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不由得心里一慌,问:“那你是?”

慧安低了头,说:“我只知道,这次我来北平,认得了你,不虚此行。”

“你我早就认得了。”静漪说。

“不是那个认得,是这个认得。”慧安指指眼睛,又指指心口。

“可是,你要嫁的又不是我!”静漪着急,出口的话便很不像样。说完了,自己也发觉不对,双手握着慧安的手,“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总之,我九哥不是你想的那样…”

“就冲着有你这么个小姑子,我也喜欢的。”慧安刮了下静漪的鼻梁,温柔地说:“静漪,不提这个。我在北平住的也够久了,该回家了。我很想留下来参加你的婚礼的,可是住久了,父亲母亲都不允许。如果可能的话,婚礼时我会再来北平。”

“到时候你还住我的房间。”静漪说。

“是啊,那时候那就得去住新家了。你的房间倒是空出来了。”慧安开着静漪的玩笑。

静漪被她说的呆了呆,松开她的手就来呵她的痒,慧安急忙躲闪。两个妙龄少女走在校园里本来就惹人注目,这样一笑起来,就更引来很多观望。静漪发觉,忙拉了慧安闪入图书馆旁的小路上,这里人少了很多。她们俩相视一笑,慢慢的走着。

“你一定会是我九嫂的,慧安。”静漪笃定的说。

慧安没有回答,只是看了静漪一会儿。

静漪摇着她的手,并没有说其他的。

“以后隔的远了,我们写信。”慧安抚抚静漪的鬓发,“有什么事,记得告诉我一声。”

“好。”静漪此时颇觉得有些心酸。仿佛相隔千里、鸿雁传书就是今日事。

她叫四宝来,说:“跟宽叔说去后门等我们吧。”

四宝一走,慧安问:“不是说好了吗?想多走一走么?”

静漪点点头,说:“我仿佛看到旧同学了。你等我一等。若是四宝回来,你喊我一声。”

慧安虽有些奇怪,仍说:“好。”

静漪转身朝距离她们俩不远的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学生走去。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三)

慧安看着,那男学生穿着藏青色的长棉袍,围着灰色的围巾;女学生则穿着紫红色的长棉袍,围着白色的围巾——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四下里一望,这条小路僻静,还真没有人经过,这不禁让她油然而生一种寒意…

“好久不见,密斯特顾。”静漪走向那对青年学生时,他们早已站下,仿佛在等她过去。

“好久不见,密斯程。”戴着藏青色鸭舌帽的顾鹤,帽檐压的很低,声音更低。

静漪看看他,也看看他身边的这位陌生的年轻女子,单刀直入地问:“密斯特顾,有什么理由一再地跟踪我?”

顾鹤抬头,望着她,问:“密斯程何出此言?”

“别以为我看不清楚你的脸,就不知道是你在跟踪我。我家巷口卖糖葫芦的老人家被你换了两天,卖的糖葫芦还是他的人却不是;北京饭店大厅里,我打电话,你就站在我身旁,我离开的时,你本想接近我可是没有能够;我三哥婚礼,你混在观礼人群中,那日军警太多你更是没法子靠近…算上今天,你已经是第四次出现在我身边了,密斯特顾,别说这都是巧合——难道今天你也是凑巧和友人一同来参观燕大校园?你还安插了多少眼线在我身边?我已经与你们毫无瓜葛,你这么做,为了什么?”静漪问。语气平常,却仍有股咄咄逼人的意思。

顾鹤看看身边的女伴,女伴会意的走到一边去,装作在树下读书的样子。

静漪看到,将冷冷的目光移到顾鹤脸上,等着他的回复。

顾鹤镇定的示意静漪,一起走了几步,让两人看上去,真像是偶遇的同学在交谈。

“不错,最近我确实亲自参与行动,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能和你面谈一次。”顾鹤说。

“你和我有什么好谈的?”静漪眼神更冷。看到顾鹤,她已经受不了。顾鹤若是再说下去,她恐怕不得不面对自己“已经”忘记的那些东西。

“密斯程,请你镇静些。不然我不能把我要说的都说出来。”顾鹤见静漪脸色已变,便说。

“那就别说了。我根本就不想听。我只是来警告你,以后不要以任何方式出现在我周围。我随时可以叫巡警抓你。”静漪说完,转身就要走。

“当然,密斯程是什么家庭出来的人,军警简直就是家奴一般。可是你真的不想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吗?”顾鹤说着,就见静漪大步的离开,他见四下并无旁人,抬高些声音道:“密斯程,关于戴君的死因…”

静漪站下了。

顾鹤继续说:“戴君的死,密斯程当然是异常悲痛的。但是他因密斯程而亡故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静漪攥着手中的袋子,迅速的转身,走到顾鹤身前两步远处,道:“顾鹤,孟元已死,你休想打着他的旗号达到什么目的。”

她脸涨红了。

顾鹤的话像毒蛇一样张口咬住了她。

顾鹤静了片刻,说:“好的,密斯程,先不说这个。实不相瞒,今天顾某来,打定主意要会一会密斯程,的确是有事相求。”

静漪见他转了语气,强抑着心头的不适,说:“我已经没有什么义务来帮助你们了。”

“密斯程,我现在从事的,是戴君生前从事并且为之付出相当大之努力的事业。概言之,今日我之为难处,恰是他之为难。”顾鹤语气沉痛,“戴君之死,不止是密斯程的损失。更是我们的巨大损失。所以今日,我们当尽一切所能,将他未能完成的心愿完成、未来得及从事的事业发扬光大,有朝一日让他为我们…”

“什么事?”静漪不想听顾鹤说这些,直截了当地问。

顾鹤沉默片刻,似是在想怎么开口。

“我只有几分钟的时间。”静漪说。

“密斯程下个月将与西北王陶盛川的七公子陶骧完婚。近日密斯程便将启程赴西北重镇兰州。我们想请密斯程帮个忙。”顾鹤试探着说。

静漪听到“陶骧”两个字,冷笑了一下。

那仿佛被毒蛇咬啮的伤口,密密麻麻的全是针扎似的痛,她等着毒液一点点的放出…总有无知无觉的时候。

“我说呢,今日我还有什么价值,原来又是因为他。”她说。

顾鹤见她如此,仍继续说:“这几年,陶系镇守西北,各个要塞都有陶系重兵把守,重要物资进出西北都要经过陶系。这既是陶系积累财富的方式之一,也是陶系把持西北命脉的重要手段。眼下我们需要将一批物资输送进去。但是各个关口盘查极严,我们的同志数次无功而返,还有一次连人带物资全部折进了陶系手中。万般无奈之下,我才想到了密斯程。我是特地从上海来到北平见密斯程的。望密斯程…”

“什么物资?”静漪打断顾鹤的话。

顾鹤略一犹豫,说:“药品。”

“一级禁运物资。不特是西北五省难以私自运入。条件呢?”

“我说过了,这是戴君生前未来得及完成的事。如果他还在,我今日的工作就是他的工作。”顾鹤看着静漪,缓缓地说,“密斯程也曾经多次帮助过戴君、帮助过我们。这些我们都记得。日后密斯程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尽管开口。”

“关于孟元的死,你知道什么?”静漪转过身去,眼睛望着烟雾飘渺柳树枝。

“密斯程难道就那么相信戴君是遭遇到意外?没有一点怀疑?据我所闻,密斯程是去过戴府亲自确认的。”顾鹤说。

静漪眼前白花花的一片,是灵幡,是雨瀑…还有不住的塞进耳中来的哭声和骂声,还有无边无际的黑暗。

她咬着牙根,说:“不错,我确认过,他的确是遭遇到意外而身亡的。”

“如果非说是意外,那也是人为制造的‘意外’。密斯程,我们手上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是谁操纵了这一切,害死戴君,以达到不可告人的目的。”顾鹤言之凿凿。

静漪转回脸来,看着顾鹤,笑了下,问他:“你们若确实有证据,何不公开?拿着这所谓的证据来和我做交易——如果说威胁是难听了些,那我们姑且称之为交易——你又是什么好人了?要说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你也算一个。”“事情紧急,实属无奈,密斯程请谅解我不择手段。”顾鹤坦然地说,“这证据在我们手上,只是证据。目前公开了,除了制造一点舆论,指证一些人的残忍虚伪,毫无益处。但若它对密斯程来说有价值,我们或许就能办成一件很大的事。两者相权,我必取后者。或许是…密斯程对此事已经有判定,只是不想用证据去证实?”

静漪又笑了下。

她细细的看着顾鹤。

必须承认,在今天之前,无论是条件不允许、还是戴孟元有意无意的掩饰、或者是她本人对顾鹤毫无好感,她都不曾真正的看清楚过这个人——还是短小而壮实的身材,一对小眼睛精光四射,此时看着她,目光中有种胸有成竹的自信。这些,都是她未曾见过,或者说是他未曾表露出来的。

同时,他身上有一种气息,让她觉得熟悉。

“说说别的条件,这个条件并不足以令我动心。你们做不到的,我去做,也不止赔上自己的身家性命。”静漪说。

“当然,密斯程马上就会成为陶家的少奶奶,荣华富贵本就唾手可得。前尘往事,不提也罢。只不过人活一世,总要活个明白。有些事还是要心中有数的。”顾鹤说。静漪觉得他说话时那种很有说服力和煽动力的方式,也很熟悉。

静漪说:“从前不知道,密斯特顾口才这么好。你不怕我做局反让你鸡飞蛋打?”

“药品的禁运,会导致大量非战斗伤亡,这是不人道的。戴君生前曾说过,密斯程是心地善良的人。我想,密斯程也不是不顾大局的人。否则,我也没有机会来和密斯程做这个交易。”顾鹤说的委婉些,静漪却也听的出他意有所指。

她只是沉默。

顾鹤见静漪仍冷着脸,说:“戴君曾经设想过,若密斯程有朝一日符合我们的条件,或许可以吸收密斯程成为我们的一员。即便不成,戴君也想帮助密斯程借由苏联去往欧洲深造。虽然目前我们正处于困难阶段,但是将密斯程送到苏联还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密斯程到了苏联就自由了。我想,或许有朝一日,密斯程会想要这份帮助。”

“陶系既掌握西北,你们送一批物资进去尚且困难。在陶系严密控制下的区域内,送一个人出国,谈何容易?”静漪问道。

顾鹤显然料到静漪必然有此一问,立即回答道:“密斯程顾虑的是。我们确实也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是,陶系也并不是固若金汤。密斯程,我言尽于此。此事成与不成,全在密斯程一念之间。顾某人可以保证的是,成,则顾某必然向密斯程兑现承诺;败,则顾某人一力承担后果,绝不连累密斯程。”

静漪望着顾鹤,思索片刻,问:“你所谓的证据呢,从何而来?”

第七章 若即若即离的鬟 (十四)

“顾某眼下不能对密斯程说明证据是从何而来。但可以向密斯程保证,证据一定是原本原件。此次行动我是总负责人,所以密斯程不必担心。事成之后,我会让人将证据交给密斯程。也会兑现对密斯程的所有承诺。”顾鹤说。

“给我时间考虑。”静漪说着,就已经听到慧安叫她“静漪”,回头一看,果然四宝已经远远的出现了。

顾鹤也发现了四宝,他对静漪点点头,指着那个在树下读书的女子说:“我出现不是很方便,就由她和密斯程联络。她自有办法找到密斯程。”

静漪点头,看了眼那个女子,匆匆的转身离开。

她手紧紧的攥着手袋的圆柄,毛线手套磨着圆柄,咯吱咯吱响…她来到慧安身边时,说:“等久了吧?我们走吧。”

慧安看了一眼往相反方向去的那对青年男女,再看静漪的面色,虽是极力想要维持平常的样子,还是有些异样,却也不方便问,便不出声。

“十小姐,宽叔已经到了后门,让我来看看。”四宝说。

“去茶楼喝杯茶吧,暖暖身子。”慧安说着,搓了下手怛。

静漪说:“出了后门有间春明茶社,九哥常去。燕大的教授们也喜欢在那里聚会呢。”

“好。我也听说过春明茶社。”慧安笑着说。

静漪和慧安聊着教授们的茶馆轶事,一路说说笑笑的穿过燕大校园。

傍晚,之慎从商行赶到位于落英胡同金家大宅去的路上,特地停下来去六国饭店买了一盒蛋糕和一小把晚香玉。他出入商行,遵守父亲定下的规矩,是不准专车接送的。故此从商行来表姐夫家,还是雇了人力车。

他刚把钱给车夫,就见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开进了胡同来。他认出是陶家的车子,于是站着,等车停了,下车的正是陶骧。

“之慎兄。”陶骧通身的黑。黑色的大衣合体板正,黑色的礼帽戴着,越发显得他身高出众。

“牧之兄。”之慎从容的打招呼。

两人只有数面之缘,谈不上熟识,此刻虽彼此知道马上就要成为亲戚,却无论如何也不是能马上热络的起来的,只客气的寒暄一番。

幸好金家的门房是早就接到主人的吩咐,知道这两位要来。一见车到就殷勤的候在一边,等他们寒暄过后,请他们进去,并忙着让人赶快通报自家主人。

金碧全早就听到门上的报告,一早迎出来,老远看到陶骧和之慎,就拱手作揖。

陶骧见他正经八百的穿着长袍马褂一副迎客的模样,道:“这怎么还隆重起来了?”

他一行说,一行将皮手套摘下来,同慧全握手。

慧全却非要同他拱手作揖。

陶骧和之慎甚少看到碧全作如此打扮,顿时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滑稽感,都忍不住一乐。

碧全笑道:“老九你还别笑,你和牧之都是今日座上客,我如何不该隆重起来?”

“看惯了姐夫西装革履,这么一扮,倒觉得新鲜。”之慎笑着说。

“都是你姐姐,硬是说长袍马褂才是咱们国家的国服,非要我穿。既然夫人高兴,那我就不如从夫人之命了。”碧全笑。

陶骧看金碧全一眼,问:“你这是提倡新的‘三从四德’么?”

“在家从夫人,有何不可?”碧全笑着反问。

陶骧似笑非笑,不予置评。

之慎则笑的跌足,一捧花乱颤。

陶骧问起金家上人们,要去问安。

碧全告之金老爷和夫人携慧全去六国饭店同美国公使夫妇会面了,说:“表舅昨日才到。现任公使曾经在南洋做过一段时间参赞,与表舅交好。早早说好这次来要会一会面的。”

陶骧听了,点头。

碧全带他们往自己居住的院落来。

是紧靠上房的一个偏院,进门便看到一排精舍。

之慎进了门,将蛋糕交给仆从,花却仍拿在手上,笑了一会儿,问:“怎么不见姐姐出来?”

“她在后面和静漪慧安说话。南下的行李一次带不了很多,她有些新衣服都不能带,正给静漪慧安试呢。我说她糊涂。慧安要同我们一起回上海的,静漪马上也要走,行李不比我们少。”碧全笑着请陶骧之慎坐下先喝茶,摇电话给无暇。倒摇了三四通也没接到无暇手上,回来笑道:“竟然找不到本人。我带你们去,在后面花园水榭。”

“大冷的天,亏姐姐有这个雅兴。我还以为是小十的建议。她就喜欢临水的地方。”之慎笑着说。

“倒不是。她说这几天冷下来,说不准就会下雪。又可观雪,又可饮宴,何乐不为?”碧全言辞之间全是对爱妻的回护,听的之慎和陶骧都莞尔。碧全兀自不觉。

一时出了院门,有家仆来找碧全,说有访客到。

碧全便让家仆带陶骧之慎先去。

之慎走在陶骧身后,两人都沉默。

偶尔金家家仆提醒两人一句留意脚下。

天色渐暗,园子里电灯尚未点亮,脚下石径确需留神些。

沿着院墙走在廊下,之慎就听隐隐约约有女子的声音,想来不远处就是他们要去的水榭了。

他抬头看陶骧,陶骧仿佛没有听到,照旧的走着,形态纹丝不变。

陶骧走在前面,因过来这一路上,他始终未开口说话,想着事情,未免有些入神。待金家家仆带着他们穿过院墙走进后花园,抬头已可见湖边水榭明灯高悬,水榭中人影憧憧,却都是准备晚宴的仆从,并不见无暇等人。他不禁纳罕,明明听到有女子在说话的,正要问,就听一阵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响起。琴声有些凌乱,还夹杂着笑声…他转了下头。隔岸有一排精舍,同样明灯高悬,透明的玻璃窗内,几个女子的身影清晰的印在那里,谈笑间,若风动花影一般。

他视力极好,一眼就辨出了哪个是她。她背对着窗子,穿的是件蜜合色的锦袍。

“陶少爷,九少爷,请稍等。二小姐马上就来。”一个伶俐的丫头过来,请他们移步水榭,就要去请无暇来。

之慎认得这是无暇的丫头丹桂,便说:“时候还早,丹桂别去扰你们小姐,让她们多玩一会儿吧。

丹桂闻言笑道:“是,九少爷。”

陶骧和之慎在水榭里先坐了,片刻,热茶上来。水榭中燃着火炉,暖和的很。两人饮着茶,隔着一池碧水,听对面精舍中的弹唱——起初钢琴声凌乱,丝竹亦乱,渐渐的纹路清晰起来,却原来是一曲《凤求凰》:“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凤飞翩翩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张弦代语兮,欲诉衷肠。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将相。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丝竹断断续续的伴奏,奏的是古曲;钢琴弹弹停停,却也给缠绵悱恻的古曲中加入不少强烈的节奏。一曲停歇,笑语重现,稍稍一顿,又一个婉转多情的歌喉,清唱几句,带着氤氲的水汽飘过来,久久不散…陶骧和之慎不约而同地端起茶碗来。

之慎想,清唱的是慧安,弹钢琴的应该是静漪了。

“小十的钢琴弹的实在糟糕,不知道怎么及格的。”之慎开口。

陶骧只是听,茶碗都没掀开。

之慎却像是完全不经意的微笑着说:“小十是我们兄弟姊妹里排行最小的,从小父母疼爱、兄姊谦让,没让她受过什么委屈的…”之慎说到这儿,见对面精舍中人影一晃,是无暇走到窗前,开窗一望,对着这边挥了挥手,他忙抬手回应,倒把话给收住了。

陶骧本预备之慎把先前的话接着说下去,外面却进来了三个人。

“大表哥,大表嫂。”之慎看到走在前面的是赵宗卿,站起来。

赵宗卿微笑着点头,说:“老九来了?牧之也在?”他伸手,与陶骧相握。两人寒暄一番。

“你们两个怎么枯坐在这里?无暇呢?怎么还不出来见客?”金碧全笑着招呼他们坐下,问。

“我们哪儿是什么客呢。”赵宗卿哈哈一笑,道。

“来了、来了。”无暇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她微笑着,迈步进了水榭,“谁料到你们都这么早来?先前约,你们这个说忙,那个推有事,我们才不过离开一会儿工夫,就说不见人影了。”

慧安跟着静漪叫人。

赵宗卿夫妇是头一回见慧安。宗卿太太转眼看看之慎,微微一笑。

之慎只当没有会意,也笑一笑。

“我仿佛听着刚刚谁在弹琴唱歌?琴弹的真糟糕,歌却唱的妙。”宗卿太太笑着,目光在静漪和慧安脸上转一转,点着静漪道:“乱弹琴的一定是漪儿,再没有比你皮的了。”

“怎见得就是我?”静漪抵赖。

陶骧看她,一对眼睛闪闪发光,许是刚刚真玩的高兴了吧。

他依着次序坐了。

无暇安排的座位,是让他恰好坐在静漪身旁。

第七章 若即若离的鬟 (十五)

静漪略低了头,鬓边一弯儿小卷发垂下来,她抬手勾了依旧送回耳后。

“听她撒赖了没有?好端端的曲子给她弹成那样,真胡闹的很。”无暇笑着揭穿静漪,“咱们总说她乖,比起慧安来,没边儿的!”

静漪看慧安,慧安腼腆一笑。

“怎么想起这曲子来了?还是那日在孔家瞧了整出的《西厢记》,有一段这个。”宗卿太太说。

“正是说起这出戏来,早知道慧安爱这个,那日叫上慧安、静漪一起去。无垢就嫌闷,只是如今她是主人家,总不好躲着走。”无暇把大家都安排好,吩咐上菜。

这一餐,虽说是临别小聚,倒谁也不提即将到来的分别,尽量高兴。

静漪看着在座各位,多是至亲,不久之后,也会与她隔山隔水…正与碧全交谈的陶骧,不期然向她望过来。两人四目相对,静漪先转开脸。

片刻,外面有人进来,对陶骧耳语几句。陶骧说了声“失陪”,起身离席湘。

待到宴罢,陶骧都没有回来。

碧全提议到自己那边坐坐去。

一行人往无暇夫妇的居所去。

慧安与宗卿太太言谈间甚是相得,渐渐放开静漪。

静漪走在了最后头。

“小十?”之慎发现她落的远了,在门口叫她一声。

静漪摆摆手。

无暇看到,过来问:“怎么了?”

“许是过晌喝了口冷茶,这会儿不舒服了。”静漪揉着肚子,说。

“我瞧着你脸色不好,还以为你怎么了。丹桂,带十小姐去我房里吧。这边的是冷屋子,我怕你再着凉。”无暇让丹桂带静漪如厕去。

丹桂领着静漪去了无暇的卧房。

无暇夫妇是新婚,卧房内一派染金描红,看上去满眼喜庆。再加上无暇正收拾箱笼,未免将东西堆放起来,本来是好大的屋子,就显得甚为拥堵。

静漪踌躇,丹桂见状笑着给她推开盥洗室的门,道:“十小姐知道我们小姐的,她专用的,姑爷都不许来用。十小姐尽管去就是。”

静漪这才安心些。

走进去,就见抽水马桶、洗脸盆和浴缸都崭新,水喉更是镀金的。只不知这是金家一贯的做派,还是特为无暇这个新娘子准备的。

静漪安下心来倒觉得没有方才那么不舒服了。在盥洗室内呆了一会儿,身上暖和好些,她洗了洗手出来,也不便仔细看无暇的卧房,匆忙的开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