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吃能跑的猪常见,会内力的猪谁见过?

夏泠看她懂得其中的窍门,也就不勉强了。

这一日他拆了一件薄绢夏衫,糊了一只大青鸟风筝,他跟纪子学过画,将纹饰描得清雅典丽。十七坐在他身边:“这个东西,真能飞上去?”

“这是自然。”夏泠眯着一双长眼,给风筝提行线。

“这岂不是很有趣?”十七抚摸着那长长的绸缎飘带。

“江南春秋两季,风和日丽,数百只风筝一起飞在天上,只要线够长,可以飞到二十丈开外,受了天风,拉都拉不下来。”

十七没去过江南,想象了一下:“现在就是秋季,我怎么没见过这东西?”

“漠北的风都是乱的,放不起来。”

十七缠了他半日,他才说岂兰崖的山势处有山谷风倒是可以试着放一下:“不过,千羽千寻不行,要贴壁而走。”

“我能行!”

“你速度不行,除非有点内力。”夏泠说,“我知道逆行经脉会叫你吃苦头。我问你,现在没拴着你、没绑着你,你为何不逃?”

“看你们适应不了大漠生活,所以…”

“是不放心那些密洞里的东西,又无力保全,对不对?”

“…”他说什么是什么吧。

“你连千羽千寻都应付不了,甚至,连个风筝都放不了,你有什么用?”

“…”

十七看看风筝,再看看他:“那我试试看?”

“没有‘试试看’这个说法,半途而废就是走火入魔。”

十七觉得他似乎真懂得,想了想:“好吧。不过到时候,”她看着那青鸟风筝,“你要教我放风筝。”

“这不需要教,你一学就会了。”

“如何恢复呢?”

夏泠低声说给她听,十七看了他半天。

第二十五章 狠话

十七最后还是答应让夏泠给她通脉络,舒筋骨,稍微恢复一些内力。

他发现十七的经脉都受过损伤,要推倒重来还是很有难度的。十七为了能够恢复功力,浑身被他施针,按照他的指导逆脉运气,吃了不少苦头。好在她从小习惯了这样的事情,恢复内力又是她内心希望之事,既然答应了,也就咬牙坚持了下来。夏泠也不能让她练太猛,每日花费两个时辰调理气息。

她练得昏头昏脑不干活了,却发现山洞里并不缺吃的。

夏泠如此解释:“千羽千寻不是没长进的孩子。”

天气越来越冷。

十七从前有功夫在身上,单衣便能度过严冬,所以山洞中并没有什么御寒的棉衣。这一次被夏泠带来,走得仓促没有带足的衣裳。如今她的练功并非正道,损耗了很多元气,整个人成天萎萎的,畏冷虚寒,四肢冰冷。

夏泠便让千寻拆了他一件黑色貂裘袄,给十七改一件暖衣。

“我不要。”十七不喜欢披动物皮毛在身上。

“都已经改好了,不要也得要。”千寻非常不满,心道,老子身为机械大师,动个针线他妈的容易吗?说话便有些冲。十七自然不买他的账:“裹着一身毛,睡觉会做噩梦的。”丢还给他。

夏泠听见他们争执,过来将十七拉到面前。

他握一握十七的手:“你自己看看,冻成什么样了?”

他给她将裘衣穿上,又将那因嫌长而裁下的一段黑色裘皮当作围巾,轻轻地系在她的脖颈上。

十七活到这么大,哪里见识过动作如此温存细致的男人?顿时有些呆,由着他摆弄。

他用手指抚开她沾在唇角的一丝乱发,笑容温柔地渥着她的手,直到感觉到她渐渐暖和起来,才松了手。

赵十七也就浑浑噩噩穿上了皮毛衣。

随着治疗的越来越深入,摸骨探穴,通经切脉,为了防止她走火入魔,十七身上的穴位几乎都需要被他摸遍。

夏泠跟她一步步沟通,让她逐渐接受。

十七没有好生做过女孩子,一把头发常年乱七八糟,只有在且先部落中学着打过几天辫子,当时也都是有香格尔和桑尺大妈为她梳头理妆的。

这些天,她在夏泠面前晃来晃去两根扭七八歪的长辫子,让看惯了女子们精心修饰的夏公子瞧着有些不顺眼。

他让十七坐到自己的面前来,取了自己的角梳,搜了几根比较细巧的自己的发簪,打算将十七打扮打扮。

十七这阵子跟他们混在一起,每日里也收拾得挺干净,一把长发捏在手中,如同墨绸一般光滑柔亮。

夏泠却沉吟起来,上一回她的头发很脏,挽发髻倒是挺容易,如今的头发太滑,他似乎挽不起南煦朝女子们那些玲珑复杂的发式。

十七坐在他面前,许久没有听到他的动静,回头问他怎么了?夏泠说:“好似要涂点什么才能把头发固定住。”他身为男子,这种女子细节还真不了解。

他问问千羽:“千羽,你知道中原女子拿什么固定发髻?”

“无量寿佛!”千羽气愤地念一个道号,“公子,我怎么知道?!”

十七看着千羽的表情,笑得靠到了夏泠的肩膀上;夏泠的手指纠缠在赵十七的长发中,也忍不住在发笑。

千羽越发气不打一处来:这两个人,整天在他面前拿着肉麻当有趣,暧昧来暧昧去的,让他这个以修炼“房中之术”为己任的道门出家人情何以堪?

——哼!千羽打定主意,就算知道也不告诉他们!

夏泠转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千寻,一看到他光秃秃的大脑门,联想起他的师娘春三笑也是一个光秃秃的姑子头…他放弃了:“算了,十七,你就打两个辫子算了。”

“那,你把我头发拆了干吗?!”赵十七不干了。

“我帮你重新打起来。”夏泠的手指重新嵌入赵十七的乌发之中,分成三股,一条一缕慢慢打成两个细长的辫子。

他的手指宽厚,用力也均匀,十七的发根在他的指中被摩挲得十分舒服,她闭着眼睛:“以后,你帮我梳头好吗?”

话音一落,千羽千寻同时忿然:夏公子在岚京被一干才女、闺秀当天人也似的待,跑到这里来给她这个匪女当梳头人?这两个人基本被夏泠当作弟弟看,当场就要掀桌。

夏泠以凛然目光镇住他们的怒气,把他们看得倒退一步,对赵十七说:“行啊。”

“哇呜——”

摊上如此重色轻义的主子,可怜的千羽和千寻只得泪流满面,抱头互相安慰受伤之心。

“太好了。”十七在他面前比划着,“我最怕自己梳头了,以前都剪这么短…”话一出口,她顿时心头大乱,低着头不敢看夏泠,她也不知道自己何时失了戒心,连从前的事情也敢拿出来跟他说。

夏泠只装聋作哑,也不深问。

十七自己慢慢恢复过来,继续与他寻一些不相干的话题,两人又开始谈笑风生。

此后的日子里。

她穿他的衣服;他吃她做的饭;她学吹他的曲子;他给她打辫子。

关九郎来过几次,看夏泠和赵十七过得亲亲热热、和和美美的,搞得他好端端一把神捕门的快刀,居然斩不了赵十七这捆乱麻。

他横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泠冷对:“我不是还没死吗?”

山洞狭小,两个人也不好多说话,关九郎最后放了狠话:“好,你好好活着!”关大神捕的牙齿是金子做的,他的后半句话谁都猜得出。

夏泠邀他:“没事常来。”

关九郎咬牙:“那是自然。”

在十七心目中,觉得如今的夏公子又亲切又有趣,非常愿意跟他多说说话。夏泠知道她逆经脉练功也很受苦,每次都强支着陪她说话解闷。

这一日,他在听她的打劫故事。

说起她的“土匪经”,赵十七不觉眉飞色舞,还说拉带唱地表演了起来。她要夏泠暂时扮演被她捕获的“肉鸡”。

夏泠乃是成熟男子,听听罢了,哪能当真陪她玩儿这一出?

夏大公子不同意,赵大当家的兴致正浓,岂容他不从?当下,赵十七使出一招“霸王硬上弓”,手舞足蹈地强压住他的身体,好一顿作威作福。

赵十七手持利刃,目绽凶光,对准夏泠桀桀淫.笑:“嘿嘿嘿!美人儿,休怪我如狼似虎,谁叫你貌若春花!”

“夏美人儿”听了,疑惑地将自己的眉心挽个结:“如此文绉绉的话,你的肉鸡能听懂?”

赵匪徒指一指自己的脸:“呔!关键是面孔,只消足够凶神恶煞,谁见了不倒退三步?”

“夏美人”看着她娟秀柔润的面容,强忍笑意,做出困惑不解的表情:“你不是说要带面罩的吗?”

赵匪徒立眉:“只消通身气势凌人,对方自然会杯弓蛇影!”

“夏美人”孜孜以求:“为何听来听去,你抢劫的都是老弱妇孺?”

赵十七眉头乱抖:“废话!柿子当然是挑软的捏!”

“哦。”“夏美人”“明白”了,点头微笑的模样煞是撩人。

赵大当家的看得心尖儿颤了又颤,两个人距离又近,他的每一分容色都跟月光似的将她照个通透。十七不由想,他已将她的身上脉络都摸了个遍,不知何时“风水轮流转”,她也能把他给摸个遍?

赵十七连忙甩甩脑袋:夏公子是垂危的病人,堂堂赵匪首,对一个病人有这种“想入非非”的念头,这样不好…嗯,很不好!

于是迅速恢复严肃正经的打劫表情,继续将那戏文演唱下去。

赵大当家的思来想去,终于发现了一件事情:“呔!身为一只肉鸡,你哪来那么多的废话?”

“夏美人”不语:也是,他忘了自己“肉鸡”的身份了。

匪徒赵十七非常不满意:“呔!你为何不流露出害怕的模样?”

夏泠哑了:这等情形,教他如何害怕?

“呔!装一下也不会?”

夏泠又不是戏子。

“那我要说最凶最狠的狠话啰!”赵大匪首黔驴技穷,磨牙切齿。

夏小肉鸡点头,“嗯”了一声表示洗耳恭听。

第二十六章 静好

赵十七凑近他,将短刀抵在他的面颊上:“尔等再不交出银钱——”用点力气压住他:“我便将你——圈圈叉叉,再叉叉圈圈!”

“?!!”

夏小肉鸡的漂亮眼睛,倏然张得溜圆。

看到他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赵大当家得意阴笑:“害怕了吧?”

她玩得口渴,跳到他身边拿起他的茶杯喝水,说道:“大多数人都很胆小,一般这句狠话我还不常说呢。”

回头看到身边的夏泠伏在桌子上笑得乱抖,顺了半日气方对她道:“哦?这一句就是你吓唬‘肉鸡’最狠的狠话?”

十七也知道此情此景未必能吓唬住他:“是啊。”

夏泠缓过气:“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当然知道。”十七在漠北混了许久,哪能不知。

夏泠低下去头不停的咳:“那句话在长云山…”

长云山远在东华国边境,离此处有千里之遥,他估摸她不会去那个地方,笑得抽了气,道,“你还是少用为妙。”

“嗯!”十七以为他只是普通咳嗽,将他扶正,“是啊,毕竟太过歹毒了。”

“是啊,太过…歹毒…”夏泠简直笑得又要跌倒了。

十七这才发现他不对劲:“怎么啦,这么好笑?不就是毁容的意思吗?我一般拿来对付美貌女子的。”

“没,没什么。”夏泠笑得引动肺气,大咳起来。

十七一时也闹不清他是身子不舒服,还是真的只是笑出来的。看他咳得两颊飞红,黑色眸中带泪含笑,又有点不忍心。

“算了算了,不逗你了,这么逗不起。”十七收了自己的“土匪王霸”之气,给他拍背顺气,递茶喂水,在他耳边问:“舒服点了吧?”

千寻走过来,看两个人叠在一起,连忙侧身合十:“善哉善哉,非礼勿视。”

千羽走来,见他动作可疑:“怎么了?”

千寻无声地动动嘴皮:里头休去…千羽要往里面看,千寻用力拦住他:公子来日无多,难得开怀,做人应当厚道些。

千羽越发疑惑,定要看进去。

千寻断然不允,两个人在石屋外毫无声息地扭打起来。

十七扭头:“千羽千寻,怎么了?”

慌得千寻低头不敢看,千羽皱眉:“赵姑娘,公子说你今日一共只空两个时辰,你半时辰跟他一处吃饭,还有一个半时辰都泡在公子的屋子里,什么意思?”

十七这才想到自己如今钻屋子钻得不成了体统,红脸道:“这与你这等出家人有何相干?”

千寻头脸紫涨:“你莫歧视出家人!”别以为他不懂,他虽出家,也是一个“体贴”的出家人。

夏泠正了语气:“千羽千寻,莫要胡说。”

他刚才趴着一直在笑,此时脸上绯色未褪,眼睛里笑出的一点泪花,沾在睫毛上,春色可鉴。身上的衣衫又被赵十七用力揉背,领口开了一些,露出一截脖子,直欲显出胸前的肌肤来。在黑色裘衣的衬托下,越发如玉般触目。

千羽千寻相顾大惊失色,千寻也未曾料到他们已然如此“深入”,心中担忧顿起:公子如今这幅身子骨哪里经得起折腾?且看那赵姑娘,又比不得江南女子的婉约,立在一边,生龙活虎的。

这两个,一个若薄纸,一个似烈火,若时时这般搓揉,他们公子还能剩下几两渣?

千寻惊悔交加,颤声道:“公子,你…务必自重!”他还以为公子是个能控制自己的人,枉他方才还为他们“把风”。

千羽怒视赵十七:“你、你、你,强迫我家公子不成?”

十七听着他们污言秽语,一脚将他们踹出门去。

夏泠在石屋中听着他们颠倒,又忍不住笑起来。

笑了一会儿,他忽然止住笑,趴在石桌上不动了,赵十七将手一摸,发现他满额头都在沁出冷汗来。

十七现在对他的毒也算比较熟悉了,他的芗续毒白日里并不发作。如果白日里不舒服的话,那多半则是毒素侵入脏腑,内脏痉挛的缘故,还是有法子可以缓和的。十七连忙跑出去将千羽和千寻找进来,唤他们给他用针施药。

千羽千寻对方才之事,心中之气正无处发泄。

一看公子发病,需要他们来予以药石,顿时小人得志了起来。

千羽有条不紊地将金针架在火上消毒,千寻有条不紊地在药材里翻拣。

千羽说:“赵姑娘,以后务必要保持住女子的贞静贤良。你如此鸹噪,别说我家公子了,就算是好人也会被你烦去三魂六魄。”

千寻道:“你不知道公子身体虚弱,架不住你这般罗嗦多话吗?”

十七哭丧着脸:“你们快点行不行?”

“过火不到位,贸然行针,会引起其他症候。”千羽如此教导她。

“药材分量,要恰到好处。是药三分毒你懂不懂?”千寻如此教诲她。

“好的,”十七拿身体顶着疼得直想蜷起来的夏泠,装乖乖女,“我全听你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