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这家的规矩,竟真的要从你开始改了。”陶夫人淡淡的一句话,静漪抿了唇。

此处只有婆媳俩,陶夫人说的话,自然只有她听得到。

烈日炎炎,静漪往回走时,只觉得头发根儿都被晒的发痛…

连续几日,静漪都守在萝蕤堂。

陶因泽清醒之后,被送进医院去进一步检查和治疗。这期间,病情又有好转。

静漪也休了课,每日往返于医院。这天她又一大早去医院探视,陪着陶因清姐妹一到,便看到了陶骧的车停在楼下。

“老七来了?”陶因清问。有点诧异。她连日来担心大姐,日夜难安,嗓子都哑了。

“是老七的车,未必老七就在这里。”陶因润说着,看看静漪。“没有消息说老七回来了吧?这一出去一个多月,除了战报,连封单独给家里的电报都没有,别说信了…也没给你写吗?”

静漪摇头。

陶骧出去已经接近四十天。前线的情况,她也只能拼凑着了解个大概。开头仗打的并不算顺利,马家的抵抗很凶狠…她有些出神,便听陶因清道:“连媳妇儿都没有接着信儿,就更别提别人了。得!我也算是见识了一把。你说老七这性情,怎么就那么招女人爱呢?换了我,无论如何受不了他那‘老阴天’的。”

陶因润听了,瞪了她一眼。

陶因清看看静漪,笑了。

“眼看着就是中秋节,难不成这个团圆节,他也得在前线过了?这可不好…”陶因润絮絮地说着。

静漪一边搀了一位老姑奶奶,走了没几步,便看到从大厅里出来的图虎翼。她怔了下,也就确定,陶骧必然是在这的。

她的脸上不知怎的就热了。

陶因润笑着说:“阿图在,老七不远。”

图虎翼出来行过礼,说:“七少刚到,在病房。往回赶的很急,因惦记着老姑太太,就先过来了。刚刚打电话回家报平安,说是少奶奶陪老姑太太们出门来医院了。七少得赶到司令部去,还以为要同少奶奶错过了…”

图虎翼解释着,陶因清姐妹就笑吟吟地望着静漪。

静漪只当没看到,低了头往里走。

“还算他有良心,不怪乎大姑奶奶疼他。”陶因清笑道,“阿图啊,那你们这是停一停就走呢,还是能住几天?”

“七少是奉大帅命令回来的。大概要休整几天才回去。前方作战也紧张,七少说过,时间耽误不起的。”图虎翼说话很快,像是在赶时间。

静漪听着,仿佛看到他们作战时的争分夺秒,不由得心里就一阵紧张。

到了病房门口,她先站下了。

陶因清推门进去,回头便喊静漪。

陶骧正在病房里陪着陶因泽说话。早起陶因泽的精神还不错,虽然仍有半边身子不能动弹,样子却已经好多了,脸色也比刚刚住进医院时要红润些。

陶骧看到姑奶奶们进来,站起来,问候着,目光便扫到静漪身上——站在身材高挑的姑奶奶们身后,她几乎被遮住了…只是抬眼望着他,并没有说话。他只对她点点头,看她走到一旁去,悄悄洗了手,过来给陶因泽喂早点。陶骧看得出来静漪做这些的时候娴熟而自然,而姑奶奶那略显浑浊的眼睛,看到静漪的时候,流露出来难得的依赖…他可从未在大姑奶奶眼中看到过这么软弱的神情。

陶因泽是个急脾气,饭吃到嘴里,有一半是要流出来的,她自己就很着急,忍不住便发脾气。静漪耐心的很,一点点地喂给她,像对个幼儿一般。

陶骧过了好久才发现,自己对着静漪和姑奶奶出了神,而其他人,则看着他们,不出声了。他轻咳了下,说:“姑奶奶,我得去司令部见父亲。回来是有公事的。”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四)

静漪边给陶因泽擦着下巴,边看了他。

陶因泽含糊地对着静漪说:“你去。”

她明白姑奶奶的意思是让她去送送陶骧的。她迅速地又瞅了一眼陶骧,见他这就要走,陶因清姐妹并没有要出去送的意思,只好自己跟着出来。一出门,陶骧站住,等她关好房门,才说:“辛苦你照顾姑奶奶了。我见过主治医师,说是并不太好。”

“姑奶奶年纪大了,恢复的要慢一些。”静漪也没有说别的。

陶骧看到她眼中有一丝忧伤迅速划过,但随即对着他笑了笑,尽量轻松地说:“我会尽心照顾姑奶奶的。姑奶奶乐观的很,会好起来的。”

她看着陶骧将军帽戴上,向下压了压帽檐媲。

出去这么久,他脸上似蒙了一层风霜。肤色一深,眉眼鼻唇便更加棱角分明。

“你去吧。这里有我。”她说。

陶骧点点头,“我可能没空回家…”

“我明白。”静漪说。

陶骧看她,温温婉婉的样子,仿佛什么样的事都不在她意料之外。他也没有再说什么,便离开了。

静漪倒是看着他车子离开才回病房去。

“…听说是南京派人来调停的…”陶因清见静漪进来,收住话头。

静漪不晓得她们在议论什么,但她一来,她们便住口,看着她的神色也有点古怪,便有点进退不得。正尴尬着,陶因润却说:“静漪知道也没什么的。这又不关她什么事。”

“的确不关静漪的事。”陶因清拿着团扇,给病床上的姐姐扇着风。陶因泽不耐烦,用她还算灵活的那只手,把扇子推开。陶因清笑着说:“可见静漪照顾的好,这会儿手劲儿比昨日还见大些了。”

静漪过来,给陶因泽喂水,问道:“姑奶奶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鬼丫头。”陶因清瞪她一眼,笑了,“南京派人来调停。我看老七乐意,手下人也未必乐意。那陆岐憋着一股狠劲儿,不把马家铲平誓不罢休。”

“有他在前,倒省了老七些力气的。”陶因润摇着扇子,淡淡地说。

静漪听着,忽觉得这语气中有些什么让她心里发凉。

调停…陶骧是不会半途而废的吧。

“仗打到这时候,马家琦被俘,马家能挑起大梁来的只剩了马家瑜。都已经退无可退,一边死扛,一边向南京方面递消息。这马家瑜剑走偏锋,也算是死路里硬是想试着挑出条活路来…”陶因清说着,打了个哈欠,懒懒的。

“要我说,调停调停也未尝不可接受。已经把马家逼到这个地步,余下的人短期内很难再生事端…这仗打的久了,赢下来也不尽是好事。”陶因清说着,看看静漪——她正小心翼翼地照顾着陶因泽,似乎完全没有在意她们在谈些什么——她莞尔,“老七回国来,打了几仗,倒差不多都是同马家。打也算打的够了,下回换个对象不成么,老这么着也没意思。”

“你看他会愿意放过马家?”陶因润拨弄着扇坠。

静漪看她手上那把满架葡萄的纸扇,摇起来简直都带着阵阵葡萄清香…

“其实马家瑞已死,当年恩怨可以算已了;如今马家琦被俘,剩下马家瑜一个女人自然是独木难支…她毕竟没有再向外,而是向南京求援。”陶因清说。

静漪每听到马家瑜的名字,心都像被扯了一把。

她在病床边坐下来,给陶因泽揉着手臂。

“马大小姐么…”陶因润唔了一声,笑一笑,“马老贼当年也是固执,放着这么个出色的女儿不用,非用那两个草包儿子。怎么?这不是现世报是什么?咱们家的男人再不济,也比他们家的强上百倍。看,到头来绕了几个圈子,损兵折将,还是得靠女儿不是?如今且看马家瑜的本事了。也得看老七的意思。”

“他什么意思?还不是接受调停!阿驷人就在南京,消息早就递回来了。老七若是真不肯听的,就该及早下手,先把事情做个不可收拾。到时候凭谁来调停都不过是个屁!”陶因清说着,从椅子上起身。“开打的时候,我就想着这小子或许一心是要扫平马家的…议和?陶家什么时候打仗还议和过?别说打赢了,就是输的时候,也没有过!这简直要笑掉大牙了!真以为老七会比骏哥儿和阿驷更有血性。这么一看,他还不如骏哥儿呢!”

“这怎么好比较,不是一个状况么…”陶因润合上纸扇,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竟成了姐妹俩的喁喁细语。

静漪就被这低低的声音隔在了一旁。

她手慢下来,看着陶因清在屋子里踱着步子。那步子竟是虎虎生风的,猛的一拍巴掌,说的就是“别说早二三十年,就是早十年,我带兵,未必比老七弱。这小子把仗都打到这份儿上了,说让步就让步,看回来我不把他脖子拧断了”!——陶家的姑奶奶的脾气,当真名不虚传…只是陶骧果真接受调停、留马家一线生机,就是贪生怕死了?这么多天,她们在家中,尚时时感到酷暑难耐。他带着人在河西作战,日间暴晒、夜间骤冷…面对的除了这些,还有流血牺牲。每日战报传回来,喜忧姑且不提,那伤亡数字,到底是触目惊心的。陶骧对他麾下的士兵,可是爱到骨子里去的…

“有时退者,进也。他胡进胡退,盛川会提点他的。”陶因润笑着说。

“盛川从来就是个放手让儿子闯祸,还往大了闯的。”陶因清立即说。

她们俩说着又笑了…

静漪正出神,陶因泽握了下她的手。她惊觉,看着老太太,问:“姑奶奶要什么?”

陶因泽只是看着她。

她忽然间明白,靠近她些,听她说:“回去吧,老七难得回来。”

静漪摇头,对她笑笑,说:“我在这陪您。”

陶因泽喉咙里又堵了痰,静漪没有喊护士,动手帮她清理着…

她从医院回到家里,照旧先去老祖母那里说一说这一天在医院的情形。

陶老夫人听完了,待静漪用过晚饭,说:“累了一天,早些歇着。老七没说回来?”

静漪摇头,道:“奶奶,他有公事。”

陶老夫人看她,点头道:“你也回去早点休息吧。这些天累了你了。”

“若是不去医院,我反倒更惦记。还不如每天过去看看,心里踏实,回来还可以跟您说说。”静漪微笑着说。

她坐在陶老夫人身旁,裙角一动,她俯身一看,袖猴坐在她拖在地上的裙摆上,眨着亮晶晶的小眼睛看着她呢。她微微一笑,伸手过去。袖猴攀着她的手,顺着裙摆爬上来,坐在她膝头。静漪从一旁的果盘里拿了颗李子给它。

陶老夫人说:“还记得你被它捉弄的事儿?”

静漪想想,笑道:“不是它,是八妹。”

陶老夫人无声地笑着,点头道:“一群淘气包。”

静漪将袖猴送还给奶奶,说:“八妹怎么还没回来?”

“我看她读书的心思,是一日淡似一日了。”陶老夫人说着,抚弄着袖猴。叹了口气,也不知是感慨,还是欣慰,“长大了,留不住了…订了婚,白家说是等她毕了业再娶过门的。我看着情形,一日文谟倒有两三封信和电报来,哪里等得到那么久呢?”

静漪微笑道:“奶奶舍不得了?”文谟和尔宜在热恋中,鸿雁传书,频频仍仍,看在人眼里,端的是为他们高兴。

“再舍不得,也不能留她一辈子。只是有些远。”陶老夫人说。

静漪心里也有点沉,还得劝着些,“我总想着,这到底是八妹心之所系,彼此又两情相悦,很替八妹高兴。”

陶老夫人有点出神,摸着袖猴的后脑勺,缓慢地、一下下地。袖猴有些不耐烦,转了个身便藏到它的笼子里去了。陶老夫人才叹口气,说:“这小东西!”

“奶奶早些歇着吧。”静漪看老太太有点伤感,恐怕坐的久了又扰到她休息,便起了身。

陶老夫人也起来,让金萱扶着她,说:“不妨事。我也去院子里走走。”

静漪和金萱一道,扶了她走下来,听她说:“大姑奶奶这一病,倒让我看开些事。年纪大了,经不得折腾,指不定哪日,一口气不来,便别处安身去了…就是年轻人,又有几年好折腾的?”

“奶奶,您千万别这么说。”静漪说。

“静漪啊。”陶老夫人摆手,看了她。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五)

静漪站下。

她望着老太太——老太太虽一向对她疼爱有加,但感情向来不外露,今晚也许是因想到了尔宜不久便要远嫁,又加上老姑奶奶病中,她未免为思虑多了些…她过来,挽着老太太的手臂,陪她走着。

“我这几日常想,尔宜嫁出去了,还有你在我身边,很好。”陶老夫人微笑。

静漪笑出来。故意歪了头看着老太太,道:“奶奶,您这话千万别让八妹听到,不然她要不肯出嫁了。”

陶老夫人笑的厉害,伸手拍拍静漪的手,说:“那可糟糕了。文谟那孩子,听说已经很没有心思做事了!媲”

“那不如让文谟来我们这里,反正牧之麾下需要强将。”静漪脱口而出。

陶老夫人怔了下,才笑道:“你倒是很会为老七着想。这么为他着想,倒不如趁着他在城里,过去看看他。在外征战久了,哪怕有人陪他坐着说会儿话也好。丫”

静漪不想几句话,老太太仍然绕到她身上来。这话中的暗示不可谓不露骨了,她呆了呆,说:“奶奶,听说是父亲将他召回的。这么急,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万一打扰到他,恐怕他不便。父亲再责怪,就不好了。”

“我是多时不见他,有些担心。”陶老夫人知道勉强不得,只好这么说。

“他若得便,一定是回来看奶奶的。”静漪悄悄地看着老祖母的神色,说。

陶老夫人却说:“如今我竟是老了么,从前你们父亲无论走多远,我也不曾这么惦记…罢了,还是让他安心做正经事去吧。”

“奶奶,七嫂!”尔宜从外面进来,看到她们,小跑过来。

陶老夫人转身看到她,道:“就要出嫁的大姑娘了,还是这么毛躁。怎么回来这么晚。不是告诉过你,这阵子就不要总往外跑了。下了课就回家来。”

静漪只觉得老太太的语气,从之前的令人如沐春风,到严厉苛责,瞬时一变她。沉下脸教训尔宜,也真是让人有些怕。

尔宜过来,说:“奶奶,我刚在皎皎家里温功课,听到警报,知道要戒严,就赶紧往回赶…路上看到很多巡警,还有纠察。听说是在抓人。我进门的时候问了门上的人,说父亲还没回来呢。这是出了什么事?好久没有在城里局部戒严了。”

陶老夫人听了,淡淡地说:“我当什么事,原来是戒严。”

“戒严倒没什么稀奇的,可我这回怎么琢磨,怎么不对劲儿。戒严的还是东区…东区非富则贵,若说西区经常来个戒严,借机清扫些流氓悍匪毒贩,还有道理…”尔宜皱着眉,瞅了静漪。

静漪心里一动,但没出声。

陶老夫人看了静漪,问道:“静漪?”

“奶奶。”静漪一省。陶老夫人看向她的目光中,有探寻。

“你像是知道什么?”陶老夫人问。

静漪摇头。

陶老夫人说:“这个时候,有些事情,也平常。尔宜,去洗洗,换了衣服吧。”

“我过会儿就去的。对了,七嫂,我已经有好几天往陆家打电话找陆峥,陆家人都说她不在。今儿晚上我本想顺道过去看看的。听说了陆峥要同陆嵘姐姐一并去英国念书,同学们想给她办个送别会。可是戒严封路,车子都过不去。”尔宜有些犹疑,看了静漪,“上次舞会她不来,也是在丧中不方便。同学一场,皎皎也说,不能不办送一送的的。不然我们也太不够意思了。”

“或许她忙着收拾行装呢?你知道出国前,有好多东西要准备的。”静漪说。

“那倒也是。她们姐妹老早都想着留洋的,这下达成心愿,也是好事。”尔宜想想,也不再深究。只是想到什么,站在那里又出神,笑了。

静漪看她甜笑,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

“也没什么…”尔宜有点扭捏。

“你同陆峥说过,要做对方的女傧相吧?”静漪问。看着尔宜,她也不禁被勾起藏在心里的那些细碎的回忆来。很能懂得尔宜的心。

“哎呀七嫂最坏了,引得人说这些。”当着祖母,尔宜也有点害羞。。

陶老夫人看她们姑嫂逗趣,微笑着。

“姑奶奶今天怎么样?我明天没有课。明天我去医院,七嫂你休息一天。”尔宜说。

“一起去。八妹,你看你这一脸的汗,快去洗洗吧。”静漪提醒尔宜。

尔宜看看自己身上,说:“那我进去了…七嫂,七哥回来了吧?你见过他没有?”

“见过了的。”静漪说。

尔宜笑笑,道:“怕是不能住下的。他不在司令部,就在七号的。戒严令解除了的话,七哥不回来,七嫂你去看看七哥也好。”尔宜说着,就知道静漪要瞪她,拎着她的书包便跑了。

静漪尴尬地看着对她笑的陶老夫人。

“尔宜虽说有点不像话,这话倒也没差。”陶老夫人说着,让静漪回了。

静漪走到院门口,还特地看了看在院子里慢悠悠地散着步的老祖母——脚步有些迟缓了…她心里总归有些纷乱。尔宜带回来的消息,搅动着她原本就有点波动的心情。

回去的路上,经过谭园。

看到院子里搭了个小凉棚,陶骏父子正在凉棚下的床上对坐着,一本正经地下围棋呢。瓷娃娃似的麒麟儿托着腮,不用看都知道一定是皱着他的小眉头的…静漪笑了笑。再仔细看看,并没有见符黎贞。她也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走了过去,回到琅园。

张妈和秋薇张罗着让她预备洗浴,她坐下来,从果盘里拿了水果喂给白狮。

月儿却跑上来,说:“少奶奶,有电话,医院里打来的。说老姑奶奶不好,请您赶紧过去看看的。”

静漪一惊,接了电话,是个女声,听起来很镇定,但说的话让她心惊。说是胡医生正在抢救,要她拨电话给七少奶奶,通知家属赶紧来医院。

“其他医生呢?在吗?”背景有些嘈杂,她听不清,只好大声问。

那护士却匆匆挂了电话。

静漪握着听筒,心里一着急,就要拨号给陶老夫人那边。转念一想,回身吩咐道:“我去趟医院看看。老太太和太太那边要问起来,再告诉她们我去医院了。”

月儿答应着,张妈却问:“少奶奶,还是告诉太太一声吧?时候有些晚,老太太那边不惊动也罢了,太太那边还是知会一下的好。”

“若是没什么事,倒让她们跟着虚惊一场。”静漪没来得及换衣服,就下楼去。张妈到底不放心,让秋薇跟着去。静漪对张妈说:“你从容些告诉太太去。”

张妈点头,静漪便带着秋薇出门了。

在门口上车时,倒遇见一辆车子回来。静漪看到是陶骏的车,料着是符黎贞出门归来。果然略一等,符黎贞从车上下来,抬头看到她,问道:“这个时候了,七妹要出门么?”

静漪点头道:“胡医生来电话,说姑奶奶情况有些不好。我去看一看的。大嫂刚回来么?”

符黎贞有些愕然,道:“刚从娘家回来…七妹,外面有点乱呢。你不如…”

“大嫂快回去歇着吧。我去去就回的。”静漪看车子已经来了,便带着秋薇上车。见符黎贞还站在那里,说:“大嫂放心,我会当心的。满街都是军警呢。”

“七妹!”符黎贞又要说什么,走下两步台阶来,站住了,“你小心些。还是让人跟着吧…”

静漪摆摆手让她回去,同司机讲快些开车。

符黎贞站在大门口发了呆似的,好一会儿才回身进去。正巧赶上卫兵换岗,枪托磕地、口令交换,一声声地催着她走的更快…再一抬头间,看到哈德广陪着陶夫人走了出来,看样子是要出门。见了她,陶夫人有点意外,脚下却也没停。只说让她快些回去。

符黎贞没走几步,便又听到门外车响。她回头一看,陶夫人站下了,面前站着的是陶骧的副官图虎翼…

静漪乘车离了家,车子开出巷口前,吩咐司机道:“出巷口往西走。”

司机有点奇怪地问:“少奶奶,去医院不是该往东走么?”

静漪戴上眼镜,说:“刚刚那边戒严,不知是不是好走。若是不好走,耽搁下来,反而误事。”

司机不再多话。秋薇却问:“好好儿的听着戒严两个字就让人心慌。”

静漪敲了敲她的额头,说:“见天儿在大宅里,安乐窝呆着,知道什么是心慌?”

“唉,我们是在安乐窝呆着,不知道姑爷什么时候能回来,也安乐安乐?”秋薇倒不是故意逗引静漪,只是碎地念了几句,看静漪并不出声,也就算了。

静漪却不是没有听到。

她想着今天看到过陶骧。他说过没有空闲回家,现在看来,的的确确是没有…这一路只遇到两三次盘查,还算顺利。

到医院下了车,静漪走进大楼前看了眼停在楼下的车子——陶因清姐妹的车子在,还有负责警卫的车——看到他们,车子滴滴响了响。静漪点了点头,疾步进了大楼。

走廊里安静的很,偶尔才有几个护士医生经过…静漪走着走着,脚步慢下来。她忽的听到楼下有车响。听起来还不是一辆车。头顶的电灯原本就有些昏黄,在这时忽然就闪了两下,“噗啪噗啪”两声,灯便灭了,走廊顿时黑了一半。

“小姐。”秋薇拉住了静漪的手。

静漪看着前方,走廊尽头的灯还亮着,陶因泽的病房就在前面。她看了秋薇一眼,微笑道:“不过是电灯坏了,你怕什么。”

一转脸的工夫,她似看到有个影子闪过,定睛一瞧,却没有。再回头看护士站里,两名护士正往这边张望,看清楚是她,远远地打了个招呼。

静漪往病房走着,越走便越纳罕,仿佛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若在往日,凡陶因泽病情又反复,护士医生早就忙做一处了…她眉头皱了皱,发现门口的警卫也不在。

“小吴?”静漪叫着当值的警卫。

没有人回应。

“陶太太?”护士站里有位护士往这边走着。

“江护士。”静漪认出她来,也已经走到病房门口,正要推门,就听脚步声杂乱地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一愣神的工夫,病房门忽然开了,黑乎乎的病房里,一个高大的身影迅速闪到她面前来。静漪还来不及看清楚,一柄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她。

“小姐!”秋薇也很快,就挡在了静漪身前。但那人比她更快,飞起一脚便她一脚踹倒在地,同时喝道:“别动,七少奶奶。”

静漪手举起来,腕上系着的手袋滑到手肘处。

“陆岐。”静漪没有看面前用枪指着她的这个人,而是望着他身后,靠在门边,对她微笑的那个看上去风尘仆仆的男人——正是陆岐。

多时不见,依旧是翩翩公子的陆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