁黯然。

谢南锦自失了目力,耳力较从前更灵敏,听脚步声便觉察到是他进来,继续逗了孙儿片刻,用手慢慢摸他的眉眼鼻唇,这才笑道:“醉桥,芝儿生得极好。我虽看不到,却也能摸出来。”

芝儿是谢家长孙的小名,取德行美好之意。

“是啊,他眼睛长得像他娘亲,漂亮得紧,仿似会说话。”

谢醉桥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