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沉默。

之鸾来南京,想是因为婚事与父母闹翻的。也没少听无垢念叨,之凤欢欢喜喜地准备出嫁,不久之慎也该与慧安完婚,独她,既不肯嫁入刘家。三太太是无论如何不会许她跟了之忓的…何况之忓自己也不愿意。

纵使之鸾如此执拗违抗父命,倒没有听说父亲同嫡母因为此事为难之鸾…

“见了我,你都不问问家里是不是都好?”之鸾有些鄙薄地问道。

“七姐当时打我,不就是因为知道,我如今已经有好去处、根本不管家里人如何的?”静漪轻声说。

倒把之鸾给噎的一时说不出话来。

静漪看她那样子,也真恨不得再打她两巴掌。

“没良心的东西。亏母亲还惦记你。”之鸾仿佛这口气终于倒上来,骂道。

静漪不语。

“也不知为何就同你做了姐妹,难道真的不是冤家不聚头?我娘一生争不过帔姨。我还一生争不过你?”之鸾问。

“我娘何曾争过什么?”静漪反问之鸾。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二)

“尤其是她不争,却什么都得到;别人争的头破血流的,她弃若敝屣…格外令人嫉恨。”之鸾说。她声音更低了些。“这些年我看到的都是我娘上蹿下跳、费尽心力。到头来她落的什么?几十年心血,不如帔姨一个眼神、一句话…哪怕是翠姨那样,年轻貌美、手腕高超,父亲要她在身边,无非就是因为这些。丫”

“七姐,这跟我娘有什么关系?你恨也该恨父亲。”静漪声音极轻。

之鸾转脸盯着静漪平和的面孔。与帔姨极其相似的这张脸上,有帔姨的美丽,有帔姨的修养,却当真比帔姨冷酷无情的多。无论如何,二太太冯宛帔那是何等优雅柔婉的女子。她再不喜欢帔姨,却也不得不承认,那样的淑女,她这一生都不会再有机会遇到…她真想再抽静漪一记耳光。

这个妹妹,她怎么打都不能解恨。

“至于我,又同你争过什么?你要的,从来不是我需要的。”静漪转身,看到芮乃奎果然端了酒来。他走的竟特别慢,看上去似乎是怕手中的酒漾出来…在姐妹俩的注视下,他腼腆微笑。

静漪低声道:“得遇良人,自当珍惜。”

“这话你倒也会说。只是仔细你也有瞎了眼的时候。”之鸾语气冷冷的。静漪倒也分辨不太出,她是否有些幸灾乐祸。“戴孟元不是良人,陶骧就更不是。你且别得意。得意太过,有你好看的那一日。”

静漪倒笑出来。

之鸾见她笑了,也不管她到底笑什么,转过身来,望着她,道:“我劝你把心思还是收一收。与其故意同我作对,不如看紧了陶骧些。不然都不用等以后,眼下就有你难堪的。”

她说着转身对芮乃奎绽出笑容来,从他手中拿了杯香槟给静漪,自己挽了芮乃奎的手臂,道:“怎么办,密斯特芮,我想跳舞了呢?”

芮乃奎温和,看看静漪媲。

静漪做了个请便的手势,芮乃奎道歉,带着之鸾离开。之鸾离去时对静漪微笑,说:“刚刚看着你和妹婿舞在一处,当真是令人惊艳。看着你们跳舞,赏心悦目。不似我们,简直当体育运动。休息一会儿,再进来跳舞吧?”

静漪笑着点头,并不回话。

之鸾同芮乃奎走了,她独立良久。把这杯香槟喝了,正准备回去,就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面目一时是看不清楚的,却也不用非看清楚,也知道那是金润祺。

金润祺远远望着她,微笑道:“七少奶奶,怎么悄悄的自个儿在这儿喝酒呢?”她走过来。身上的玫瑰红色丝巾几乎垂到地上,边走,便往手臂上挽着,“瞧我这个啰嗦劲儿…外面有点凉呢。”

静漪望着她。

金润祺这雪白的缎子旗袍穿在她身上,紧紧地包裹着她苗条的身子,柔媚也柔媚到了极处…她第一次见到这位金润祺小姐,她就是一身雪白,白的耀目。

往事重现一般,在她眼前。

此时她叫着她七少奶奶,听起来格外的刺耳。

“我倒觉得还好。”她说。没觉得冷,反而有些热。

静漪本想离开,金润祺显然是特为地来找她的,她也索性就为她耽搁一会儿。

金润祺见静漪手中拿着一只水晶高脚杯,已是空空如也。穿着黑衣的静漪,身上的装饰甚少,比起从前她见着的那位珠光宝气、富贵逼人的少女大有不同。式样简单的黑色衣裙,覆着的一层华贵的蕾丝下,淡淡的丝绸光泽半点都不抢眼,却也被她穿的极好看…她细白的手指被水晶杯上的精光耀着,几乎看的到纤细的指骨,玉一般的,有点凉,如这雨丝般…她看着静漪将水晶杯放在一旁,抬手触了下探进露台来的树枝。

是枇杷树。累累的果实将枝桠压弯了。还未熟透的果实,橙黄中略带青色。

水滴顺着果实滴落。

“在京都,一般人家中是不喜种枇杷的。”金润祺轻声说。

“是么。”静漪曼声应着。

怎么不喜欢呢,这橙黄与翠绿,即便是在雨夜里,也是如此的美。且果实累累,总让人看了心里有种喜悦的。

“据说在下雨的晚上,枇杷树下会听到人的悲声。”金润祺声音低沉,伴着雨声,静漪几乎听不清。

要琢磨一会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她点头道:“那是有些不吉。”

“不过那是东瀛的传说。也只是传说而已。牧之便不信。”金润祺微笑着说。

静漪没有看她。

就算是只听声音,她也知道金润祺提到陶骧,必是从心里到面上,都有着满满的喜色。这大约是一种难以掩饰、根本不想掩饰的爱慕…她手指触到枇杷果子,雨滴噗噜噜往下落。顺着手腕和洋装的缝隙滑进去,凉凉的。她轻轻地拢了下衣袖,那金镶玉镯子又滑出来。

“听说牧之几日前一时兴起,带了女人飞行。”金润祺走的近些,也仰了头看枇杷果。“对有些飞行员来说,带女人上天,这可是大忌…不过牧之从不管这些的。他飞行技巧可好的很。在空中的话,什么都难不到他…是吧?”

静漪看着金润祺,问:“密斯金到底想说什么呢?”

“飞行员常做疯狂的事,有时是因为他们知道自己的危险。及时行乐,是寻常事。中川君说,所以他们更浪漫。我倒觉得未必如此。不是每个人都浪漫。也不是每个人都用这种方式追女人的。”金润祺微笑着回头看静漪。静漪黑黑的眸子,和她身上的蕾丝长裙一样,看不出波澜。只是眸光依旧璀璨,也正像她颈间的金色珍珠。程静漪整个人像是一尊墨玉雕成的观音像,淡淡的光泽下沉默地美丽着…“七少奶奶,同牧之成婚也有大半年了,总该了解些他的为人了吧?”

静漪微笑道:“密斯金这么问,当然不是真的关心我。”

“不,我关心你。也有点好奇。”金润祺也微笑。

静漪看着她。金润祺笑的很自信,因为她并没有说谎。

她无声地笑着,整理了一下衣裙,从容地说:“密斯金,好奇什么呢?”

“他这次带上天的是你?”金润祺问。

静漪看她神色中,倒也平静。显然是很确定。也不像黄珍妮,多是试探,对答案也相当释怀…她真没有想到有一日要同形形色色的女人打交道。还都是因为身为丈夫的那个男人的缘故。但是她不打算退避。

“我在这里,他怎么会带别人去?”静漪反问她。

“也是。太太在这里,若带别人去,这不是打太太的脸么?”金润祺声音响脆。她笑了笑,“我曾经以为,以你的性子,不会嫁给他。就算嫁给了他,也不会真心对他好、真心同他相守一生的。”

静漪轻声说:“也许你说的没错。他需要的是我这个人,需要的是我这个姓,需要的是我在他身边,是他太太…他也不需要他太太真心对他好——你想说的是这个,对吗?”

金润祺眯了下眼。

静漪看着这个熟悉的表情,说:“你想的都对。但是密斯金,身为陶骧的太太,应该怎么做,上次你已经告诉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到目前为止,做他的太太,我还算合格。以后也打算继续做下去。”

“听上去,你仿佛很满意眼下的生活。”金润祺说。

“我没有道理不满意。”静漪接道。

“即便他娶你,是因为另一个女人?”金润祺问。

“至少我还像另一个女人。”静漪说。

金润祺又眯了下眼。

“密斯金不会以为我是那么不知轻重的人吧?密斯金也不会把事情真想的如此简单。您不像是这样的人。”静漪声音虽轻,一句也不含糊,“不管我像不像另一个女人,同他定下婚约十数载的,是我。除非我和他都毁约,否则这婚事就是板上钉钉,无人可以动摇。既是他的太太了,也像密斯金说过的,我该事事以他为先、为他着想…他有所爱、有所好,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即便是将来仍然有,本都是寻常事。我不会连这点都容不得。密斯金有空和我在这磨牙,倒不如把这些手段用在别处——有朝一日密斯金进得了陶家门、向我磕头敬茶的那一日,我们再聊聊,究竟是谁了解陶骧更多。不然密斯金一再这样,我反倒要问问密斯金,本该对着他使劲儿的事,怎么非得剑走偏锋?”

她说着,始终面带微笑。

金润祺看着她,也微笑。

此时若身旁有人,必定会以为这两个美人,正聊的投机。

静漪看那金润祺的笑容,真若栀子花般,粉白,似乎看一眼,那沁骨的馨香就更浓郁了些…她忽然觉得有些恶心,身上也不知哪里,隐隐作痛。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三)

“密斯金如果没有别的事,恕我不奉陪。”静漪说完,转身欲走。

金润祺看着她一转身,握着空酒杯的手就有些微颤抖,轻笑着道:“那么,我最后再给七少奶奶几句忠告。藏好了你的秘密,掩好了你的狐狸尾巴。你或许觉得自己死不足惜,根本不顾祸延牧之。”

静漪站下,回过头来,望向金润祺的眼神,比之刚刚,犀利了起来。

金润祺等着她开口,果然她道:“密斯金先把自己摘干净了、先把身边的障碍清扫了,再同我说这些吧。到底也让我看看密斯金究竟手腕如何。能将多少人玩弄于鼓掌之间?千万别一行警告着我不要祸延牧之,一行做着伤害他的事。另外恕我直言,密斯金,他但凡曾给过你什么承诺,你也不至于像今天这样慌不择路,更有些饥不择食…该不是,牧之是决心与你划清界限了?依我看,这才像他的做派。密斯金,再会。”

她说完,对金润祺略一颔首,转了身丫。

金润祺脸色极白,在她那样修养的女子来说,也已经算是极为失态的表现了。静漪却不想管她到底如何。被金润祺扯住说这样一番话,绝非她所欲为之。

她已经走到了露台门前,一双手哗啦一下扯开垂着的帘幕。米白色的薄纱云雾一般向两边飘去,她重新出现在舞场内,若一个黑色的精灵从云端飘落…她仍似被云雾遮了双眸,隐隐约约只见到陶骧的身影。他身旁是几位高级将领,像白文谟父子、芮里仁,她三哥,还有今晚的主人石敬昌…他应该没有看到她媲。

她只看他的背影,简直就能看到他那份从容不迫。那是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落下风的气度。

“陶太太,是否有荣幸请您跳支舞?”忽然间在她面前出现的这个人,她并不认得。深蓝色的空军制服,中校军衔…他望着她的眼睛,三月春水一般。“我们昨晚在七星桥官邸见过一面,不知道陶太太是否记得我?”

她将手搭在他的手上。

她当然不记得他,但是她没有表露出来。

他的舞步华丽而又娴熟,身上正有飞行员那浪漫的气质…

她望着他,问道:“你驾驶的飞机,是什么型号?”

他在说什么,她其实并不太懂,但是他说,她微笑倾听…她知道自己的舞姿,算不上美妙,但至少中规中矩。陶骧太太的身份,无疑给她加分不少。她只要尽量保持优雅和端庄即可。

她想起陶骧说过让她不要走远的话来…不过应该没关系,他也没有在原地等她。

静漪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跳了多少支舞,中间休息时因为口渴,又喝了多少杯香槟。她始终在微笑,温和而亲切,不拒绝友好的邀舞、即便拒绝也尽量礼貌…她自己都觉得要对自己的表现打上优加的分数,也就不奇怪,无论是用何种眼光看她,她的确是今晚石公馆舞会上最耀眼的那一个。

最先发觉她不对劲的是无瑕。

静漪几乎每跳完一支舞回来他们这里,都要喝几杯香槟酒。面上绯红,微有汗意,笑容满面。无瑕开始以为她是心情大好,虽觉得静漪喝酒的举动有些过分,却也并不以为意。但是越看越不对劲。她叫住静漪,让她休息下,她充耳不闻。终于连慧全和远遒都察觉异样,陶尔安望着静漪的眼神就更有些严厉在里头了。

无垢却没觉得怎样,微笑着说:“不过是多跳了两支舞,傅太太至于眼睛瞪的那样,陶骧还没说什么呢。知道的她是大姑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婆婆。就算是婆婆在这里,也没有不让儿媳妇同人跳舞的。”

“牧之是没说什么,他是没顾上说。”孔远遒一笑,道。

“他要说什么?难道许他和石夫人跳舞,不许小十跟人跳?”无垢皱眉。

“你这就不讲道理了。这怎么一样?”孔远遒哈哈大笑。

“有什么不一样?”

话虽如此,无垢还是在静漪被舞伴送回来时,拉住她的手。

这一拉手,发觉静漪手心滚烫。摸一摸她的颈后,道:“怎么出了这么多汗,累不累?”

静漪又要将酒杯拿起,被无瑕不动声色地换了杯汽水。她拿过来就皱了眉。当看到他们望住她眼神都不太对,回身微笑着谢绝了下一支舞。

这个转身极为优雅、拒绝的姿态恰到好处,无瑕等人看着,忽然没了话。

看上去,此刻的静漪是如此的活泼而又快乐,她仿佛正沉浸在最美妙的音乐中,度过这样一个难忘的夜晚…静漪见他们不说话,打开一把小扇子,扇着风。

还是无瑕说:“才能多久不见,竟要变成小酒鬼了。”

她语气中有些嗔怪,金碧全听了先笑了,说:“难得小十这么高兴,你又要说教。”

无瑕皱眉,正要说碧全,静漪笑着拿扇子给她扇扇,说:“二表姐,我是把你和三表姐的那份儿都一起跳了,不好哇?”

她脸上泛着红,正是明艳照人的模样,加上同无瑕说这话,未免又有些撒娇的意味,无瑕就捏了她的脸,低声同她说:“你这个鬼丫头,说你是小酒鬼还是轻的,怎么就这么…”下手真的使了力气,将静漪的腮捏的发酸。

静漪便觉得腮上那点酸软直接就钻进了她心里来似的,笑着望了无瑕,叫道:“二表姐…”

无瑕正在孕初期,母性大发的时候,连这个小表妹都要当成孩子怜爱起来了,便又捏了捏她的腮,轻声道:“嫁了人还是这么着淘气。你看黄珍妮都收敛多了。”

静漪笑。

美目流转,在舞池中寻找着那抹耀目的黄色…没有如愿找到。

其实又岂止黄珍妮,连她的三嫂,不也是渐渐敛了一身声色么?

她出着神,无瑕按了按她的肩膀。

“十小姐,三少奶奶请您过去一下。”过来的是程倍。

静漪已经有许久不见程倍。看他一身黑色的制服,和从前穿衫裤时不太一样了。

三哥之忱成婚,父亲为他成家立业的缘故,特为地拨了得力的人随他南下。程倍是三哥在家时候就用惯了的人,自然跟着来了。

“十小姐。”程倍恭敬。

静漪看他。奴才们跟着主子久了,都有点随主子的脾气。程倍身上有三哥的沉稳,程僖身上有九哥的俏皮…静漪将扇子一收,说:“知道了。”

程倍没走,等着她。大有她不过去,他就在这里奉陪到底的架势。

“过去吧,不知三嫂找你有什么事。”无瑕说。

静漪心知程倍过来,未必是三嫂的意思。她委实不想随他过去,但是连无瑕都开了口,又被这一众人齐齐地用目光锁住,不能不走这一趟。

程倍带静漪一直走到一旁的一间休息室去,说:“十小姐。”

是舞场旁边临时用作休息处所的,静漪定定神,走进来。

索雁临果然坐在里面,看到她进来,微笑着说:“来,静漪,坐下休息休息。”

静漪走过去,看到小茶几上的葡萄酒,拿起来。

雁临伸手过来,轻轻一带,说:“你今晚喝了不少酒了,静漪。”

静漪望着被两人的手相碰,撞的波涛汹涌的暗红酒浪,说:“我又没醉。”

雁临将酒杯拿出来,放回桌上。

静漪细细的颈子,被黑色的樽领裹着,纤细而修长…此时她胸口起伏着,或许是因为刚刚那一曲节奏欢快的探戈,或许不是。雁临微笑着说:“来。”

“怕我失态?”静漪轻声笑道,“我是那么没分寸的人么?”

“你当然不是。”雁临说。她目光中是有一丝担忧。她整晚都在留意静漪,看她笑、看她跳舞、知道她同之鸾和金润祺周旋…“来,我只是有点担心你,看你脸色不太好。”

面上泛红,看上去是有些异常的红润。

静漪笑笑,说:“三嫂,我这不是好好儿的?若我失态,今日打的也是陶骧的脸,不是你们的。”她一回头,恰好看到之忱进来。

“你真是不像话。”之忱面上倒平常,语气却严厉了些。

静漪转身望着他。

与父亲极似的面孔上,冷的像敷了层冰雪。

静漪直视着之忱,说:“我不过是多喝了几杯酒,还没醉,更没乱来,就不像话…我若做出什么别的事来,三哥要怎么样?”

“之忱,”雁临扶了之忱的手臂,轻轻一拍,看看静漪,“没什么大不了的。让小十在这休息下就好了。”

程之忱便说:“时候也不早,休息好了,让牧之来带她回去。”

“三哥。”静漪听着,眉微微上挑。“我都说了我没醉。”

之忱仿佛是压了火气,静漪就非要把这火气给拨出来。索雁林看着这对兄妹,说:“坐下来好不好?小十,你三哥今晚也被石将军逼着喝了不少酒呢…”

静漪看着之忱,倒是毫无酒意的样子,心知雁林是极力想要避免他们兄妹的正面冲突。她不禁微笑,道:“三嫂,我跟三哥说几句话可以吗?”

雁临看了之忱一眼,他沉默,她也就往外走了。

静漪的目光跟着她,门帘放下来。她知道三嫂不会走远,而三哥,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像座怎么也推不倒的山。

“三哥,我做错什么了?”静漪问之忱。

程之忱转身倒了杯酒。

静漪过来,一把将酒杯夺过来,大口地喝下去。

之忱没拦她,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冷着脸说:“想喝多少,尽管喝。在这里喝不够,回去喝到够为止。”

静漪一手拿着酒瓶,一手拿着酒杯,倒酒的手发颤,酒很多都泼了出来。

之忱呷了口酒,只看着。

静漪看着洒在台布和地毯上的酒,忽然将酒瓶掼了出去,叮呤当啷的,滚落一地。

“但是你在这里,必须做的像个样子。你丢陶骧的脸,就不是丢脸了么?”之忱坐下来。

“我还做的不像样子?有比我更像样子的吗?谁?三嫂?”静漪连续问之忱。

她看着她这三哥。

他那考究的衬衫马裤长靴,将他的人衬的像雕塑一般。连坐下来的姿势,也那么标准和端正。

“三哥,人怎么可以那么狠的?”静漪转眼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泪。她没有忍,可眼泪也不往下落。这只是让她更加看不清这个近在咫尺的亲人,“三哥…在让我去戴家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是必死无疑了吧?三哥你还让我去…”

冷冷的风雨中飘动的灵幡,雪白的,在那么长的一段时间里,简直就是会把她勒死的绳索。

是要让她死过一次,才能重生?

她如果就那么死过去了呢,有谁会真的想要拉她一把?

“我还得谢谢三哥…亏三哥推我这一把,让我下决心嫁了个好人家。”她微笑着,将杯子里最后一口酒喝了。

酒杯端端正正地放回桌子上,重重地一印。

“谢谢三哥。”静漪转身,微笑摇头,“真是…要谢谢三哥。”

“静漪。”之忱叫住静漪。

静漪站定。

“陶骧不简单,稳妥应对。”他说。

第十五章 如火如荼的殇 (四)

静漪笑起来。

她笑到浑身发颤,说:“三哥,他是我丈夫。我要应对什么?对他来说,我只要还有能够利用的一天,就算我惹事、就算我捅破了天,他也不会把我抛弃的——就算没有什么用了,他去哪里找我这么听话的太太,从来不会找他麻烦?还顶着程之忱十妹的名字,有谁不说能跟程之忱扯上点裙带关系,是明智之举?他且得把我搁在个稳妥的地方呢。三哥说,是不是?”

“是也好,不是也好。你要懂得保护你自己。”之忱说。

“如果我没在那家里闷死,迟早是要离开的。”静漪忽然说。

她说完这句话,扶住了桌子媲。

有一点头晕。

之忱看到,叫了声雁林丫。

“不用!”静漪粗声说。非常烦躁的样子。

她也不去看之忱的脸色究竟如何,也来不及,只听得外面有人在交谈,索雁临在问:“是不是来找小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