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泠死死缠定路朗,赵十七在夏泠身后也着实不空。凡冷箭冷枪冷刀冷槊,她都一一格挡。

北祁、羌零都是一些身高力强的大男人,十七体力有限,每一次撞击都只能靠短刀拨开了事。

说来也奇怪,赵十七果然金口玉齿,无论何种情况,不管多强的刀刃,都被她拦住落不到夏泠身上。

夏泠也感觉到了,他越打越生猛,赵十七手上的分量越来越吃力,夏泠扬声道:“赵十七,你可顶得住?”

赵十七回道:“顶得住!”

“很好!”夏泠迎着朔风豪兴翻飞,刀锋如神,剑挟秋风。

赵十七也被战场所染,两年前握刀的手感、速度尽数回归。

路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军队被姜逖的“惊云骑”蚕食,自己却连掌控军队的机会都没有。夏泠这一战的算计,竟然令他一步步陷入被动,如此看来,此人在去年秋天的军事行动根本就是在故意掩盖实力,迷惑于人。

路朗怒道:“夏泠,你个卑鄙小人!”他还从未遇上过如此利用一切情形进行作战的对手。

其实,夏泠比他更累,一来他的作战实力确实不如路朗,二来受了赵十七两刀,且都是重伤。他苍白着脸色,咬紧牙关挥刀出剑,决不让路朗夺路而走。身上堵住创口的那些布条早已不知去向,将他的生命之源不断流出。

十七正在拼杀之中,她感到自己的短刀与一把光华亮丽的弯刀碰在了一处,她心头一阵收缩,回头看到正是苍木从她面前一掠而过,深紫色的眼眸中装满了惊讶与伤痛。

十七得他此番性命相酬,内心没有触动的是不可能的。

听到耳边夏泠身边又有风声,她连忙替夏泠挡去下一击,终因分神,位置没有挡准,虎口一麻,“流沙”从掌中脱将出去,她的手指微微一勾,那“流沙”便仿佛带着钩子一般,绕着她的手腕转了数圈,重新握回了赵十七的手中。

当下,她不敢再怠慢,全神贯注于战场。

过了不知道多久,她又一次看到了苍木迎着夏泠冲杀过来。夏泠正在对付路朗,十七忙逸身而出,她朝准苍木红蓝宝石相间的弯刀,牙一咬,狠狠斫下…红蓝宝石的晶莹碎片在风中溅散…

这些年,苍木冷落香格尔,冷落侧王妃萨利莫云,赵十七都看在眼里。十七混在天连山脚下的两年中,她也一直在观察自己有没有再和苍木在一起的可能。

答案仍然是不可能。

香格尔只不过是个女奴,萨利莫云公主只是一个小部落的公主,她们对部落帮助不大,苍木不理会她们还看不出多大的恶果。以其雅王妃和那位萨满大人的手段和心机,苍木迟早能够娶到对且先部真正有帮助的贵族女子。到时候,他再为了她,继续冷落那开罪不起的贵女吗?

这一次他带兵来救她,很快便会传遍羌零部落。苍木身边有一个他肯拿命相救的女子,到他娶正妃的时候,那正妃恐怕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她赵十七。

与其到时候,苍木在她和部落间痛苦抉择,还不如现在就做一个了断。

就在赵十七纠缠于与苍木之间的恩怨之时,夏泠挫败羞辱了路朗,又将三百惊云骑不动声色地脱给了姜逖。

军人怒吼中,姜逖取代了夏泠指挥作战的主帅位置。

夏泠眼睫上沾着几点黄沙,垂眸向身后。

现在,他可以在自己失血过多,失去战斗力之前,腾出手来对付这个,沙匪赵十七。

第十二章 山色

夏泠的战马从一处山壁绕出,放马直奔,便脱离了战场。十七发现不对劲,立即拿刀子对准他的后腰用力一顶:“回盛云城去!”

“你以为拿我便能要挟住谁吗?”夏泠头微微一低,避过一阵风沙,他一边判断风向一边道,“那两个大沙枭杀人无数,命案在千条以上,早已是通缉之人。关九郎是在替那些无辜性命要一个公道。”

他看赵十七在危急时刻并不伤他的马,也不破坏他的战局,认为对她还能“晓之以理”。

“你们只是为了还一个公道?”赵十七觉得他在拿她当白痴耍,“你拿我爷爷骗来了北祁人!”

“北祁和羌零人骚扰南煦边境,我将他们引来予以挫败,也是为了盛云城周边长城内外的数十万平民。”

他以民族大义开导她,“感之以情”。

十七一时语塞,思考了一下:“你现在已经赢了战场,那我爷爷也应该对你没有用了,你放了他们行不行?”

夏泠趁她思索,杀气略退,纵马向一座山崖间壁跃去,此处正有一股沙风吹来,夏泠等风沙袭扫过赵十七的瞬间,忽然出手将“古初”从腋下穿出,赵十七眼前一烁,剑已抵在她的咽喉:“赵十七!你给我速速下马,今日之事我便不与你计较。”

放她爷爷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动之以手”。

十七继续抵住他的后腰:“你敢下手,我们一起同归于尽。”

“你不考虑你的属下了?”夏泠认为十七不会杀死自己,否则姜逖不会饶过草头秦麻子他们。

十七再次被他逼入绝路,心头无奈,与他僵持着。

夏泠感到,毕竟十七的位置比较占优势,为了全力将剑尖指住赵十七,他只能放弃对战马的控制,任马儿撒开四蹄在大漠之中乱奔,风沙之中非常容易迷路。

夏泠心中渐渐着急起来,他身上有伤,且都伤到了血脉,僵持下去他会失血昏迷的。十七显然也拿捏住了这一点,静静地伏在他身后,等待着能够重新制服他的时机。

夏泠双手一手将剑持稳,一手控制住赵十七的攻击,将一只脚抬到前面,勾住缰绳,战马在他单足的指挥下,希律律一声长嘶,朝盛云城方向而去。

十七有些焦急,方才她全盘将他握在手中的时候,自然希望能够尽快见到南煦官方;此时她和夏泠是彼此互相钳制,若出现了他的人,她就只剩下了束手就擒这一条路了。

十七也在他的脚下试图夺回战马的控制权。

他的腿比十七长多了,十七哪里抢得到,抢了两下只能放弃,硬着头皮向盛云城的方向而去,关九郎不知道何时会出现,十七到时候恐怕很难脱身了。

风沙浓重,虽不至于令战马无法前进,但是大漠里可视的距离都非常短。

夏泠隐约看到了似乎有人在前方骑着马奔跑,他还未追上去,那拨人倒拨转马头反而向他们两个靠拢过来。十七一看,正是眼神特别好的三傻子发现了赵十七在夏泠的身后,让兄弟们一起过来救大当家的。

他们只是普通的边民,没有武功,可以说几乎也没见识过高强的武艺。

石头仗着骑术好,带着秦麻子和豆豆,一下子冲到赵十七的面前:“大当家的——”十七大惊:“别靠拢过来!”

夏泠冷笑,他看到这匹马坐着三个人,前面的小瘦子骑术不错,中间一个矮胖子,后边挤着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小男孩坐的位置非常狭窄,本就摇摇欲坠。他了解,这就是赵十七这伙人中间最小的男孩名叫豆豆。

他手中的剑从十七的喉咙迅速退出,一个横挑,便将那小男孩挑到了自己的手中。

用剑尖对准身后的赵十七那是十分困难的,可是要控制落在自己怀里的这个绵软的小人质,简直易如反掌。

十七看到豆豆落入他的魔掌,声音都不敢出来了。

夏泠再次掌握了主动权,将豆豆在自己面前摆得舒服一些:“你快些走,我就放过他。”

赵十七没说话,蹲在他身后仿佛消失了,夏泠问:“你到底走不走?”

十七的刀轻轻顶在他的后腰,没有变化任何动作:“夏将军,你现在血流得差不多了吧?难为你还能支持到如今。”

夏泠确实早已头昏眼花了。

他还从来没有昏过,胸中塞满烦涩,耳朵里似堵着棉花,十分难受。

他也从来没有过这般身体失控的感觉,他闭着眼睛,双手摸索着在马辔头上将身体紧紧拧住,免得自己失去知觉之后,掉下急奔的马匹,失了性命。

头脑越来越昏沉,眼前越来越黑暗…

十七专心听着他的呼吸,判断他何时昏迷。

两人又对峙了一会儿,赵十七终于可以确认他已经不能动了。

十七松开刀,用肩膀将夏泠撑住,她当初给他开的两个伤口都是有所算计的。

她终于赢了。

豆豆在马前发出呀呀的怪叫声。

十七从夏泠的肩膀上向前望去:“溃兵来了!”她张目一看,只见红色旌旗黑色战甲,正是南煦的军队。她心中呸了一声,这夏泠忙乎了半日,还是以失败而告终。

——北祁的战神路朗,哪里是可以从战场上被击溃的人?就像南煦的君莫语,也未必会死于正大光明的战场之上。

此一战之后,还会有许多的布置,夏泠要的只是路朗能够为夺宝而轻骑出库勒尔大漠,还要他在岂兰崖之下输上几分脸面。这一些,夏泠都已经做到了,姜逖自然见好就收,不可能让全部惊云骑给路朗拿去磨刀。

赵十七面对如此众多的溃兵,来不及找草头们会合,只能用绳子将夏泠的身体绑在马身上,让豆豆抱住自己的腰坐在身后:“豆豆,抓紧了!”她一夹马腹,慌不择路地向着大漠猛冲出去。

风沙越来越大,渐渐演变成了一场沙尘暴。十七身下的马匹也走得歪歪倒倒,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马匹忽然一个打滑,十七、夏泠和豆豆都摔倒在戈壁上,她按住豆豆,一起趴着等待风沙尘暴的结束。

天昏地暗,山水无色,十七熬了许久才等到这场风沙的结束。

赵十七凭着自己在大漠生活的本能,重新找到了筋疲力竭的战马,再次骑上它,沿着骆驼刺、胡杨林,朝有水源的方向行走。

当马实在跑不动了,他们来到了一个湖边。

十七一下子扑到水边痛喝了几口,她发现,眼前的湖面,雪山皎然,流云隐星。

他们来到的正是扎休措湖。

扎休措湖和当初一样宁静美丽。

她略愣了一会儿,方与豆豆一起将夏泠从战马背上拖下来,放在草地上。

她解开他的盔甲一看,虽然里面衬穿的是黑色衣裳,但触手之处温热与干结并存,显然流了许多血干涸后,又新崩了伤口。

她从他战马上找到裹伤的绷带,把他的衣服都脱下来。他的伤口再不处理一下,她说不准得带个尸体到南煦去了。

她帮他套上盔甲下的黑色军衣后,又拿出绳索将他绑个结实。到了最后一个结,她咬牙切齿压着他的伤处用力勒了一下。豆豆那么小,心智也不是很全,他拿豆豆当人质,深深伤害到了赵十七。

夏泠闷哼一声睁开了眼睛。

他四周观察了一番,待看清周围的情势,他眉头一锁:这土匪,把他带到的是个什么地方?

十七说:“刚才你晕掉了。”

夏泠望着她:“我现在精神好一些了。”言下之意,可以继续斗了。

十七努努嘴,示意他看看清楚自己身上的绳捆索绑:“你还是歇歇好吧,别没回盛云就四脚朝天了,我拿什么去换我爷爷?”

赵十七成功将他制服,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她从夏泠的马鞍边找了一点干粮,塞给豆豆,自己也掰了一块,看了几眼夏泠没敢给他吃东西。

夏泠望着她手中的干馒头:“你不怕有毒?”

赵十七连忙停止咀嚼:“不会吧,你自己的随军干粮。”她用手压住豆豆的手。

夏泠说:“你跟我纠缠许久了吧?”

十七将信将疑:“你要骗我馒头吃?”

夏泠失血太多,多说几句话便脸色白得吓人,他眼睛望着远处:“你最好给我吃两口馒头,还最好帮我松绑。”

“…”赵十七戒备着朝他眼睛看的地方望去。耳边只听见豆豆的一声哑叫,头一痛便被夏泠撞倒在地上。

夏泠压在她身上,一口叼住她手里的馒头,狠狠瞪着她。他无赖到这种地步,赵十七居然不敢从他这头恶狗嘴里抢东西,眼睁睁看着夏泠一口口将馒头慢慢干咽了下去。

赵十七将他一把推开:“这么低级的把戏也耍出来了。”

夏泠吃到了点东西,不再说话,微闭眼睛养精蓄锐。赵十七对豆豆说:“你吃吧。”豆豆走到湖边,捧了一捧水,递到夏泠的面前。夏泠睁开眼,十七也不说话,夏泠便就着豆豆的手喝起水来,喝完水重新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夏泠重新睁开眼睛,腹中有了些食水,目光方清明了一些。

刚要跟十七说话,又忽然闭了嘴。

他细听了一下,道:“赵十七,你有麻烦了。”

远远一队沙匪正在靠近,十七看出为首的名叫祖莫里,是长期混迹在天连山东北端的一伙土匪。

赵十七说:“未必,说不定我能说服他们,将你一起送到盛云城里,让他们拿些赏钱。”

“别痴心妄想,祖莫里跟的是北祁那一路,他们要抓了我,也会去北祁拿赏。至于你们,你觉得他们会留下你们的命吗?”夏泠瞟一眼豆豆,就算十七能逃走,豆豆呢?

赵十七瘪了:他连对方的名字、来处都清楚。

她对于他瞟豆豆的那一眼很生气:“豆豆给你喝水,你还拿他威胁我。”

“我在威胁你吗?我在提醒你。那你打算怎么逃?”夏泠说得没错,此处地势平缓,湖边水色清亮,夏泠的战马早已引起了祖莫里一伙人的注意了,正在向此处靠拢。

十七一掂量,自己果然逃不过一劫。

夏泠看到,赵十七走到扎休措湖边,自湖水之中捧起水,将自己脸上的灰土搓洗干净,又一把凉水兜头浇下,将终日蓬乱的头发整理成顺滑的发丝。夏泠意外地道:“你是女子?”

当赵十七从湖边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整齐干净了许多,她根本不理睬他,自己将两把短刀放在顺手之处。

“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回。”十七低头吩咐完豆豆,转身欲向那些沙匪走去,却被夏泠叫道:“你要干什么?”

“你管?”,

“你敢过去我立即叫破你。”

“你敢?”

“你如何知道我不敢?”

赵十七眯起眼睛看着夏泠,今日遇上丧门星了:“沙匪无非财色二字,只要他们近我身,我未必没有机会。”赵十七观察着那远处二十多个沙匪,还轻轻扯开衣襟,显然打算先来一场色诱。她知道祖莫里的分量,充其量也就是个三等土匪,这样的土匪贪财好色,怕丢性命…嗯,跟原先的赵十七差不多情况。

夏泠:“不许去!”

“又怎么?”赵十七转头问他,夏泠看到她肩部已经露出了锁骨,衬着纤长的脖颈,月色下有细致的轮廓,攒紧双眉:“一个女子,以自己的清白去冒险,你丢不丢人?”

“这与你有什么相干?”赵十七奇道。

“我怕你图谋不成,连累于我。”他现在受困于此,她出手不成,只怕连他也一并害了。

“他们一个都活不成。”

夏泠眸光深深:“你保证?”对方二十多人,十七跟他已经缠斗许久,消耗很大了。

赵十七当然不能保证,若非如此,她何须将自己弄出这般丑态?便冷冷讥诮回去:“你有办法?”

夏泠说:“只要你肯配合,当然有。”

“什么办法,你说说看?”赵十七看他一眼身上的绳索,“你别趁机让我为你松绳索。”

“不必。”夏泠说,“谅你也没这等胆量。”

“捆着绳子你能赶走他们?”赵十七倒不信了。

第十三章 剑舞

“我现在自然赶不走那些人,但是迟丹能行。”夏泠虽来漠北不足半年,一干地形已经了然于胸,他方才察看地貌,判断出此处靠近迟丹的地盘。

“迟丹?他在哪里?”赵十七问出口便觉得自己幼稚了。

“我就是迟丹。”夏泠浅浅挑起自己那轮廓雅致的半边长眉。

赵十七看着他的模样笑出了声音:“迟丹生出你这个样子来?”迟丹乃是天连山公认的大沙枭,不但须发皆重,而且肌肉虬结,有西域男子铁塔般的雄壮之美。他这个江南人长得这么“娘”,嘴巴都还没有别人的眼睛大,如何冒充?再说祖莫里也不是没见过迟丹,稍微走近些便能够识破的。

“所以要你协助,帮我把簪子拿下来。”赵十七存心看他的本事,依言取下他头上的玉簪,一把拉散他的发髻,乌发层层流泻下来,他将额前散发晃至额前,来盖住自己的脸。

十七看此人散发遮住了眼睛,只露一张弧度优美的唇,倒添了韵致。她不觉想,其实男人长成他这样,也算一种味道。

豆豆在一边,看得很是沉默:沙匪当前,这两个人没有好生去想法子对付敌人,反而先忙着互相色诱了起来。

夏泠说:“我怀里有个锦纸包,内有一张白绡,你取出来。”赵十七方才解他衣衫之时看到了那个纸包,打开一看,两尺见方的白色丝绡,质地优良,下方还飘洒着数朵淡墨长叶兰。

“你该见过之蓝国的绯颜公主吧?”

赵十七猛然抬起头:“这个…你也知道?”

身为南煦三品大员,他也好意思去打听一个沙匪的绯闻?夏泠无视她的惊讶:“你将此物当成之蓝国的面纱。”

赵十七摇头咂嘴,对他表示鄙视:“这样的事情你也好意思做?”

夏泠要她假扮绯颜公主,来配合他扮演迟丹正与情人约会的场面。这个人,连沙漠绯闻都要拿来利用,败坏人家大沙枭的名声。

“你可以不采纳我的法子。”夏泠气定神闲,“横竖就是再多给你几张面纱,你也扮不来那位漠北美人。”

赵十七将绡巾折出折角:“我性命要紧,不跟你窝里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