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大方地既不称呼陶太太,也不称呼十小姐,甚至连保育院上下都知道的凯瑟琳小姐也不要叫,直呼其名程静漪。

静漪端的是被他这种胆大妄为吓了一大跳。可是想想,这个随时随地匪气横生的汉子,就是有这么股子混不吝的劲头。她再觉得别扭,也拿他无计可施。况且他又没有做什么其他出格的事,也只好随他去罢了…她也知道自从逄敦煌被陶骧一捉一放,或许两人之间有了什么默契,逄敦煌不上伏龙山、亦不入陶系,反而留在城中。逄敦煌自己说是赋闲在家,其实没少帮家里打理生意。

逄家的铺子就在教堂后面、保育院旁边。

静漪有一次和任秀芳与传教士乔瑟夫一同自教堂去保育院给孩子们送酸奶,就看到逄敦煌坐在自家铺子门口,同客人讨价还价——站在满街的纸马纸人纸灯笼中间,保育院的孩子们尖叫着跑来跑去,就这样逄敦煌和客人双方议论的口沫横飞——静漪少见如此烟火气的场景,未免觉得新鲜。

任秀芳和乔瑟夫却笑着说逄先生能文能武,做生意也是铁算盘,糊弄不得的。

他们说着话的时候,被逄敦煌发现。他捏着钱袋要客人把东西都搬走。铺子前面这条街被迅速清理的光溜溜的。孩子们看到教士拎着酸奶来了,纷纷围上去。静漪帮忙给他们分食,看逄敦煌袖手旁观,不时有孩子拿着自己那碗酸奶跑过去请他吃,他就笑眯眯地尝一口…孩子们笑的欢快,任秀芳则骂起逄敦煌来。

逄敦煌则毫不客气地当着众人喊任秀芳“任大炮”,问任大炮什么时候跟他结算草药钱——任秀芳也不恼,回敬他一句铁公鸡,不理他催账。任秀芳见静漪被逄敦煌的做派弄的犯迷糊,倒笑着解释她同逄家的渊源。任秀芳的姨母也住在附近,他们两家是老邻居了——静漪眼看着逄敦煌拎着钱袋跟在任秀芳身后一个劲儿地催要草药钱,被任秀芳毫不客气地撵了出去,还站在保育院门口,和几个孩子玩在一起。过一会儿,再赶小鸡仔似的把他们赶回来。

他笑眯眯地对帮忙派酸奶的静漪说:“程静漪,任大炮可是欠了一屁股债。你当心什么时候她把你拐卖了…”

任秀芳手里拎着舀酸奶的勺子,甩开步子朝着逄敦煌就去了,追着他骂一通,再把大门一关,回来照旧分派酸奶,也不理乔瑟夫一个劲儿地笑,还有静漪的疑惑。

任秀芳私底下倒对静漪说,逄敦煌这人极其重情义,保育院若没有他暗中一再支持,恐怕也不见得能办的起来…还有那草药钱,逄敦煌也不是给自己要的。伏龙山高寒,山上种别的不长,有几种草药种下去倒是茂盛,出来就是极好的药材。

静漪是去过伏龙山的。

虽然记忆里除了恐怖,只剩下白茫茫的雪,想一想,还是觉得那里如果不是匪窝子,也许就真的是世外桃源…逄敦煌这个人,认识的久了,倒觉得他真是个理想主义者。逄敦煌自己仿佛并不在意这些。保育院的孩子们玩耍,他在一旁看着的时候,那眯眼微笑的样子,似乎对眼下满足的很。既看不出他曾经是叱咤风云的将士,也看不出他是心狠手辣的土匪…只是转过脸来看到她,叫她程静漪,挤兑她的时候也不客气。

尤其偶尔提起陶骧,就更不客气。

静漪在人提起陶骧时,总是比平时变的更加沉默些。

也许是从未有人将“程静漪”三个字喊的如此爽快,静漪倒也并不反感逄敦煌这样称呼她。陶骧有时候被她气到,也会连名带姓地叫她的。恶狠狠的,像要把她的名字都给吞噬了…她也不能想象,陶骧会这么毫无架子地被一群甚至有点脏兮兮的孩子们围在当中,毫不嫌弃地同他们一起分享食物。

他仿佛生来就是高高在上的…

“程静漪,这是你丢的么?”逄敦煌在叫她。

静漪正拎了两包草药,看到他笑吟吟地望着她,手中却什么都没有,皱眉,问道:“什么东西?我没丢啊…”

“还没丢?”逄敦煌走过来,拍了拍手,对着她一抛。

静漪发着愣。

逄敦煌把她手中的草药接了过来,说:“你又把魂儿丢了。”

他笑容淡淡的,仿佛看穿了她眼底的什么东西。

静漪咳了一下。

逄敦煌问:“听说你考试居然输给刚刚开蒙的孩子?”

静漪怔了下,问:“任医生说?那不算…默写单词而已…”

逄敦煌也怔了下,随即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怎么,连默写单词都不行?我还以为…还以为你…哈哈哈…”

他笑声爽朗响亮,引得孩子们看过来,静漪就越发地窘。

“我只是在说,前天乔瑟夫让孩子们考试手语,听说你把‘对不起’比成了‘我爱你’,被孩子们笑了一整天…你究竟在想什么?可不是把魂儿丢了,又是什么?”逄敦煌揶揄静漪。

静漪当然没想到这笑话竟然也传到了逄敦煌耳中。其实她因觉得乔瑟夫那美式的手语有趣,跟着学了一点点。不想出了错…她瞪眼,说:“老虎也有打盹儿的时候。”

逄敦煌继续笑着,帮忙把草药拿进去,乔瑟夫和任秀芳都在,看他们俩笑着进来,问清是怎么回事,未免又笑上一会子。静漪窘到不行。看着她发窘,他们就笑的更厉害了。

任秀芳笑道:“凯瑟琳这些日子是神不守舍。神不守舍成这样,学习进步还很快,可见底子好便是底子好…是因为七少吧?这阵子报上都没有消息了。”

“所以我就劝七嫂有空出来走走,总好过在家闷着,会胡思乱想的。”尔宜从外面进来,也笑嘻嘻地说。

静漪回身看到她,微笑不语。也知道尔宜这么说,是有些忌讳逄敦煌。

逄敦煌与尔宜也已熟悉些,习惯了这个陶家八小姐的伶牙俐齿,早已对此不以为意。时间久了,也肯聊些严肃话题…念新闻的尔宜,总有些同逄敦煌谈得来的地方;且逄敦煌绝不像她的父亲和哥哥们,或过于严肃,或过于严厉,抑或当她还是孩子,并不肯同她深谈。

逄敦煌笑着说:“小尾巴又来了,今天下课早?有空过来逮你的七嫂了?”

“今天的课好没意思…说是讨论,都没有人读老师布置的书,一堂课草草了事,浪费时间。”尔宜说着,故意露出孩子气,拖了静漪的手不放松。

“八妹,我又不会跑。”静漪无奈。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二)

逄敦煌去帮任秀芳和乔瑟夫分拣草药,听到静漪这么说,先笑了。

虽没说什么,又惹得尔宜瞪他。

尔宜觉得新鲜,问任秀芳这些草药是做什么的。

任秀芳给她解释着,手下并不停了配药。

静漪留意到逄敦煌对这些草药很熟悉丫。

“我也是被逼无奈。想让人放弃一种恶,必然要让他觉得从善亦有好处。若从善的好处比从恶更大,那几乎是不需要引导的了。”逄敦煌发觉她审视的目光,微笑着,拿起一颗草药来,“我花了好几年,才找到这种适合山里气候、易生长,收获之后,还比种罂粟要收入多上两倍的草。”

静漪对草药的认知有限,但逄敦煌看着这棵草时候的神情,让她觉得他是看到了宝贝。

“城内的药店,还是要靠大炮女士去打点。若知道伏龙山上下来的草药,怕是哪家药店也要皱眉头的。”逄敦煌笑着说。

任秀芳只是笑笑,说:“可惜我姨丈去世的早,不然以他当初经营药铺的本领,恐怕你伏龙山那点子地上产出的,实在不够往外卖的。咦,不要只顾讲话,快来帮忙的…八小姐,你也来帮忙烧水?媲”

“好呢。”尔宜抱起草药跟着任秀芳进去,临走还回头瞪了逄敦煌一眼。“不准你胡说,小心我七哥回来收拾你。”

逄敦煌莞尔。

静漪有点尴尬,轻声说:“八妹年纪小,你别见怪。”

“她说的倒也没错。陶参谋长的确时时想收拾我的。”逄敦煌微笑着说。他对自己的处境再清楚不过。身处其中,反而越来越有些超然。“只是眼下他显然顾不得,且放我蹦跶两日…就像这个。”

逄敦煌身边围着三四个男娃娃,都安静地听他讲话。冷不丁逄敦煌从其中一个娃娃额头上拿下一个东西来,还没来得及捻一下,那东西就蹦走了。

静漪晓得那是跳蚤。这里的卫生环境还是差些,会有虱子跳蚤。

他们刚刚在准备的,就是给孩子们清洗身上和头发要用的草药,期望能抑制跳蚤和虱子。这还是静漪从张妈那里得来的秘方。

逄敦煌拍拍手,大眼睛瞅着静漪,见她镇定自若,说:“大事,我做不了。灭蚤的小事,倒是可以做一做。”

“你还在帮助他们么?”静漪冷不丁地问道。

逄敦煌笑了笑,说:“只有那一次。受人所托。若不是凑巧,东西落在我手上,我也不会帮忙。我虽对他们的主义还抱怀疑的态度,然治病救人却不分主义和敌我的。我想你不过也是因为这个,才铤而走险。对我来说是极小的事。倒是后来,很有些担心。不晓得你是怎么应付的,陶骧并不是个好糊弄的人。”

静漪沉默,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陶骧当然不是好糊弄的人。她至今想起当时那一关,仍觉得心有余悸。然而终于还是让她闯了过来…她看看逄敦煌,说:“得谢谢你。”

逄敦煌笑着挥了挥手。

任医生和尔宜抬了巨大的木盆出来,草药的味道溢满了整个院子。逄敦煌和乔瑟夫把另外的大木盆分别搬到院中,让孩子们排着队过来洗头——静漪撸起袖子来,露出雪白的一截腕子。她嫌手腕上戴的镯子啰嗦,褪下来放在一边,拿了木梳,给一个三四岁的小姑娘洗头。

小姑娘乖巧,黝黑的脸上两团红。静漪温柔的手撩着草药汤,清洗着她这一头短发。

静漪微笑着,被那小姑娘抓着裙子,柔软的小手在她裙上留下了印子。

“七嫂,你弄了一身。”尔宜看到,笑着提醒她。

“没什么。”静漪拿了毛巾给小姑娘擦脸,推她到尔宜那里去再洗一遍头发。鹅黄色的旗袍上,没多久,草药汤留下的印子,叠上去,倒像是特别印的花色了…她并不觉得怎样,仍忙碌着。

逄敦煌看了她,只觉得她就像是一个发光体,或像是烈日下一朵向阳而开的向日葵似的,美的热烈、美的夺目…他的目光跟随着她,忍不住嘴角挂上笑意。

忽然间他的视线被挡住,陶尔宜展开一块巨大的毛巾,将刚刚由静漪洗好了头发的娃娃裹住,回头望了他一眼。这一次,她没有出声,可是眼神里却是有着明白无误的警告。

逄敦煌微笑。

他们这样暗中交锋,静漪只是忙碌着,完全没有留意到。

“陶太太,骆太太。”任秀芳忽然停下手,看到保育院门口站的那几个人进来,急忙拿了手巾擦手,过去招呼她们。

尔宜和静漪意外地看着陶夫人等人,也忙将手上的孩子收拾好。

陶夫人看着媳妇和女儿,忙的满头是汗,衣服上都是水渍,虽说有些乱糟糟的不成体统,可也因为忙碌,脸上流了汗、颧上简直像涂了胭脂似的红,更有一种平素看不到的美丽…她微微皱眉。心里再不愿承认,也看得出她们在做着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时候,大概是极幸福的。

她清了清喉,看着远远站着的乔瑟夫和一个清俊男子,又皱了眉。

“母亲和姑姑怎么忽然就来了?”尔宜笑着问。

静漪也觉得意外,却不出声。婆婆的目光有些严苛,她只微笑。

陶盛春笑道:“今儿不是初一么,同你们母亲约着去白云观上香。回来经过,想来看看。听说你们最近可没少往这里跑,我们到底挂名做名誉院长的,怎好过门不入?”

她说着,果然拉了陶夫人一起,特地还去校舍内看了看。任秀芳陪同她们,静漪和尔宜就把她们带来的礼物分给孩子们…陶夫人离开时,把静漪和尔宜也带走。

等她们离去,任秀芳回来,看到跟乔瑟夫一同收拾着院子的逄敦煌,不禁有些感慨。

“敦煌!”任秀芳过去。

逄敦煌拄着大扫帚,看她。

任秀芳整理着自己身上的大围裙,忽然不知说什么是好。一转眼看到一旁石台上金灿灿的东西,正在被几个孩子围在中间好奇地看着,她拍手,说:“凯瑟琳的镯子…小鬼们,都进屋去…”

她过去,把镯子和手链拿起来。

看了一会儿,笑道:“就这么随手丢着,真不当回事。”

逄敦煌把手帕拿出来递给任秀芳,让她将镯子包了,没有说话。

任秀芳舒了口气,说:“幸好落在这里,落在别处,恐怕是要着急的了…听大少奶奶说,这对镯子可有来历了。”

她说完,再看逄敦煌,已经走出大门去了…

车上,陶夫人似不经意地问道:“保育院里的那位,好像有些眼熟。经常过来么?”

“我几乎天天去,今天第一回遇到。”尔宜笑着说。她擦着手,忽的一眼瞥见静漪的手腕子,“咦,七嫂,你的镯子呢?”

静漪腕上空无一物。

她想起来,道:“刚刚褪下来,放在石台上了…”

“回去取吧。那个可不能丢了,是你们定亲的信物吧?”尔宜问。

静漪点头。

陶夫人却说:“罢了。任医生看到会收起来的。”

“那镯子若是丢了,旁人不说,老七可要着急的…瞅在他费劲巴拉地想尽法子给弄成那么漂亮的链子,要是丢了,我都不落忍。”陶盛春打趣。

静漪搓着手腕子。

草药残留在手腕上的痕迹还有些,有点痒。

“老七这些日子没消息么?”陶盛春见静漪局促了,转过去问陶夫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怪让人担心的…打仗啊,打仗,什么时候能安生呢?”

她说着,却没有人应声。

车子先绕道骆家将陶盛春送到,才返回青玉桥陶宅。

陶夫人下车时,看了静漪和尔宜,道:“读书的机会难得,还是多放些心思在功课上的好。尔宜,静漪,你们一个是要出阁的小姐,一个是少奶奶,总抛头露面有点不妥。虽说是善事,还是要讲究方法的。”

“是,知道啦。”尔宜答应着。

陶夫人又看了看静漪,叮嘱她回去好好洗干净手,免得不舒服,才离开。

静漪手腕上果然起了一片红色的疙瘩,奇痒难忍。

尔宜催着她快回去。跟着她走了几步,忍不住说:“七嫂,母亲的话是重了些吧?”

静漪看她。

陶夫人在车上曾经问起过逄敦煌。她若想知道他的身份,并不难。就算不知道,那警告的意味也很明白了…她心里堵得慌,故此尔宜问她,她沉默不语。

尔宜说:“七嫂怪我多嘴呢,我也要说。”

静漪微微皱了眉。

“我知道七嫂光明磊落,逄敦煌也不是不磊落的人。但是我不喜欢他看七嫂的眼神…七嫂,你是我嫂子。只有我七哥才能那么看你。”尔宜严肃地说。有点过于严肃了,她秀美的面孔简直像降了一层霜,“别人敢那么看你,我可是想把他眼珠子剜出来的。”

静漪被她说的心里一惊。

第十七章 时隐时现的星 (三)

逄敦煌么…她并没有注意到逄敦煌是怎么看她的。

可这究竟是因为她失察,还是她根本就刻意回避?

她看着手上起的越来越多、几乎都蔓延到手肘处的红疙瘩,说:“尔宜,我是你的七嫂。”

“嗯。”尔宜也看着她的手,一阵头皮发麻,还是想等着她说下去。果然她抬眼看着她七嫂在眼镜片后那对大而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的,平静而坦荡…她一窘。

“我不会做出格的事的。”静漪说媲。

静漪因沾了草药而皮肤过敏,好些日子之后才治愈。外书房恢复上课,已经过了七月十五,暑气渐渐消退,眼见着天就凉了。等到八月初,同静漪一起上课的麒麟儿,连夹袄都穿上了。

这天他们上完了德语课,胡少波还没走,任秀芳已经来了。几个人在外书房里正谈天呢,外面有人来禀报,说萝蕤堂的宋妈求见。

“是姑奶奶遣来的?”静漪问。

“是,说老姑奶奶早起觉得头昏,本以为是昨晚睡的不好了,不想刚刚忽然昏过去了。”

静漪听到,马上起身。胡少波和任秀芳也起来,说:“可是要我们去看看?”

静漪忙让人带宋妈进来。

宋妈的脸色煞白,看上去应该是情况紧急。

“七少奶奶,太太让我来的。老姑奶奶昏倒,这时候人事不省。太太说胡大夫在这里给七少奶奶上课,问可否请胡大夫先过去看看老姑奶奶?”

胡少波立即说:“我过去看看。别的大夫没有这么快到。”

“太太就是这个意思,请胡大夫过去看看。”宋妈说着,已经开始挪步子。

静漪便请胡少波和任秀芳走在前头。她因担心时间耽误不得,先让人打电话备车。外书房门口已经停了车子。几个人都有点紧张,上了车不久到了萝蕤堂。胡任二位都是头回来,进了院子便跟着宋妈和静漪往里走。

陶夫人已经在这里等着。

静漪进门看到陶因润和陶因清脸色也白着,心一揪。顾不得说什么,便请胡任二位里面探看陶因泽。

静漪跟着他们进去。

陶因泽的卧室很阴暗。静漪先让宋妈去把窗子打开,好通一下风。门窗一开,顿时敞亮好些。静漪看到床上昏迷中的陶因泽,紧闭着眼睛,人事不知。

任秀芳上前去,仔细查看。翻了眼皮,拿着她的听诊器听着。宋妈和董妈当时在跟前,述说着陶因泽昏迷时的症状。任秀芳边听,边点头,不时地问一句,陶因泽平时的习惯,和最近几日的状态。过一会儿,她撤下来。等胡少波查看的工夫,她看在一旁的静漪凝神注视,便说:“你来说说,可能是什么?”

静漪轻声说:“中风。”

胡少波这时候回头,看了静漪,点头道:“是中风。。”

陶夫人和陶因清等人听了,忙问:“这可怎么办?”都是很焦急的样子。

胡少波说:“处理的很及时,已经服了安宫牛黄丸,暂时先观察。等情况稍稍稳定,还是送医院再做检查。”

静漪看看他,回头看着陶夫人。

陶夫人还没有开口,陶因清便说:“送去医院,万一…”

“老姑奶奶,医院也有医生护士照看,比在家中更好些。”胡医生看向陶夫人,“夫人若是不放心,也等其他医生来了再看看。可我想,他们也不会有更好的办法的。”

静漪此时在陶因泽身边,看她昏迷不醒,握着她的手,时不时抽搐一下,顿时觉得心疼。她便对陶夫人说:“母亲,就让胡医生治吧…等人醒了,再吃汤药也好。”

陶夫人犹豫,只因陶因泽身份贵重,此时老夫人和陶盛川都不在,需要她拿主意。她看静漪说着话,竟急的脸上通红,也知道此时非同小可。

她点头道:“请胡医生和任医生全力救治。”

任秀芳点头道:“借府上电话一用。”她说着出去,打电话回医院去,让人赶紧送药过来。她回来时将陶夫人等人请出了房门,只留下静漪在。好在胡少波是走到哪里都习惯带着他的药箱的,这时候便排上了用场。

静漪给胡少波打着下手,任秀芳看到,便说:“静漪手脚麻利,日后做个外科医生吧。”

静漪听了这话,抬眼看看任秀芳,没有出声。胡少波的长衫都湿透了,他转过脸来,静漪看任秀芳忙给他拭了下汗。

“谢谢。”他说。

静漪听到外面一阵响动,料得是陶老夫人来了,便轻声说:“我出去看看。”

任秀芳等她出去,才轻声道:“真是个学医的材料。只可惜侯门似海…咦,这个老古董听诊器你还在用?”

任秀芳拿了他的听诊器看看,的确很旧了。她见胡少波似没听到,也就罢了。

胡少波看到陶因泽眼睛微微动了下,有苏醒迹象,忙过去查看…陶老夫人等人在外头等着,也是止不住的心急。

静漪出来解释了半天,她们仍然在担心。

“这两天她就说头晕,我们都没在意。还以为是天气热的缘故。”陶因清懊悔地说,“她年纪虽大了些,可一直没什么毛病…我们总不往心里去。”

“姑奶奶,这不怪你的。放心,胡医生的医术在本地是最好的。再不成,我们还可以请北平和上海的名医来看诊。总有办法的。”静漪轻声说。

陶老夫人手中捻着珠子,对静漪道:“漪儿明白些,就多费心照顾大姑奶奶吧。”

“是,奶奶。”静漪忙回答。

外面有人来说吴振昌医生和陈国华医生到了。

陶老夫人让人请他们进来,胡任二位也听到消息,借着出来给家属解释病况的工夫,给那两位让了空挡。一时陶盛川刚刚到家,也赶了过来。听了医生的话,他沉吟。

陶盛川等两位中医出来,将情况再说了一番,相差无几,可是治疗方案,分明是一中一西,比得一选。

“你觉得怎样?”陶老夫人问陶盛川的意见。

陶盛川见母亲这样问,已经知道决定需要他来做的。他忽的看到站在一旁的静漪,问道:“静漪,你看老姑奶奶情况该如何?”

静漪便觉得所有人的目光包括四位医生的都朝她投过来。她虽没想到公公会当众问她的意见,也还是开口道:“父亲,老姑奶奶的情况…现下的治疗并不不当,行之有效。”

陶盛川看看她,对陶老夫人说:“母亲,大姑此时刚刚稳定下来,也不宜搬动。既是胡医生先来的,不如就让胡医生先负责。”

他讲话一向干脆,这么一开口便已经是定了的。他随后亲自送两位年长的中医出门,让人安排送回去。

他回来时看到静漪也跟着陶夫人出来了,问道:“怎么,你们不放心?”

静漪腼腆微笑。

陶夫人微微皱眉,低声道:“我们家里一向是那样的,交给胡医生他们,动不动就动刀子动针药的,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陶盛川不以为然,道:“我看胡医生医术不错,处理也得当。”

他看看静漪,语气软和了些,道:“静漪要帮忙照顾好姑奶奶。”

“是,父亲。”静漪说。

陶盛川说完便往回走,静漪跟在陶夫人身边。陶夫人看了她一眼,她低了头。