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也是时候让明朔到宣室殿任职了。”

“好啊,每次子悦来就是与明朔谈论什么布阵行军两国形式,微臣不喜欢这些,所以无聊的紧。不过陛下应该是喜欢听这些的 ……”德翎驸马顿了顿,斟酌片刻才道,“陛下,臣正是为明朔的姐姐而来!”

“哦?出了何事?”

“陛下有所不知,那一日盈郡主在微臣府上见过明熙的剑舞自后,就将她的身姿绘制成图赠与镇国公主夫家姚氏的嫡长子姚敏,姚敏见过之后爱不释手,欲以一百金买走明熙。这个姚敏仗着镇国公主的势力,在帝都横行霸道有恃无恐。被他凌虐致死的女子不计其数,微臣不过小小驸马,无权无势,根本无力与姚氏作对,只得恳请陛下相助!”

云澈的眉头缓缓蹙起,他自然听出来这里面是云盈从中作梗。

“她不过小小的舞姬罢了,朕为何要救她?”

“陛下他日必然要重用明朔,也请看在凌大人的份上救救明熙。凌大人与明氏姐弟极为交好,陛下岂忍心他从江北回来听到的是明熙被姚敏凌虐的噩耗呢?”

云澈颔首一笑,“原来姐夫是有备而来啊!也难为你为了一个舞姬竟然来求朕!不过朕也要看看明朔是不是真的人中龙凤,如若不是,朕也就不必费心费力了!”

“明朔就候在殿外。”德翎驸马叩首。

“连人都带来了,看来姐夫是志在必得啊!”云澈失笑,看向立于一旁的卢顺。卢顺会意,将候在殿外的明朔引入殿中。

云澈的手指撑着下巴,只见明朔俯首于自己面前,朗声道:“明朔叩见陛下!”

云澈望着明朔的前额,一手撑着膝盖略微前倾道:“明朔,你不过一介剑奴,朕已将你编入禁军之中,你还有什么才华足以令朕对你侧目相待?”

德翎驸马颔首不语,云澈到底是在试探明朔,又或者只是在讽刺他区区一介剑奴妄图得到天子的恩典。

“明朔乃一介剑奴,但不代表明朔并非丈夫。”

“哦,那所谓丈夫又该如何?”

明朔并未抬头,甚至于叩首的姿势都未有一丝一毫的卑微,他一字一句道,“大丈夫自当以覆灭戎狄为志,令我云顶王朝女子不再垂泪远嫁,北疆二十四郡的百姓不再惶惶不安!”

他平静的声音里仿佛有星星之火迸发而出,瞬间燃烧起云澈的血液。

“说的好!”

云澈扯起唇角,手掌用力按在明朔的肩上,“抬起头来!”

明朔迎着云澈的目光仰起头来,那是笃定而不移的目光。

上一次他不曾看清楚那君临天下的年轻君王,但他的气度,明朔记得清清楚楚。

“陛下!”

“起来吧!”云澈抱着胳膊,细细打量着这个未满二十的年轻人。他的眼中有着朝臣们所没有的坚定与力度,像是一柄利刃,无声地刺入云澈的心中,提醒他曾经那个磅礴的梦。

云澈听凌子悦提起明朔时,曾经还想过有一天这样面对面地与他交谈,从云顶与戎狄的两国国策到两军战策,他要将明朔这个人问到通透,因为他想要弄明白到底明朔身上有什么吸引了凌子悦。凌子悦从来不轻易去欣赏一个人,而明朔却是难得的一个。

而此时,云澈忽然明白自己不需要问明朔太多,凌子悦最懂自己的心,凌子悦所欣赏的本就是自己所在意的。

“你可以留在宣室殿了。”云澈的手掌按在明朔的肩膀上,明明没有用力,却如同千斤重担。

“那么明熙……”德翎驸马欲言又止。

63、舞坊风波

“她不是擅长剑舞吗?朕最喜欢的就是剑舞,就将她编入宫中的舞坊。”

云澈这么一说,一直紧绷着的明朔不着痕迹呼出一口气来。

而明朔站起身来,始终保持颔首的姿态,云澈瞥过他的头顶,勾起一抹笑来。

德翎驸马注意到了他唇边的笑容,问道:“陛下在笑什么?”

“朕笑,这明朔是不是与子悦待的太久了,都喜欢在朕面前低着头。”

“唉……陛下,明朔是剑奴,身份低微,在陛下面前当然要低着头。”

“那么子悦呢?她为什么总是不肯看着朕?”云澈极为认真地问。

明朔不语,倒是德翎驸马思量再三,开口道:“就算陛下与子悦从小一块儿长大,但总是君臣有别啊。”

“君臣有别……哈……”云澈扯起一抹苦笑。

那一刻,德翎驸马似乎看到云澈目光中的那一片云顶苍凉。

明熙与明朔这一双姐弟就这样进入了帝宫。明熙忽然对自己在宫中的生活惴惴不安起来。她只是一个舞姬,而宫中有太多暗潮汹涌。

来到云顶宫,明熙第一次见到了帝宫的繁华富丽,她的视线无法望到尽头,那里的草木砖瓦,雕廊画栋完全超乎她的想象。

她知道,一切有了新的开始。

晚膳之后,德翎驸马离开了云顶宫。寂静的宣室殿内,云澈颔首翻阅着奏疏,一片冷郁。

“可有凌大人的书简?”云澈的嗓音压的极低。

“回陛下,这几日未有凌大人的书信……”卢顺知道云澈必然会失望。

云澈抿唇不语。

“那么明朔的姐姐呢?”

“回陛下,今日午后,明熙已经去了舞坊。主事说她的剑舞不错,打算好好栽培呢!”

帝宫的舞坊,网罗天下善舞的女子,所谓人才济济。在这里即便是习舞二十年的舞姬也未必有出头之日。

索性舞坊的主事得知明熙乃陛下钦点,免不了对她刮目相看格外厚待,就连寝居也比一般的舞姬要宽敞许多。

明熙放下自己的行李,手指触摸榻上的软褥,虽然德翎驸马一向对奴仆不薄,但明熙还是第一次摸到如此柔软的被褥。她的目光望向房中的摆设,无论是桌案还是梳妆台都比从前在驸马府中要精致的多。明熙不求大富大贵,现下的一切已然让她犹如身在梦中。

她起身来到梳妆台前,手指掠过那些胭脂水粉,只是还未及坐下,得知消息的宁阳郡主便带着一众仆从浩浩荡荡来来到舞坊。明熙前脚被送入舞坊,后脚便已有人迫不及待地禀报宁阳郡主。

一个舞姬而已,既不是出自帝都中有名的舞坊,更未经过名师□,竟然被云澈钦点,这在宁阳郡主乃至其他宫人的心中毫无疑问是云澈看上了这个舞姬,只因其身份卑贱无法纳入后宫,于是便藏于宫中舞坊,随时可以一亲芳泽。云羽年出身宁阳郡主府,云澈对她的冷待早就令宁阳郡主十分不满,明熙的到来更是令她咬牙切齿难以忍受。

“拜见宁阳郡主!”

“拜见宁阳郡主!”

明熙的肩膀一颤,台上的水粉便落在地上,散落开来。

宁阳郡主盛气凌人,明熙还未出门迎接,便听见宫人高喊道:“明熙何在!郡主来了竟然不出迎,真是大胆!”

明熙一震,奔至门前跪下,“明熙拜见郡主!”

宁阳郡主冷着脸走到她的面前,硬声道:“抬起头来,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货色,区区贱婢,竟然入了陛下的眼!”

明熙心惊胆战,不敢抬起头来。宁阳郡主身旁的婢女上前,抬起她的下巴,明熙这才看清了宁阳郡主对她恨之入骨的表情。

从大婚至今,云澈还未与云羽年行周公之礼,这明熙说不定早就上过了龙榻,此时的宁阳郡主只想将这明熙挫骨扬灰。

“我以为是怎样的姿色!不过如此!来人啊!替本宫将她的脸画花!看她以后如何魅惑陛下!”

明熙万分惊恐,连连求饶,她恍然明白宁阳郡主为何对自己如此嫉恨,原来她以为自己是夺走女儿恩宠的罪魁祸首。

“郡主饶命啊!郡主饶命啊!奴婢乃卑贱之躯,陛下从未正眼看过奴婢啊!”

“未正眼看过会将你送到舞坊来!贱婢,你当我是傻的吗!你有胆子勾引陛下,就要有胆子承担后果!”宁阳郡主咄咄逼人,将发后的金钗拔下,扔在明熙的面前。仆从们强行抬起她的脸,明熙大力挣扎起来。

她知道,若她的脸真的被划花,这辈子都不能再跳舞,她的一切就全完了!

那森冷的金钗抵上她的脸颊,泪水忍不住滑落,她绝望地颤抖着。

“住手——”

有人上前推开了金钗,任谁都没有想到来者正是皇后云羽年。

她信步而来,贵族女子的端庄秀丽与明熙天壤之别,她面色沉冷,挡在了明熙面前。

明熙赶紧低下头来,只听得所有舞坊中的舞姬叩首道:“皇后娘娘!”

她心中一凉,莫不是皇后也来要她的命了?

“羽年,母亲这就给你除去这个狐狸精!”宁阳郡主正要推开云羽年,却被她何止。

“此乃后宫,不容任何人滥用私刑!”云羽年正色道。

宁阳郡主一哽,难以置信地望着自己的女儿,“羽年……你方才说什么?”

“本宫的意思是,云顶后宫也有后宫的礼法,即便尊贵如母亲您,也不可在此滥用私刑。否则传扬出去,本宫如何在后宫立足?如何德仪天下?”

宁阳郡主愣住了,她只想着要除掉这个魅惑君上的狐狸精,一头脑热却忘记了自己女儿今时今日的地位。但……如果就这样将明熙留在舞坊,只怕云澈更不会宠幸云羽年了。

“那么皇后娘娘就任凭这个毫无资历的贱婢在帝宫的舞坊中鱼目混珠吗?”宁阳郡主沉下气来,她必须要除掉明熙,也必须给云羽年一个台阶下。

云羽年转身,目光冷冷地落在明熙的肩头,“婢女就应做婢女该做的事情,帝宫舞坊乃高雅之所,而明熙你乃是女奴出身,既然陛下钦点你留在帝宫,本宫就恩赐你暴室浣衣的差使。”

“奴婢谢娘娘!”明熙低下头来,赶紧谢恩。

暴室是这宫中最痛苦的地方,也是后宫之中得罪了主子的宫人去的地方,凄凉之状难以言喻。明熙那双纤纤素手日夜被冷水浸泡,不消数日就会丑陋不堪,如何令男子心动。

宁阳郡主虽然不满意明熙还能留在宫中,但云羽年贵为皇后无比尊贵,若是与一个贱婢计较,实在不值。更何况未曾听说陛下真的宠幸过她。”

宁阳郡主心中闷气散去,嘱咐了云羽年两句便前往承风殿向镇国公主请安。

云羽年挥了挥手,所有舞姬与主事尽皆退下,只余自己与明熙。

“奴婢多谢娘娘的救命之恩……”

明熙颔首垂泪,声音颤抖,但她知道云羽年命她前去暴室正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否则宁阳郡主日日记恨,只怕她性命难保。

“果然是个聪慧人儿。事到如今我的母亲容不下你,你是不可能在这后宫有立足之地的,去了暴室须得勤恳做事,你还年轻,若真的还想回到舞坊,本宫会帮你。”

明熙万万没想到云羽年有如此容人之量,虽然陛下恩宠自己只是谣言,难道云羽年就真的丝毫不在意吗?

“本宫听说……凌子悦大人很喜爱你的剑舞……”云羽年轻声问道。

明熙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回答,为什么皇后会问起凌子悦的事情呢?

云羽年似乎也觉得自己所言有所不妥,淡然笑道:“本宫从小也是与凌大夫一起长大,他不是附庸风雅华而不实之辈,他若觉得你舞的好,你便真是舞的好。”

明熙吸了一口气,小心斟酌言辞,“那是凌大人豁达……没有诸多要求,兴致使然便觉得奴婢的剑舞入眼……”

云羽年轻笑了一声,“你也舞一曲给本宫看看吧。本宫长这么大,还未见过剑舞。”

“奴婢粗鄙之技……入不得娘娘眼……”

云羽年却拍了拍手,便有人奉上无刃之剑。云羽年亲自为明熙拍手和奏,明熙不得不舞。云羽年睁大了眼睛,极为认真地看着明熙的每一个动作每一次回转。

那一刻,明熙从她的目光中看见了深深的期许与寂寞。

云澈正在批阅奏疏,卢顺便来到他身边告知明熙被派去暴室了。

“是不是宁阳郡主去闹了?”云澈扯起唇角,满是嘲讽。

“正是。郡主还命宫女划伤明熙的脸,还好皇后娘娘赶到,将明熙送去了暴室。”

立于云澈身旁的明朔手指一颤,却未发一言。

“你不替你姐姐求情吗?”云澈问道。

“明朔姐弟承蒙陛下看重带入宫中,皇后娘娘是后宫之主,姐姐既然入了后宫,皇后娘娘要姐姐去暴室,姐姐自然得服从。况且即便是暴室,也是凭自己双手劳作吃饭的地方。”

好过被那姓姚的了糟蹋。

云澈回过头去,心下明白这估计也是凌子悦欣赏明朔的原因之一,识大体,知进退。

此时如果云澈与宁阳郡主为了明熙正面冲突,只怕自己刚实行的政策又要付诸东流。他是想教训宁阳郡主的嚣张跋扈,但若牵扯到了朝政,云澈也只能牺牲明熙了。

而明朔,是看懂了这一点的。

“陛下,陛下!”卢顺捧着一个布囊进入宣室,欣喜的模样,“是凌大人的奏疏!”

64、情真意切的尊重

云澈一听,背脊坐直,“快快给朕呈上来!”

卢顺将书简送上,云澈迫不及待地翻开。这一次凌子悦的书简比以往要厚重的多,写了许多当地治理水患的情况以及出现的问题,仍旧与前几次的书简一样,绝口不提自己的在江北如何。

明朔在云澈身边,只见云澈将凌子悦的奏疏来回翻阅,时而眉头紧锁,时而深思,随即又摊开书简提笔疾书。

直至深夜,云澈才将凌子悦的奏疏阖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你心中的凌子悦,是怎样一个人?”

明朔一愣,不明白云澈为何会突然这么问,难道是凌子悦的奏疏有什么问题?

“陛下,在明朔心中,凌大人是士子之中少有务实廉直之人,且胸怀宽厚,无门第之见,他与陛下最相似的一点便是认为英雄不问出处。”

“她最懂朕的心思,而朕却总觉得读不懂她。朕可以将她看的真切,却总是无法牢牢抓住她。”

明朔低下头,他很想问为什么陛下非要紧紧抓住凌子悦不可。在明朔心中的凌子悦,才华横溢却又对名利毫不计较,洒脱如飞。这样的人若是被紧紧抓住,如何恣意?

之后几日,洛太后数次派锦娘前来劝云澈多去长鸾宫看望云羽年。

“她不是在长鸾宫挺自得其乐的吗?”

“陛下,”锦娘叹了口气道,“奴婢听闻陛下想要推行官币,将铸币权收归朝廷,而镇国公主却并不同意。既然这样,陛下何不对皇后娘娘多加关怀?宁阳郡主如今最担心的便是皇后娘娘能否为陛下诞育子嗣,若是陛下能安抚宁阳郡主,何愁她不在镇国公主面前为陛下说话呢?”

“原来,朕还是要依靠女人啊。”云澈按了按太阳穴,自嘲地一笑。

锦娘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陛下,若是凌大人在此,陛下觉得凌大人会如何向陛下谏言呢?”

云澈别过头去,若是凌子悦在此,她会对他说,后宫的女人就是朝政。

一个“忍”字,代表的又岂是忍气吞声,更多的是蛰伏。

蛰伏在阴影之下,蛰伏在自尊之下。

云澈的每一项政策都是利国利民加强政权,容不得镇国公主独断专横。他深知宁阳郡主对镇国公主的影响力,而宁阳郡主最在意的便是女儿云羽年。

“摆驾长鸾宫。”云澈终于从牙缝中挤出这句话来。

锦娘与卢顺终于松了一口气。

当云澈来到长鸾宫,一如他所料,云羽年背对着他坐于案边。身旁的宫女小声告知她:“娘娘,陛下来了。”

“来了又如何?”云羽年无所谓地一笑,对她而言云澈不过是他名义上的夫君,他们不需要情谊深长,他的忽视恰恰正是她的宁静。

云澈扬了扬手腕,示意所有宫人都退下,他来到云羽年的身后,居高临下恰好能将她手中的书简看个清楚。

“没想到堂堂皇后,竟然会喜欢看民间的诗集。”

云羽年没有放下书简向他行礼,只是淡然道:“民间诗集虽然不如那些文人墨客所著,少了几分精致的言辞,但胜在情真意切发自内心。”

“你是在暗指朕对你不够情真意切发自内心吗?”云澈笑问,他的眉眼有着深刻的轮廓,无论是谁看了都难以忘记。但这样的深刻,从来不是为云羽年而存在。

“臣妾只要陛下情真意切的尊重。”云羽年直视云澈的双眼。

云澈缓缓低下头来,他在思索,略微蹙起的眉头又像是在自省。

良久,他才抬起头来,唇角的凹陷流露出些许深意。

“是朕错了。往日朕只看见你的家世还有你不可一世的母亲。现在看来,你确实是最适合朕的皇后。”

云羽年莞尔一笑,“既然陛下为君臣妾为后,你我和谐才的长久。陛下今夜就宿在长鸾宫吧。”

云澈点头一笑,“长夜漫漫,你我可以促膝长谈。”

翌日,宫中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一向对皇后极为冷淡的陛下终于夜宿长鸾宫,到了清晨上朝时,也是皇后娘娘亲自为陛下整理衣衫。两人琴瑟和谐,十分恩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