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信中说,待他回家,有要事交代。

他想,若是没有料错,这其中应该有一件是十妹静漪和陶家老七陶骧的婚事。另外,几年前父亲曾命他回来继承家业,眼见着当时他走的路,险峻又艰难。继承家业,本是他自幼便给定下的路,他原是不能不走的;偏偏,他出门读书去,便换了心肠。立志退了学去从军,考进军校了,才跟家里说。父亲几乎没拿枪毙了他!还是同宗长辈劝说,三少爷志向远大,从军未必是坏事;父亲终究是允了他——他自军校一级荣誉毕业,受勋的时候,父亲也没有到场。可以理解,父亲多年来刻意淡出公众视线。军政商界,虽无处没有父亲的影子,但他绝不轻易出头露面——不出现也好,没人知道他程之忱是程世运的儿子,也便没人特别计较他在这一行的沉浮得失。

父亲并不赞成他从军…不晓得父亲知不知道,是什么鼓励了他从军——父亲的书桌上有一架小插屏。曾经一度,插屏里镶了一张相片,是父亲在英国时候,受邀登舰,特地拍相片留念。

他那时候年幼,看到相片总是好奇。问过父亲那是什么感觉?父亲也不管他听不听的懂,只说,舰船利剑,实业救国。这几个字他懂事后才明白是什么意思。父亲从不把这些挂在嘴上,但是看这些年,他是身体力行。最起码,他虽不赞成,最终也没有阻止自己的长子,从军从政。但不知父亲会不会懂得,总有一日,他想在自己国家的海域里,有远东最强大海军的心意。那是后话了,现在,他首先回家,得面对数年不见的亲人…

他从空中俯瞰他熟悉的家乡,四四方方的北平灰蒙蒙的,灰蒙蒙中隐约辨得出鼓楼、老城墙…飞机开始降落。

这是一个军用机场。

跑道边零星的停了汽车。

一辆黑色的别克轿车没有列入外围车队中,而是等在机场跑道边。在一列军用卡车和青色的小轿车中显得很扎眼。

飞机一架接一架的降落,像收了翅膀的雄鹰一般。

之忱看着在跑道上滑行的飞机,赞叹道:“真是漂亮。”

“有十几架飞机呢,从轰炸机到运输机,都是最先进的。听说都是预备给飞行学校用作教练机的,真舍得下血本。”机长见之忱有兴趣,笑道。

“哦?”之忱看到从第一架飞机里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青年。

他还戴着头盔,跟在他身后下飞机的那位外国飞行员叫住他,兴奋的与他击掌。

“他们是…”之忱想问问机长,这些是什么人。

“和我们一同在南京起飞的,具体的情况并不清楚。但是从刚才他们的表现看,飞行技术是顶级的。”机长看着那从飞机上下来,在击掌相庆的飞行员们,目光中有赞赏。

程之忱点了点头,与机组成员道别。

等在别克轿车里的司机按着喇叭,他探出身子去,挥了挥手,“噔噔噔”的踏着舷梯下了飞机,拎着他随身的皮箱。

副机长目送车子开走,将头盔收好,问了句:“这位程少校…嗯。”

机长瞟了他一眼,笑道:“你看来接他的人是谁?”

“谁?”副机长好奇的问。

“段系的实权人物,已故城防司令段贵祥的二公子,段奉孝。”

“啊,你怎么知道的?”副机长问。

“你也不看看车牌号。”机长笑,“段奉孝在北平,他要想横着走,没人敢让他竖着行,不认识他的车,什么时候被撞死都不知道。”

“那程少校…能劳动他大驾接机?”

“侍从室出来的人,都不简单。”机长站起来,弯着身子,便听副机长叫了一声“一定是他了”,他“咣”的一下撞在了头顶的机盖上,“妈的!你想吓死我啊!”

“那个和二小姐闹恋爱的侍从武官,一定是他!”他想起刚刚程之忱的样子。

“侍从室那么多妖精,你准知道是这一个?”机长笑了。

“我就看这一个才是真妖。”

“若你没走眼,那他就不是妖。”

“不是妖是什么?”

“大罗金仙!”

“哈哈哈…”

“弄不成,日后这半壁江山都是他的。”机长笑道。

“对付得了那班虎狼之徒再说。”

“长官身边,没有两把刷子,还想呆的久?他可不是简单的侍从武官,我听说,那也是一条血路杀上去的。”

“那我们回去仍载着他!”副机长开玩笑。

“老弟,”机长爽朗的笑着,“这辈子能见着罗汉真身的机会能有几回?”

他们俩说笑间,程之忱早已经走远了。

等在黑别克车里的司机从车上下来,正是段奉孝。段奉孝和程之忱拥在一起,互相擂着对方的后背。

“可见着你了。”段奉孝说。

程之忱看看他。段奉孝比起之前来,可是黑多了,也瘦多了。见到他应是由衷的高兴,只是眉宇间尚有挥之不去的阴影,大约是新近经历的巨大变故留下来的。

段奉孝把之忱的行李拎上了车,见之忱要上车,说:“稍等。有个人你得见一下。”

之忱见段奉孝在招呼人,便也回头。

“老七!”段奉孝对着向他们走过来的那一队飞行员叫道。

走在最前面的那个人,跟身边的飞行员们说了几句话,让他们先上来接他们的车,自己朝着段奉孝和程之忱这边走来。

边走,边摘了风镜。

“二哥。”陶骧叫段奉孝,目光也扫到段奉孝身边的程之忱身上去。他脚步是从容不迫的,还有点优哉游哉。

程之忱想,若是换做他,刚刚飞也飞的痛快、落更是落的漂亮,此时的心情当然也会这么好,好的似乎还在云端呢。

“你也今儿回啊?只听说你这一两天到。我刚一来就看到接你的车了。”段奉孝道。不等陶骧答话,便看看之忱,给陶骧介绍,道:“程家三哥。在南京见过面吗?”

陶骧倒没有很意外,摘了手套,伸手过来,说:“陶骧。”

“程之忱。”之忱说。

“在南京逗留时间太短,事情又太多,没有来得及拜会三哥。”陶骧说。这声三哥,他当然是跟着段奉孝叫的。

段奉孝听了微笑着,特别看了陶骧一眼。

陶骧装作没有看到,一本正经的。

“以后有的是机会见面嘛。这次南京之行顺利吗?”段奉孝问。

陶骧点头。

“这儿风大,还是先回去吧。改日我做东,咱们聚一聚。”段奉孝说。

陶骧便请他们俩先上车,等他们离开,自己才走。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十)

程之忱上了段奉孝的车,从左侧后视镜里看到陶骧的身影不见了,转头见段奉孝一身灰扑扑色泽的戎装,帽子稍稍有点儿歪,乍一看,还有那副吊儿郎当的公子哥儿的印记,也许两人之间熟不拘礼,奉孝气质倒真和先前没什么两样。

段奉孝见他看自己,说:“你这只白眼儿狼,总算是知道回家了啊!”

“有你这么说话的嘛?”程之忱看着段奉孝。奉孝消瘦很多。脸色也并不好。知道这阵子他的日子不好过。“怎么样了?”

段奉孝说:“若不是陶家二哥受父亲所托帮我一把,恐怕你这次回来,得去给我上香了。”

程之忱点了下头。

陶驷在段贵祥出事之后,暂接兵权,迅速调兵遣将稳定军心,把局面控制的滴水不漏,帮着段奉孝利落的除掉了想要借着大公子奉先的名义夺权的老臣子,就连回来奔丧的奉先也被逼的不知所踪。这些,他均有所耳闻。

这么一想,陶家真是出人才。陶盛川雄踞西北多年,与马家几十年缠斗不止,虽互有胜负但始终不倒。这段时间陶骧在南京,虽刻意低调行事,也赢得上下一片赞誉。

若不是另有要务,他说不定能跟陶骧在长官官邸碰面…飞机上,副机长说的没错,陶家的七公子陶骧,白家的三公子白文谟,都是索家的座上客。尤其是白文谟,北平易帜的消息,都没有他追求长官独生女、恨不得千金换一笑之举来的轰动。

段奉孝见他沉默,说:“陶驷在北平闲散了几年,连我都当他就是吃喝玩乐的主儿,谁料一有事,手起刀落,干净利索。有他在,关外的那些人一时才不敢轻举妄动,我才有喘息之机。”

程之忱当然知道这里面的玄机,他问:“这个代司令,打算代多久?”

“已经嚷嚷着累了,说最多代到年底。”段奉孝说。陶驷当然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他不得已卷入段家的家事,便不想再在这里陷的太深。

程之忱点头。

北平政府一散,这里的一切繁华虽未瞬时烟消云散,无论是政治还是经济重心的南移已成定局。陶家自然也不会把这里再视为重点。陶驷的离开,是迟早的事。

“陶骧的行动很隐秘。”程之忱道。以他情报网的广阔,陶骧筹谋这么大的事,他竟不知情。不知道是陶骧做事太隐蔽,还是他这里出了大的疏漏。

“也算不上十分隐秘吧?怎么,这事你觉得不妥吗?”段奉孝听出程之忱的话里有话,看他一眼。

程之忱却没回答。

“陶骧这次就是要把这几架飞机带回来。飞行训练学校的教员水平参差不齐,教练机也太陈旧,不能满足他的要求。他回国前就在谋划这件事,教员是他直接从美国聘回来的。当然,这恐怕是他为了日后为陶系培养空中力量在做准备。”段奉孝解释道,“你在南京都没有见到他?他可是去了有日子了。”

程之忱摇了下头。奉孝给他透露这些,倒教他对陶骧更有兴趣。空中力量…看来他的直觉没错,陶骧的野心不小啊。

他不禁皱皱眉。

“也是。他这人是有点儿,通常闷声不响的就事情办了。”段奉孝说,见之忱沉思,“这些以后再说。我说,你再不回来,你们家大门朝哪儿开怕是都要忘了。”

段奉孝将车开的快极了。军用机场往城里去的路,修的不错,只是他开的快,尘土和沙砾卷起来,打在前挡风玻璃上,急落的雨点也似。

之忱笑了下,心想,现如今家里大门朝哪儿开,他还真不知道…

“这不是回来了嘛。”他说。

“没有大事不回转啊!说说吧?”段奉孝笑嘻嘻的。

程之忱心里一动,笑着问:“有什么大事儿啊?”

“奶奶的!你还瞒着我!你干的那些好事,你以为我不在南京就不知道了?情报局的密电一份接一份的,顺给我一张小道儿消息花边新闻,那还不是再简单不过的事儿?”段奉孝说。

程之忱笑着。

地方派系勾心斗角,与上层也难免发狠角力,都四处安插眼线。那是什么情报局啊?整个儿便是一个公共消息中心。要真信情报局的那些东西,得花大力气去伪存真。

于是他笑着,说:“知道便知道吧。”

“知道便知道吧?”段奉孝怪怪一叫,“你这个混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对二小姐下手!”

程之忱接过段奉孝递上的烟,没回应。

段奉孝说:“我没别的意思。可是你我二人,穿开裆裤的交情,这么大的事儿,该给我透露一二吧?难道要我从外人那里听消息吗?不像话嘛。”

“都传成了什么样子?”程之忱点着烟,问。

“你反倒来套我的话。”段奉孝,“那二小姐为了你,硬是不肯再回美国去,可是真的。那次我们老三回来说,二小姐天仙一样的人物,追求她的人能从上海排到华府去…”

“当谁不知道我华夏人口众多?”

“去你的!她回国没多久,我总没机会见着。只从报上见过一次,有些模糊,站在长官身后,倒有个影子,看着很是清秀。不过报上的模样吗,不敢说…真有那么美丽?”段奉孝笑着问。

程之忱眼前浮了一个印子。没搭理段奉孝。

段奉孝倒也不深究,只是意味深长的说:“索家这朵欧风美雨里浸润过的玫瑰花,可没那么容易到手。即便是披荆斩棘的成了…兄弟多嘴劝你一句,凭你,何苦来受那个拘束?长官膝下无子,选女婿当然要着眼长远。只是别看现在场面上一统江山,东北在观望,西北、西南不定,他身后,恐怕又是一团乱局。”

程之忱指尖划着下巴,没吭声。

段奉孝笑了笑,“我知道你有理想有抱负。只是如今内忧外患,国人一盘散沙,想要有所作为,谈何容易!”

程之忱转转头,看着车窗外,枯黄的地里,空荡荡的。

“这么说,八字还没一撇么?这可不像你。你是没有十拿九稳,绝不让风声跑出去半分。”段奉孝说着说着,摇摇头。心里倒是明白过来,此事未必能按照之忱的意愿来。他于是换了话头,道:“你当哥哥的不着急成亲,十妹妹是最小的,倒要出嫁了。”

程之忱眉尖一蹙。

“陶骧同十妹妹婚事应该已经议定。”段奉孝看之忱,和缓着说,料想之忱对他家里的事也未必知道的很清楚。“就是前阵子的事。陶老帅低调进京,就办了几件事,其中就有这件。你知道吧?”

程之忱看着前方远远的出现了城郭的轮廓,沉沉的说了句:“具体的,待我到家细细的问吧。”

“听说伯父很欣赏陶骧。”段奉孝说。

程之忱没有表态。

陶骧,陶骧…这是个近两年来,频繁出现在侍从室机要电报里的名字。如今他落地不到一个钟头,耳朵边竟也全是。

他也收到过之慎的信,信上说的可是想让他帮忙劝一下父亲。十妹另有意中人,并不愿意履行婚约,嫁与陶骧。他是打算回来之后,再详细了解的。虽然他也清楚,按说父亲定了的事,转圜余地是很小的。能让他置喙的余地更是小。

程之忱沉默着。

父亲执意履行婚约,不知除了遵守约定之外,是否还有其他的考虑…但是从他这方面考虑,倒并不十分赞成这桩婚事。

段奉孝已经把车子开进了城里。他猛摁着喇叭。汽车、骡马、自行车、行人纷纷避让。

程之忱说:“难怪人家都说,你段公子的车子上路,简直如同螃蟹游街,横行霸道。”

“你怎么好听那些混账的传说?他们还传说我撞死人要碾三碾,再丢下名帖让人只管衙门里去告我呢!”段奉孝没好气的说,“那他妈的是我?那不是陆家的兔崽子?”

程之忱一笑,道:“陆家。”

“我迟早废了陆家那混账东西。听说那小子前儿个又喝醉了,在醉红轩要小醉红的湿铺,不成竟然让人围了醉红轩!早年八旗纨绔闹八大胡同也没有说让家丁围堵吧?欺负一个风尘女子,真他妈的不要脸。”段奉孝忍不住骂道。

程之忱也耳闻过陆家公子的跋扈。他淡淡的说:“你跟他制气呢。”

“我也就是在热孝中,这些地方是不能去的。日后他千万别掉我手上。”段奉孝狠声的说。转而一笑,道:“还别说,早前呢,整日价就那些个地方、那些个人,我寻思总有撞上的时候吧?嘿,那小子见了我就绕道走。还真他妈从来没给我由头收拾他,邪性。”

程之忱倒笑了,“你不怕思华多想?”

“我是什么人,她还不知道?”

程之忱点头。笑了。

“思华知道我今儿来接你,还特地嘱咐我,要我好好把你送回家。过两日,请你来家里吃饭。思华说她亲自下厨…”奉孝说的很慢,声音也低下去。

之忱默默的听着,说:“好。”

奉孝的妻子何思华,是很端庄贤惠的妻子。

之忱想,思华亲自下厨,不知道还会不会特地做她最拿手的葱烧海参…名贵倒称不上名贵,就是对他来说,有特别的意义。

段奉孝的车子沿着大道一直往前开。

之忱心渐渐的沉了,只顾望着熟悉的街景——已经进入程家的地界。再往前,就是孝廉街,会有一道又一道的孝廉牌坊、贞节牌坊…展示着这个家族强大而又稳固的根基和历史。街巷两边也尽是槐树,都高大而粗壮,有的歪倒了还继续生长,生命力顽强。和三年前离家的时候,这里似乎一切都并没有什么不同,都在沉默着迎接他…

“每次来我都有点儿胆战心惊。”段奉孝说,看眼程之忱,问:“近乡情怯了?”

之忱道:“有点儿。”

“你且怯两日吧。我还真不能带你醉红轩去接风…”

“你也知道?免了!”

“免?难道咱北平城的十丈红尘,还输给上海滩十里洋场、南京城秦淮月夜不成?绝没有那个道理。”段奉孝开着玩笑,“别装蒜了。早前咱们念书的时候,也没少醉生梦死。我不能陪你去,你正好儿自个儿逍遥去嘛。”

“混蛋。”程之忱皱眉。

“哥哥呀,现如今兄弟我就是上了架的鸭子,没谱儿也得装出个谱儿来。往后,也只好在你这里混蛋混蛋了。”随着这一声叹息,段奉孝就真的收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

之忱倒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就没说。

只是开车经过程家老宅,往庆园来。

不久后,车子停在了程府大门前。大门内当值的家仆认清车牌,忙出来,待看到下车来的是自家的三少爷,又急忙上前请安。

繁琐而又恭敬的,一拨儿又一拨儿,程之忱早已是习惯了令行即止的简洁,初归,一时尚不能习惯大宅门内的众多规矩。

段奉孝见状,便说有事先走,改日再来给伯母请安。

之忱知道他如今事忙,也不留他。

等他走了,之忱抬头看着黑漆大门、宏伟的门楼、蓝底金边的牌匾…显然父亲接手后应是重新修缮过,特意朴素些,可这府邸曾经的王家气派,仍可见一端。

他的行李已经被家仆忙不迭的拎进去了,耳边只听得一叠声儿的通报声“三少爷回来了…三少爷回来了…”

他慢慢的拾阶而上。

第五章 缘深缘浅的渊(十一)

大管家程大福早已迎出来。

之忱得知父亲并不在家,便要程大福带他先去母亲那里。

程大福问他:“三少爷,坐轿吧?”

他微笑,说:“福叔,我在自个儿家里,这两步都不走么?”

程大福笑着说:“怕少爷您一路颠簸辛苦了。”

之忱摆手。

从正门往后走进母亲院中去,当然是一段不短的路程,他与程大福边走边说,倒也快。

“三少爷请。”程大福请之忱先走。

之忱进了母亲院中,就见从上房先跑出来的是小丫头青黛,见了他欢天喜地的,好大的声儿清清亮亮的喊着“三少爷回来啦”,惹得他忍不住微笑。他离家的时候,母亲原先的贴身丫头金盏刚嫁人、换了这个青黛,常因为笨手笨脚什么都做不好挨管事妈妈的骂而偷偷哭呢,这会儿瞧着,竟也被调教的千精细、百伶俐。可见时日有功。

他再看这院子里的银杏树,叶子已经开始泛黄…

到底是秋天了。

之忱是进了一个全新的家,虽无物是人非之感,总归事事处处都有点陌生。

“忱儿!”杜氏也已经出了房门,看到在院中的儿子,忍不住高声。

之忱抬头,只见母亲站在正房门口,身边簇拥着一干人,他来不及细看都有谁,急忙快步上前去。

“母亲。”他走上台阶,来到杜氏面前,也没有再说别的,端端正正的,先给母亲鞠躬。

杜氏双手抓住之忱的手臂,腕子上的碧玉佛珠滑下来,贴在之忱臂上,手和珠子都温暖润泽,让之忱顿时心底柔软下来。

“母亲…”他微笑,“母亲进去坐,儿子给母亲磕头吧。”

“磕头做什么,又不是过年,没红包给你。”杜氏见了之忱,心里早乐的成了眨眼间开了一片花儿似的,眼里也泛着泪光,却不忘说笑。

“母亲,您就上坐吧。三弟一离家便是三年五载的,不该给您磕头么?”之畋在一边笑着。

“大姐这一向可好?”之忱问候之畋。数年不见,大姐的相貌体态越来越像母亲了,令他观之可亲。

之畋笑着说好。

之忱果然搀扶杜氏进去,请她上座后,也不等下人将蒲团取来,就跪下来给杜氏磕了头。

杜氏高兴的眼中落泪,执了之忱的手,只是感慨,“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听福叔说,父亲一早便出门了?”之忱落了座,就问。

杜氏见问,先是叹了口气,才说:“正是呢。清早起来便带着老九去银行了,说是什么…唉,等见了你父亲,有什么,你去问他吧。你们父子的事,我管不了,也懒得捋顺。”

之忱听着母亲这话,便问:“父亲又要亲自过问生意上的事了么?”

“谁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凡事他也不肯和我说,大约总以为和我说,我也不懂。这回据老九来讲,你父亲是要安排几个有经验的长辈带一带他。老九说着就愁眉苦脸的。他那个娇生惯养出来的脾气性格,让他做点儿细致的事可以,真要他正正经经的每日去上工,恐怕有一阵子难过呢。”杜氏说着,又是叹气,又忍不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