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皱了眉头。

“之前大哥和二哥成亲的时候,简直要全城戒严呢,你这也不算什么。从你回来,局势已经稳定多了。”陆岐看出来些,说。

陶骧这才不说话。他转头看看静漪——她竟端坐着,连车座椅背都不靠,看上去硬邦邦的,说不出的别扭…好在虽说绕城一圈麻烦的很,倒也并不真的费时太久。

等到了陶府外大街上,远远的,还没到青玉桥,就听见鞭炮齐鸣。

待他们下了车,礼炮齐鸣,更加振聋发聩。

陶骧扶着静漪走下车来,踏着红毯一路往府内走去。

宾客从大门一直沿途站到内宅设的礼堂门口,陶骧只得边走,边向宾客致意,待好不容易走到礼堂门口,鞭炮声歇,又听宾客喧哗声中,空中传来阵阵轰鸣。

“飞机!”宾客们纷纷仰头。

今天的天气极好,碧空如洗。

蔚蓝的天空里,随着巨大的轰鸣声,第一组机群低空飞过——长机领头,每架飞机都带有一个红色布条,上面的大字分别是“白头偕老”、“举案齐眉”、“新婚快乐”…最后一个是“三年两抱”。

看到最后一个条幅出现,几乎所有人都笑出了声。

陶骧也不禁莞尔。他看看身边仍盖着盖头的静漪,抬手将她的盖头掀起一面来。

静漪正莫名其妙,眼前忽然一亮,陶骧的手指在她眼前一晃,让她看向空中——恰好看到那个“三年两抱”,静漪呆了一下,瞠目结舌地问:“这是什么?”

“意思是三年生两个娃娃嘛,七嫂。”尔宜碰了下她的胳膊,微笑着说。“七哥,他们的中文老师是广东人么?”

此时大家都在望着空中,并没有几个人注意到他们。

静漪虽被尔宜这一解释弄的面红耳赤,还是觉得这空中表演新奇而有趣。

轰炸机带着条幅低空飞行,这还是第一次见。

而接下来这个机群的空中杂技,具有十分的表演趣味——当他们在空中飞出百合花造型的时候,配合着今日的喜庆气氛,从机翼下抛出的“红色炸弹”,在空中形成红色的雨似的纷纷扬扬地落下来,蔚为壮观…静漪不自觉地发出叹息。

“真美。”她说。

“特意从北平来到这里,就为了替婚礼助兴的。”陶骧说,他看看静漪闪亮的眼睛,嘴角有一丝笑。“你见过的。是我从美国请回来的飞行员教练,和飞行学校的优秀飞行学员。今天早上刚刚到,说要给你一个惊喜,算作结婚礼物。”

静漪看着低空掠过的战斗机,又看看陶骧。

她还记得那些年轻英俊的飞行员们。她只知道他们舞艺超群,却不知道他们驾驶着飞机,也能在空中跳舞。如果这是结婚礼物…“这个礼物,过于隆重。”她说。

“七嫂。”陆嵘这时候探身过来,比划了一下盖头。

静漪这才意识到,她只顾了和陶骧说话,竟忘了把盖头放下来。而此时看过了飞行表演的宾客们,几乎目光全都集中在她身上。与刚刚热闹喧哗不同,这时候大家都不出声了。静漪窘起来,刚要抬手将盖头落下,陶骧阻止了她。他索性将盖头就在礼堂外掀下来,交给一旁的陈妈,和静漪一同走进礼堂去。

这虽然不合礼数,但是陶骧本就是这样说一不二的人,到此时谁也拿他没办法,再加上新娘子美的简直让人挪不开眼,大家也就都乐得看到这一幕。

接下来的仪式倒简单,一对新人进了礼堂,司仪按部就班地唱着项目,在新人向父母、来宾和对方鞠躬行礼之后,最重要的一项,就是作为家长的陶盛川致谢词。

陶盛川是典型的军人做派,讲话内容简短而有力,三两句祝福了新人、三两句谢过了来宾、三两句便是请来宾入席——他笑着大手一挥,仪式便告一段落。

静漪松了口气。

待陶夫人发话,她终于可以从满堂宾客中退出去了。

尔宜和陆嵘陪着她,在陈妈的引领下,静漪回到位于琅园的新房去。

照着规矩,她坐到婚床上。

这一安床,便是要一整天的。

静漪倒是坐得住。有女眷来探看,她只需微笑应答…只是时间久了未免劳累,却也不得不撑着,直到夜幕降临。此时新房中除了陶家的两位少奶奶符黎贞和许雅媚在,还有几位女眷在。都体谅静漪已经累了一日,不过是陪坐说笑。她们正说着话,就听到外面一阵吵嚷,雅媚就说:“哟,是七弟回来了吧?”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三)

符黎贞听说便站起来,低声道:“七叔的朋友们都是爱闹的,咱们在这里恐怕不太好吧?”

许雅媚见她是要走的意思,忙拉着她,笑着说:“就是因了他们爱闹,要是没咱们在这里,他们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子呢。七妹是新人,真闹狠了,她该不好意思了。”

符黎贞听她护着静漪,便说:“奶奶和母亲不都说了嘛,闹喜闹喜,不闹不喜,没关系的。”

她虽这么说着倒也没立时就走,听着外面闹哄哄的,人都走近了。外间的女眷们想必是见一帮少爷们来势汹汹,都回避了,就听见有人一路高声张扬着便来了,竟然还配合着还敲锣打鼓的。

符黎贞也不禁莞尔。她见安稳坐于婚床上的静漪抱着一对鸳鸯,倒还镇定,她的贴身小丫头就不住地往房门处张望溴。

雅媚拍着手说:“这么着,静漪,你且先对付他们。今儿晚上就图一热闹,不热闹也没趣。有我和大嫂在这里,若是他们过分了,我们帮忙的。”

“哪有你这样的。”符黎贞轻声笑道。

静漪点点头,微笑道:“我知道。忉”

她们正说着,外面便敲门,嚷着“闹新娘啦”。

静漪原本心里多少是有些怕这闹洞房一事的,不想事到临头,听到这开场锣鼓似的一出,倒先就要笑了。因觉得不妥,暗暗地咬了下舌尖。

她穿了鞋子下地来。

秋薇开门,她迅速瞥了一眼:门外围了一众的人,有男有女,男士居多,乍看上去倒是黑压压的一片,人多势众的。

雅媚先挡在门口,笑道:“就知道是小陆引着来的,可说好了,闹新娘是闹新娘,新郎也不准轻饶。新郎官儿呢?”她说着往外看一眼,没看见陶骧一起来。

陆岐手里拿着一大捧红玫瑰,头一个先对着静漪叫了声“新嫂子”,才说:“七哥倒是要上来,可是我们在下面摆了十八道酒阵,他可也得一关关闯了来,才能做黑骑士救公主呢!”

雅媚“哟”了一声,说:“原来是这样儿啊。来,七妹,来了这么多客人,快一起出来吧。”她朝外打着手势,让他们都往后一退,“外面地儿这么大,何苦来挤在里头。”

静漪于是便跟着雅媚走出来。第一步她就先站在起居室当间,同客人们行了个礼问好。

虽说白天大伙儿在礼堂里也都见识过新娘子的美貌了,这会儿近距离地看,尤其新娘子还和颜悦色的,就像画中仕女忽然间走了出来对着人微笑似的,打定主意上来便要开玩笑的人,竟然都在这时候不约而同地在她淡定从容的目光中跟着静了下来。

静漪倒也不知为什么他们都安静地只是望着她不说话,她轻声地请大家坐,说:“我新来乍到,此时不能一一认得各位,还请多指教。”她说着示意秋薇拿果盒子过来。果盒子是早准备好的,里面除了糖果便是花生栗子这样的应景吉利干果。她亲手端了,一一地送到客人面前。她这么一客气,轻声细语地同人说话,客人们也都不好意思马上闹起来,只得笑嘻嘻地说恭喜的话,拿了糖果来吃。

雅媚起初还有些担心静漪,此时见她应对得法,便退后了一步,欣赏地望着静漪的婉约姿态,对身旁的符黎贞说:“我们也就不算不大方的了,这般也做不到。”

符黎贞低声道:“你还没听说么,初入府那晚,她当面顶撞老姑奶奶们…老姑奶们那是何等样人,老太太都轻易不说一句重话的。”

雅媚轻笑了一下,说:“不是我派老人家的不是,按理说,那晚做的也太不像话。大姑奶奶是老糊涂了么?静漪就算不错了,换了我,这亲我还不成了呢。”

符黎贞抬手遮了下下巴,半晌才说:“换了你,她们才不会。”

雅媚听着这话心里有些不痛快,但是符氏向来如此,她只看着静漪,笑了笑。她站的地方靠近楼梯,往下看了看,果然听着下面也高声喧哗,仿佛有陶驷的声音,还有陶骧的。想了想,她说:“我下去看看,老七怎么还不来?”她说着便悄悄下楼去,留下符黎贞仍站在原地。

符黎贞又往后退了两步,在角落里的一个绣墩上坐了,远远望着在这起居室绕着那一圈沙发或站或坐的众人,瞧静漪怎么应对他们——最难对付的当然是领头来的陆岐和白文谟。其中又是陆岐更难缠。手里抱着那束好看的玫瑰花,是静漪走到哪里,他亦步亦趋地跟着,也不把花送给静漪,也不说话,只是笑着看静漪给大家派完糖果又派烟,直到静漪回过头来对着他微笑道:“陆大哥不坐吗?”

陆岐见她柔声细气地叫自己“陆大哥”,也学着她的声气,说:“七嫂不必客气。”

白文谟看着他腆着脸这么说话,喊了声:“老陆,七嫂让坐就坐。”

陆岐听了点头,转着眼珠子,把花举到静漪面前来,问:“七嫂,这玫瑰花可好看?”

静漪仔细看了看。茶杯大的花朵,新鲜的很,是很正宗的大马士革红玫瑰。在这个时节能有,很矜贵了。她虽不知陆岐意下如何,心想昨晚三嫂倒是私下里教了她几招的,其中一个原则就是无论如何都要比闹洞房的人沉得住气,她不如就兵来将挡吧,便照实说:“很好看。”

陆岐微笑,说:“这是送给七嫂的。”

“既是送给我的,那就先谢谢陆大哥了。”静漪说。陆岐虽说这花是送她的,却仍抱的紧紧的在怀里,料着他必然还有话说。

“先别着急谢我。这花可不能白给。”陆岐说着,四下里看看。众人都知道他在憋坏呢,很配合他的纷纷问他“怎么个不白给呀”,他就笑着,说:“等下你们就知道了!”

静漪也微笑,并不着急。

白文谟却说:“七哥也该上来了吧?怎么这会儿了还不来?”

“来了来了!”楼梯一阵响动,先上来的却是陶驷。

静漪一看他就是喝了很多酒的样子,边走,边扬着手,紧跟他身后的是雅媚,随后才是陶骧。

陶骧看上去没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陆岐你这小子,摆上这十八阵也拦不住新郎官,白瞎了你那帮兄弟。”陶驷说着,哈哈大笑,“老七的酒量,你想让他就这么趴下,难了。”

陆岐撇了下嘴,说:“七哥来。”

他招手,让陶骧过来。

静漪见陶骧平素总板着的脸,此时大约因为也喝了些酒,又是这样的气氛,倒也有些和颜悦色的意思。他过来站在了她身旁,一身酒气淡淡的。他先把礼帽脱了,大约是觉得热。

陆岐和众人一起看着这并排立在一处的新人,啧啧两声,说:“七哥,七嫂也太善于周旋了,闹了这么多年洞房,就没见七嫂这么厉害的新娘子。”

“是么?”陶骧转过脸来,看了眼静漪。

静漪微笑的面孔上,粉光潋滟,真是名副其实的明艳动人。

“唷…唷…唷!”陆岐怪叫起来,白文谟配合地嗯了一声,“大伙儿瞧见没,瞧见七哥七嫂这样子没?”

“岐哥哥,你别欺负我七个七嫂,到底这花儿是给不给七嫂啊?”尔宜清脆的声音传过来。她和文佩趴在阳台窗子边,已经耐不住性子了。

陆岐挥着手,让人把窗关好了,说:“小姑娘家家的,去去去,不准捣乱。”

几个小女孩儿笑着跑了,陆岐转身道:“时候也不早了,我们也不打扰七个七嫂休息。这么着,七个七嫂就满足我们一个要求,我们就走,成不成?”

静漪看了看陶骧,没吭声。

陶骧慢条斯理地问:“什么要求?先说来听听。”

陆岐清了清喉咙,说:“听说七嫂是上海圣约翰大学医学院的高材生,此事可属实?”

“属实。”静漪回答。

“那想必七嫂对西洋医术知识见解甚深了?”陆岐又问。

“学业未成,见解是不敢说有的。”静漪只觉得陆岐好像在给她下套,她不得不把话说的更保险些。

“七嫂不必谦虚。就算没完成学业,七嫂对基本的急救术总该是会的吧?”陆岐很认真地问。

静漪点了下头。

“那人工呼吸这一招,七嫂可愿意教我们一教?”陆岐说出口,不待静漪回答,就说:“就让七哥配合七嫂。我们有一个人学不会、今儿我们就全体不走。”

别说静漪没想到,其他人也没想到陆岐这看似很雅其实却够狠的招数。

陆岐笑嘻嘻的,手里的鲜花往前一送,眼望着陶骧。

陶骧便问:“学会了,你们就出去看戏去,是吧?”

“是呢。立马儿就走,绝不耽误时候。”陆岐笑着说。

陶骧看看静漪,说:“阿岐,我看你是皮痒了。”

“七哥,现在不都提倡文明生活,讲究个卫生嘛。我们来闹个洞房,都这么卫生,何况七嫂是学西洋医学的,更应该开风气之先嘛…”白文谟一本正经地说。

“对哦对哦,老白说的对。”陆岐点头。

陶骧看着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四周围聚着的众人笑成一片,都是一副等着看好戏的架势,正琢磨着该如何应对,就听静漪轻声说:“那好嘛。”

她这一声虽轻,连远在角落里的符黎贞都听到了,雅媚则目瞪口呆,陶驷更是一口热茶险些喷出来,其他人更不必提了,连陆岐都顿了顿。

“好嘛,教会了大家这个技术,紧急情况下,也可以救人一命,何乐不为?”静漪微笑着说,她看看陶骧,道:“请你配合我一下。”

陶骧过了一会儿,见她不是开玩笑的样子,才点点头。

静漪吩咐秋薇和张妈进去拿垫子出来预备铺在地上,陶骧知道自己是需要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躺下的。静漪一脸认真,他也不说什么。垫子铺好了,他撩起袍子往上面一躺,静漪便在他身边跪了下来,看着大家说:“我来示范一下…若需要施救时,病人心脏已经停止跳动,配合人工呼吸,还可以进行心肺复苏术…心脏的位置,是在两乳之间…”她低着头,双手在陶骧胸口一比划,再抬起头来,把自己双手叠放的样子两给大家看,随后她按上陶骧的胸口,用力一压,“做人工呼吸时,将病人的下巴这样抬高…”她一手托着陶骧的后脑勺,一手将他下巴抬起,形成一个角度,“然后,要捏住他的鼻子,像这样…深吸一口气,向病人口中吹气时,嘴唇要完全包裹住病人嘴唇…”

她听到笑声、叫声和楼梯响声,抬起头来看,先忍不住笑了。

原来从女客开始,纷纷地站起来往楼下去。

剩下少数的几个人也已经往后退,连陆岐和白文谟都笑着站起来给她作揖,道:“七嫂,得罪、得罪!”

几乎是落荒而逃的。

至此,她这个示范还没有做完,闹洞房的客人们就连下人们,都跑了个精光。

静漪手还托着陶骧的下巴,见状还说:“我还没有讲解完呢…别跑啊!”依旧柔声细气的。

那陆岐一脚踩空,直扑在白文谟背上,连文谟一起,又拐带上好几位,从楼梯上滚下去,就听着咣当咣当地响着。下面众人见了更是笑的不成样子,嚷嚷着看戏去了,一哄而散。

静漪松了口气,听着陆岐还在下面嚷:“我不是不敢看,我是怕明儿七哥把我踢出去喂狗啊!”

她低了头,见陶骧正看着她,忙收了手。

陶骧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子,狠狠地一拽,她半个身子扑在他身上。

“你真是胆大。”他说。

——

亲爱滴大家:

民国闹洞房是撒样子俺也不知道,急救术这里是恶补的,这两点都请懂行的看官指点一二,以期在日后修文加以改进。多谢。

明日开始停更三日。

提前祝大家假期愉快。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四)

“不然他们怎么肯走。”她说。陶骧微微眯了眼。他睫毛很长,眼睛这么一眯,一小片阴影就投下来,遮住了他的眼。

他身上的酒气似乎是越来越浓,随着他的呼吸,深深浅浅地送到她面前来。酒意深的几乎要把她给熏醉了…除了九哥,她还没见过旁人身上的深重酒气,总有些厌弃那味道的。她就屏住呼吸,要起来,被他拽着,动不了。

头顶的水晶吊灯光暖暖地落下,两个人的影子是叠在了一起。

“要是不走呢?”他睁开眼,问道。

“不会的。”她回答溴。

陶骧看着她的眼睛。她回答的信心十足。

凤冠上的珠穗已经取了下来,他可以毫无障碍地看到她的眼睛。灯光在她周身似是镶了一道金边。亮闪闪的有些刺目。

“并不是每次都算的准的。”他又眯了眯眼,松了手忉。

几乎一天没有歇下来,这样躺在柔软的垫子上,他几乎不想动。

静漪看出他有些慵懒,自管先站起来——隔的稍远些看他,横着的时候似乎比立着的时候更高一些…她也不出声,看他想要怎么样。

摆弄了下裙子,金铃声响,似乎惊动了他,他看了她一眼。

她也望了他——就算是隔了地毯和垫子,躺久了还是凉的…

“老七,前面还有几位客人等你招呼呢!”陶驷的声音从楼下传上来,带着笑意的。

静漪忙拢了下头发,回头看看,并没有人上来。

陶骧说:“知道啦!”

他起身,整理了下衣服,转身下楼去。

静漪等他走了,倒怔在那里,半晌也没动。空荡荡的屋子,他下楼的每一步,都有回响,并且传的很远…

楼下的声响渐渐消失,秋薇才上来,笑嘻嘻地看着静漪。

静漪则在沙发上坐下来,过了一会儿就觉出累来,动都不想动一下。本想吩咐秋薇收拾下屋子,也懒怠开口了。

秋薇过来给她揉着小腿,低声笑道:“二少奶奶刚刚还在楼下说,小姐你真机智。”

静漪出神地看着一片狼藉的茶几,果盒子里的红枣花生桂圆栗子凌乱地铺着…机智么?其实是很冒险,假如他们不走,她可有胆量当众示范?

原本是没有问题的。假如道具不是陶骧,这里不是洞房。

微微有点头痛,她抬手揉着太阳穴。忽听得有人敲窗子,从阳台方向来。她和秋薇对视一眼。秋薇摇了摇头,起身去开了阳台的窗子,三张花儿样娇嫩的少女面孔立即出现——是尔宜和文佩姐妹。秋薇惊讶地看着她们。

“七嫂,我们能进来么?”仁佩开口问。她已经冻的小脸儿通红了。

静漪忙让秋薇去给她们开了阳台门,说:“快进来暖和下的。”她说着,忽然觉得不对。看了眼阳台的门窗——彩色的磨砂玻璃,不知从外面看得到什么…她脸红的工夫,三个姑娘已经争先恐后地跑进来,搓手跺脚的嚷着外面真是冷。仁佩年纪最小,干脆跑到静漪身边来,摘下棉手套,把手放在那个大暖炉上方烤着,望着静漪说:“还是七嫂屋里暖和哇…都是八表姐出的主意,冻的我都快成木头人了。七嫂看我的手…”

静漪揉着仁佩冻的冰凉的手。

仁佩胖乎乎的,憨态可掬,被静漪这样温柔安慰,忍不住就说:“八表姐说我们躲那儿就可以的,谁知道她耐不住性子,看不得他们欺负七哥和你,暴露了。”

静漪看着尔宜,尔宜正跺着脚。

她早换下了白天穿的傧相礼服,枣红色的平绒三镶三滚棉袍,十分俏丽。听到仁佩揭穿她,她嘟了下嘴,过来说:“那也不知道谁,非要做小尾巴来凑热闹。”

静漪微笑,听她们斗嘴。

秋薇倒了热茶给她们,收拾着屋子。一个人忙不过来,到底下去要援手。张妈上来,跟静漪禀报说是楼下也一团糟呢,她正张罗着人在拾掇…静漪点头。

这些琐琐碎碎的小事,从这一晚开始,就要不停上演了吧?

秋薇也给她一杯热茶,她捧在手中,只觉得水汽密密匝匝地升腾、扩散…她胸口就有些闷闷的,呼吸不太顺畅。

尔宜那表姐妹三个坐在静漪周围,说笑着,互相抖着刚刚在阳台偷听时的糗事。说的高兴了,手舞足蹈起来。文佩不小心碰着静漪的手臂,静漪手上的热茶泼了一点出来,倒不烫,文佩忙抽了手帕给她擦过手和衣裙,尔宜笑文佩毛手毛脚,文佩就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

静漪看着她们活泼快乐的模样,不由得就想起无暇和无垢来。

从前她们也是这样的。大表哥成婚那晚,她们三个还跑去听墙根儿…只是那时候是盛夏,因极奥热,新房门窗都开着,只落了纱帘。纱帘密实,从外面是看不到屋内的什么的。小心翼翼的,还是弄出一点点动静,就被耳朵尖的大表哥发现。她们三个被大表哥赶出了院门,笑的大人们都被惊动,免不了又被笑一通。大喜的日子,大人们谁也不认真同她们生气…

尔宜不见静漪说话,看她只是微笑着望着她们,便问:“七嫂,以后教给我们那个急救术吧?日后可能有用得着的时候。”

静漪是被尔宜捉弄过的,对这个顽皮的小姑子性情还并不了解,不过听她这么说,样子又是极认真的,倒没有拒绝的理由,且也合了她的心思,便说:“好。”

尔宜看她。

静漪总觉得她是有什么话要说似的,那此刻黑沉沉的眸子,和陶骧真像…她换了个姿势,仍旧靠在沙发垫子上。秋薇和张妈已经把起居室里收拾停当。问她还有没有什么吩咐。她留神看看,一个秀气的侍女进来,先叫了声少奶奶。她想想这么称呼,应该是自己院里的人,不过从前并没有见到过。那侍女等她发了话,才禀告说楼下已经收拾好了,还有些什么东西也都归了类,是口齿清楚、脑筋也灵活的样子。

静漪看着,心想这几日见过的丫头婆子,都调教的很好,可见老婆婆和婆婆治家有方…

张妈见她留意,说:“少奶奶,这是草珠。原先分过来的有两个,偏巧另一个病了,不能就进来。就剩下一个她了。前两日都在下面干活。另外少奶奶没吩咐,她不便上来的。”

静漪经她一提点,才觉得眼熟。那晚初到,琅园的下人她都见过一面的。只是当时狼狈,自顾且不暇,哪里还能一一记得这些面孔。她微笑着看看这个叫草珠的姑娘。红润润的面颊,黑黑的皮肤,有种质朴的健康美。

她说了句“辛苦了,都下去早些歇着吧”。

张妈顿了顿,才说:“七爷还没回来呢。老太太跟前儿的陈妈已经去请了。前头客人太多,老太太担心七爷在前头拖的太久,说让二爷帮着支应就成的。”

静漪听着她说,看了尔宜她们一眼,张妈会意,便住了嘴。

“下去吧。”她说。看看秋薇,示意她跟着张妈一道。

尔宜见状忙拉着文佩姐妹起来,先撵了她们下楼。

她走的慢,静漪送她们到门口,文佩姐妹已经下楼不见了踪影。尔宜却站住,将房门一关,回身看着静漪。

静漪听到楼下有笑声,是仁佩那毫无心机的欢快笑语。被这道门隔了,笑声越来越远了似的…她只望着面前的尔宜。

“七嫂,你肯跟我七哥,就因为他救过你呀?”尔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