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怔了怔。

尔宜望她的眼,黑沉沉的渐渐若两潭深水。

尔宜见静漪沉默,说:“我听见你和程家三嫂说的话了。我倒不知道七哥是救过你两次的…”

静漪缓了缓,才说:“听过便忘了吧。”

尔宜点点头,说:“是应该忘了。七嫂,那天捉弄你,是我不对。我呢,从小和七哥感情好的。老早知道你看不上我七哥…以后你待我七哥若是不好,我待你也不会好。”

“这我懂。”静漪说。

尔宜叹了口气,说:“随你吧。”她又看了静漪一会儿,再叹口气,“那些话别让七哥知道吧。七哥脾气并不好,你不留神些,别惹恼了他。”

“他不会知道的。”静漪说。

尔宜笑了笑,开了门,说:“七哥么?有什么是他不知道的?你若是狐狸精,他就是蒲松龄。”

静漪不知为何觉得尔宜这个比喻有趣。尽管此时笑出来并不合时宜,可能惹怒这个和陶骧同样脾气不好并且对她有很深成见的小姑子,她还是笑了。

尔宜望着她,没有再言声,一转身出去,险些便撞在了来人身上。

“七哥!”她声音有些大,已经回身进屋的静漪也听到了。

静漪心头突突一跳,就听陶骧“嗯”了一声,跟着脚步声沉沉地便走了进来,她抬头看,陶骧身后还跟着陈妈和张妈。

他只是看了她一眼。

陈妈说:“七少奶奶请吧。”

静漪低了低头,进了卧室。

陶骧同她一先一后地坐上了婚床。

静漪的目光落的有些低,只看到陶骧黑色的马褂上挂着的金表链,缓慢地晃了晃,便停住不动了,婚床却像水面轻浮的小船随着柔风慢慢地往一个方向旋转…她舌尖抵着齿间,轻轻地咬了下,细细的疼痛让她清醒一点点。也只是一点点而已,随即又觉得这婚床开始旋转,让人头昏目眩。

陈妈和张妈分别拿着红漆托盘站在床边。

陶骧伸手拿了什么东西,往她身上撒了点。

她闻着是谷物的香气,微微有点呛,就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手帕递上来,她擦着鼻尖,接了他手中的小酒杯——五彩斑斓的绸子将两人手中的粉彩小酒杯拴的牢牢的。她被提醒着不用全都喝…酒甘醇浓郁,她有些糊里糊涂的,还是一口喝光了。分明看到陈妈和张妈都有些忍俊不禁,陶骧将他那只杯子换过来给她。这小半杯又不得不喝下去,瞬间脸便烧了起来。

她把杯子交还出去,陈妈端着将酒杯置于婚床下,一伏一仰。张妈已经将床帐放下来,轻手轻脚地把两片床帐合拢,在合上最后一点缝隙时,静漪听到她们念念有词…随着火红的床帐完全合拢,那诵经似的祝祷也渐渐远去。

她视线渐渐上移,同样盘腿坐在她面前的这个男人,纹丝不动。脸上烧的厉害,她忍不住抬手按了下面颊。手背倒是凉的…摸摸额头,也烫的很。她闭了下眼。再看他,他还是不动。于是她伸出手去,轻轻地,触到了他胸口的金链。金链旁边就是扣绊,手指爬台阶似的一颗一颗扣绊往上挪动,终于是找到了最上面那一颗。

他的衣领整齐挺括,黑色的织锦缎马褂上被周围密不透风的床帐映出了一层薄薄的红光,也许是她的眼睛,或者是她的面孔,也是这样的红…她已经不觉得自己害怕,或者慌张,还有其他的什么。喝下去的合卺酒大概都化成了镇定药,她的呼吸都在放缓,而她的手从来没有这般有力——他马褂上的扣绊一颗颗几乎被她次第撕落似的解开,每解一颗都带着剑尖划破空气似的锐利尖细…这个过程异常缓慢而且艰难,终于她指尖疼痛起来。这疼痛从指尖游走到心脏…她的手还是停住了。

她抬眼看着陶骧。

雾蒙蒙的眼湿气如此深重。

她的手不由自主地往下沉,被陶骧伸手托住。

亲爱的大家:

复更。不出意外恢复早更新。谢谢你们。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五)

他托着她的手,目光沉沉地望着她。

静漪自他的手掌心上,抽回手来。

她将脑后的固定凤冠的发钗一一除下,凤冠被她举起,放置于身旁。她打开了发髻,油光水滑的乌发垂下去…接着,她开始解颌下的钮子。珠羔里子龙凤袄褪了下去,里面的红小褂紧贴着身子。她解开两颗扣绊,露出雪白的肌肤,若蚌壳里新剖出的浑圆鲜嫩的珠,争先恐后地滚出来,涌到人眼前来,几乎戳的痛瞳仁…只是腋下那颗钮子,仿佛是焊住了,她怎么解也解不开,手就有些发颤,不得不再次停下来。

陶骧见她散开的衣襟下,隐约露着细细的红色肚兜带子,随着她呼吸的加重,胸口起伏间,细带便仿佛一条极细的小蛇,在她雪白的肌肤和红艳逼人的小褂之间扭动。他伸手过来,覆在她手背上。明显觉得她的手在发颤,且下意识地想要抽手躲开,却又停住了,硬生生地逼着自己不要退让似的。

他望着她簌簌发抖的睫毛,大手轻而易举地便将她半晌解不开的扣绊解开了。那颗金钮子被她和他的手已经握的简直要发烫了…他的动作原本应比她麻利的多,但此刻也慢的很。他看得到她绯红的面颊。那柔嫩的肌肤下,热血想必正在慢慢聚集,再红下去,不知会不会冲破肌肤的束缚…袄褂都已经被褪下,她就只穿了肚兜和裙子溴。

他的目光若水一般从她头顶滑下来,随后很轻巧地一个转身,将她带的横躺下来。

他的手顺着她的膝向上,裙浪翻滚间,她内里的贴身绸裤散开了裤脚,裙带和裤带被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解开,在撕扯揉搓间退了个干净…有些太过迅速,她根本来不及有所反应,只知道自己竟似是在他掌间腾挪翻转的木偶,很快由横躺变换了方位,颈子落在柔软的枕上,抬眼便是圆圆的床顶,红底绣着五彩凤凰穿牡丹的吉祥图案,那凤凰似乎真的在飞舞,要扑下来啄了她去…而他的脸,她看不见…她忽觉得有什么扑进眼中来。

原来婚床上撒的谷物被扬起,她被迷了眼忉。

异物在眼中硌着,眼睛疼痛难忍,她的手被他压住,这一痛让她泪水不停地涌出来…她抽手,掩着眼睛。她没动手揉。知道眼泪会冲刷掉让她疼痛的异物,可好一会儿,眼里的疼痛并没有随着泪水的涌出而减弱,反而愈加疼痛起来…到此时心里是有了些恐惧,总觉得这样的痛苦,才刚刚开始;她并不是因为这个哭泣,眼泪却不停地、凶猛地涌出来。

陶骧拉开了她的手。

动作有些粗暴。

她没办法睁开眼睛看他,下意识地向床内缩了一下。这样的弹簧床,柔软而又有弹性,反而将她向他送过去…两人的身子就紧紧的贴着。她只觉得他俯身下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绷紧了,也几乎忘了她眼睛正疼的剧烈。

陶骧的手扶住静漪的面庞,轻轻地拨开她的眼皮,吹了一下。另一只眼睛,他如法炮制。他蕴着酒气的呼吸喷在她眉心,若一只温柔的手在按摩着。只一会儿,那手便消失了。酒气却还在,暖的很。

静漪只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知道陶骧下床去了。她还是动也不动。眼睛还在疼,她也不睁眼。直到一块冷毛巾蹭到她腮边,她准确地伸手拿过来,一边覆在眼睛上,一边就坐了起来。

疼痛就那么渐渐地消退了…

湿冷的毛巾吸了她面上的热,渐渐变的温暖。

她拿下毛巾,眨着眼,抖落睫毛上的泪珠,看到坐在一边的陶骧——他虽只穿着贴身的衫裤,却依旧整齐的很,与她的凌乱和狼狈恰恰成了最鲜明的对照——她隐隐觉得不妥时,他倾身过来,同她脸对着脸,看了她一会儿,才说:“你身上藏着匕首时候的样子,倒也不错。”

静漪望着他,不由自主地就咬紧了牙关。

“早说过救你的事不用放在心上。到现在就更加不用。”陶骧站起来。

静漪投向他的目光,在此刻移开了。

她呆了一会儿,扯了床单将自己的身子裹住,从床上三步两步下来。陶骧看着她匆促地将自己裹住——那床单宽大,她光脚下地走着,脚下拖了很长的一段,像晚礼服那长长的裙裾…经过他身边时,他伸手拦住她。

静漪甩开他的阻拦,站在卧室中央,面红耳赤的。

陶骧看着从床边到她脚下,散落的发钗、凤冠、袄褂,还有那一溜儿五谷杂粮,在她细白的脚周围,聚了一小圈…他说:“还是我出去吧。”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清晰的枪响。仿佛是一个信号,紧接着枪声密集起来,潮水般涌起的枪声简直是近在耳畔。

静漪呆了呆。

眨眼间,头顶的水晶灯便熄了,烛火却留着。她还在发怔,就觉得一股很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带着往更暗的角落里去似的,她听见清晰的拉枪栓的声音…而外面的枪声由远及近、又由近而远…陶骧坚实的身子将她紧逼在一边。她的后背靠上了墙壁。贴着羊毛毡的墙壁保暖又隔音,靠的久了更渐渐觉得暖,而他的下巴不时蹭到她的发顶,呼吸也清晰可闻。她慌乱间便觉得缠在身上的床单在往下滑,双手急忙向上提,却被他逼的更紧些,根本动弹不得。

“别乱动。”他低声。

她果真不动了。

外面的枪声演变成四面八方。甚至有炮响,大概是距离远,听起来更像是夏日里的隆隆雷声…静漪心怦怦跳。

外面楼梯响起急促而又有规律的脚步声,隔的不远,有人在做口令交接。应该是陶骧的近卫。

她微微抬头,下巴碰在陶骧的胸口。

他放松了她一些,但仍没放她自由行动。

她却也知道此刻并不适宜跟他拧着,也是静立不动。

“七少。”是图虎翼在外面。

“在这别动。”陶骧转了身,开门出去。

静漪松口气的同时,凝神细听外面的动静。

“摸清了?”陶骧的声音低沉浑厚。

“是马家。”图虎翼说,“果然咱们这里有点风吹草动,他们都不会放过兴风作浪的机会。今晚城内城外戒备森严,这是来送死的么?”

“他们当然知道这个。捣乱尔宜,就是不乐意给我一个安生的洞房花烛夜。我更有兴趣知道的是,这次行动是谁指挥的。”陶骧低沉浑厚的声音里含着微微的笑意。他拉下了保险栓,枪仍在手中掂着,却有了把玩的意思,“外围既然二爷早有安排,我们就什么都别操心了…其他的照原先的安排来。”

“是。今儿晚上是钓鱼的大日子。恐怕钓上来的大鱼,要比您预计的多。”图虎翼低声道。

陶骧点了下头。

“可是七少,还有…”图虎翼还想提醒他什么。

外面连零星的枪响也已消失。

陶骧说:“还不去?别的可以放放,这会儿人送我这么一份大礼,我也得意思一下回个礼。其他的,明儿再说。”

“是,七少。”图虎翼也笑了。

陶骧等图虎翼走了,还在起居室里踱了几步。再回到卧房来,就见静漪披了件羔羊绒睡衣在剪着烛花,已经恢复了镇定似的。

静漪见他进来,倒了杯热茶给他。

他把枪放在小圆桌上,茶杯拿在手里,不喝,只管看着她——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同样捧在手中。

他说:“来。”

说着,便往窗边走。

静漪犹豫了下,还是跟着他过去。

陶骧将窗子推开一扇,外面寒冷干燥,连月光都好像要更加的洁净似的。静漪望着窗外——此时外面的一切宁静的仿佛刚刚的枪声根本就是幻觉——她看看陶骧。他平静的脸上也看不出什么来,更令她觉得刚刚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也不曾存在过…

随着一声尖啸,一个火球从远处腾空,在半空中爆炸,绽放出巨大的彩色花朵来,并且迅速消失在夜空这黑幕上。

是烟花。

静漪目不转睛地望着一簇簇的烟花由盛开至陨落,空余了淡淡的烟影在天际…其实距离很远,应是闻不到那硝烟弥漫的味道,她却觉得硝味浓重。

“这就是你说的回礼么?”她抿了口尚且温乎的茶,问道。

陶骧浓眉一扬,并不作答。

他也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看空中那持续绽放的烟花…他听到她在问:“你到底有多少敌人呢?”

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六)

这话倒也听不出是不是担忧,说话间她呵出的白汽也只有浅浅几寸的距离。

烟花的绽放已至高潮,满天都是绚烂之极的火之花,热烈,而又清冷…

他说:“绝不会比朋友更多。”

静漪裹了裹身上的睡衣。

焰火密集地被送上半空,爆炸声密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七彩的光映亮了大半个城池…她望着陶家大宅内层层叠进的屋顶,海面的浪花似的简直会向人涌过来,…终于当所有的烟花都消失在天际,静寂无声的屋顶上只剩了银色的月光溴。

陶骧关了窗子,将茶杯顺手放在小圆桌上,转身出房门的时候说:“晚安。”

他说罢将房门合拢了。

静漪依旧靠在窗边,看了那房门一会儿忉。

桌案上摆放的手臂粗的红蜡烛燃的正好,烛身上竟没有一点烛泪,干净而端庄。

她走过去,拿了小剪刀,将烛芯又修剪了下,此时另一支红烛爆出了火花…她倒看着灯芯发了会儿呆,才去将电灯关了,屋子里暗下来。

落在地上的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她一一收好。

宽大的婚床上就剩下她一个人。

她安稳地躺在床上,只占据了她那一边。待意识到整晚可以拥有这张从第一次躺上来开始就觉得很舒适的大床时,她往中间挪了挪。被子很厚,她拉高齐着下巴颏儿。舒服而自在地扭了扭身子,几乎要陷进床里去了。她望着床帐——母亲给她准备的帐子,倒不知该怎么运用到这西式大床上来才合适?一念至此,她又觉得那一旦落下帐子来便昏暗了的中式床,也有它的好…她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一翻身,头颈落在了两只大枕头中间。下面有什么东西硬硬的,硌了她一下。

她混沌间伸手过去推了推,再翻个身继续睡觉。

这一晚她睡的并不很好,直到晨起,不住地做着梦。

梦里一会儿是母亲,一会儿是父亲,一会儿又是陶骧,他们交替出现在梦中,说着一些她完全听不懂的话,让她焦躁…她睁开眼睛,仍觉酸涩。

听到门响,是秋薇在叫她起床。

她去开门前,摸了一把枕下。

触到便知道是冰凉的铁器,拿出来一看是把崭新的左轮手枪。

她拿在手中掂了一会儿,拉开床头柜的抽屉,放了进去。

秋薇进来便说姑爷已经回来了,看着她,也不说其他的。

静漪看秋薇是一脸明了,心想此刻这院里上下恐怕统统都已知道昨晚新郎拂袖而去的事迹了,却也不想开口解释,哪怕秋薇是她娘家带来的贴身丫头。

“张妈说这边天亮晚,都有晚起的习惯。合家不到九点钟是不会起床的。只是小姐是新娘子,不能不早起…”秋薇提醒静漪今天要做的一些事情。

静漪换了衣服下楼去,陶骧已经在餐厅里坐着看报纸了。

不过早上七点钟,天还暗着,餐厅里的灯光明亮,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依旧落在报纸上,说:“等下一起去奶奶和母亲那里。”

“好。”她自然是知道这个的。陶家听起来是规矩多,可是也不比程家更多。

“三哥三嫂明日一早飞南京。”陶骧提醒静漪。

静漪看着他,一时没有说话。

陶骧见她是一副完全抛在了脑后的神气,继续道:“此地多的是想给他设宴送行的人。三哥说此行并不为此而来,那些人他一概不见。倒是想临走前同咱们单独聚聚。如果你没有别的意见,今晚在铜狮子胡同一起用晚饭吧。”

静漪低了头。

张妈已经把早餐摆好,提醒她把参汤先喝了,说是老太太的吩咐,“另外老太太说要少奶奶每日早晚各服一丸自家配制的丸药。已经备好了,老太太每半个月会让人送来一次,要少奶奶记得吃药。”

静漪听着说要她吃药,心里就已经在打鼓。

她只要了一碗白粥吃。

“你看着安排吧。”她说。

“另外明晚在司令部小礼堂有个舞会,是特别为赶来参加婚礼的飞行员举行的,希望你能出席。”陶骧说。

静漪点头。

陶骧报纸放在一边,一份早点吃的不紧不慢,到他喝咖啡的工夫,她那碗白粥也只吃了一半。

“这些天我不常在家。有事找我打电话去司令部。3线找我。”陶骧交待着。

他小口啜着咖啡。

静漪看他一眼,点头。并没有问他去哪里。他也没有解释。

“好。”她回答。应该也不会有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还非要打电话去扰他的。

她以为这本是很正常的,不想去到陶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听了立时阻止。

“你们是新婚,头一个月不能空房。”陶老夫人笑眯眯地说着,语气却是不容质疑的。

此时在她房中聚着很多人,几位老姑奶奶也都在,听了她的话都在附和。陶骧和静漪站在屋中央,像被她们包围了似的。陶骧是不着急反驳,静漪是干脆保持沉默——明知道多说无益的。

陶盛春就说:“可不是吗,老七你又不是不知道这老规矩。新婚头一个月怎么能空房?没几天就过年,又是新婚,有什么事不能往后拖拖,非要在营房过夜么?从前新娘子就算是回娘家,也都要在天黑前赶回来的。”她说着看看静漪。静漪进来之后始终没有开口说话,被她这么一望,对她微笑。陶盛春便微笑道:“知道不是你的毛病,都是老七出幺蛾子。老七,是不是?”

陶骧被姑母瞪着,笑了笑,说:“姑姑,这老规矩还是不必守了把。再说我们两个其实也不算是…”

“别说那些,就从昨晚上开始算。”正在逗弄陶老夫人的袖猴的四老姑奶奶陶因清头都不抬地说,“老话说了那么多年,必然就有老话的道理。怎么老人们守得礼数,到你们这儿就不管用了么?”她这才回头瞟了陶骧夫妇一眼,似笑非笑的,最后仍是是望着静漪。

静漪被陶因清这样看着,并不出声。

“你到底有什么了不起的事儿,非得这阵子办?”陶因润忽然插嘴问道,话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陶骧仍是笑了笑,就说:“那既然是这么着,大不了我每天多跑一趟就是。”

似是就等着他这句话,陶老夫人微笑点头,说:“得了,别在这立规矩了,快带你媳妇儿去你母亲那里吧,等着你们呢…静漪,老七不在家的时候,你跟着我吃饭吧。”

“是,奶奶。”静漪答应着。

陶骧看了她一眼,才跟她一起出去。

等他们走了,陶盛春笑着对母亲说:“母亲您可真是疼老七媳妇儿了。”

“盼着能快些再抱个重孙子吧,安什么好心了呢?”陶因泽哼了一声道。

陶老夫人抽着水烟,谁的话也不理。

陶因润哈哈一笑,说:“看见老七媳妇儿那脸了没有?不准他们空房,她脸都快黑了。真亏得我们老七的人才,那么难为她么?”

陶老夫人啧的一声,嗔怪地看着。

“得,又戳大嫂心窝子了?不说这个还不成吗?”陶因润笑着摆手,说起了别的。无非是年节将至,算计着如何过年。一屋子的女人们从陶老夫人到尔宜文佩,旁的不说,提起年下的新衣服、压岁钱、在家打牌和出门瞧戏,都是兴致盎然的…

那边静漪跟陶骧去陶盛川夫妇那里请安,被陶夫人告知陶盛川和二子陶驷一早就出门了。

静漪见陶夫人这里还没有用早餐,同雅媚一道帮忙摆桌子。瑟瑟离了乳母,在母亲和婶母身前转来转去,笑着叫着,陶夫人这间大屋子里就显得立时热闹满满起来。陶夫人看着满堂欢笑,新儿新妇,倒也打心眼儿里高兴,只是面上倒淡淡的,并不显山露水。

陶骧便问父亲和二哥去哪里了。

“还不是昨天晚上的事儿么?”陶夫人轻描淡写地说着,牵着瑟瑟的手,让他们都入席。

陶骧沉吟片刻,并没有再问。

待母亲用完早点,他便先告辞出门,剩下静漪和雅媚在陶夫人跟前。

陶夫人看着给她斟茶的静漪,说:“这两日原本客人也多,只是靠近年根儿,都忙年呢,需咱们应酬的也就少了很多。这样倒也好,彼此都省俭些。我特为的嘱咐下静漪,近几日就不要出门了。你是新人,外面到底往来人多杂乱,不留神冲撞了什么倒不好。”

静漪给她奉了茶,想了想,便把陶骧交待的两桩事都回禀了,说:“他是这么安排的。若是母亲觉得不妥,我同他说去。”

陶夫人端了茶杯,看看她,却说:“既然老七已经安排好了,三少爷夫妇也不是外人。况且原也该如此安排的,就这样吧。再三两日间就是春节,上下的事情多的很,我也顾不上你。想着你是新来的,让你一个人吃饭未免孤单些。老七不在家的时候,你就去老太太那里用饭吧。我同老太太商议过,老太太是同意了的。”

雅媚笑道:“母亲,奶奶可是除了八妹,难得带着哪个在身边的。可见静漪跟奶奶格外投缘了。我和瑟瑟也要去呢!”她故意做出吃醋的模样来,对静漪笑。

陶夫人先笑道:“静漪跟老太太投缘不假,你这孩子也是话多的很。我平日里听着都时常头痛。还是让你在这里烦我吧。”

“母亲也偏心。可见有了新来的,不待见我了。”雅媚笑道。

静漪文静一笑,轻声说:“那我去跟奶奶回了,去二嫂那里蹭饭好么?”

“好,给你和瑟瑟吃一样的。”雅媚把瑟瑟抱起来,笑道。

“雅媚说的也没错,老太太是难得把谁带在身边的。静漪好好伺候老太太。凡事仔细些,老太太到底有岁数了。”陶夫人说着,炯炯有神的眼睛望着静漪。

“是。”静漪和雅媚都不由自主的严肃了些。

不久大少奶奶也来请安,随后哈德广等人来陶夫人这里回事,陶夫人让大少奶奶在身边听着。

雅媚拉着静漪退下来,在隔壁喂瑟瑟吃饭。

两人能听到正间里他们的说话声。除了连日来筹备婚礼的开销事项,就是预备过春节的事务,很是繁琐。

静漪听着。

陶夫人话很少,回禀事情的也都言简意赅,大概是她平日作风便是如此,偶尔有一两个人回的啰嗦了,她倒也不打断,耐着性子听完…静漪想这比起嫡母杜氏来,又是另一个样子的管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