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捉耗子一般按住她的手,两个人又嬉闹了一阵子。

不过风花雪月敌不过柴米油盐,两个过惯闲散日子的人,为了生活认真犯起了愁。

“夏公子,随我去打劫吧?”十七只有这一条生路。

“不行!”夏泠蹙眉摇头,他可是打击过天连山沙匪的正义男人。

“那怎么办,会饿死的。”

“饿死事小,名节事大。”

“锅子烧化了,我们今日的午饭已经没了着落了。”十七抱着肚子坐下来,“我饿了。”用力拍一下豆豆,“豆豆!”

豆豆诧异地抬起大眼睛,肚子果然很配合地“咕噜”了一声。

夏泠白她一眼:“骄纵成这个样子。”他是男人,找吃的自然落实在他的身上,“我去附近的牧区讨几个饼子来,先过了今天这一顿再说。”

十七为他鼓掌:“爷爷果然办法多。”

十七笑眯眯看着夏泠骑马远去的身影,心道:家里有个男人,真好啊…

第四章 沙盗

阳光下,三个人吃饱喝足,豆豆抱着羊儿在一处山石的背阴处睡午觉。

夏泠和赵十七也并肩靠在山石的阴影下说着话儿。

夏泠还在盘算着什么,拿着一支撇毛的毛笔在一片粗糙的破布上写着什么,用惯了天泉笔庄极品羊毫的他,时不时为那不流利的书写而微微皱眉。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终于磕磕绊绊都写完了。

“十七,你看这些东西都齐全了吗?”

夏泠将后日去瓜洲计划买的物品都罗列了出来。十七坐在他身边,探头看了看,点头道:“似乎都齐全了。”

夏泠撑着头略微想了想,又添上“笔墨若干”这几个字,笑道:“这才是齐全了。”十七知道他没事爱舞文弄墨,笑了笑。

夏老头儿施施然一拂衣袖,将写了字的破布折好放在怀里。

夏日衣薄,他仅穿一身外衣,掀开衣襟,年轻的胸脯便露出一角。

十七看着他一纵而复遮的胸膛,默默出神——那里该是如何富有弹性的所在…

十七转眼看到躺在羊堆中,正睡得酣然的豆豆,心想,要将豆豆托出去几日才好…

夏泠忽而侧身面对她:“十七,你在想什么?”

“我,我,我…”十七编起了谎话儿,“我在算,后日去瓜洲大概需要多少银两。”

“是么?”夏泠别有深意地看着她,“不必算了,约摸二两。”

“要这么多?”十七问他拿那破布,“且让我再看看,可有什么用不上的且删去。”抬头对他一笑,“你放心,笔墨肯定保证你的。”

夏泠的神情却让十七略微一顿。他目光严厉,仿佛已经看穿了她的心事。十七面上淡淡一红:“夏公子,如此看着我做什么?”

“十七。”夏泠一个个字道,“你莫不是在动歪脑筋吧?”

十七的脸被他说得一下子涨成了猪肝色,不由愤愤然反驳:“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动歪脑筋了?”

“两只眼睛全看到了。”夏泠冷冷瞟着她,“就知道你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什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啊?”十七被点中心事老羞成怒。

“你敢说你心中动的不是那个念头?”夏泠逼视她。

在他的灼灼目光下,十七很无底气地感到了心虚。可是转念一想,自从她十四岁跟苍木分手以后,她跟哪个男人不清不楚了?只有一个他,还成日扮成老头儿的模样恶心她,还不允许她幻想一番么?好霸道无聊的男人!

“我动了怎么了?”十七故意挑衅着。

夏泠气得微微发抖:“你果然动了这个脑筋。”

“动了怎么啦,动了怎么啦?”十七破罐子破摔,袖子一挽给他来真的。

夏泠虽则涂了遮颜霜,仍然好似面容黑了一层:“赵十七,横竖你不能去打劫!”

“…”十七将自己的袖子挽到了肘部,僵持不动了,“这个啊…”

夏泠道:“做不到吗?”

“如此而已吗?”十七反怒为嗔,话也不说清楚,这个人!

“没问题。”十七重又缩身坐下,靠着他,点头点得如同巴儿狗。

“真的?”夏泠觉得十七方才脾气甚大,如此一个大转弯有些不信任她:“真的吗?那你方才恼怒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十七笑得甜到发腻,“我哪有恼怒什么啊?”她还按照自己在中原地学来的那一套“三从四德”的话儿,凑着他拉着他的手臂,轻声道:“嫁狗随狗嫁鸡随鸡,自然你说什么是什么吧。”

十七吹起如兰,熟悉的气味让夏泠也心头柔软,握着她搭在胳膊上的爪子,说道:“我们还不曾举行婚仪呢,等过一阵子有了钱,我去给你置办嫁衣。”

“我们是按照中原礼节行礼呢,还是按照草原上的规矩办?”

“哪边也不照。”夏泠对此事有自己的思考,“这样吧,我来设计一个婚仪,你看着满意就按着做,不满意就改着做。”

十七听着新奇,自然便应下了:“那,二两银子你去何处弄去?”

“我已想好了。”

“夏公子你就是足智多谋啊。”十七对他不吝褒奖。

夏泠拿着十七的手臂两人继续胡扯聊天。

草原的午后暖阳融融,慵懒的风从东方来,将白云吹得一朵朵在天空奔跑,草原上的云影子也追着云朵在飞奔。

一只早醒的绵羊从豆豆身边爬起来,蹭在十七身边舔她的脚。十七光脚上被它舔得麻麻酥酥的,笑得春暖花开。

夏泠看得很入神。

他拉着她的手臂,只感到肌肤沁凉柔滑,不觉呼吸便有一些不匀净。想到十七昨日几乎而成的颠鸾倒凤,也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啊!”十七忽然紧张地直起身,紧张地看着夏泠。

“怎么了?”夏泠被她打断了心思,俊颜在遮颜膏下微微一红。

“你…你…”十七猛然抽回在他掌中的手臂,“你莫要动歪脑筋!”

夏泠心头微微一沉:被赵十七当成色狼可不好。

他们之间做色狼的那一个只能是赵十七,他对此已有计划。若被她看出他有狼子野心,十七恐怕又会跟五年前踹苍木一般踹他了。

当初他在拆散他们之时,听说有此轶事,判断那个女孩对于此事心头必有阴影。没想到这层阴影居然带到了他的身上,要他来解决。

他将十七的手轻轻推开。

十七反而拉着他的手:“夏公子,你是不是,打算将我养的羊卖了?”

夏泠一呆:“十七你好生聪明,”想到她方才不许他动歪脑筋的话,立即会意了,“这些羊你不打算卖么?”

十七看了看小毡包,值钱的也的确只有几只羊了,假惺惺一笑:“哪能呢?一切但凭夏公子做主。”

夏泠道:“我准备的银钱暂时还不能去取。以后再给你弄几只羊养,好吗?”

“好啊,”十七抱着他的手,“我们一起养。”

“这是自然的。你我在塞外牧羊,看风和日丽。”夏泠也很神往。

这一夜照旧夏公子抱着豆豆睡觉,十七在他们的对面入睡。

夏公子从岚京出来是受了损伤的,他很容易累,每天都睡得很沉,醒来也比较迟。十七却睁着眼睛,辗转反侧无法入睡。

——夏公子打算将她养的羊牵去卖了?

十七不愿意!

那羊是十七精心喂养的。

她从桑尺大妈的羊圈里挑了最肥最美的羔羊抱回来,她每日都带着它们到水草最丰美的扎休措湖边吃草,给它们喝她从天连山雪池里汲来的冰泉。她闲来无事还给它们吹箫助长。

因此,这几只羊数量虽然不多,每一只都是精华啊。

十七打算自己留着秋天吃的。

她已经采好了满满两大袋雪白的口蘑,放在太阳底下晒干,就等入了秋炖羊肉。光想想那个滋味就够十七流口水的,岂能容他便宜了别人?

她表面不漏声色,心中早有打算。

第二日,十七趁夏泠还在熟睡,便悄悄离开小毡包,带上武器去干一点“没本钱的买卖”。

天连山下,沙匪众多。

赵十七就是如今名不见经传的一个小沙匪。

她将一块黑色的布巾罩上脸,于后脑处扎紧一个结。然后,握紧羌零人常用的弯刀蹲□。

此事乃临时起意,加之前几天也没空去踩点,十七趴在山石后面等得甚是无聊。她深谙此道倒也不嫌枯燥,取下面巾,从口袋里掏出瓜子花生等碎嘴慢慢吃着。

忽然,在兜底摸到一个山核桃。

她最爱这东西,一见之下大喜过望,拿那刀柄反过来磕核桃吃。

十七吃核桃有个习惯,抓一把塞在口袋里一个个吃过来。因此,往往容易磕开的先吃了,不容易磕开的重新放回口袋有空再吃。

此枚核桃留在袋底,显然历经“筛选”,端的是一枚敲不烂、砸不扁、磕不开、响珰珰的“铜豌豆”。惹发了十七的好胜心,专心敲着那核桃。

忽然有人在大叫:“有沙匪!”

十七悚然站起来,忙将黑色裹面巾扎到脸上,心头暗道,不知什么人她还未曾发现对方,对方却已经识破了她的行藏。

夏日的酷热烧燎着沙漠,黄沙漫天中一队骆驼队在远处。

根据十七的经验,这个骆驼队颇有油水。

风卷起衣角,一道流光从她的刀刃弯弯而闪,赵十七酝酿起浑身的杀气开始准备吓唬人。

——“呔!此山是我开,此路有我在…”

咦?十七还不曾开口呢,怎的就有人抢了她的词儿?十七停下脚步凝神一看,三个黑衣蒙面人手持羌零弯刀站在驼队之前。

十七看见同行,不由以她的目光来进行一番审视:沙漠中青天白日的穿了一身黑衣服…他们不知道一旦逃起命来,茫茫的沙漠之上,仅有的几点黑色会成为活靶子么?

再听他们说话的声音,那一口腔正字圆的南煦话…他们没看到面前的驼队领头之人从腮帮子都头发都打着棕色的毛卷卷,分明是一支西甘人的驼队。

西甘人来自大漠以西三千里地,由于长期适应了大漠穿梭,常常组建驼队为各国商旅送丝绸瓷器等货物。他们与天连山各路大沙匪关系盘根错节,经常敢接一些大单子。

自然,也不是容易吃下的主儿。

十七无比怜悯地看着那几个人生地不熟的小沙匪:他们连路道都不曾摸清,岂不要被人生吞活剥?

此时的沙堡之下,西甘驼队随着一阵驼铃乱响,队形发生了变化。领头的西甘人头上包着镶嵌着宝石的红色头巾,满脸的卷胡子都吹得飞了起来:“这里是迟丹兄弟的地盘吧?怎么疏于管理了,飞鹰队!扎卡利亚奇!”

“卡桑!”霹雳般的怒吼声中,一队黑色的铁骑从驼队之后,仿佛天兵天将奔腾而至。

他们马速极快,杀气十足,应当是西甘驼队豢养的骑士。

这些经过严格挑选与训练的西甘骑士面对这几个小沙匪,简直就是杀鸡用了宰牛刀。

那翻腾的沙尘在马足下幻成深黄色的迷海,将驼队周围绞得一片昏黄。

三个小沙匪木木地看着眼前的一幕,似乎还在反思为何温柔无害羔羊般的驼队,忽然蹿出了一群黑色的狼。

这些黑色的西甘骑士身上黑衣轻甲,手中的钢刀弯如明月、疾如闪电;相形之下那几个小沙匪的武器如废铜烂铁,衣着比要饭的强不来多少。

西甘骑兵刀光胜雪马蹄如雷,向三个小沙匪猛扑而来。

可怜三个人吓得魂飞魄散,看着面前的这团黄雾冲到了眼前,方始知道丢下手中的劣刀,狼狈逃窜。

人腿如何跑得过马腿,西甘骑士大声喊着:“嘎桑略多!”白刃劈空,向着沙匪的脑袋砍去。

眼看着即将血染黄沙,只听得半空里一声长长的龙吟凤啸。

翻腾的黄沙之上忽然出现了一条人影。此人手中一把飞沙撒出,打前的西甘骑士但觉身子沉重一挫,身下的坐骑,便嘶叫着再难以向前。

此人升空之势已弱,手中一把弯刀挥得如光照月灼,仿佛银龙搅海一般在那烈奔的骑队之前飞过。

众骑士纷纷觉得眼前一花,身下的战马此起彼伏地长嘶起来,再也不肯前进半步。

马前的黄沙渐渐落定,一名灰衣人淡淡站在众人的面前。

此人黑巾扎面,身上的灰衣破烂溜丢。那人将黑巾略开一线,冲着手上轻轻一吹。

那人好似吹得并不用力,手上的无数断毛已在空中飞舞了起来。众骑士借着日光一看,心中大骇:此人吹起的是一把马毛,低头看一下自己的坐骑,果然每一匹骏马的头顶上都少了一缕马毛。

这是什么身手?竟然可在一瞬间便将七八匹战马的毛割断,还能将马都一一惊退。

西甘驼队的领头人排众而出:“这位英雄,不知山高水长有何见教?”

“这位大人,”赵十七淡淡一拱拳,行了半个西甘之礼,憋粗了喉咙,“这三个人是南煦的受苦边民,有眼无珠冲撞了大人。还请大人饶他们狗命。”

“英雄与他们是亲是故?”

“非亲非故。”

“那为什么?”

“水至清则无鱼。”

西甘领队人是个三十来岁身骨精干的汉子,他看了赵十七道:“既然英雄开口,好说。”

赵十七回头对三个沙匪道:“还不快些滚蛋!”十七生怕那些西甘人继续为难这几个人,站在驼队面前依然还未走。

“英雄还有何见教?”西甘领队人问道。

“英雄”赵十七与他们十分的有些“见教”。今日她就是专门出来做一桩“没本钱的买卖”的。眼看大半日过去了,再不寻半两银子出来,只怕夏公子真把她的羊给卖了。

十七略微走近他们一步。

“锵啷!”西甘骑士方才看到了她的盖世武功,而且又是帮着那些沙匪的。立即刀花一烁,将她严严实实地防备起来。

十七其实并没有要动杀念的意思,她看看四周,白沙茫茫,万里无人…嗯,正可商量正事。

“锵啷!”十七回头,发现西甘骑士们的动作再变,他们似乎以为她在观察地形打算出手。

十七双手举起,示意他们她并无恶意。

“锵啷啷…”西甘骑士变换了三个刀阵了。

赵十七暗想,武功太高果然不能炫耀于人。十七便直接开口:“我说这位大哥…”

“英雄有何难处,小的若有可襄助之处,必不懈怠。”毕竟是领队,那西甘汉子十分的有眼力,看穿了赵十七的真实用意。

十七被他说穿,脸皮厚着干笑一声:“英雄是不敢当,确实有一件为难之事,想要请你帮个忙?”

西甘领队示意手下散开:“英雄请说。”

“这个…”十七跟他们小声商量,“英雄最近手头有点紧…”

“嗯?!”凡是能够听得懂中原话的西甘人都直了眼睛。

十七胆怯地竖起两个手指:“二两银子足矣。”

第五章 沙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